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本就看她不顺眼,此时难免发怒,“林婉是七王妃的亲眷,跟你出去短短时日便死于非命,你倒说说,该如何向七王府交待!”

他不问她直接回王府一事反而上来就说这事,就是想杀她个措手不及,可顾晚晴眼睛都没眨一下,仅是偏头看向他的方向,“王爷言重了,林婉是随抚军大军一同南下,又于回京之时遭遇叛军,不知与我有何关系?为何要我与七王府交待?”

之前她怕他,是因为他冷血无情又手握重权,与其说她怕他,不如说她怕的是他手中的权柄,凡人敬畏权势是极为正常之事:而现在,知道他对袁授做下那样的事,她早视他为敌人,面对敌人,她可以怕,却不会再退缩。

“袁授为抚军总督,你既为天医又是世子侧妃,对女眷理应多加照拂,林婉提议回京,你不拦不劝,才酿此大祸,还敢说自己无辜?”

真是讨厌,一看到她,镇北王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临阵替换新娘一事,他的一生少有失误,那件事便是极少的污点之一!她还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顾晚晴没有立时反驳,她要抗争不错,可不能蛮干。

略顿了顿,顾晚晴才道:“林姑娘生前曾约世子与偏远树林一见,世子并未赴约,之后林姑娘便极少露面,后来更劝动了刘思玉刘姑娘一同返京,刘姑娘的大哥刘造亦同行,孙将军派神机营护送,不想还是出此惨剧,好在刘姑娘毫发未伤,算得万幸。”

戈浑么,谁不会?不过顾晚晴已经觉得腻了,这镇北王怎么说也是将得天下之人,怎地心眼这么小,一定要针对她?正想着,一个高瘦身影自她身边大步走进暖阁,行至她身前两步停下,与镇北王道:“重惩世子之令已快马发出,抚军中人擅自返京,世子失察,鞭承五十;林氏遭难,损军折将亦因此而起,加惩三十:世子擅自离军,又惩五十,计一百三十鞭…”

来人侃侃而谈,顾晚晴听着双眼发热,险些就要为其辩解,可在最后关头又生生忍住,指甲死掐着掌心让自己不要冲动,镇北王早有安排,却又有意引自己说话,不正是想看她大惊失色的样子么?

定了定神,顾晚晴的目光转至身前那人,那人也正巧偏头看她,目光相碰,那人轻轻一笑,回头又道:“父王,可是重了些?世子之前已被勒令思过了。”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顾晚晴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默不作声,罚吧,有她在,她倒要看看,镇北王和他这个好儿子,还能再亲厚多久!

第一百四十一章帮手(一)

“重?”镇北王以余光瞥向顾晚晴,“你也觉得重了?”

肯定又是圈套,顾晚晴有些不耐烦,抬头迎向镇北王的目光,大大方方地点头,“重,世子已受过责罚,一罚再罚道理何在?”

“就因为他失职”镇北王的声音蓦然冷下,“我还嫌轻了”

“那王爷大可以打死他以向七王府赔罪”顾晚晴十分不爽他的态度,语气也不加掩饰,硬声出口。

“放肆”

顾晚晴看着镇北王骤然坐起,那满脸的怒意,不觉害怕,只觉得他万分可恶,恨不能给他也下点毒,让他尝尝袁授的痛苦才好,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轻吁了一口气,顾晚晴拼出最佳演技晃了晃身子,微微退后一步,置于身前的双手紧握着,急声道:“有一个人比世子更该罚,王爷为何视而不见?”

说完这话,顾晚晴便觉得一道阴恻恻的目光自斜前方射来,抬头望去,唯一站在她斜前方的袁摄却并未看她,好像刚刚那只是她的错觉。

不过有句古话说得好,宁杀错,不放过,顾晚晴知道袁摄心中有鬼,只是不知道镇北王是否知情,当下奇道:“二公子怎地瞪我?我又没说那人是你,难道你也和这件事有关系不成?”

袁摄的脸色微变,立时转向镇北王躬身道:“儿子挂心父王旧疾心绪难宁,不觉失礼了。”

镇北王没有答复,面上神情莫测,微眯着眼看着他,一旁的刘侧妃忙道:“摄儿日前还与我说给你找了个治腰疾的民间秘方,可所需药材甚为名贵少见,为这事,他已头痛几天了。”

袁摄低声应是,镇北王不再看他,转开目光睨着顾晚晴,“你说的人是谁?”

“便是安南候府的千金,刘思玉”顾晚晴心急地上前两步与袁摄站至齐肩,“林婉闹着要走的时候我与世子不在军中,这个罪名我们认,可刘思玉身为未来的世子妃,怎地不加阻拦还要陪着林婉胡闹?她的家世出身比林婉好上许多,又是林婉的表姐,如果她开口,林婉定是能听的,一定是因为世子对她不加理会她心生嫉恨,有意纵林婉胡闹给我和世子添麻烦…”

顾晚晴的语速又急又快,其中还带着抱怨与不平,镇北王的眉头越收越紧,看向她的目光也多有改变,袁摄却是相反,唇边甚至又挂上了惯有的浅笑,似在仔细倾听顾晚晴的诉说。

“够了”镇北王半黑着脸打断顾晚晴的喋喋不休,“那么以你之见,应该如何?”

顾晚晴张了张嘴,又停下,朝镇北王轻轻一福,“这些事自有王爷作主,媳妇只是觉得,既然世子罚得那么重,那么有直接责任的刘思玉,不是应该罚得更重么?媳妇相信王爷定会秉公执法,断不会偏帮了谁的。”

说话至此,镇北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心中对顾晚晴已然生出了几分不耐。还以为她有所长进或者在袁授那知晓了什么内情,他才耐着性子试探于她,殊不知,她那种种所为,竟是无知妇人的争风吃醋

偏偏顾晚晴却是意犹未尽,对着镇北王那拧起的眉头,她的脸色也落了下来,万分不满地道:“王爷对世子的处罚这么重,却要包庇一个外人么?难道王爷对世子有所偏见,要以此打压世子么?”

听到这里,镇北王的最后一丝怀疑尽去,若是袁授与她说了什么,她岂会将“偏见”二字说得如此顺口?恐怕遮掩都还来不及。

“越说越胡闹”镇北王重新倒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腰间,刘侧妃立时又敲起如意锤,镇北王闭眼沉吟一阵,“摄儿。”

袁摄微微上前一步,“父王。”

“我对世子的确有些严苛了,那些责罚…减半吧。”

袁摄应了是,回头朝顾晚晴微微一笑,人畜无害。

顾晚晴仍是未给他好脸色看,淡淡别过眼去,袁摄笑道:“素闻天医大名,顾侧妃可有医治腰部顽疾的法子?也好让父王稍解疼痛,省得我们做儿女的始终挂心。”

顾晚晴抿抿唇,稍有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说:“若王爷允准,让媳妇看看吧。”

镇北王早见识过她的医术,想将她收在身边的念头也是由此而起,不料却出了这等笑话,眼看她变成了儿媳妇心中所思,神色随之所动,再看向含笑而立的袁摄,镇北王的心情就不似刚刚那般平静了。

宫中下药的事,前些时日似乎有了点头绪,可没几天,现出的线索便中断于无形,虽无实质证据,可现下京中有这等实力的…不是他不信,而是不得不疑。

“不必了,没什么大事。”再开口,镇北王对顾晚晴的语气好了一点,“你母妃近来身体不好,你多瞧着。”

顾晚晴爽快地应了声,镇北王又问了些军中的皮毛之事,便要她回去了。”

待她走后,又与刘侧妃道:“冬日即过,你们也暂回王府居住,莫要惹事生非。”

刘侧妃察言观色,见镇北王脸上没什么不悦之色,这才放了心,又瞄着屋里的两个表侄女,轻声说道:“那欢儿和阿雪的事…”

镇北王摆摆手,“随你。”

刘侧妃面上喜色未落,镇北王又加了句:“要王妃点头才好。”

刘侧妃心里一阵空落,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就算做不上王妃的位置,也早已取代了王妃在别人心里的位置,可现在瞧来,却是她太高看自己了。不过失落归失落,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想往袁授身边放人,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断不能错过。

再说顾晚晴等人,辞别了镇北王,她们直接出宫并未做丝毫停留,不过就算如此,等她们回到王府后天色也已然晚了,顾晚晴乘着肩舆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没留心宋妈妈早已不在轿后了。

宋妈妈自然是去了王妃处回话,王妃正在用膳,见她进来也没有停顿,还是不紧不慢地用着,直到吃完,才示意屋里的丫头退下,只留宋妈妈一个。

宋妈妈将今天在宫里的事仔仔细细地回了一遍,而后垂手而立,并不发表看法。

王妃坐了一会,才又起来踱步消食,“你怎么看?”

宋妈妈这时才道:“奴婢看不懂,初时倒似有几分风骨,可后来…刘姑娘是未来的世子妃,顾侧妃虽然入门早,但名位已定,怎会这么想不开,要与刘姑娘为敌呢?她应该明白,就算没有刘姑娘,她也无法坐上世子妃的位置。”

王妃笑笑,笑容不像平常那样恹恹的,很有精神,“我想她的确是明白的,开始时是为授儿鸣不平,后来么…该是她发觉自己人单势薄,如何是王爷与袁摄的对手?倒不如给他们个愚妇之像,让人小瞧,总比让人防备着要好。”

“原来如此…”宋妈妈低下的面孔上并未现出什么讶异之色,又忧道:“既然王妃猜得到,那王爷…”

“不是说他后来顶不耐烦么?”提起镇北王,王妃面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向来自负,于妇人间的争斗更是不屑一顾,顾侧妃那么说,只会让他心生厌烦,觉得她不堪大用罢了。”

宋妈**神情中夹了一丝惊奇,“难道顾侧妃竟将王爷了解至此么?”

王妃轻笑,“她不了解,不是还有授儿么?看样子授儿已对她交待了一些事情,不过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且看她接下来如何吧。”

王妃与宋妈妈径自猜想着,顾晚晴回去后却是有些沮丧,王妃说得对,她的确是惊觉自己的孤立无援,镇北王、袁摄、刘侧妃…放眼望去全是敌人,唯一可以相信的王妃却是对她有所保留,她这才临时改变了策略。针锋相对不如暗自藏拙,她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为离间镇北王与袁摄,如果可以,还要替袁授极力争取支持,只是这争取不能明说,最终也只能是以此消彼长的方式实现,也就是说,她最终极的敌人是袁摄她要做的就是污蔑他、打压他、栽赃他、陷害他,将离间进行到底

如何行动她心里已有了些打算,不过,她需要帮手啊…顾晚晴掬了捧水拍到脸上,身子向下又滑了些,整个人自肩头以下尽没在洒了花瓣的温水之中,如此舒适的环境并没有让她觉得放松,相反,她的神经一直绷着,她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名字,那个人一定可以帮她,可,那人帮她的同时,也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极有可能反噬于她。

因为心里有事,顾晚晴泡好澡出来仍是没什么精神,青桐替她将头发擦得半干,轻声道:“阿影已经来了,等夫人见她呢。”

从镜中回望过去,顾晚晴见到一张谨慎有加的面孔,心中不由更烦,头也不回地道:“让冬杏进来服侍吧,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青桐一愣,顾晚晴已自己拿了梳子梳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帮手(二)

青桐看起来有些许慌乱,不过顾晚晴一直不理她,外头又有人候着,她轻轻抿了下唇,依着顾晚晴所说叫冬杏进来伺候,自己也不走远,就在外间的水晶帘子旁站了,虽不刻意,但也小心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个阿影,来了后都做了什么?”内室中,顾晚晴问着冬杏。

冬杏麻利地替顾晚晴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想也不想地道:“没做什么,她来了青桐姐就让她去瞧休息的地方,咱们院子事情少,她就也闲下了,在屋里一下午没有出来,刚才听说夫人回来了,这才来的。”

顾晚晴点了点头,她现在是摸不清阿影的来意,王妃已经派了宋妈妈跟在身边,她也倚重,没理由再派一个,况且这阿影看着面黄肌瘦的好像身体不大好似的,若真是想安排得力的人,能派一个这样的人过来么?

不过疑惑归疑惑,人还是得见的,顾晚晴换了件淡黄色天贡缎子裁的夹袄,下边是嫩绿色的八幅罗裙,裙摆处散绣了些春日花样,在这即将冬去春来的日子里,格外的娇嫩新鲜。

虽只是简单着装,冬杏却笑开了,“夫人这么穿真好看,这么些年,我只觉得五小姐的容貌可以和夫人比一比,别人都差得远去了。”

顾晚晴心里正琢磨着帮手的事,听她这么说不由失笑,“你这么说,可是觉得五姐姐要比我好看?”

冬杏一愣,连忙跪下,“夫人恕罪,冬杏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见许多丫头都是伶俐聪明的,害怕自己太过木讷不被夫人喜欢,所以挖空心思地想讨好夫人,结果还是坏了事。”

她的说辞让顾晚晴十分无奈,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起来吧,我就喜欢你的实惠劲,这样才忠心么,要是太伶俐,想得太多,我反倒不喜欢了。”她说着朝门口处瞥了一眼,她知道青桐在外头,这些话也是对她说的。

冬杏讪讪地站起身子,好半天不敢看顾晚晴,嘴里嘟囔着,“其实还是夫人好看的…”

顾晚晴瞅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已经二十岁,但仍是明美艳丽,只是她以前的眉目中总带着几分骄横,虽然别有美处,但她自己欣赏不来,现在么,沉稳了些,又少了那些明艳的打扮,看起来竟与顾明珠更为相似了。

“行了,让阿敏进来吧。”顾晚晴打断冬杏的话,自己整整衣裳,起身往外间而去。

到了外间,顾晚晴并不看站在一侧的青桐,径自到主位坐下,没一会棉帘掀起一角,冬杏先进来,身后跟着阿影那削瘦纤弱的身影。

“阿影给夫人请安,祝夫人福泰安康。”阿影的声音不同于在王妃那时的清脆动人,变得十分低沉沙哑,与她此时的容貌十分相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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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晴将她仔细打量个遍,并未看出什么,便问道:“你在王妃那都是做什么的?”

阿影保持着下拜的姿势不动,“阿影会几下粗浅的功夫,蒙王妃不弃收在身边,不过前些时日患了点小病,最近才又回来伺候。”

顾晚晴讶异地看着她瘦得能被风吹倒的身体,“这倒看不出来,不过你是王妃送过来的,必不会错,我相信你,起来吧。”待阿影起来后,顾晚晴又笑,“只是你的身子还得养壮一点,我看着才更放心。”

阿影低声应是,又极快地看了顾晚晴丰软健康的身形一眼,再度垂下头去。

她现在的确过瘦了,惹得世子很不高兴,但她也没有想到,许久之前的箭伤竟到缠绵到现在还未痊愈,流火说是伤了内腑,得精心调养,又教她好好表现,寻机会请夫人给她看看,可…她怎么敢?劳动了夫人,世子定会生气的。

“我看你脸色不佳,先回去休息吧,如果有不舒服的,就让冬杏去请大夫。”

阿影连忙道谢,倒退至门口处这才转身出去。

她站着的时候后背颈项挺直,不像一般人那样软怠,显然是身负武艺之故,顾晚晴偏了偏头,待阿影出去很久后才回过神来。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她总觉得阿影的背影很眼熟,可她明明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阿影。

“明天我要回顾家一趟,现在王府里谁在管事?要与王妃报备么?”顾晚晴离京之前由于王妃等人都住在宫里,王府里的大小事宜都由金氏做主,她那时出门也十分自由,可现在王妃在府中,恐怕掌家之权也要回归到王妃手中了。

冬杏看了看一旁的青桐,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又见顾晚晴盯着自己,连忙答道:“还是大夫人管事,王妃说是身体不好,不操劳这些。”

“那就好。”顾晚晴起身又进内室,“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冬杏,明早早些叫我。”

冬杏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晚晴和青桐间的不对劲,虽然她早提了大丫头,但顾晚晴一些贴身的日常起居都是青桐在照顾,她只是负责跟进跟出。她莫名地以目光向青桐相询。

青桐的脸色有些不好,见她看来也不说话,指指内间,示意她进去熄灯,冬杏这才赶紧去了。

顾晚晴奔波了半个多月,早就疲惫到顶点了,刚才泡了个澡,身上更是倦得厉害,几乎沾到枕头便睡着了,也睡得极熟,感觉只睡了一会,身边便有人推她。

谁会在她睡着的时候这么扰她?顾晚晴心中一热,一下子睁了眼睛,“阿授”

冬杏的手僵了僵,对着顾晚晴讪讪一笑,“夫人…天亮了…”

顾晚晴眨了眨眼,转头看向窗子,果然外头已经亮了,不由一阵气苦,怎么这么快?她才躺下啊…还叫错了人,真是傻到家了,她已经不在顾府了,袁授也不在京城,而是在千里之外了。

“睡糊涂了。”顾晚晴掩饰着微微的脸红下了地,使劲抻了抻腰,待梳洗过后步入外室的时候,见青桐在桌前备饭,这些以前都是冬杏的工作。阿影也在旁边,休息了一晚,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用过早饭,顾晚晴去给王妃请安,王妃还未起身,只派了丫头出来转告她,要做的事早点做,宫里已传来消息,许多人要回府居住,到时候再想出门可不那么方便了。

顾晚晴谢过王妃,打消了去探金氏的想法,让人给金氏带个话,说她有急事外出,等她回来再聚,想了想,还是让冬杏去了,她则带着青桐和阿影出了王府,直奔顾家而去。

在车里,阿影很沉默,青桐的神情间则带了些激动,顾晚晴心中暗叹一声,也不避着阿影,轻声说:“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实在不用想得太多,有分寸是好事,但过了头,就生疏了。”

青桐满面愧色,先是看了看如同入定般的阿影,才小声道:“是婢子想多了,请夫人责罚婢子。”

顾晚晴摆了摆手,“你是奶奶给我的人,也是我最相信的丫头,当初我离开顾家还多亏你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心里是感谢你的,所以回来后便是把你要回来,不过你从五姐姐身边回来后就一直担心我怀疑你,我原想着过段时间也就好了,可这都过了几年了,你的忧虑不减反增,处处回避处处小心,是怕我哪日心情不好找你麻烦么?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么?”

青桐羞愧万分,改坐为跪,“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婢子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因为这些年看多了事,心里总是难免悲凉,夫人回来前婢子听闻刘侧妃身边的柳桃不声不响就死了,心里更是害怕,想着柳桃之前是那么得刘侧妃信任,怎么就…这才对夫人多有怠慢,可夫人真的不理婢子了,婢子又难过得厉害,一时间…”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是真的急了。

顾晚晴轻舒了口气,“你能对我说出这些话,可见你还是忠心的,不会说胡话来唬我。”

青桐轻轻叩了个头,眼圈通红通红的,顾晚晴看着她日渐成熟的容颜,心里倒也觉得这两年忽略了她,青桐本就比她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若是一般的大丫头,这个年纪已经放出去成家了,可她从来没办过这些事,心里也一直还留存着以前的观念,二十多岁正是青春正好的时候,哪里就老了?这一忽略,就把她给耽搁了。青桐心中不安,也未免没有她从没提过放她嫁人这个因素在里头。

暗暗记下这事,顾晚晴让青桐起来,并不给她什么脸色看,还似以前一样,青桐起先心里还惴惴的,但到了顾府后,见顾晚晴吩咐她的态度和情绪一切如常,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顾晚晴这次回来是找顾长生的,顾长生也一早得知了她回京的消息,猜到她会回来,便早早地在长老阁等她。

顾晚晴进入长老阁正堂时,顾长生正在看着一本书发愁,好一会才留意到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别打扰我,我正为今年的大比头痛,人我已备好了,你领走吧。”

顾家五年一次医术大比,上次因天医之位空悬而改为天医选拔,这次则是要回归正轨,从顾家的年轻一辈中选出精英重点培养。

“真快,已经五年了。”顾晚晴低低感叹一句,看着顾长生因为聚神而微拧的眉头,曾经隽秀无暇的少年面孔已经渐变沉稳,眉目间的傲气收敛了许多,神情也丰富了,更像个活人了。略略感叹一阵,顾晚晴笑问道:“你怎知道我是向你要人来的?”

顾长生抬起头来,轻哼一声,“你我之间本也没有太多交情,无须叙旧,便只剩公事,人是你临走前交给我的,现在过来,还不是要人么?乐姨娘现在每天跟着母亲吃斋念佛,养得白白胖胖,我可以交差了,只是你别高兴得太早,顾明珠的脑子,可比你灵泛得多,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一百四十三章帮手(三)

顾晚晴微微一笑,顾长生若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公事公办,就不会出言警告她了。不过对于顾明珠,顾晚晴自是不会小瞧,一个有着明确的目的,失去主动权后又以极快的速度为自己争取到一个高端身份,身处劣势仍能进可攻退可守的人,怎么都是值得重视的,而最要紧的,顾明珠不仅具备了聪敏的反应能力,她还心狠,虽然每个母亲都希望儿女好,每个母亲也未必不能做到乐姨娘那般为女儿退避,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仅不加以阻拦,反而还要尽量淡化乐姨娘的存在感,牺牲母亲成就自己,这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了。

“我这次来的确是为了乐姨娘的事。”顾晚晴径自走到顾长生身旁的位置坐下,看着他手里翻了大半的紫源古方,又看看他沉吟静思的神情,开口道:“顾家历经百年,每次大比都以紫源古方为题本,有心的早就把这本书研透了,随你怎么出题,总是有对策的。”

顾长生也是经历了两次大比的人,岂会不知?可由紫源古方出题已经是约定俗成之事,要看一个人有没有学医潜质,就要他改方,改得越多越准,得的分数就越高,可也如顾晚晴所说,这些年虽然长老阁挖空心思地改编出题,可题库在这,总有被人猜到的,有些人甚至还找了些前人修好的成方给孩子背,经这样选拔出来的哪会是什么人才

想到这里,顾长生干脆丢了顾氏族人视以为本的“紫源古方”,向顾晚晴侧了侧头,“依天医之见呢?”

“这会记得我还是天医了?”顾晚晴悠闲地喝着茶水,“我之前向你提议的事,你想好了么?”

她是希望顾长生留下的,有顾长生在,就算大长老与顾长德无法回来,她也放心。

顾长生转过头去没有回答,捡了紫源古方继续翻看,顾晚晴也不急,她觉得顾长生心里是离不开顾家的,否则一个即将离开的人,怎会为大比之事如此上心?再者,顾长生想带周氏一同离开,可周氏是顾家的人,纵然她这个天医不为难他们母子,可周氏的名字从此便要从顾氏族谱上剔除,死后不得入祠堂,这样的代价,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

不过现在顾长生不松口,她也无谓步步紧逼,转了口风道:“你可以慢慢的想,大长老他们还没有消息,而且将来就算他们回来,也不再适合到处走动了,顾家的事你得多多担待才好。”别说是不是被迫,大长老和顾长德总归是跟着圣驾南下走了一圈,虽然袁授答应会极力护他们周全,可回到京中又是另一回事,到时新帝登基,前朝旧事总是能避则避,能不提,就不提的。

顾长生头眼不抬,清灵隽秀的侧面完美地呈现在顾晚晴面前,顾晚晴又笑,“听说代家主在族中威望甚高?”

顾长生还是不说话,顾晚晴轻叹一声,“如果你考虑好了就差人给我带信,我有些事情要与天医和家主商量,很重要,或许会关乎顾家将来的运势。”话说至此,顾晚晴又话锋一转,“乐姨娘我不带走,你派人把她送到水月庵去吧。”

顾长德虽不愿意就此接下天医重责,可顾晚晴说话说了一半实在不厚道,正想发脾气不欲理她,又听她做此安排,终是没忍住,“怎么?不用拿人要胁了么?”

顾晚晴笑笑,“对,我把乐姨娘还给她了。”

又是话说半路,顾长生不满地皱了皱眉,“你越来越狡猾,就快跟那仙女一样了。”

顾晚晴顿时失笑,点着头说:“我要向她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希望你将来不要像讨厌她那样讨厌我。”

和顾长生没再久谈,交待好了事情,顾晚晴又去见过了周氏。她与周氏并没有话说,安安静静地陪她用了中饭,又稍稍一坐便离开了,本想再见见代家主顾天生,可他既已为代家主,自然有忙不完的事,顾晚晴并没遇见他,直接回了镇北王府。

对于乐姨娘的安排,顾晚晴也是三思又三思,她可以再要胁顾明珠一次的,可这是要胁,她得时时防备顾明珠的反噬,与其日夜提防,不如让顾明珠自己选择。

顾明珠以前人缘极佳,又医名在外,于京城的名媛贵女中很是有些号召力,这也正是顾晚晴想要借助的,后院的力量最容易疏忽,也最容易坏事。当初顾明珠不离开京城,便是不甘心就此失败,她自有她的野心。这次也一样,顾晚晴相信顾明珠同样不会离开,她只会冲进战局把水搅得更浑,到时是寻仇还是合作一目了然,顾晚晴才能进可攻退可守,给自己留有余地。

带着青桐与阿影回到镇北王府,见到的是一副热闹景象,处处是人影,里出外进的看得人眼花,好像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行动起来了似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抬着东西,神情俱是既欢喜又谨慎的样子,看起来精神头十足,顾晚晴猜,大概王妃说的要回来的人已经回来了,所以这些人才这么拼命的表现,只可惜他们全都表错了情,以为王妃提前回府就是受了冷落,刘侧妃陪在宫中就是倍受信任?以前袁授羽翼未丰,王妃自然不会与刘侧妃争什么,可现在袁授的势力已渐渐成熟,又有哈氏这样的大金主在后支持,想平庸都是不可能的,王妃怎还会任由大权旁落在一直给袁授下绊子的袁摄一方手上?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些现在看着眼熟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今天的谄媚讨好,也不会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荣华富贵了。

顾晚晴回到院中换过衣裳,刚打算去看看金氏,王妃身边的香茗便过来,说刘侧妃回府了,有事请王妃允准,王妃请她过去说话。

刘侧世有事求王妃,却要叫她过去说话?顾晚晴稍稍一想,眉头便蹙了几分,青桐冬杏在王府中生活这么久了,多少知道些事情,都为顾晚晴不平,但碍于宋妈妈和香茗在这,不好表现出来,便只对视一眼,两个人暗暗的生闷气。

她才嫁进来多久啊,虽然早有金氏提醒,又有袁授的爱语萦绕在耳,可顾晚晴心里还是难免堵得慌,就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玩,可刚出门就看到一坨狗屎,虽然还没踩到,但看着也是碍眼。

不过这事定是躲不得的,王妃现在态度不明,顾晚晴也不指望她能帮着挡下这事,说不准王妃也早备了人呢。

调整了一下心态,顾晚晴并没让青桐和冬杏跟着,以免出了事情有人小题大作要发落她身边的人,但只带了宋妈妈和阿影过去,她们都是王妃的人,料想没人敢动她们。

顾晚晴跟着香茗来到王妃处时,刘侧妃正坐在王妃左下首喝茶,她身后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正是顾晚晴日前在宫里见过的两个。屋里又有几人,都是镇北王的妾室,身边也或一或二地站着人,莫不年轻美丽、花枝招展的模样。

王妃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没有侵略性的笑容,见了顾晚晴轻轻一点头,待顾晚晴见过众人落座后,她才转头与刘侧妃道:“你有什么话只管对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