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两鬓雪白,发髻上只是簪了一支乌木缀玉簪,便再无坠饰。缁色刻丝灰鼠披风随风轻摆,她一身衣裳皆是黯色暗纹,叫人无端端的害怕又敬畏。

秦氏是府中媳妇里最年长的,故而从人群中站出来,对隆平大长公主行礼,恭敬道:“殿下远道而来,妾身等有失远迎。老王妃近来身子不适意,卧榻许久不见好,无法迎接公主凤驾,还请公主宽恕。”

大长公主的一张脸隐约能见年轻时的美貌与傲气,尽管跋涉千里,妆容却一丝不苟,她的声音沉而肃然,有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高贵:“无事,免礼罢。”

阿瑜随着长宁县主站在众人中央,有些发愣地抬头看着大长公主,却见那个尊贵的老妇人慢慢向她走来。

长宁县主见到数年不见的大长公主,不经红了眼眶,行礼道:“母亲。”

外人常言长宁县主只是宗亲,与程逡之乃是表兄妹关系,可长宁县主自小就被大长公主养在膝下,不是亲女,却胜似亲女,虽并无仪式,却一向是母女相称。

大长公主冲她点头,又看向阿瑜,却见小姑娘一身鹅黄描银枝刻丝褙子,杏眼娇润明媚,额头饱满雪白,眸似点漆唇色淡粉,面色却有些茫然害怕,拉着长宁的手像是想要往后缩。

阿瑜天性就有些怕生,更何况是见到大长公主这样尊贵不可亲近的贵人,尽管经过长宁县主的描述,她也晓得大长公主与自己的关系,但真的见着了,心里却忍不住害怕。

大长公主露出了这段旅途中的第一个笑容,像是坚冰溶化后,露出的微寒春水。

只看一眼,她便知道,这孩子是她最宝贵的财宝。

尊贵的公主殿下俯身,把面前退缩的小姑娘搂在怀里,手臂紧紧抱着阿瑜娇小的身子,像是得到了救赎的枯藤。

她合起的眼帘微微润湿,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威严,却带着轻微的颤抖:“本宫的孩子…本宫的乖孙女。”

她的儿子,离家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第一年,大长公主想,逡之到底年轻,他会赶在开春之前回来的。

第二年,大长公主有些微的愤怒,这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如何这般不懂事!

第三年,她有些慌神了。

逡之在外头朋友多,但亦无人知他行踪,她只怕逡之受苦受累,若是得病也没有御医来治,那该如何是好?于是她加紧催促,只想让儿子早点回家,她该骂该罚的一样不落,但她暗暗对着自己的心承认,从前是她不该逼他。

直到第五年,那个梅氏回来了,年轻的姑娘满面疲倦,带着程逡之的信物,只言他过得很好,但去了一个她也不知的地方,无论怎么盘问都并无结果,大长公主知道梅氏是真的不晓得。

于是她勃然大怒,下令大力彻查儿子行踪,却依然杳无音信,他仿佛没有存在于人间。

之后相隔十数年,她悔恨过,也茫然仓皇过,一年又一年,直到云鬓堆雪,身体日复一日难以为继,变得苍老而疲乏,她的愿望变得无比卑微。

她只求有生之年,能再见到逡之一面,再听他给娘念一首小儿诗,哄她开心。

可是逡之仍旧没有出现。

她不知道这孩子是真的狠心,还是他…他出了甚么意外?

即便在心里想,恐慌也蔓延进心里。

于是她的愿望变作,若吾儿康健快活,即便天各一方,娘亦心安矣。

直到数月前,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养女长宁的书信,信中附上了衡阳王赵蔺亲笔所书的信件。

长宁请她静候佳音,毕竟衡阳王是异姓藩王,大长公主亲临恐有不妥,故而若事真,她便会把宝瑜带回京城,让他们一家团聚。

大长公主根本等不了这么久,她已经痛苦了大半辈子,早已不在意自己生死。

倘若儿子真的在数年前的某日,悄无声息的死去,那么她也就没了恐惧。她似乎没有多惊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悬在头顶的宝剑也随之落下,把她的一切都斩断成麻木的碎块。

天家贵女,历经三朝帝王,她的日子严谨冷然,一切的一切只为皇朝的延续繁荣。

可是大半辈子过去了,离乡多年的儿子在她的心间愈发沉重,越来越沉,直到越过皇朝江山,重过天家颜面。

她就想,横竖少本宫一个不少,可本宫只有那个孩子了。

如果逡之真的留下了血脉,那么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身边,即便有诈,她也早就管不了这许多。

阿瑜茫然了好久,只是大长公主一直抱着她,叫她喘不过气,于是她缓缓回抱住大长公主,犹豫着轻轻拍拍她的背:“您…您不要难过。”

晚春里的微风略有萧瑟,大长公主抬起头,轻抚小姑娘细嫩的脸庞,把身上价值不菲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声音慈和而温柔:“冷么,阿瑜?”

阿瑜摇摇头,拉了拉披风,却觉得周身又温暖很多,她忍不住对大长公主笑了笑,小梨涡娇娇的。

阿瑜的梨涡是程逡之和梅氏都没有的,这个特点顺着皇族的血脉流传下来,当今的圣人和大长公主都有这样的一对,只是他们都不爱笑,于是外人也便瞧不见了。

大长公主摸摸她乌黑的发髻,温柔道:“咱们先进去,进去再说好不好?”

阿瑜点点头,于是就被大长公主牵着手进门了。

余下的女眷按着品级有序地回府里,面上却带出程度不一的震惊。

赵婂有些踌躇,她根本没有想到苏宝瑜会是大长公主家的孩子,本来真以为她只是母亲年少时候犯傻留下的孩子,但她也没想到会牵扯出这种渊源。

最最可怕的是,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她自己就可能是母亲离开了阿瑜的父亲之后生的孩子。

听上去她真的快要被弄死了呢…

她身边的赵媛一张脸已经木掉了,她也不知自己该用甚么表情来面对这些事体。自己最看不起的苏宝瑜,其实是名门之后,家中更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更是长公主的亲孙女。

她心中尽是无法发泄的不甘,她觉得上天根本就不公平。有人身份高贵,受尽宠爱,貌美如花,最后将会扶摇直上,前途可期。

可是她自己与宝瑜相比,却顿时黯然失色,就连之前的得意和轻视,都成了可笑可悲到令她忍不住通通焚化掩埋的东西。

赵媛的面色惨白,走路摇摇晃晃的,偏偏江氏还不给好脸色,暗中掐着女儿的手臂让她快些回去,自己还有大把的账要给她清算!

赵媛呼吸急促,眼白一翻,软身倒了下去,四周一片惊呼声。

那头怎么样,阿瑜早就管不着了,她虽有些怕生,却也能察觉出大长公主对她慈和的疼惜,这样的感觉很奇怪,让她觉得心里酸酸的,不知所措,但又很暖和。

她指着路边的一株小树,小声道:“这是我和娢姐姐一道种下的,她说树木有灵,种树种德,种德养心。”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道:“我听不懂她说甚么,只知道种树很有意思。”

她说着有些小心地看了看大长公主,却见老人家也含笑看她,语声淡而悠远:“德心固然重要,但却不是区区种树便能成就的。还是要靠多看,多念,多做事,心里便会越来越明晰,如此便愈发谦卑有德性。”

阿瑜有些不太懂,还是向她微笑起来。

大长公主知道,这孩子大约听过长宁与她叙事,却如何也不能勉强她一夕之间接受这么多往事和亲人,故而疏远也是应该。

她有些自责,这样年幼的小姑娘,甚么都只懂两三分也很正常,是自己又错了,才拿当年和儿子说话的语气来面对孙女。

大长公主现下只觉得,她实在不求孙女儿能成甚么才女,也不求她名声远播。她只求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把这孩子的后半生都安排妥当,在适度的范围里纵容她一些,自己才能心安。

阿瑜却突然问道:“是…是蔺叔叔告诉您,我在这里的吗?也是他告诉您那些的吗?”

大长公主牵着她进屋,打量一眼这间屋子,却见里头布置的间雅整洁,于是道:“可以这般说。”

这位老妇人又小心翼翼地看着阿瑜道:“你往后叫我祖母,好不好?”

阿瑜点点头,她对大长公主有种天然的亲近,可还是扯了扯她的袖管,也小心翼翼地问道:“蔺叔叔他是怎么说的?他、他是不是让您带我走了?”

大长公主心中一叹,到底这孩子是赵蔺带大的,心中依恋亦很寻常,于是反问道:“阿瑜呢,你想不想走?”

阿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脚尖,茫茫然说道:“不想的,因为我是要嫁给蔺叔叔的。”

大长公主:…

第50章

说真的,大长公主是不想让自家宝贝孙女儿嫁给赵蔺的。在她看来,这衡阳地处偏僻,时不时还会为外寇所扰,衡阳王的性子又是这般深不可测,叫人捉摸不透,年纪又比小孙女大了那么多。

怎么看都不是个良配。

以大长公主的眼光,阿瑜要嫁的人必然出身名门,知情趣,不求能文能武求上进,毕竟那样的男人心大了,根本不好掌控。就要那种懂事会疼人,自己家底过硬,又在大事上清醒聪明的男人。

然而阿瑜就是不喜欢,这孩子一提起赵蔺眼里都开始冒星星,一边半红着脸,一边甜得要命。

大长公主心里头就叹息一声,这种男人,若是真心疼爱阿瑜也就罢了,那阿瑜的一辈子也就有保证。但若是有心利用阿瑜,那阿瑜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可阿瑜到底是逡哥儿的种,真的叫她不准嫁,要听话,那大长公主真的担忧又会出甚么事体。

程逡之的离去对她的打击很大,不啻于间接毁掉了她这个母亲的半辈子,但她心中清醒地懂得,自己也怪不了儿子甚么,不是她身为长辈一意孤行,逼迫儿子良多,他们母子根本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故而这样的错处,她是再也不能犯了,即便他赵蔺不爱阿瑜,那她也要逼着他爱阿瑜,不仅要爱阿瑜,他还得爱进骨子里。

当然,阿瑜是不知道自家祖母的想头的。她这样的小囡,看似孤立无援,但一路过来,回头才发现,给她兜事体擦屁股的人还不止一两个,从头到现在顺遂的日子占了大部分。

所以她虽然有时处事任性,脾气又有些倔强,本意里还是很柔和懂事的。她觉得罢,蔺叔叔肯定有点喜欢她的,但若蔺叔叔真的不喜欢她,其实阿瑜也甚么都不会做,顶多就是难过一下,再爬起来继续走,又能有甚么大不了的?

大长公主这种“我心悦你,故而你必须心悦我,不仅要心悦我,你还得爱我爱进骨子里,一有二心回头就狠狠弄死你不带商量”,的心态,她是真的完全不理解,甚至并不觉得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可惜真的有这种女人,这还是她的亲祖母,把她视如珍宝的皇朝大长公主。

于是这事情就大了来去了。

大长公主打心底里看不上赵蔺,觉得他出身虽高,但隐隐站在朝廷对立面,而且还帮着儿子隐瞒她这么多年,回头又拐走了她孙女,到头来人都见不着,这份心机叫她恨得牙痒痒偏偏甚么都做不了。

她都能想象若是阿瑜嫁给赵蔺会发生甚么,给人吃得死死的呗!

她心里头盘算几下,也就想好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不急着回京城了,就算是京城城墙倒了,还是自家侄子驾崩了,横竖都不如阿瑜重要,去他的京城。

她就是要留下来瞧瞧,赵蔺此人到底怎样。不止是对阿瑜怎样,还有各方面。

于是大长公主就这样,在衡阳王府里住下了。

阿瑜不晓得她祖母的想法是什么,也不晓得祖母到底有什么打算,就知道祖母日子过得十分悠闲,养养花吃茶喝酒,时不时的开一两桌宴,请一群贵妇人来聊聊天。

她觉得有些懵,前些日子祖母话中的意思,仿佛还是要把她带走的,可是现下却仿佛要在衡阳王府扎根了,她自个儿也是摸不清祖母的本意了。

随着隆平大长公主的到来,老王妃的身子彻底弱了下来,几乎不能着风,院子里四处都弥漫着药味。

阿瑜还是想照顾老王妃的,虽说她之前想把自己嫁给赵苍,但好歹老王妃也看顾了她这么久,她还是有些感念这个老太太的。

然而她想照顾,老王妃不想啊!

长宁县主也就算了,然而大长公主是真不好糊弄。况且既然长宁县主知道些甚么,那就代表大长公主心里也明白,那老王妃就更不想碰上这位公主了。

可若是阿瑜颠颠跑去照料她,本意是好的,但老王妃的确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然而这头大长公主也没什么动静,仿佛真的无视了老王妃的存在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她。

当然,大长公主心里头不可能完全没想法。

阿瑜:“祖母,我想去照顾老王妃一段日子,到底她照料我这许久,这下她病了,我亦是想尽尽心的。”

大长公主吃着茶,轻笑道:“去罢,你这孩子…”说罢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阿瑜笑眯眯,拉着她祖母亲一口,才颠颠走了。

阿瑜一走,大长公主的面色瞬间就黑了:老王妃是么?胆子可真肥啊,先头要我乖宝嫁你小儿子,现下又要叫本宫的乖孙女给你侍疾,过两日找机会弄死丫的。

于是婢女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大长公主优雅地勾唇,老太太一双锐利的眼里隐隐涌动着黯色。

然而没过多久,阿瑜就回来了,瞧着倒是没什么疲倦的,只是叹气道:“老太太说了,不用我去侍疾的,那头有文家姐儿在就够了,还让我回来多养养身子,莫要被过了病气。”

大长公主心里稍稍满意,这老王妃还是有点觉悟的。

于是老太太微笑起来,把小孙女儿招来身边,摸摸她的额头道,和蔼道:“也是这理儿。你看这老太太身边有人侍候了,人手有足够,再多你一个也不多。明儿个祖母叫大夫来给你把脉,瞧瞧最近一阵子身子怎样了,咱们把身子养好咯。”

阿瑜连忙摇摇头道:“不用了罢?蔺叔叔给我开的方子我一向吃着,身子也日渐好起来了,就不想看那么多大夫了。”更何况您三日前刚叫人给我请了脉啊!

大长公主听这孩子三句不离赵蔺,心里头也叹息,纵容道:“好了好了,咱们先不瞧了,不过等过一阵子,还是要日常叫人来请脉的。这衡阳王这么些时日不在府里,你若日日指着他,倒不如养个有用的大夫,乖囡说是也不是?”

阿瑜看着大长公主,眨眨眼道:“祖母说的是…可是蔺叔叔只要在府里,还是会定期给我查脉的。”

大长公主:她觉得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阿瑜本以为,她和大长公主相处起来定然有些费力。就像赵媛和老太太,赵婂和二老太太,或是赵娢和三老太太,横竖她们都极恪守礼仪,外人瞧着只觉得没几分人情味,故而阿瑜总想着,即便是亲祖孙,想必和从前她在老太太那头的时候也差不多罢?

然而大长公主待阿瑜是丝毫没有架子,即便她身份尊贵,但对待这个小孙女儿却像个民间老太太,甚么心事都能与她讲,而她也听得十分认真。

阿瑜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除了爹爹以外的人,也能给她这样温暖平淡的感觉。

随着阿瑜和大长公主祖孙俩的感情日益深厚,赵蔺也从边境回府了。

王上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来家中做客的大长公主。

第51章

现下已是夏日里头,外头的三伏天蒸得人直冒汗。大长公主住的地儿横梁很高,屋里阴头很足,又隔着帘子放了座冰山,故而坐在里头倒是一点儿也不热。

阿瑜正给大长公主念诗呢,边念边感叹一下,他爹年少时作的诗叫人传颂这么久,实在不是没道理的事。

一件简单的事,被他写得对仗工整,句句押韵,寥寥几句便有鲜活的情景浮现出来,还朗朗上口,即便是刚学写字的小孩听几遍也会了。

她小时候也学这些,不过爹爹从没说过是他作的,她一学就会,眼睛亮晶晶的,爹爹只是抚抚她额前黑发,笑而不语。

小孙女的声音清脆娇柔,时不时抬头看祖母,眼睛眨巴眨巴的,叫大长公主忍不住笑。

这些诗句她这些年,读过很多遍,每一首诗都有逡之儿时的一段故事。但现在,她再念起每一首诗,却有了新的故事。

阿瑜正念着,外头丫鬟送了冰碗来,阿瑜顿时笑眯眯地看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有些无奈道:“只准用一点。”

阿瑜天生身子弱,这冰碗底下放足了碎冰块儿,上头的那些河鲜水果大多是寒性的,这么一大碗下去,阿瑜这身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然而虽然大长公主只准她用一点,那也比蔺叔叔好太多了!

毕竟蔺叔叔是一丁点儿也不准她用的,明令严禁小厨房给她上这种东西,所有三餐点心吃食都是按照食谱来的,半分也不出错。

即便蔺叔叔走了,横竖她吃不成的还是吃不成了,一点儿余地也没有。直到亲祖母上门,大长公主是不知道阿瑜往年生病时的样子,只晓得她以前身子弱,现下调养的已然算是较为康健了,也不曾生甚么病,再加上阿瑜缠着她要吃的,眼见着哈喇子都要流出来,小模样馋得不行了,大长公主才准她用这么一点儿。

她甚至暗暗怀疑赵蔺虐待她家宝贝孙女儿。阿瑜乖巧懂事得很,即便是偶尔闹点小脾气,那定然也十分可爱,所以能叫她这么缠人的,定然是几位渴望,但从来没怎么吃过的东西了。身为亲祖母,大长公主觉得自家孩子值得最好的优待!

不过是个冰碗而已,吃一下有什么啦!

然后就尴尬了。

因为正在阿瑜埋头苦吃,大长公主面色慈祥地看着小孙女儿的时候,赵蔺来了…

丫鬟在大长公主耳边耳语一番,于是老太太便淡淡道:“请他进来罢。”

她继续瞧了眼小孙女,心中暗暗叹息,怎么就这么惹人爱呢!

赵蔺一身白衣,身材高大修长,眉目冷淡克制,见了大长公主简单行了一个晚辈礼。论爵位,大长公主比一般的王侯都要高,然而赵蔺是拥兵的藩王,其实他们的身份也差不多。

赵蔺在大长公主面前以晚辈自居,那就很微妙了。

于是大长公主微笑道:“不必行礼,以衡阳王的身份,本宫实在受不起。”

之前在一旁埋头吃冰碗的阿瑜立马:“…”

她努力用手遮住冰碗,并且最好蔺叔叔没看见她,那就非常棒了。

然而并没有用,赵蔺刚进来就看见她了,吃得嘴巴通通红,满脸都是小幸福,然后抬眼看见他就吓得面色都严肃了,默默捂住面前的冰碗,一脸你没看到我真没吃的表情。

赵蔺:“…”

他轻挑眉,淡淡道:“已经看到了。”

阿瑜有些失落地松开手,露出吃了大半的冰碗。

大长公主有些不乐意了,她自家的小孙女,爱给她投喂甚么就是甚么,如何容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于是大长公主也淡淡道:“乖囡,用膳就用膳,眼神儿不要到处看。”

阿瑜不敢吃了,把碗轻轻一推,露出一对小梨涡,笑眯眯道:“祖母啊,我不吃啦,已经吃饱了。”

大长公主叹息道:“好了,让明珠带你去院子里溜达两下,外头热着,你走两步便回来。”

阿瑜道:“好。”然后她路过赵蔺身边,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待阿瑜走后,大长公主才看着赵蔺道:“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正常,只若是太过了,反倒不利于她了。”

赵蔺颔首,平缓道:“是。只算着日子,她快要来葵水了,吃不得这些。”

大长公主说不出话:“…”

片刻后,她才微笑点头道:“是么,那是本宫没注意。下趟定要看好她。”

赵蔺隐约一笑,棕黑色的眸子很淡泊:“好。”

大长公主和赵蔺都不是会瞎客套的人,该进入正题就进了,也没谈些甚么题外话。

大长公主手执纨扇,眼眸锐利,语气淡漠道:“衡阳王准备拿我这个小孙女如何?听你这语气,是同意把她交还给本宫了?”

赵蔺反问道:“大长公主,凭什么这样认为?”

大长公主冷声道:“怎么,阿瑜身上流着镇国公府的血脉,难道你还想把她留在衡阳,当一辈子人质么?”

大长公主喜欢从利益角度看人,在她瞧来,赵蔺这种人即便有情,也是年少时的事情了。他是个野心勃勃的政客,更是个雄心壮志的藩王,故而把男女情爱夹诸他的身上,实在有些蠢钝。

赵蔺声线优雅,也同样冷淡道:“大长公主此言差矣。”

“若赵蔺要人质,您比阿瑜更加有价值。本王何必舍近求远?”

大长公主冷笑:“本宫岂是你能利用的?若你利用阿瑜要挟本宫,暗地里为你做事,那么你所得的利益和名声,要比直接以本宫为质要大得多!”

赵蔺只是犀利道:“您是关心则乱。”

大长公主有些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