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出声叨扰,只敢对着大师的背影恭敬垂手。

过了好久,大师终于还是出声道:“你去山下,给…瑜姑娘,同婂姑娘,送两串佛珠。”

大师前些日子挑着灯,串的那两串七宝佛珠,原是这个用意么?

丫鬟笑着点头道:“唉,好。”

大师若老僧入定,坐在蒲团上再无声息,直到又过了好些时候,那个丫鬟归来了。

韵远大师才缓缓睁开眸子,吸一口气,定声问道:“如何?”

丫鬟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轻轻答道:“婂姐儿收下了,可是瑜姐儿…”

韵远大师轻轻问道:“瑜姐儿不要么?”

丫鬟摇摇头,才道:“瑜姐儿已经走了。她们都说,瑜姐儿回京城去了,怕是此生再不会归来了。”

韵远大师的身子一颤,终究是叹息道:“…罢了。”

待丫鬟退下了,韵远才在佛前虔诚叩首,心中默念:佛祖慈悲济世,请保佑我的阿瑜。信徒韵远,愿余生吃斋念佛,只求您保佑吾女,喜乐安康,一生无忧,不知流年。

第62章

波面澄霞,晚春里天气温暖起来,京城的贵女们相邀泛舟。

程卓玉倚在船窗边,静静瞧着外头一片春光,眸色却又沉又倦。

宁安县主从身后悄悄走进,拿软软嫩黄的迎春花蕊戳戳她的后背,又笑嘻嘻拍她的背。程卓玉才回过神,瞧着宁安县主笑道:“我不回头,便晓得是你。”

宁安县主羞恼地拧了拧她,跺脚道:“你便是装作不知,有什么难的?”

程卓玉含笑哄道:“好好,都是我的错。”

她们两人是关系甚好的手帕交,自打程卓玉年幼时同她认识,每年都不曾断了往来,宁安县主是当今梅贵妃的亲妹妹,而贵妃又独得圣宠好些年,时常能寻机会召县主进宫,故而宁安在京中也算是头一份的贵女了。

宁安县主见程卓玉眉宇间隐隐有忧色,便问道:“你这些日子一向心思重,到底如何,你也不与我说,只一人独自忧伤,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程卓玉勉强笑道:“哪能有什么?不过是年岁渐长,也不似小女儿一般天真无忧便是了。”

宁安县主觑她面色,才叹息道:“甭以为我不知道…可是因为程宝瑜?”

程卓玉无言以对,面对挚友的疑惑,她还是叹气,苦涩道:“若你不问,我倒也不愿多说。只你晓得,我与哥哥都是旁支过继入的镇国公府,原以为虽命运多舛,但我只要孝敬长辈,就不会有纷争…”

宁安县主皱眉道:“阿玉,可是那程宝瑜为难你了?”

程卓玉转头,见对面的大船迎面驶来,便背过身去,把窗合上,才拉着宁安县主含泪道:“她一来,人人都说,我是要失宠了,祖父祖母定然不会再喜爱我。原我是不信的…只是昨日里,我听见些风闻,只说等到盛夏,祖母便要给程宝瑜请封郡主。”

宁安县主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她与程卓玉自小玩到大,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其他几个贵女多少还有点封号依仗,旁的像是定远侯家的淮安县主,都是年岁大了,眼见能立起来了,她们爹爹祖父给请的封,即便拿了功绩来相抵,也求自家的姑娘能有头有脸的,将来也更好寻夫家,真可谓是疼到心尖尖上。

这样顶尖的贵女虽不算多,但宁安县主和程卓玉本就在这样的圈子里,隔几日便要一道赏花赛马的,如何能不熟?

只有程卓玉,自小到大也没被带进宫几趟,待她及笄了,听闻大长公主和镇国公也要给她请封的。像是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要么不请,若求了,便是一个郡主封号。

程卓玉自己呢,这些年过得谨小慎微,只怕惹了老太太和老爷子不高兴,凡事都争在前头替老太太分忧,每日晨昏定省的比谁都用功,家塾里头学的也扎实用心,跑到外头去从没给国公府丢过面子。

她心里头明白,哥哥是镇国公府世子,自己早晚都能得个郡主封号,更何况她名义上头,算是大长公主给离去的程大儒过继的女儿,要的就是儿女双全。

故而即便不瞧她的辛苦,大长公主多半也会给她脸面。

只即便是这样,程卓玉心里头还是拘谨。

她来国公府的时候,都已经记事许久了,即便她不露出来,大长公主待她仍旧不亲近,一年到头,话都少说,即便她日日都孝敬,这个皇朝最尊贵的女人一样近乎漠然,从没给她半点祖母的亲近感。

可到了外头宴上,若有人问起来,程卓玉还是面带笑意道:“祖母待我极好的,每日都变着花儿给我调理身子…我自小便有不足之症,费了许多名医名药的,才把身子理康健了。”

她根本不能想象更多的祖孙们,是如何相处的,而她自己的身子不好也是事实,不过为她费心调理的却是她的兄长,并非是大长公主罢了。

程卓玉要脸面,跑到外头总带着三分笑,说话总留个五六分白,叫人好照着想象,而说出的那四五分话头,又仿佛缀了万般尊贵与轻描淡写,其实那些大多是虚的。

时间久了,也有人瞧不过眼,便斜着眼笑道:“既大长公主她老人家这般疼你,怎么连个封号都不为你请?咱们家里,虽不如大长公主尊贵,这点本事也是有的。”

于是程卓玉手心里的帕子都汗湿了,尖尖的指甲把丝绸拉出一道道印子来,面上还是温柔含笑:“祖母也说过,只我拒了。姐妹们都知晓,我是过继给爹爹的,小时也从不曾在爹爹膝下尽半点孝意,可却得了祖母祖父万般宠爱,心里头还是过意不去…后头祖母妥协了,只说待我再年长些,便给我请个封号。”

她这般说也合理,便无人不信的。

因为程卓玉一向温柔聪敏,待人有礼,即便出身国公府,也不给人傲慢的感觉,已算是贵女中数一数二的有涵养了,故而名声在外,旁人也只会觉得是程卓玉有孝心罢了。

可是只有程卓玉晓得,她这心里头是多么忐忑,因为祖母和祖父从没给过她半点定信,有时她稍稍试探,可得来的却是几句似是而非的警告。

她心里头便一向揣着些不忿。

凭什么哥哥能当上世子,得祖父祖母的喜爱,可是自己却只能安安分分的,付出了这么多,可是连那么一丁点的温情也求而不得呢?

可是这些话,她是一点也不敢对任何人讲的,因为她在旁人眼里,必须是温柔善良的,即便被人拿刀子捅上两下,大约也只会无伤大雅地小声指责,又轻轻放过。

宁安县主是她最好的朋友了,脾气也有些烈,程卓玉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些话,嘴巴却有些控制不住的一张一合,心里头某些隐秘的怨憎,也悄悄流露出来。

宁安县主冷笑一声,金玉一般的眉眼,露出锋利的光芒:“那个程宝瑜,不说她到底是不是程大儒的女儿,即便是又如何?代替她在京城尽孝的人,一向都是你,不是么?”

程卓玉垂眸,拉着宁安的衣角劝说道:“算了罢…我、我到底比不得她血统纯正,又如何能指责她分毫?”

宁安县主火气上来,点着好友的额头道:“你啊你!真是不争气!大长公主不是一向都疼你的么?即便亲孙女儿来了,我倒不信大长公主便把你扔在一边了,你就多与她走动走动,殿下又如何能真忘了你?”

程卓玉自知那些全是谎言,于是赶忙又道:“我省得了…只是,我担忧的不全是这个啊。”

宁安县主有些疑惑。

程卓玉继续道:“阿瑜长得很好…可是我见过爹爹的画像,她同爹爹根本不像的。人人都说女儿肖父,怎么到了她身上,便半点不像了?”

“听闻原本连祖母都不晓得,有阿瑜这个小孙女存在的呢。”

宁安县主出身梅家这样的大家族,那些阴谋诡计自然听得多了,如此也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程卓玉连忙道:“可不带乱说的…我没想编排她,同你说一来是,心里头的疑惑难解,二来便是,要求你帮个忙了。”

第63章

阿瑜一大早便醒了,她是被吵醒的。

外头的院子敲锣打鼓的,一群国公府仆从提着铜锣,手里握着木棒,敲得砰砰砰砰响,每敲上两百下,便齐声道:“问姐儿安!问姐儿安!问姐儿安!”仿佛上百只鹦鹉齐齐鸣叫,吵得她脑壳疼。

阿瑜趴在床上欲哭无泪,抱着柔软的被子蒙住耳朵,哭丧着脸难受至极,心里把老头骂个臭要死。

佩玉算准了时候,悄悄进了内室,柔声哄道:“好姐儿,这下该起了,老国公一大早便在院子里做晨功,您也不要误了功课才是啊。”

阿瑜于是揉了揉眼睛,不乐撇嘴道:“啊?祖父的晨功还没做完嘛?”

国公爷自打年轻时便养成的习惯,鸡不叫他就起来练功。现下小孙女归来了,为了让自家孩子壮实壮实身子骨,他决定每日都要定时让自家小孩跟着练功。

佩玉叹气,笑着道:“国公爷只等着您呢,您不去,他哪儿会做完呀?你可别再赖了。若不然呀,到了午膳的点才磨蹭过去,那该怎么是好儿?”

阿瑜不情不愿地被丫鬟搀起来,活活像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太太。她噘嘴嘟囔道:“从前蔺叔叔从不管这些的,我能按时吃药,他就很放心了,没想到回了自家里,反倒还要被逼着扎马步,打太极!”说到后头,语声便愈发恨恨。

佩剑找来一件藕粉色的褙子,给她穿上,边细致服侍着,边笑道:“姐儿啊,这可是好事儿!您的身子愈发康健了,长辈们才指望你能更结实些呢。从前在衡阳,王上不叫你跟着练晨功,也是因着您身子太柔弱,总归得先把本钱填扎实咯,再管这些呀!”

阿瑜哼一声,打量起镜中自己的样子,心中满意,哼一声,才起身道:“走罢!”

镇国公坐在外院里吃茶,这春天就是暖融融的,外头鸟语花香,春光灿烂,打完太极,坐在小院树下吃口养生茶,人生简直不能更美好。

然而比这样更美好的人生还有…

老爷子撸着胡须,眯着眼睛,远远便见着一个粉衫小姑娘,带着一大群奴仆正在往他这头走。

老头乐呵呵的,还同一旁的老仆周叔道:“你瞧这孩儿,跟她祖母年轻时简直一个模样!神气活现的!”

周叔也乐呵呵道:“那可不是!”可是神气活现的前提是,公主和小郡主不想着您牙痒痒!

阿瑜走到自家祖父近前,叉腰道:“老爷子老爷子!我都同您讲了嘛,我才不要晨练呢!早上头这天气多凉呀,我要给冻感冒了可怎生是好儿!”

国公爷笑眯眯地啜口茶,语气轻快道:“这哪儿凉了!你祖母就是这点儿不好,老把你养在暖阁里头,也不瞧瞧现下这都开春了,是该多出来动动嘛!”

阿瑜扁扁嘴,连日来被迫早起的怨气直冲脑门,她现在都还没睡够呢,被吵醒的怨气在脑袋里头上蹿下跳不得安生,于是眼眶也红了一圈,委委屈屈道:“那我不要嘛!我睡得这么开心,现在难过得早膳都用不下的,都怪您!”

国公爷见宝贝孙女儿哭了,这下有点慌了,忙起身哄道:“那咱们明儿个晚些起好不好?就…就晚个三炷香,叫你睡个饱饱的!好不好啊宝贝儿?”

阿瑜跺跺脚,同她家祖父不开心:“才三炷香,怎么够我睡!” 她能睡到太阳照屁股,三炷香算甚么?

国公爷硬朗了一辈子,向来说一不二的,近些年即便已然隐退于朝堂之外,但多年来积攒起的余威,还是叫人闻风丧胆。

传闻他年轻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三头六臂,喝人血生啖人肉的,即便现在老了,一横眼一跺脚,还是叫人瞧着肉疼。

这样一个老头,给自家小孙女磨得没法子,抖着胡须直叹气,又给小孩擦眼泪又妥协道:“好好!那就睡饱饱,吃饱饱,再看会儿话本子,同你祖母睡会儿话,再来祖父这儿练功!好不好啊我的宝瑜?”

阿瑜这才开心了,给她祖父笑出八颗糯米牙,声音软绵绵的:“祖父最好了!”

老头得了这句话,心里头甘甜得紧,又苦口婆心絮絮叨叨起来:“阿瑜啊,不是祖父说你。你从前给那个谁,那个谁啊!惯得身子太娇弱了些!呃,你祖母从前身子也不好,都是年轻时跟着祖父练功,现下才能这般硬朗的!你想不想同祖母一样身子好呀?”

阿瑜杏眼亮晶晶的,正要回答,抬头却见一个身着圆领袍子的青年站在一边,整个人疏朗精神,但仿佛已恭候多时。

她连忙扯扯祖父,叫他瞧那一边。

青年见状,也连忙上前,恭敬礼道:“祖父。”

阿瑜对他点点头,略施一礼:“兄长。”

青年对她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阿瑜心里撇撇嘴,对祖父轻轻道:“孙女儿先去祖母那头啦!”说着又小小吐舌。

镇国公叹口气,瞧眼那青年,也只能随她去了。

待阿瑜走了,那青年便恭敬在镇国公身旁,给他奉茶,又谈论起外头的时政。

镇国公只听一耳,也无甚回应。

他老了,还真管不得皇上宠着谁,又宠了哪家人,甚么言官御史冒死进谏了。

同他有甚么干系?

他活了这大把年岁,给朝廷效力得也够多了,年轻时落下的伤口,现下冬来小雪时还会酸疼。

可皇帝和那大把宗亲又是那个样子,叫他说甚么好?

不是没有忠臣,可是能当忠臣的太少,最后失望隐退,只求自保的才是大多数。

老爷子瞧着面前的青年,嗯一声,语气听不出甚么,只问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程卓然意气风发,拱手道:“孙儿即便位卑,但却丝毫不敢忘程氏祖训,定当为国而忧,为民而争!只求祖父能重回朝堂之上,协孙儿斩奸佞,揭小人,辅佐圣上!”

老爷子笑了笑,淡淡道:“卓然啊,为民,还是为君,并不是同一件事,你得考虑清楚啊。”

程卓然一怔,还想问,却被镇国公摆手制止。老人声音透着一股沧桑,却很低沉温和:“你同阿瑜是怎么回事?仿佛话也少说,嗯?”

程卓然愣了愣,才恭敬道:“孙儿同…二妹妹接触甚少,亦不知如何亲近。”

镇国公笑一声,看着程卓然道:“你妹妹刚来京城,也不认得甚么人,你带她出去多见见世面总是好的,你说是么?”

程卓然心知,祖父这是逼着他,要把这些年识得的圈子,和认识的友人,全部交给瑜姐儿了。

他想起妹妹卓玉,心里也有些不平。

祖父和祖母从没这么为卓玉打算过。

卓玉前些日子同他哭诉,自从程宝瑜归来之后,连着她那儿的时鲜的果子,都没有从前的个儿大,味道也带着酸苦,是一丁点儿都不能入口了。

他原先是不想多管的,到底是女儿家的龃龉,他一个大男人掺一脚实在有失体统。但瞧着今日祖父的样子,却比卓玉说的更夸张。

这哪里是疼爱,根本就是把瑜姐儿当个小祖宗供起来了。

他是个男人,自然不须受这么些磋磨。

可是卓玉不一样!

她自小便温顺善良,虽则他们兄妹都只是过继的,可他们早就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了。祖父祖母之所以有今日的好心态,也全是因为他们的存在。

外人也都说,若非过继了他们,大长公主和镇国公恐怕日子难熬。

只是瑜姐儿一来,就摘了妹妹的桃儿。

与她这个亲孙女儿比起来,卓玉仿佛就像个外人了,那般瘦伶伶的,叫他心里头实在不舍。

虽这样想,程卓然还是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思,于是含笑点头。

他又陪着镇国公赏了会儿花,瞧着老人家面上乐呵,才小心道:“祖父,孙儿瞧卓玉也到了年纪,她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现下也在相看婆家了。若是有个封号,应当会更容易些…”

他话没说完,却被镇国公的眼神吓到了。

老头辗转朝堂这么些年,程卓然想什么他真是门清。那一双鹰眼犀利盯着孙子,顿了顿,才淡淡道:“卓玉是个好姑娘,你可放心,只要她不出错,该有的不会少。”

程卓然知道祖父一向说一不二,于是心中喜悦,恭敬道:“谢祖父!”

待程卓然走了,镇国公才有些疲惫起来,负手看了看天,终究是叹息一声。

程卓然兄妹俩,并不是坏心的孩子。

就是想的太多,顾虑的太多!

哥哥尚好,就是卓玉这孩子,功利心太强了,做什么事体,都要有个目的,达成了目的,一口气儿不喘,还想要向上爬。

她小时候还好,只是拘谨怯懦些,瞧着心思敏感,故而便不太得大长公主喜欢,长大了罢,真正的大智慧没学到,小心思实在多了些。

这趟他媳妇得了长宁的信件儿,准备赶去衡阳,卓玉这孩子便明里暗里想法子阻挠。也不想想,这事儿可是她能拦得下的?

故而他媳妇归来,便不曾给过卓玉好脸色,更加不让阿瑜同她亲近,只生怕卓玉犯傻,伤了阿瑜。

国公爷叹息一声,这些孩子啊…

第64章

阿瑜在国公府住着的日子,可谓是无忧无虑的。她是镇国公和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延续,更加是程逡之养大的亲生女儿,故而镇国公与大长公主同她一道的时候,很爱听她说从前的事体。

阿瑜吃着红豆蛋黄酥,表皮金黄酥脆,里头甜咸兼具和细腻的口感,使她心情好了不少,腮帮子鼓鼓道:“从前爹爹总是去县丞里教书的,但是又没有银钱请专门的车马,故而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了,出了村口,翻过一座山,才到县丞那边呢,鞋子常常换新,只因路走得多了,也便时常磨破。”

大长公主给她倒奶茶,瞧着小孙女咕嘟咕嘟地喝着,这心里头恨不得把儿子抓着打一通,爹娘给的身子,自小到大这般娇养的儿子,从前莫说这般清苦,那是一丁点儿脸色也没瞧过旁人的!

自己过得甚么样了还不回家,连带着小孙女也一道吃苦。

可是想到儿子的模样,心里头又是柔软又是辛酸,即便已经花了很多年接受并走出来了,她仍旧还是难受。

又忍不住责怪赵蔺:“他既护着你爹隐居,那怎么能在银两上短了你们的!住的甚么穷乡僻壤!”

阿瑜眨着眼睛道:“爹爹去世之前,我是没见过蔺叔叔的…况且爹爹不喜受嗟来之食,明明靠着自己也能过得尚可,那便不欲求他人罢?”

还有一点她没说,那就是,赵蔺也不爱管闲事…

他没真正认识阿瑜之前,其实还是相对…冷漠的。

程逡之固然教了他一些东西,但是他也用庇护相还了,所以即便程家父女过得不算富足,但若程逡之不求他,他是不会出手的。

人各有命,或许程逡之就喜欢自食其力呢?

在阿瑜看来,她也不觉得赵蔺有必要给她和爹爹送银钱家宅奴仆。

因为自己的幼年时候已经过得很快乐了,那是奴仆环绕,珠翠满头的生活无法带给她的。

大长公主哼一声,明智地并没有选择在赵蔺的问题上说些甚么。

一直没说话的镇国公倒是讲话了,他轻咳一声道:“噢哟,瑜瑜啊,蔺叔叔是谁啊,爷爷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呀?”

老头像只大尾巴狼,眯着眼睛笑呵呵。

自家小孙女儿自打回来,就没同他谈过心呐!她和那个谁谁的事体,还不是媳妇告诉他的?行吧,小东西自己不肯主动提,那他这个做祖父的也要亲自过问一下嘛!

阿瑜有点害羞,还是坦然道:“蔺叔叔是阿瑜的将来的夫君呀!”

老头:“…”

说真的,他本来还想逗逗小孩儿的。

这没想到,自家小孙女这么坦然!

京城的姑娘们谈起婚事儿,都要脸一红,撩了裙摆羞答答躲屋里去,更害羞的两三天都不出来的。

可是阿瑜就不一样,一句话的事体,她是你孙女儿我将来的相公!

老头抚掌大笑,粗糙的手搓搓阿瑜的脑袋,把她头上的小花都弄乱咯,惹得大长公主一巴掌拍上去,皱了眉道:“干甚呢?阿瑜可娇贵着,你甭粗手粗脚的!”

镇国公还是有点怕老婆的,赶紧道:“好好好!”

大长公主又皱眉道:“不过啊,那个晨练的事体,你还是把她看好咯!这自小身子这么弱,叫我怎么舍得?”

阿瑜:那所以你就舍得让我一大早爬起来晨练嘛!!

她张张嘴想说话,大长公主一个眼刀凌厉飞过来,把她削成一只鹌鹑,一个人默默所在一边吃东西,鼓鼓的腮帮子就没下去,也不晓得是给委屈的,还是吃东西吃的。

在让阿瑜身子更康健这点上,大长公主的镇国公可谓是在一条船上的。

阿瑜软软撒娇道:“可是祖母呀,阿瑜起不来嘛!早上给硬生生叫起来,那不伤神呀?”

大长公主冷哼:“你就找借口罢!早晨起不来,你夜里看话本子看到多晚心里头没数么?破习惯全给我改咯,听见没!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