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剑叹息道:“可是大长公主生气起来很可怕的哦,要罚抄字,还罚吃素,您真的…”

阿瑜不乐意道:“我去便是了,你少来。”

佩剑哈哈笑道:“姐儿啊!”

外头佩扇叹口气,端着东西走了。

其实阿瑜也不是多抗拒去梅家。只是她和大长公主都心里明白,她的身世又是如何的。若是大长公主特意带她去梅家,说不准就是要再让她认个亲甚么的。

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认亲了,不管是谁都好,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心烦了。

这一路上,阿瑜都端着脸不肯讲话,大长公主偶尔笑着逗逗她,都叫她扭扭身子哼一声。老太太也没法子,只好顺顺小姑娘的黑发,给她拨点核桃,一颗颗盛在玉盘里头。

阿瑜偷偷瞄了几眼,还是捡起来吃了,又忍不住对祖母抿嘴笑。

到了梅府,照样是一群人来迎接。

阿瑜也习惯了这样的排场,并没有多少旁的感觉。

不过听说梅家老太太卧病在床,不能迎客,大长公主闻言心中冷嗤,淡淡道:“带本宫去瞧瞧她,病了那么多年了,人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小儿痘疹还没好全?”

下人尴尬道:“回公主殿下话,老太太只是…头风犯了而已。”

第74章

若说梅家老太太和大长公主之间,年少时候还是挺和睦的。不过梅老太太成氏,乃是出身于成家的嫡次女,她比大长公主尚且还要小几岁,故而当年真正与大长公主玩得好的,乃是梅老太太的嫡姐。

大长公主通身气派可谓是十足的强盛,她年纪大了,头上也不多珠翠,只是她单手牵着的那个小姑娘,一身藕荷色遍地芙蓉褙子,下头是一条缟色掐金丝百褶裙,一身打扮淡雅而鲜活,走路时鞋面上缀的珍珠俏皮而润泽。

只是这个小姑娘不说话,只是被大长公主牵着手,唇角平静上翘。

这头梅老太太成氏刚用了午点心,正卧倒在榻上听小孙女儿念书,这时她的贴身丫鬟赶忙掀了帘子进来,一礼道:“老太太,大长公主正往咱们院里来呢。”

梅老太太:“…”

她立马直起身子,撑着手对孙女儿宁安县主道:“你服侍我躺下,叫下头给我送些药来。”

宁安县主顺从照做,就是心里头惊奇得很。自家老太太,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见了宫里皇后娘娘,她都是一点也不怯场,还能笑着唠家常,走时不忘顺走两盒宫中御制的点心。

可是今天真是十分反常了。

没多久,这大长公主祖孙俩,也就手牵手晃晃悠悠地进了梅老太太的院子。大长公主好兴致,面色都是柔柔的,像是三月的春光。

只有阿瑜打了一个激灵。祖母这个表情,瞧着也是非常可怕的了。

大长公主缓步进了屋子,也不管外头跪了一地的下人,只撩了帘子进去。屋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闻德阿瑜眉头都皱起来,大长公主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道:“成雀芝,醒醒。”

梅家老太太心里呵呵冷笑,翻了个身。

一旁侍候着的宁安县主只好恭敬上前,垂头道:“回公主殿下话,我家祖母身子不适意,现下还只能将养着。”

大长公主颔首道:“是么?阿瑜,你上去叫醒她,本宫倒是要瞧瞧,她这到底甚么毛病。”

阿瑜只好提着裙角上前,撩了夹子床边的帘子,轻轻探头一看,却见微胖的老太太背着身睡在锦被里头,胸口起起伏伏的,一看就是没睡着。她忍不住睁大眼睛,轻轻唤道:“老太太…”

她叫了两声,这梅老太太没反应,阿瑜有些没法子,只好扭头瞧自家祖母,然而长公主只是抱手不言,而她身边的宁安县主平日里要多娇贵有多娇贵,然而站在大长公主旁边,早已像只蔫巴巴的鹌鹑。

阿瑜只得放大声音,唤道:“老太太啊!”

梅老太太实在受不了了,皱着眉睁眼,转身正欲说甚么,一瞧阿瑜的样貌,却是扎扎实实地愣住了。

这孩子长得精致秀美,如烟的美貌,水红色的唇瓣,金玉一样的眉眼,还有绾起额发中若隐若现的美人尖。

她正疑惑地瞧着梅老太太,见她醒过来,忍不住一笑道:“我祖母想与您说话呢。”

这老太太瞧着微胖,脸盘又白又圆润,但却并不腻味,就是看着精明,隐约能见她年轻时应当长着一对儿丹凤眼,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梅老太太没说话,愣愣看她一会儿,只是犹豫着对她一点头,又自己撩了帘子出来,对着宁安县主语气责备道:“有贵客来了,你是怎么招待的?就让人这么站着?我平日教你的那些规矩,莫不生忘了?”

宁安县主只好礼道:“大长公主和寿安县主不若去前头花厅先吃茶,待我给祖母洗漱了,再出来见你们。祖母最近身子偶感不适,请勿怪。”

大长公主看了梅老太太一眼,似笑非笑淡淡道:“可以。”

于是她牵着阿瑜又出去了,还对阿瑜说:“等会子给你吃点梅酪,你不是前些日子一直叨叨着么?”

阿瑜啊一声,乐呵呵地抿唇。

外头的声音渐渐不能听见了,里头梅老太太却瞪直了眼,直往阿瑜离开的方向看。宁安县主要扶她起身,却给她一把挡住了。

梅老太太身子还算硬朗,此时一下站起身道:“快给我更衣!”

阿瑜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吃冰湃过的梅酪。

听闻这梅酪还是梅家厨师跟南边岸上漂洋过海来的洋人们学的,糅合了自家的特色,下面的底部却是硬硬的糕子,一口咬下去梅酱的酸甜味道和雪白细腻的酪口感极佳,再吃一口底部的糕子,却又多了些层次感。

阿瑜吃着是极喜欢的,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天生就偏好吃甜食,和爹爹或是祖父祖母的口味都完全不一样。

阿瑜一勺一勺,吃得极有幸福感觉,吃到一半时,梅酪上层已化了一层,润润的奶香浸润起底下的糕饼,再吃一口,又是新的风味。

她吃得入神,促不防稍稍抬头,却见一个老太太正俯下身瞧她。

阿瑜吓得眼位都泛红了,眨眨眼呆呆正正地,半天吐出一句话:“您…是谁?嗝…”

梅老太太又仔细看她一眼,慢慢确认道:“我是你外祖母。”

阿瑜:“…”

大长公主皱眉,冷斥道:“这是我家的小孙女,如何成了你的外孙女儿,你去洗把脸,把脑袋弄清醒了再来说话!”

梅老太太呵呵冷笑:“我一眼就知道是我家的娃娃,你不想我认她,你把她带来干甚?瞧我笑话的么!”

大长公主淡淡道:“成雀芝,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声音这么尖,本宫没欠你一个铜板,倒是阿瑜,你这么闹人,都把孩子吓坏了。”

于是大长公主熟练地拍拍打奶嗝的小孙女儿,并吩咐下人送点温水上来。

看着阿瑜喝水,梅老太天的脾气也渐渐压下了,只蹙着眉毛坐在一边,问道:“你去衡阳,把这孩子带回来的?”

大长公主颔首。

梅老太太踌躇一下,不敢瞧阿瑜,只是轻声询问道:“那她和韵儿岂不是…”

大长公主道:“应当是见过了,不过你女儿出家了,本宫没见着。”

梅老太太蹙起起眉毛,过了半晌,终究是轻轻叹息一声,亦不再说话了。

她有了点大家主母的模样,只是沉声道:“我一早听闻你带了逡之的孩子回来,本以为和韵儿无关,但实在不曾想到…”

大长公主轻笑道:“你更想不到的事体还有呢。阿周,你来说。”

周嬷嬷上前,垂手毕恭毕敬道:“回梅夫人话,您家的宁安县主前些日子意图污蔑我家姐儿,不仅把梅姑奶奶的奶母送给我家大姐儿,教唆那奶母作伪证,还撺掇大姐儿诬陷我家姐儿非是程家人,并说甚么梅姑奶奶的孩子一早儿就死了,我家姐儿是李代桃僵的话。幸而,我家大姐儿清明,把事都告诉了公主和国公爷,才不曾酿成祸端。”

梅老太太的眉头越皱越深,狠狠一拍桌子,吩咐大丫鬟道:“你叫县主收拾收拾,给我去乡下清醒清醒,我看她在京城久了,连怎么做人都忘了!”

大长公主淡淡道:“怎么,你都不求证一番?到时没得说本宫诬赖你都宝贝孙女儿。”

梅老太太心里不服,但她与大长公主认识这么些年,自然全然信得过大长公主人品。

更何况…

她说着又去看阿瑜,却见小姑娘只是看着她,眼里也没有多少喜悦。老太天只得叹息一声,询问道:“孩子,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外祖母?”

第75章

阿瑜能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瞄了眼大长公主,发现老太太阴着脸,像是要吃人。

小姑娘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虽有时顽劣小性,但见到年长的老人家这样恳求,心里也会动摇。可是即便知道自己和这老太太有关系,但一声外祖母还是口难开。

梅老太太的眼睛有些泛红,一下子苍老不少。一旁的婢女们瞧着赶忙低头,只作没看见。

谁不知道梅家老太太的威风?整个梅家自从老太爷去世后,就没个子孙敢忤逆老太太。那可不仅仅是因为老太太的养育之恩,更是因为老太太手中的钱财和积累几十年的权贵关系,故而她在梅家的地位十分超然。

可是梅老太太性子很古怪,又非常刁钻刻薄,听闻是由于早年她最爱的小女儿,由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叫她十分痛心。大病一场白了半边鬓发,后头那个小女儿远嫁了,可是老太太连送都没送,直接断了母女情谊。

梅老太太自此以后,性子变得更加无常古怪,待人做事全看心情,膝下的几个小辈她是一个都懒得管,也不想管,就连大儿子生的一对儿女,也是勉勉强强的肯待见两眼。

宁安县主是老太太大儿子梅凛的晚生女,在梅家可谓是受尽千娇万宠,就连宫里的梅贵妃亦时常单送她各式各样的礼物宫花,那可是京城贵女里都少有的荣耀。

可就是宁安县主,老太太也不喜欢。

不过这位县主也算是老太太最为赏脸的小辈了,时常伴随老太太左右侍奉着,偶尔还能得老太太两句夸赞,在梅家小辈中也算是独一份的。

因此,这些婢子们见梅老太太这样恳求一个外府的小姑娘,心里也吓得很,一个个嘴巴封牢了瑟瑟发抖。

阿瑜却不知说什么好,她头一次结巴起来,有点无措道:“我…我,可是我不认识您啊!”

阿瑜犹豫着试探道:“若我不叫您,您会不会难过…”

梅老太太有些失望,但还是反复轻声道:“没关系的,孩子。没关系的…”

阿瑜看了眼大长公主,却见老太太神色淡淡的,也瞧不出几分喜怒来,只是对她略一颔首道:“阿瑜,事情办完了,我们就走吧。”

阿瑜点点头,正要从椅子上下来,却听见梅家老太太突地暴怒道:“隆平!你这是什么意思,非要和我过不去是吧?你就把孩子带来我看一眼,然后就把人领回去了!我还不晓得甚么时候才能再见她!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几年能活了,你就是看不得我过得好是么!”

阿瑜一愣,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祖母和外祖母,捏着袖口垂眸不说话。

大长公主只是淡淡笑一声,反问道:“我不过是带着阿瑜来处理事体,反倒是你,教出来的女儿家一个不如一个,给我们家添了不知多少苦恼事,都不反省一下的么?”

梅老太太气得嘴唇发抖,有些受不住地撑着桌沿。阿瑜不得不上前扶住她,有些担忧道:“老太太,您没事罢?要不要…”

梅老太太赶忙摆摆手,对阿瑜勉强笑道:“是外祖母不好,方才吓着你了罢?无事的,无事了…”

大长公主冷眼旁观,看着昔年旧友这幅样子,其实她心里也不太好受。

可是自从十几年前程逡之的事体之后,两家人也就撕破脸皮了。大长公主心里埋怨梅家教出来的闺女没教养,梅老太太心里气大长公主的儿子太过浪荡。她的女儿她自个儿晓得,若是程逡之没有半点意思,韵儿绝不可能会跟着走。

原本若是程逡之和梅氏真能带着阿瑜回京城,大长公主和梅老太太绝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偏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走的走散的散,梅氏被母亲塞上花轿,一去不复返,而程逡之死在凄山苦雨里,终究不见父母一面。

梅老太太就想啊,若是当初她能知道有阿瑜存在,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女儿出嫁十多年了,没有在回来见她一面,是不是也怨她不顾念亲情?是了,是她告诉女儿,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的。

可这个傻孩子,怎么就当了真?那么些年过去了,她就没想过,她娘亲有多想她?

阿瑜看着梅老太太难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站在一旁给她倒水。

梅老太太年纪比大长公主还要小一些,可是自小身子便虚弱,年纪大了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会儿顺理成章进气多出气少,一副可怜老太的样子,害的阿瑜紧张得很了。

可大长公主却冷嗤一声,淡淡道:“雀芝,你这套用了不下百次了,还没嫌麻烦?从前对你姐姐,后头对着我,现下又来对着阿瑜,看来你年纪大了,还是没甚么长进,仍像个傻姑子。这人是要讲道理的,不是你弱就有理的,懂么?”

梅老太太哼哼两声,拉住小外孙女的手,弱弱道:“孩子,别听你祖母瞎说,外祖母这是老毛病了,如何能是装的?”

阿瑜点点头,又担忧地给她抵了点水,侍候着老太太喝下去。到底起因都是她,怎么说也不能甩手不管了。

至于梅老太太一口一个自称外祖母的,阿瑜已经没甚么反应了。

大长公主皱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催促道:“阿瑜,天色夜了,咱们要归去了,你祖父还在等着用晚膳呢。”

阿瑜心道,祖父倒是想同您一道用晚膳,然而您很少允许啊。

不过她不敢说,就怕一开口,要被祖母的眼刀削一通。

梅老太太有些哀伤道:“我的孩子啊!今儿个才见你一面,你怎么就要走了?照着你祖母的性子,外祖母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了,再见时候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了!你看外祖母老了,这身子哪里比得你祖母体壮如牛的,哪天就那么没了,这或许再见不着你了啊!你叫外祖母怎么甘心!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肉,外祖母没了你可不成啊,我的孩子啊…外祖母怎么这般命苦,这般命苦!老来见着…”

大长公主不耐烦道:“闭嘴!”

梅老太太呜咽两声,一脸疲惫地看着阿瑜,配上她的皱纹和白发,还有死灰一样的眼睛,确实非常可怜了。

阿瑜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啊!

她今儿个不过来了一趟隔壁梅家,怎么就认回个外祖母,而且外祖母看上去作天作地的,祖母又是一副冷漠想打人的样子,她夹在当中简直苦不堪言!

大长公主冷冷道:“第一,阿瑜不可能留在你梅家,你想也别想。第二,你若是现下撒手,往后阿瑜还能来瞧你,你若再赖皮,本宫再不叫她来见你。第三,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要点脸子,做个正经老太成么?嗯?”

梅老太太思量再三,还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阿瑜的手,像是没听到大长公主说话一般,看着阿瑜难过道:“孩子,你可要来多找外祖母说说话,外祖母年纪大了,心里头总放不下你…”

阿瑜赶忙点点头道:“会的会的,外祖…老太太您快些进去歇着罢,再寻个大夫来搭搭脉才好。”

阿瑜还想说甚么,却叫大长公主打断了,老太太淡淡道:“阿瑜,你还有十张大字儿没写,是准备归去写到明晨了么?”

阿瑜只得道:“好吧。”

待归去了,大长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瞧着有点疲惫。她把阿瑜叫过去,又和小姑娘说了会子话,便洗漱歇息了。

第二日清晨,阿瑜还不曾起来,便听见外头丫鬟说话的声音。

佩玉道:“这事儿先不要给姐儿说,她年纪小,容易着慌…”

佩剑却不同意,声音凌厉道:“你替姐儿着甚么急?这事儿她早晚得知道,你想瞒着,难道瞒得住么?”

阿瑜睁大眼睛,直接开口道:“你们说的甚么?”

第76章

京城内外蔓延起了一场瘟疫。

没有人晓得这场瘟疫是怎么来的,得这种疫病之人,先时是咳嗽流涕,接着便发烧昏迷,急喘至死,挺过来的大多身上长出血斑瘀块,没多久便暴毙而亡,家家户户皆有挺尸挂白幡,三日之内,街道上几无人烟。

朝廷开始大肆宰杀牛羊牲畜,并且皆已填埋,可是仿佛这么做仍阻不住瘟疫的源头,死亡的人仍旧日益增加。

瘟疫开始急速蔓延至京城周边各县,更有继续上沿的趋势,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最最普通的老百姓更是闭门家中不出,枯黄着脸不过等死罢了,就连许多养尊处优的贵族亦是难逃厄运。

阿瑜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因为祖母病了。

自那日归来至今,祖母一直在发烧。

除去最初还有些知觉,勉强着用了些药粥,又呵斥她不准进院子,让家人把阿瑜和几个孩子皆看护起来,并封锁正院以外,到了那日下午,老太太的身子便更差了,只是昏迷不醒,不论镇国公怎么叫她,她都没法醒过来。

阿瑜自然是不肯听老太太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该做甚么,却很明白自己身为小辈理所应当该侍奉在前。这不止是规矩,更是她眼下最想做的事体。

可是镇国公却皱眉,用和老妻一样的语气呵斥道:“胡闹!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你身子骨本就柔弱,若是再染上疾病,这是要剜我们的心么!”

阿瑜却眸中含泪,坚定道:“让我侍奉祖母!和祖父一起也可以。我听闻城中有人家,老的病了,小的侍奉在前,便两个都没事的,亦有把老老小小隔开来,反倒两个都没了的!所以我就要侍奉祖母,您不准拦我!”

镇国公气得脑壳疼,无力哄道:“小姑奶奶,你就莫要折腾你祖父了,啊?乖乖在院子里歇息着,多用些药膳,你祖母心里便能安生了,那病也好得快啊,好不好?”

这件事儿,镇国公是绝不可能妥协的。

阿瑜就是他和妻子的命。

这会儿老妻病了,他就在床前照顾她。大不了他们两个都去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左不过生同穴死同衾,夫妻一辈子,他还就盼着到底下去,隆平才再也没法赶他离开!

可是阿瑜不行!她注定是一朵该娇贵鲜艳一辈子的小牡丹,如何能冒这样大的危险?

阿瑜和镇国公争辩这档口,大长公主躺在榻上轻轻□□起来,仿佛是无意识的,又透着浓浓的不安和不舍。

阿瑜听得眼泪直流,却只拿手背抿着眼眶,过了一小会儿,才委屈道:“那好,我回去。但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您。”

她从贴身的荷包里面拿出一瓶丹药,交给国公爷道:“这是…这是蔺叔叔给我的。他说,若有急病,服之即可。我不晓得这药到底有甚么用处,或是拿的甚么方子,但是蔺叔叔给了我,我就信它有用。”

阿瑜抬眸看着国公爷,轻轻道:“若是…真不成了,您一定要给祖母服下!求求您。”

国公爷叹息一声,摸摸她的脑袋,低缓着声音慈和道:“一定,祖父一定会把药给你祖母用下,你不是最信赵蔺了么?所以祖母一定会挺过来的,好不好?我们阿瑜也要吃好喝好,咱们一家子都要好好的。”

阿瑜的眼睛都哭红了,现在喘着哭,又伸了小指头给祖父要拉勾勾:“说好的,您可不能食言。”

国公爷抱抱孩子道:“不食言,祖父保证。”

阿瑜相信蔺叔叔,但她也会感到惶恐。因为她有些不敢把祖母的性命安危,寄托在一瓶丹药上头。

没过多久,阿瑜的小院子也被封了起来,每日她要用甚么吃食,要做甚么事体,都不能超出房间,每日的热水和吃食,皆是由身子健康的丫鬟出去领的,一进门却又把大门紧闭起来。

由于不知道瘟疫的源头,国公府里连肉食都不准备了,只就这一些素菜和米面做出些像样的菜,呈给主子们吃用,凡是侍奉之人,每日皆要清洁数遍。

阿瑜也不晓得大长公主那头到底几何了,挺过去了没,那病情又有无反复的?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每日都在担心祖母的身子,担心祖父的,又开始想远在衡阳的蔺叔叔怎么样了,毕竟这场瘟疫瞧着声势浩大,万一蔓延到了衡阳呢?

她担心自己认识熟悉的每一个人,生怕一场瘟疫过后,他们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这可比死了还难受。

每一个白昼,即便是隔着重重院墙,阿瑜都能闻见外头的死气。

那一片死寂,仿佛在昭告着甚么。她相信一定会有新生的东西长出来,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变成最最蓬勃的样子,但是她不确定,她和她家人,会不会成为那一片蓬勃的血祭。

某日清晨,外头打水的佩扇回来了,她悄悄告诉佩剑:“我听老太太院里的丫鬟说,老太太昨夜仿佛咳血了,身上也长了血斑,恐怕是…”

佩剑正蹙眉,想说些甚么,转眼却见阿瑜赤着脚踏在绒绒的毛毯上,长长的黑发几乎逶迤到脚踝,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柔弱。她轻轻偏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们,睫毛抖动着,一行泪水缓缓流下。

佩剑有些慌忙地上前,赶紧拿了长袍给阿瑜披上,又絮絮叨叨:“佩扇脑子坏掉了!昨儿个偷偷吃酒呢,如何能听见那些话?等会子奴婢去掌她嘴,姐儿可切莫…”

阿瑜不知哪里使的力气,竟一把把身材高挑的佩剑推开了,她掀起裙边跑了起来,几息间出了房门,对后头的呼喊声只作不闻,站在门前道:“给我开门。”

看门的婆子互看一眼,有些不知所措道:“郡主,不成的,国公爷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阿瑜冷冷道:“我说了,给我开门,有什么事体皆算在我头上便是。开门。”

两个婆子无奈,只好给她开了门。

阿瑜一路飞跑到大长公主的正院里面,耳边嗡嗡响着几乎甚么也听不见了,有人敢挡她,她便强闯。那些下人虽受了命,但也知道小郡主的娇贵,这般拼命的闯进去,若是受了伤,那他们亦是要完结了。

阿瑜进了大长公主的屋里,却再没有闻见前些日子热腾腾的药香味,而院子里也没有下人了,更没人说话,清寂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