“小西泽尔,这次你可是把自己弄得很糟糕。” 薇若兰挠着长发。

“会死么?” 西泽尔轻声问。

“有我在的话是不会死。可你本来有机会成为顶级的甲胄骑士,现在就悬了,你强行操纵炽天使甲胄,神经系统受损很严重。没疯已经是万幸了。”

“成为顶级的甲胄骑士?我可是在异端审判局有案底的人。” 西泽尔苦笑。

“一切的案底都可以被抹掉,这只取决于你的价值。” 一直沉默的黑袍神父摘掉兜帽,露出刺针般的灰色短发,寒冷的目光隐藏在墨晶镜片后。

“圣座!” 白袍人在胸前划着十字,弯腰行礼,只有薇若兰教授挺着傲人的身姿靠在半截木板箱上,无所谓。

铁之教皇,隆·博尔吉亚。

换作别人,能亲眼见到教皇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别说是教皇亲自过问自己的案子。可西泽尔只是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候颤抖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他歪着头,端详着教皇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亲爱的父亲,你看起来老了。”

“孩子长大了,父亲自然会老,这是生命的交替。” 教皇的语气很淡, “薇若兰教授,各位先生,方便让我和孩子单独聊聊么?”

如果有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人在场,听到这样的对话,只怕会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看不起的西泽尔,被家族抛弃、穷得缴不出学费的西泽尔,眼神可恶的西泽尔…竟然是教皇之子。

“我们在外面等候,讨人嫌的小西泽尔,在父亲面前要乖哦。” 薇若兰教授带着下属们退出了审讯室。

门关上了,教皇转过身来,和西泽尔四目相对。几秒钟后,他一巴掌抽在西泽尔脸上,毫不容情。

西泽尔穿着拘束衣,因此无法反抗,不过即使不穿拘束衣他也不是父亲的对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作为圣者虽然勉强,但作为剑手却是超一流的,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武装侍从。

他还是超卓的军事家,西泽尔的军事知识有大半来自父亲,就是他言传身教,成功地缔造了西泽尔这个“怪物”。

那一巴掌很重,西泽尔的鼻子和耳朵里都流出血来,视野也是一片模糊。可他竟然笑了起来,“原来我真的回到了翡冷翠,回到了这个禽兽聚集的地方,我亲爱的父亲也还是这样的禽兽。”

又是一记凌厉的耳光抽在他已经淤血的脸上,“别说这种废话!我告诉过你,你我之间说的每句话都要有价值!”

“虽说只是私生子,不像婚生子的儿子那么宝贵,但伪装得像个父亲也不愿意么?”西泽尔仰起头,看着白色的屋顶,语气中带着嘲讽。

他的眼角被打裂了,如果低头就会有血像泪水那样滑落脸庞,但他是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做出任何类似流泪的表情的。那会很可笑。

从童年开始,他和父亲的关系就已经确定了,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工具和工具使用者之间的关系。工具使用者会尽可能地优化工具,以便使用,但如果工具被用废了,使用者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换新的。

这种关系听起来很扭曲,但西泽尔却很习惯于这样的关系,父亲给他提供资源,他为父亲出谋划策。他从八岁起就担任父亲的秘书,陪同他出席各种会议,大人物们意识到教皇背后站着的小男孩竟是个智囊型的角色,私下里称他为“教皇的小黑山羊”,对他很是忌惮。

靠着教皇的支持,他在十五岁那年就以参谋的身份奔赴战场,指挥炽天骑士团攻克锡兰王都。教皇是想通过这种手段给儿子积累军功,以便早日登上和世家子弟竞争的政治舞台。

以他们父子之间的默契,本可以在翡冷翠掀起一场暴烈的腥风血雨,改变百年来的权力格局…但西泽尔在某个关键的事情上没听教皇的话,被大人物们抓到了把柄,剥夺了他的贵族资格,把他逐出翡冷翠。

他离开的那天只有一个人来送他,不仅是来送他,而且还像跟屁虫那样要跟着他去马斯顿,那就是阿黛尔。父亲根本没现身,他大概觉得这件工具已经废掉了。

“你七岁就取得了见习牧师的资格,成为瓦伦西亚省的牧师;八岁被任命为我的秘书;九岁成为甘迪亚省的教区长;十三岁成为炽天骑士团的编外骑士;十五岁你就穿上了炽天武装…按照我原本的计划,你十八岁会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副团长;二十二岁进入异端审判局;二十五岁担任局长;二十八岁成为枢机卿…你本该变成翡冷翠的英雄、未来的极东总督,可你把那一切都搞砸了。”教皇盯着西泽尔的眼睛,“这一次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我搞砸什么了?”

“你不该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胄,不该暴露你炽天使驭主的身份!枢机会只知道你是我的参谋,却不知道你能够驾驭炽天使,现在他们知道了,对你的警惕会进一步加剧,我想把你弄回翡冷翠的计划就变得更艰难!”

“你想把我弄回翡冷翠?”西泽尔失笑,“我和阿黛尔在马斯顿待了三年,没有任何人过问过我们的任何事,最后阿黛尔的年金都中断了,我们连学费都交不上。你却对我说你准备把我弄回翡冷翠?”

“你希望我怎么表达我的关注?每个月写一封家书给你?”教皇冷冷地说,“你应该对我有信心,这等同于对你自己有信心!你的能力是我花费了巨大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只要你还有价值,我就一定会把你弄回翡冷翠!”

西泽尔没话说了。这话虽然露骨,但听起来确实是父亲的真心话。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和睦,但教皇对他说的话基本都是真心话,他们都知道虚伪的手法对对方不起作用。

“战争结束了,”教皇换了话题,“那场战役结束后,夏国的大使送来国书,要求停战。”

“夏国最核心的军队都被摧毁了,继续作战的话就会损伤到国内的经济,甚至危及夏皇的宝座,他必须权衡利弊。”西泽尔说,“但十字禁卫军的损失也很惨重吧?”

“炽天骑士团损失3/4,炽天使几乎全部阵亡,十字禁卫军各师团平均战损50%,我们的军事力量倒退了十年。我们也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们接受了停战协议。”

“枢机会对结果很不满意吧?他们发动战争是为了东方的土地和矿产,可现在巨额的军费花掉了,战利品却很少。”

“岂止是不满意,简直是暴跳如雷。他们把这场失败归结于我的指挥不力,我想他们正在考虑罢免我。”

“在他们找到合适的替代者之前,罢免你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他们需要你。”

短暂的剑拔弩张之后,这对父子开始讨论政治和军事格局,像三年前那样,他们切入问题极快,交换思路也极快,往往是外人还没听懂他们的主题,他们的讨论已经结束了。

翡冷翠的格局和西泽尔离开的时候无甚变化,枢机会和世家贵族仍旧掌握着这座城市的命脉,而教皇隆·博尔吉亚竟然不在最高级的权力者之列。他更像是枢机会选出来的执行者,枢机会要借助他的军事能力和凶悍的性格,好推动那场对东方的战争,但因为龙德施泰特的叛变,战争以平局收场。

“局势对我们很不利,一方面我得应付枢机会的压力,一方面各国君主们开始不安分了。”教皇冷冷地说,“过去我们的武力令他们忌惮,他们不得不依附于我们,现在炽天骑士团损失惨重,十字禁卫军也需要休养生息,君主们就开始催促我们偿还战争贷款。”

尽管教皇国很富裕,但还难以支撑一场世界级的战争,为此他们向西方各国借贷了巨额的战争贷款。这笔贷款本该用东方的土地来偿还,但楚舜华一寸土地也没让给西方人,这笔贷款的压力最终就落在了教皇国身上。

“我们对各国的影响力变弱了。”西泽尔说。

“如果解决不好贷款偿还的问题,我们就会失去很多盟友。”

“闪袭闹得最厉害的一两个国家呢?用军力压服他们。”

“恐怕短期内我们不再有能力发动那种级别的闪袭了,最好还是外交解决。”教皇冷冷地说,“所以这些天我接见了各国君主的使者,有的君主希望我开放最高等级的蒸汽技术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有些君主则要求自己管理当地的教会,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查理曼王迪迪埃,他想向你妹妹求婚。”

西泽尔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语调也阴森起来:“查理曼王殿下是活够了么?”

这完全不是他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说话的口气,翡冷翠的西泽尔和马斯顿的西泽尔好像根本就是两个男孩,此刻他已经回到了翡冷翠,语气里也赫然流露出翡冷翠西泽尔的凶狠逼人。

在翡冷翠的西泽尔看来,查理曼王国是教皇国的重要盟友,查理曼王迪迪埃也显得很恭顺。但迪迪埃想娶阿黛尔,那纯属活腻了。

那位尊贵的查理曼王已经年近六十,是个恋童癖,他最爱玩的游戏就是赤裸身体,在宫殿的水池里和小女孩们追逐嬉戏,还喜欢让女孩子鞭打他。如果把年幼的女儿嫁给迪迪埃就是所谓的外交手段,那么教皇会优先考虑闪袭查理曼王国的可能性。

铁之教皇虽然对儿子很残酷,但对女儿还算温柔。以他的冷酷,虽然对女儿的温柔也就是那可怜的一点点,但已经可以说明女儿在他心目中远比儿子重要了。

“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他的儿子克莱德曼王子。”教皇冷冷地说,“听说克莱德曼是个在女人群里很受欢迎的家伙,这种人想娶我的女儿,我觉得他们一家子应该都活腻了。”

教皇父子虽然有嫌隙,但在这种问题上总是一拍即合。侍从们私下里说,圣座和西泽尔殿下虽然并不算是模范父子,但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正常的父子之间总有代沟,代沟引发了种种父子冲突。想象一下某个生活在蛮荒之地的家族,和附近的另一个家族是世仇,经常彼此仇杀,某一天父亲拿出一杆猎枪给刚刚长大成人的孩子说,该是你学会残酷的时候了,去隔壁费曼家杀他们的一个成年男人,否则你就别回来了。这时候他对世界还存有幻想的儿子往往都会痛苦,会崩溃,会带着闪亮的泪花问父亲说,为什么我们家不能和费曼家好好相处?为什么非要用这一代人的血偿还上一代的?我不要我不能!你叫我怎么下得去手?

可要是换到了教皇家,儿子会接过枪说,好的,等我吃饭。然后他踏着风雪出门而去,片刻后隔壁连连爆响,一会儿儿子回来说都解决了,顺手把房子也烧了。

“所以你应该是个掌握权力的男人,博尔吉亚家需要能握住权力的男人。马斯顿人的死活跟你无关,你只需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就可以了。但你为了那些人的死而发怒,结果暴露了自己,枢机会可不希望我们博尔吉亚家出现一个强大的男孩。”教皇转身离去,“明天,在西斯廷教堂后面的那间小型经堂,枢机卿们会召开一场审判会,决定对你的处置。恭顺一点,不要锋芒毕露,这不是你反抗的时候,等你掌握了权力,变成了狮子,一一咬断他们的喉咙就好了。”

“最后一个问题,欧米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现在还是少问问题,多想想自己。”教皇既不回头也不停步,“顺便说一下,你们没有收到年金是因为某位财务官觉得我已经忘记了你和你妹妹了,可以贪污掉那笔钱。昨天史宾赛厅长抓到了他贪污的证据,枪毙了。”

他推门而出,薇若兰教授还等在外面。

“圣座,我和佛朗哥教授关心的那件事怎么样了?”薇若兰教授的美目透着多情,而且有点猴急。

“提醒佛朗哥,明天从他的洞里爬出来去参加那场审判会。只要你们帮我保住儿子,就有权研究他。”教皇面无表情。

“和炽天使之间绝对共鸣的绝世天才,即使废了也还是绝世天才,密涅瓦机关需要这种研究对象!相信我圣座,佛朗哥教授明天就是爬也会爬去参加审判会的。如果有人敢对他不利,不必您发话,佛朗哥教授也会化身疯狗咬死他们的!”薇若兰教授赌咒发誓。

“那就好,我儿子是你们的了,请好好照顾他。”教皇径直离去。

“嘿,讨嫌的小西泽尔,这下子你跑不了咯!”薇若兰摩拳擦掌,兴奋得鼻头都红了。她身边的白袍人尽量不流露情绪,可眼里还是闪现了少许悲悯。

深夜,异端审判局,李锡尼静静地坐在窗帘下,整个人几乎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有人轻轻敲响了门。“门开着。” 李锡尼低声说。

黑影推门进来,迅速地往背后看了一眼,无声地合上门,窗外的微光短暂地照亮了那张英俊但胡楂丛生的脸。十字禁卫军军部、特务科科长贝隆,没人会想到军部的人会半夜三更来敲异端审判局的门。

军部和异端审判局的关系虽然不至于说水火不容,却也绝不亲密友爱。

两者是平级的武装机构,十字禁卫军服从教皇的指挥,异端审判局直接听命于枢机会,十字禁卫军是堂皇的中央军,而异端审判局是不愿见光的秘密军队。十字禁卫军总是嫌异端审判局越权插手自己的事,异端审判局则嫌十字禁卫军机构臃肿效率低下,在高层会议上双方互相弹劾,偶尔还有武装冲突。

可李锡尼跟贝隆的关系却很好,这份友情可以追溯到他们共同服役于炽天骑士团的时候。但在外人面前他们从不流露,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年仅二十七岁的李锡尼能够坐稳副局长的位置,不仅因为他是猩红死神,也是因为贝隆的情报输送工作一直做得很好。

“从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废墟里挖出来的,我托庞加莱帮忙来着。”贝隆把一份满是灰尘的文件扔在李锡尼面前,坐下之后直接把脚跷在了办公桌上。

李锡尼也不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翻阅那份文件。

黑色的封套,银色的六翼天使纹路,里面是西泽尔那份极其简短的履历,此外还有一份异端审判局出具的判决书。根据这份判决书,西泽尔因犯下严重的渎神罪,被逐出翡冷翠终身不得返回。

“这种判决书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每年类似的判决书我们这里会开出去几百份。”李锡尼说,“当我们不愿说那个人到底犯了什么罪的时候,我们就说他犯了渎神罪。”

封套上的黑天使图案能够惊吓到西方大陆上99.9%的人,连高等贵族都不例外,但李锡尼对它毫无感觉。那是异端审判局的徽记,这里就是异端审判局,连烟灰缸上都烫着黑天使的图案。从某种意义上说,李锡尼自己就是黑天使。

“那么他是教皇私生子这条情报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吃惊了?”贝隆吊看眉毛。

李锡尼的瞳孔微微放大,这个冰川般的男人很罕见地流露出吃惊的神情。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里是翡冷翠,大人物们都有情妇,教皇也是人,有个私生子算什么?”贝隆耸耸肩,“你以为都像你?”

“情报来源可靠么?”

“可靠,来自都灵圣教院。好几位教授记得有个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学生曾在那里就读,但在三年前他被悄无声息地取消了学籍,从此消失。他是被某位大人物保荐,免试直接进入都灵圣教院的,人人都说那位大人物是史宾赛厅长,而史宾赛厅长则是受教皇的委托。顺着这条线我摸了下去,大概查出了点眉目。”贝隆说,“我们尊敬的圣座曾经结过一次婚,跟那位合法的夫人生下了两个孩子,名字分别是路易吉和胡安。但他还跟某个名叫琳琅夫人的东方女人生育过两个孩子,西泽尔·博尔吉亚和阿黛尔·博尔吉亚。”

“教皇的情妇是个东方人?”

“绝世的东方美人,据说见过琳琅夫人的人都被她的美震惊,阿黛尔·博尔吉亚只遗传了她的三四成美貌就美到那个程度了,难怪能吸引到教皇。”贝隆耸耸肩,“说实话我真没法想象圣座那种铁硬的家伙会喜欢女人。”

“琳琅夫人现在在哪里?还是…死了?”李锡尼问。这种美得惊世骇俗的女人,便如整个夏季中最妖艳的那朵花,怎么听来也是最容易凋零的。

“死了。”

“怎么死的?”

“被你们异端审判局处死的。”

“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那是你级别不够。”贝隆诡秘地微笑,“副局长大人,别以为你知道异端审判局里发生的所有事,大人物随便说句话,就能以异端的名义判某人死刑,根本不用经过你们。”

“敢于判教皇的情人死刑,这只能是直接来自枢机会的命令。”

“说得没错,三年之前,名为琳琅·博尔吉亚的女犯被宣判为异端,罪行极恶。她被邪教教义蛊惑,投入恶魔的怀抱,意图杀死自己的一对女儿献祭。”

“她只有一对儿女,那么她要血祭的就是西泽尔和阿黛尔?”

“是的,不久之后她的儿子西泽尔·博尔吉亚也被宣布有罪,逐出翡冷翠。阿黛尔·博尔吉亚并没有受到牵连。但她执意要陪哥哥去流放地受苦。当然教皇还是在他的权力范围内帮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地方,去繁华的中立城市马斯顿。”贝隆耸耸肩,“我查到的就这么多,说说你那边的收获。”

李锡尼沉默了片刻,“我的情报恰好和你的情报互补。大约在十年前,现任的教皇刚刚成为教皇不久,就委任了一位年轻的秘书,这位秘书年仅八岁。很多世家子弟都会在年幼的时候担任大人物的秘书,但并不实际参与政务,不过是为将来谋一个资历罢了。但这个秘书不一样,他陪同教皇出席各种绝密会议,始终穿着黑衣站在教皇身后,据说他是教皇的智囊之一。大人物们都叫他‘教皇的小黑山羊’,这只小黑山羊和史宾赛厅长一起,号称教皇的左膀右臂。九岁的时候这只小黑山羊当上了甘迪亚省的教区长,这是个荣誉性的职务,但地位很高;十三岁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出现在炽天骑士团的列表中,但他只是用一个代号而非真名,那个代号是Red Long,拉丁文,意思是红龙。所以在他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胄时,我听见头盔中有人说‘红龙出现在你的战斗序列中’,甲胄认得它,那不是他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胄。”

“红龙?”贝隆琢磨着这个代号,暗自心惊。

“是的,这是个顶级代号。你应该清楚军队内部的代号规则,顶级代号必然有颜色的字词在其中。你的‘无脸人’、庞加莱的‘贵公子’ ,都是次级的代号,而顶级的代号,比如我的‘猩红死神’、蒂兰的‘白月’,还有龙德施泰特的‘黑龙’,而红龙,是跟黑龙相对的东西。”

“真不敢相信,教皇有一个级别和龙德施泰特相当的私生子!那小子可是个‘千金之子’!而这位千金之子竟然被枢机会驱逐出翡冷翠,在马斯顿隐姓埋名地活着。庞加莱说他连学费都凑不起,为了凑学费不得不去打黑市的甲胄格斗。”

“是,从种种证据看来,那个男孩对教皇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棋子,教皇一直在他身上倾注资源。他自幼在军队中受训,熟知军队构成;他就读于都灵圣教院,那是翡冷翠的最高学府;他列席枢机卿会议,从小接受熟悉政务;他十五岁就指挥炽天骑士团攻破了锡兰王都,积累了赫赫战功。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他本该成为西方的楚舜华,可就在他将要起飞的时候,却忽然陨落,被人像丢垃级那样丢出了翡冷翠。”李锡尼轻声说,“直到世界之蟒号列车撞进了那座教堂。”

“确实是跌宕起伏的人生,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我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他能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胄。”

贝隆耸耸肩,“你刚才也说了,那不是他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胄,他原本就是被作为超级骑士培养的吧?只是后来培养中断了而已。”

“但他是教皇的儿子,为什么恰好是教皇的儿子能穿上炽天使甲胄?”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只是不愿回忆起过去而已。你最初也是炽天使的候选人,只是你穿不上炽天使甲胄,所以降格为普通骑士。”李锡尼轻声说,“你很清楚…所谓炽天使甲胄,是被诅咒的东西,穿上那种甲胄的人,多半都没有好下场,而且想要驾驭那种甲胄,必先忍受惊人的痛苦。你就是因为无法忍受那种痛苦,所以才从炽天使的预备队中被除名的。”

贝隆默然不语。关于炽天使,他对庞加莱说的话里有一半是谎话,他说自己不够格穿炽天使甲胄,这是真的,但他说自己完全不了解炽天使,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押车人,这是假的。如果他真的对炽天使一无所知,也不会被选为押车人。

“一百万人中能出一个炽天使么?为什么他恰好是教皇的儿子?偏偏是这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孩能够忍受炽天使的精神冲击,他甚至控制了圣剑装具·ExcaIibur!”李锡尼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那个男孩,太奇怪了!”

“嗨,我说朋友,”贝隆犹豫了很久,低声说,“我们好不容易活着离开炽天骑士团,过上现在的生活,很多人连活着离开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要珍惜现在,别把自己卷进麻烦里去。西泽尔·博尔吉亚…是个很大的麻烦。”

他难得的目光诚挚,也只有在多年好友面前,他才会流露这真实的一面。他的散漫不羁到底是本性还是伪装,贝隆自己都说不清楚。

李锡尼沉思良久,点了点头,“谢谢。”

“希望你真能记住我说的话,”贝隆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明天得开一整天会。”

“你不会有一整天会的,因为你已经被选为证人。明天夜里,你必须出席在西斯廷大教堂的审判。”

“审判谁?”

“西泽尔·博尔吉亚。”李锡尼淡淡地说,“我也一样,还有你在马斯顿认识的那位好朋友庞加莱,他也会在今夜乘坐火车抵达翡冷翠。”

“有些麻烦可真不是想躲就能躲过的啊。”贝隆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审判

 

暴风雨之夜,西斯廷大教堂。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封锁了各个出入口,队伍中还混杂着炽天铁骑,骑士们半跪于地,背在背后的重型连射铳和巨剑都碰到地上,腰间的喷气口不时吐出白色的蒸汽。

四匹黑色骏马拖着全密封的囚车驶入后门,两名孔武有力的军人把身穿拘束衣的犯人从车上拎了下来,拖着他前往那间方形的小型经堂,一路上始终有四支火枪指着他的背心。

黑铁巨门轰隆隆地开启,经堂中的烛光如海潮般涌出。押送的军人们都放轻了脚步,他们深知这间经堂中坐着一群什么样的人,那些人的名字并不重要,但他们拥有同一个尊贵的称号——枢机卿。

今夜,枢机会的会议就在这间小经堂举行。

作为教皇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枢机会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地址,枢机卿们有若干个开会的地方,轮换着举行会议,以免会议厅遭武装进攻时,教皇国的顶级权利者们被一网打尽。

这间不起眼的经堂就是枢机会专用的会议厅之一。通常这间教堂是对外开放的,但在枢机卿们驾临之前,会有一位密使前来,把一块黑色的香料块投入西斯廷大教堂的壁炉中。

今晨西斯廷大教堂的烟囱里就冒出了白色烟柱,走廊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神父们知道枢机卿要来开会了,立刻关闭教堂的前后门,等待军队接管这个地方。入夜之后,黑色礼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教堂,身披红袍,脸上戴着纯银面具的老人们在侍从的搀扶下踏入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