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蔺虽头疼她越发娇纵不听话,但却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育她,古话说得好,人前不训妻,若是再训她两句,说不定整个宫殿都能被她掀了。

皇帝简略道:“嗯。”

阿瑜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好的,阿瑜会的。”

她这个表情…

说实话,在无知无觉的路人看来,可能已然是十足十的乖巧懂事了,放在任何一个长辈面前,都极其惹人疼爱。

然而皇帝陛下养了她那么些年,如何不懂阿瑜这个表情的意思?

简略来说就是她不开心了,并且很快就会想方设法让他也跟着一起不开心。

阿瑜已经转身带着一众仆从走了,皇帝对太后道:“朕尚且还有政务要处理,如此,便不陪母后了。”

文太后觑着这当中暗流涌动,面上却只是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道:“好,你处理政事也不要过于疲惫了,不若让妙德跟着侍候罢?到底是自家人,可比那些宫人贴心得多。”

皇帝道:“不用。”

说着他长腿三两步也跟着出了殿。

文太后就觉得这心口疼,她只觉得长子当了皇帝,大约会比以往更尊敬她一些,到底天子是天下人之楷模,只看他如今不咸不淡的态度,大约仍旧是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至于那个小姑娘…

文太后对阿瑜的看法是相当复杂的。

一方面阿瑜也算是她看了许多年的小辈,养在自己膝下即便最初没感情,到了现在也不可能全然不在乎。但阿瑜和长子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一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从前不确定,但现下长子成了皇帝,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占有欲可以说已经昭然若揭,一点也不掩饰了。

她原本想让阿瑜嫁给自己的二儿子,但出了两年前的那件事体,也只好作罢。现下想来,她是绝不能让阿瑜嫁入皇室的,若真是如此,那她的长子和次子都不得安宁。况且妙德出身文家,她才是真正配得上那个身份和宠爱的女子,阿瑜即便再好,那也是前朝皇室留下的郡主,如何能是良配?

一旁的文妙德看文太后如此,便悄然上前,为她捶肩。她一句话也不曾说,但文太后感知到肩上轻缓柔和的力道,眉头却微微松开了些。她拍拍文妙德的手,慈爱道:“妙德啊,你到现下一口膳食都不曾用,也不必侍候哀家了,一道用便是。”

文妙德于是乖顺地坐去下首,端庄地小口小口用着膳,时不时顺着文太后的话捧两句场。

可是经过了阿瑜之前那一闹,现下在座的女眷面上都说不得有多轻松。毕竟在座的有大半都是妇人了,以她们的眼里,如何看不懂小郡主和陛下之间的那股暗流涌动?

可又见文太后如此,心中揣测三番,终是叹气。这种事体到底是祸是福,都不好说。

这头阿瑜出了殿,并不曾着人准备出宫的马车,只是站在殿旁的的池水边,默默立着,少女的身姿在月影下被拉长,藕荷色的织金长裙把她衬得温柔又成熟,她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似是在欣赏月色,却又仿佛不是。

没过多久,后头传来男人的低唤:“阿瑜。”

她转身,发髻间米粒大小的精致鸽血红宝石轻颤,她的容颜更加鲜活而秀美。

这个从前被他捧在手心千娇万宠的少女,在朦胧的月色下偏头瞧他。

这还是她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正眼看他。却发现这个男人眼角眉梢都没有变过,只是多了几分冷肃和漠然,少了几分当初看她时候的温柔,不知是不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更有力而富有男人味,亦或是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从前总是很内敛。

她在默默看他,就像是一只小猫,试探着伸出小爪子,却又缩回去按兵不动。

而男人却只是同她道:“不是要出宫么?”

阿瑜:…

年轻的圣人有些冷肃地教育道:“你站在风口不怕着凉?”

阿瑜:…

他是淡淡道:“不说话,发脾气?嗯?”

阿瑜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觉得自己真傻,再也不想搭理他了,于是只是垂眸道:“没有,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他道:“什么。”

她道:“我再也不等你了。”

她一说完,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流,一边哭一边用兔子眼睛瞪他。皇帝实在没法子,只好给她擦眼泪,又把人搂在怀里哄:“不哭了,乖宝,是蔺叔叔不好,不该说你的。”

阿瑜使劲儿推他的胸膛,却怎么也推不动,只好作罢,又使出吃奶的力道掐他,边哭边道:“我说话算话,您要是不让我消了这口气,我这辈子都不要搭理您!不嫁给您怎么了?我就是上皇觉山当尼姑去,我天天吃素念佛捡佛豆常伴佛祖跟前积福积德有什么不好的,我作甚要苦了自己同您过一辈子?”

皇帝边给她擦眼泪,边严肃道:“不可以,又不听话了。你敢上皇觉山,明日朕就把皇觉山平了。”

阿瑜气得咬牙,小姑娘哭得津津有味荡气回肠,一边在他怀里跺脚,顺便踩了两脚他的龙纹靴子,一边骂他:“您怎么这么混蛋啊!您是老不休吗?没了我您可还有整个天下呢,您为了天下把我抛下那么几年,我病了都没人把脉,府里那个老大夫开的药这么苦,我难过都难过死了!”

一阵冷风吹过,他把她护在怀里,低柔道:“都是朕不对,朕没顾忌我们阿瑜的心情,实在太不应该,况且天下哪有阿瑜重要?”

阿瑜哼一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悄悄翻了个小白眼,闷声道:“您就闭着眼瞎哄哄我罢,我再也不信了。”

阿瑜说着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脑袋上的额发都有些凌乱了,她只是红着眼睛道:“我不管,我现在不信您了,也有点不想嫁给您了,是不是回心转意看心情,您也琢磨着另觅新欢罢,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不想见您了。”

皇帝没想到她来那么一手。几年前还是个小囡囡的时候,这孩子还挺懂事听话的,可是现在长大了,怎么愈发娇纵不听话起来,把人缠得没脾气。

但这事儿也是他理亏。

他理得了天下大事,但偶尔遇见儿女情长,再碰到阿瑜这样颐指气使被娇惯的小姑娘,有时却容易没辙。

况且她本就正值妙龄,像是一朵新鲜娇嫩的牡丹花。在应当被呵护宠爱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

他对着她的背影,淡淡吩咐太监道:“派人看护着。”

阿瑜从皇帝怀里出来,就跟没事人一样坐上马车,窝在里面不动弹了。

她就知道,赵蔺这个老家伙,根本就不会巴巴跟上来哄她!

前阵子她去外祖母那头的宴席,听闻梅家的表姐训夫很有一套的,现在那位表姐夫即便是身在高位,在媳妇跟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要端茶端茶,要接送接送,每月都变着法子哄表姐开心。

这些,赵蔺这个老东西都不会!

他只会板着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教育她,这个不对那个不好这样不懂事那样不体谅。

阿瑜:就跟他玩个大的,看谁吊得过谁!

第87章

阿瑜说到做到。

她想和赵蔺玩个大的,毕竟从前她一向很听话,最叛逆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乖顺了,教赵蔺觉得她很好对付,从而一向把精力都放在江山社稷上。

但叫她真的去做,阿瑜也有些茫然。于是她准备,去找梅家表姐问问情况。

不要问她,到底什么时候认的梅老太太当外祖母!这些日子她偶尔也会去梅家几趟,本来只是为了完成自己之前对梅老太太的诺言,可是梅老太太实在太厉害了。老人家那种哀伤自责又热忱关心的样子,多来几趟阿瑜真是受不了。

况且梅老太太一口一个外祖母给你留了点心,外祖母给你做了双鞋,外祖母给你做了见寝衣,阿瑜听多了,也便不大叫她老太太了,叫着叫着,也就叫熟了。

对此,阿瑜她祖母只是呵呵冷笑两声,拉着阿瑜的手跟她细数梅老太太小时候多精怪,甚么假哭骗糖,尿床耍赖,课业又不好又不聪慧成天被先生罚抄…

阿瑜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又蹭蹭自家祖母,粘着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算完。

通过梅老太太,她又认识了几位表姐。

当然梅老太太并不曾说明她的身份,毕竟阿瑜身为梅氏在外头与人成亲生的女儿,叫有心人知晓了,不可避免又多了许多麻烦。

故而梅老太太只是对外,把阿瑜认作是干孙女儿,只叫几个孙女把她当亲表妹来看。

这件事儿不可避免又被许多人听到了。

大多数听闻的贵妇贵女们,也没有太多的动作,不过就是不懂了,程宝瑜身为前朝郡主,到底是怎么做到从头到尾,受尽荣光和宠爱?这改朝换代了,怎么对旁人都有影响,独对她没有半分坏处,反倒是日子越过越顺畅了呢?

梅家说不上是甚么多大的勋贵,但从史书王上翻,便能发觉,几乎历朝历代,近几百年都有梅家的身影。

这个家族的男人不出彩,不过读书当官,但不见得有多少聪慧和野心,但梅家的女人都很厉害,不说身份,只单单那一张张姝丽的脸蛋,便是女人最无往不利的武器。

多少人瞧不起梅家,只觉他们在百年世家中有些拿不出手,但也不可否认,梅家就是闷声发大财,屹立不倒最长久的一流世家,人脉资源金银财宝源远流长。

所以当程宝瑜又同梅家掌权的老太太认了干祖孙,便有好事者私底下嚼舌根,到底说得甚么,阿瑜也有所耳闻。不过就是说她看着不大交际,像是朵高岭之花,但私底下还不是见着甚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便往上倒贴?

这样的言论得到了部分贵女的赞同。

早有人咬牙切齿恨阿瑜很久了,一个姑娘家,过得顺风顺水受尽了宠爱和荣耀,又长了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同时还不怎么理会其他贵女抛来的橄榄枝,甚少参加社交,如此以来,背地里嫉恨的女人们不在少数,都说她爱装。

然而阿瑜只是真的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大多时候只是陪陪老人,在家学学课罢了,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毕竟阿瑜活成了她们最渴盼的样子,故而嫉妒的人,又大多爱想方设法,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四处散播一套关于血统的论调,只说她身上流着前朝皇室的血,若是娶了她恐怕会惹非议,又说现下改朝换代了,前朝皇室身上流着的都是脏血,阿瑜就是外表再高贵华丽,那也是低人一等的。

虽然敢明面上说的人并不多,但私底下的这种传言也不胫而走。

阿瑜一笑:说我嫁不出去么?有趣。

阿瑜没甚么反应,但她家老太太这个前朝大长公主肯定是坐不住了。尽管改朝换代,她护犊子的性子可一点都没变。更何况改朝换代是一回事,但隆平大长公主历经五朝,身后积攒的人脉关系,可非同小觑,尽管现在不是周家的天下了,但仍旧有人敬重她,并愿意给她卖面子,甚至有人私下说,若大长公主愿起复,他们愿誓死追随。

当然,隆平老太太是不可能答应的,她脑子又没坏掉。

但凭借这些人的忠心不二,她仍旧让那些嚼舌根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嗯,说我们阿瑜嫁不出去是么?身上流着脏血是么?!

然后嚼舌根的贵女们,她们的婚事纷纷都黄了。一个两个还只是巧合,那若是十几个一道黄了呢?如果不仅黄了,而且还找不到下家了呢?

于是聪明人都选择闭嘴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而言,嫁娶还是人生之中最重要的坎,可以说是堪比新生的门槛。所以尽管隆平老太太十分土匪狠辣,但对于这趟杀鸡儆猴,却根本没人敢用这样的事体开玩笑。

当受尽旁人艳羡的阿瑜,乘着马车来到陈家的时候,也受到了一众小姑子的围观。

陈家就是阿瑜那位表姐所嫁的世家,因为正值风口浪尖,这位表姐并没有嫁去甚么顶尖豪门,但陈家也算是书香世家,三代之内亦有人才辈出,虽大多不入官场,但在文人墨客中,可谓得享高誉。

陈家人口很多,庶出嫡出的小姑子们都极有规矩,但并不妨碍她们拿眼睛偷偷好奇瞧阿瑜。

听闻,这位郡主姿容昳丽绝色,但性格十分谄媚,只爱交际有权有势之人,对于一般人,那是不假辞色,高傲到连个正眼都不肯给。

嗯,但仿佛传言真的只是传言而已。

阿瑜今儿个几乎素面朝天就出了门,头上绾的发髻也十分简单,泼墨般的长发披散着,只以一根紫玉簪子固定,耳坠选的亦是简单朴素的一个水滴紫玉,眸若点漆,唇色水红,一举一动皆透着一股文雅的少女气。她虽不同那几个陈家姐儿深入交谈,但却很有礼貌,听她们说话唇边也带着笑意。

待她表姐来寻她,阿瑜便起身道别,又吩咐佩扇把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她们,权当是玩物,叫她们不必挂心。

待送走了阿瑜,这几个姐儿探头探脑打开自己的,又看看对方的,便见每个荷包里装着的,都是不同款式颜色的璎珞串子。手法不算多精妙,但胜在用来装饰的珠子每个都浑圆莹润,一看就非是凡品。

时下很多闺中少女都爱送刚见面的友人,自己打好的络子,阿瑜也不能免俗。为了锻炼自己的手艺(…),她可是打了整整四匣子的璎珞串子呢。

她送人时无心,但收礼的人却有心。毕竟阿瑜用来练手艺的东西,对于陈家姐儿来说也算贵重了,此番心中皆纷纷感叹,这位果真和传言中的一样,十分豪气了。

嗯,当然,传言中的豪气,当然不是甚么好话。

但陈家姑子们也晓得,这传言嘛,果真不可尽信的。程宝瑜虽然大方豪气,但却不俗气,若说不爱交际倒是真的,话也不算多,但气质是真的好。

这头阿瑜见了她表姐,便有些放松下来。

外祖母那头的几位表姐,她不是个个都喜欢。但这位嫁去陈家的二表姐,却很坦率直白,又十分有礼知性,所以她与二表姐谈话交往的次数也最多。

二表姐继承了梅家人的好相貌,说话时候细声细气的,显得非常温柔。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二表姐一边嗑瓜子,一边皱眉听着阿瑜阐述,听完后:…

她当然听到有好友说啊,当日宫中阿瑜和新皇陛下之间的气氛古怪。但她不仅没有相信,反而还斥责了说话的人,并且严肃嘱咐此人再不能乱说。

但听完阿瑜的话,二表姐却有些联想到那个好友所说的话。

阿瑜托腮道:“我虽不曾出阁,但却是自幼与他有婚约的,可是他待我却像是在看个小孩,有事随意哄哄便罢了,一点也不多费时间在我身上,表姐你说,难道我还不如那堆破纸张重要么?他忙旁的事体那么久,可是在我身上花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

二表姐有点手抖,如果寻常男人也就算了,万一真是陛下,那叫她怎么回答?她哪知道皇帝怎么想的?

于是二表姐小心翼翼问道:“与你定亲的人,是不是身份特别…厉害?”

阿瑜看了她一眼,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闷着声音道:“表姐,你可别问这个,我要是敢说他是谁,回家我祖母又得教训我了。”

二表姐慈祥地看着阿瑜,心想这孩子也够实诚的,祖母问甚么就答甚么,怪不得遇上这种问题,碰上谁她都能给吃得死死的呀!

于是二表姐心一横,一拍桌面哼声道:“傻姑娘!他不就是算准你不敢胡来么?不就是算准你乖么?不就是瞧你年纪小好哄么?”

阿瑜给吓了一跳,委委屈屈道:“我有那么好对付么?”

二表姐柔柔的声音传来:“那你看看,他的弱点在哪儿?”

阿瑜认真想了想:“他年纪大,无趣,爱板着脸,喜欢教训人。”

第88章

二表姐抓着瓜子的手微微一颤,挂着微笑道:“阿瑜啊,这个,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阿瑜委屈道:“表姐觉得我实在胡说八道吗?”

二表姐哈哈干笑道:“…当然不是。”只是,这话除了面前的小表妹,别人不能接啊…

阿瑜捏着表姐的袖口撒娇道:“那表姐说说,我该怎么办呀?”

二表姐,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自然,也并没有那般容易心软,只是阿瑜一双杏眼软软看着她,又轻轻拉拉袖口,这幅样子真的…很容易叫人舍不得拒绝啊。

于是二表姐,想了想,严肃地让阿瑜坐直,又摸摸她的头道:“这事,要从长计议。”

二表姐起身,在屋内缓缓走动,清声道:“这第一件事,你得弄清爽,那就是这件事的根源,其实在你啊阿瑜!”

阿瑜一脸茫然:“我?”

二表姐心里也很愧疚,但还是摸摸小表妹细软的头发,慈爱道:“你看你,年纪太小,又粘人,熟人一说话你就能给逗笑,一点架子也没有,这怎么成!阿姐告诉你,男人嘛,那都喜欢高岭之花,你成天想着要粘他,巴巴看着他,那他自然是胜券在握,多一点的心思都懒得往你身上放的嘛!”

阿瑜仔细思索一下,严肃点点头道:“还是表姐懂得对!不若我再也不见他了,这样是不是会好很多?”

二表姐觉得自个儿脑门都要开花了,把持住微笑道:“这个啊,还是别了。二姐是说,你得端着点儿。”

阿瑜歪着脑袋,皱眉道:“端着点儿是指?”

二表姐绞尽脑汁,心里也不知这是个甚么玩意儿,只求做到不得罪圣人,又能把小表妹哄好,应该就可以了罢?嗯?

于是二表姐睿智慈祥道:“你看咱家老太太,她不就很端着嘛?我觉得你学着她,应当成效不错。”

二表姐口中的老太太,指的自然是梅家老太太。对此,阿瑜有些怀疑,不经问道:“我真儿个像外祖母一样,那能好吗?”

一百个子孙后代眼中,那就有一百个梅家老太太(…)。

阿瑜眼中的梅老太太是甚么样儿的?

端着是端着,坐在高位上,讲话慢条斯理的,一眼斜过去能把人吓得老老实实噤声,但同时,看她的眼神又十分慈祥亲切,一边板着脸很高深,一边给她送好吃的好玩的,还亲手给她做绣鞋呢。

阿瑜慢慢顿悟了,那不就是,人端着点,但眼神火热温柔缠绵点吗?

阿瑜就觉得很高深了,于是拍手道:“二表姐真乃神人!”

二表姐也不知道阿瑜顿悟些甚么了,但她就觉得自己瞎扯一通也够累的,于是挺着肚子,又吃了两张饼子并一碗酪,摆摆手豪爽道:“哪里哪里?”

于是阿瑜忐忑地回了府里。这一回府,自家老太太便叫她更衣梳妆之后,去前院一趟。

阿瑜不知所谓,但也照做了,换了身家常小碎花的襦裙,裙边还镶了边,由于老太太总说喜欢看小孙女而梳花苞头,她想了想便梳了一对圆润可爱的发髻。

待到了前院,她便傻眼了。

自家老头老太正端坐在那头,面色淡然严肃,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上首的男人说着话。

男人一身玄色家常衣衫,袖口是繁复华丽的纹路,眸色暗沉冷淡地瞧了她一眼,略一勾唇。

阿瑜心里很气,早知道就打扮地冷艳一点了,穿成这样多没气势,还被隐约嘲笑了。

但其实没有,她想的太多了。蔺叔叔只是觉得,阿瑜这样子很可爱。

但想想二表姐说的话,她觉得也没什么错处,人嘛,重在内涵,又不在外表,她表现得像一些,他或许便能够正视一下自己的错处了。

于是阿瑜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坐在自家祖母的身边不说话,只是默默啜着茶。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其实最尴尬的人还是镇国公,对于老太太和皇帝来说,他们都没什么好尴尬的,这两位身在高位,一脸冷漠惯了,总是高贵冷艳等旁人递话茬呢。

阿瑜不声不响给老太太剥瓜子,可惜她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剥了半天瓜子没能剥几粒,反倒把指尖都给磨红了,一张雪白的脸都通通红,低着头愈发不说话了。

待剥完了瓜子,阿瑜带着微笑,轻轻把碟子推给自家祖母:“祖母,阿瑜给你剥了瓜子。”

老太太面带微笑,垂眸看了碟中的十粒瓜子,捻起一粒点点头,慈祥道:“嗯,不错,我们阿瑜剥的瓜子就是不一样。”

镇国公咳了咳,努力找话题聊,老头哈哈一笑道:“阿瑜这孩子,一向十分孝顺。”

皇帝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阿瑜看他那副样子,心里不开心很久了,于是笑盈盈地拉着她祖母道:“我可想要一辈子孝顺祖母了呢,不若我不出嫁了,一辈子陪着您可好啊?”

老太太点头道:“可以,不过不嫁人还是不好,咱们老头老太的,到时候没人照顾你,还是招赘罢。”

阿瑜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我觉得很好呀,只要是孝敬祖父祖母,又对我百依百顺的,阿瑜都能接受,祖母看着办就好了。”

老太太道:“阿瑜要是觉得可以,祖母明儿个就开始替你择婿,横竖有你兄长撑着门面,也不求孙女婿能多有才干,不过就是多疼你,有空陪着我们阿瑜,能听你话,那就好了。”

阿瑜心道,自家祖母怎么这么懂她?

于是她微笑着斜了赵蔺一眼,小脸扬起软软道:“好,祖母说的都是阿瑜想的。”

镇国公咳嗽一声:“嗯,她们俩在开玩笑呢,真好笑…哈哈…”

赵蔺不见喜怒,但眼里的暗沉却并不曾掩饰。

老太太斜了镇国公一眼,冷道:“哪个开玩笑了?你没见阿瑜说要招赘么?我看这婚事儿也甭谈了,还是招赘来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