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亲眼见证了那一溜的内造好物。

阿瑜:…

这时候,程卓玉还翘着纤纤玉指,柔声道:“旁的也罢了,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可都是上好的物什,祖父祖母都允我带去将军府里头呢。可这些哪里是能摆出来的?万一个不长眼的磕碰坏了该怎么是好,我便是豁出命去,也不够偿还的啊。这皇恩浩荡,却也不全是好事儿呢。”

阿瑜面无表情翻一页,点点头道:“还是大姐姐好福气。”

程卓玉见她表情,心里也得意,又指点道:“没事儿,等你出嫁了,说不准陛下也能赏些甚么好东西呢?不过啊,你得嫁个和胡将军一般的人物,这夫家蒙圣眷,咱们女人才能沾点光彩啊。”意思大概就是,娘家再好,也比不得嫁得好。

阿瑜倒是气笑了,点点头温柔天真道:“大姐姐说得是,你嫁的可真好,若到时阿瑜夫家不济了,也求您接济一二啊。”

程卓玉没和阿瑜一道学过课,现下听她的语气,便觉得是真羡慕,于是淡淡一笑道:“那可当不得,阿瑜好歹是个郡主,我现下连个品级都无,何从接济你呢?只胡将军在陛下面前也说得上话,你有甚么事体来求我便是,说不准儿哪天将军心情好,也能饶旁人一官半职的,你说是么?”哪里是将军心情好,分明是她心情好。

阿瑜点点头,乖乖露出单纯的笑容道:“好啊,到时候就等大姐姐接济我啦。”

和阿瑜说这么一会子话,程卓玉心里头也舒坦。

她总算晓得被人讨好是个甚么滋味了。

程宝瑜这种人,就是势利眼,现下眼见着她风光了,先头的事体都恨不得装作不曾发生过,一个劲儿的扮乖巧!她倒是要看看,程宝瑜这脸皮子到底有多厚。

程卓玉捻起一块饼饵,细细咀嚼起来,唇角微扬。将来等她来求,自己定然得好生羞辱程宝瑜一番,再叫她空手而归,给她点希望,再叫她日日来求,过一阵子给口肉汤喝,也能叫她感恩戴德一辈子。

她越想越开心,看阿瑜低头在那儿认真核对,心里愈发舒坦,便扬声对丫鬟道:“去给二姐儿再拿点吃食来,明知道二姐儿喜欢吃,你们还不抓紧着,没得怠慢了客人!”

阿瑜倒是没什么感想,她虽然被娇惯着,有时候爱颐指气使刁难人,但基本道理还是懂的。答应了程卓玉要核对账册,那她就得认真做事,这和讨厌喜欢都没关系。

从程卓玉那头回来,阿瑜便有些身子不适意。

其实她从旧年精神便有些不好,但由于祖父祖母一向仔细照看着,病头便不曾发出来。

可是现下安定了,人就莫名容易疲累,加上她自小身子便不是很好,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虽治好了,可也不能彻底根除。

于是第二日便发起了寒热,一下便把镇国公和老太太给急坏了。虽现下瘟疫尽除了,可是阿瑜到底没染过,特别是关心则乱的家人,一遇到这事儿一颗心便没个安稳。

阿瑜倒是不在意,只是乖乖窝在床上,就这祖母的手一口口吃奶羹,还抿着嘴笑眯眯的。

完了她就有点咳嗽,气都有些喘不上来,吓得老太太赶忙把碗筷放一边,给她一边顺气一边自己掉眼泪。

大长公主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越发像个普通老太太了,也会掉泪,也会多唠叨。

她一边叹气一边叫丫鬟拿了药来给阿瑜含在舌根下,又唠叨道:“你这孩子,祖母叮嘱你那么多回了你就忘!玉姐儿叫你去帮忙,你就傻乎乎的去了,先头大夫都叫你莫要过劳,莫要过疲,你又给当了耳旁风!你这若是有甚么三长两短的,你叫祖母怎么好儿?”

阿瑜含了药,含含糊糊地呜呜两声,就是不肯具体认个错,雪白的面颊嫣红着,一双杏眼却灵动得很,睁得大大的,又推推老太太,嘴里软软轻轻叫一声,示意老太太放她睡一觉,她可困了。

老太太叹口气,小祖宗这脾性就是这般,一不听话就撒娇,谁也拿她没法子。

可是阿瑜睡觉,这可是真睡了。

她本来是打算,等老太太走了,就叫丫鬟给她点灯,还要再多看看书的,可这地笼暖呼呼地熏人,被窝细软温暖,叫她一躺下,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睡得享受极了,一双白软的脚丫子还扑腾在外头,藕节一样的手臂都伸出去了。

等到稍晚时,阿瑜还不曾醒来,佩玉和佩剑相视一眼,准备进去把自家小祖宗叫起来,到底老太太也吩咐了,这药得要按时吃,哪能错过一点算一点呢?

可是正当她们准备进内间,却见到外头悄无声息进来一个男人。

由于还在冬日里,外头下起了小雪,男人修长的指节缓缓褪下斗篷,露出一张冷淡俊美的脸。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丫鬟便惊得话也说不出,只瞧瞧退到一边。

屋内阿瑜翻了个身,乌黑柔顺的秀发从肩头划过,露出大片白皙嫩生的肌肤,她还不自觉地哼哼两声,抱着一团被子继续昏沉沉地睡着。

男人原本有些漠然的脸上,露出了少许柔和的神色,他只是给小姑娘轻轻拨开了发丝,手劲控制得非常柔和,轻轻把她的手腕拉了出来。

这个时候,阿瑜却不了,她一把拉回自己的手,睡得嫣红的面颊鼓起来,含含糊糊道:“别拉我…我要…”

男人略一皱眉,又听她恨恨道:“我要打死他…”

陛下:…

他有些无奈起来,继续轻轻拉住她的手腕,这趟倒是不曾受到拒绝,她想必是从睡梦中脱出来了,只是乖乖地仰面躺着,一张睡颜单纯无辜。

他仔细地给她搭脉,心中有些自责,遂后又把她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引得她不满地哼哼两声。

男人不搭理她,修长微凉的手指抓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小姑娘白软的脚丫子塞进被窝,把人裹成一只小团子。

他出来时又顺道写了一张药方子,简略嘱咐一番,披上玄色的披风,迎着小雪离开。男人身高腿长,没两步,渐渐连背影都隐没在风雪里。

佩玉叹口气,对佩剑摊摊手道:“这下姐儿醒来是又要闹腾了,不若咱们别告诉她了?”

佩剑也怕姐儿哭,但她实在不敢隐瞒,还是为难道:“还是不要了罢?”

佩玉那话也只是随便一说,给她是个胆子都不敢瞎来,转眼就听见里头阿瑜醒了,还有一声软软的埋怨:“谁把我裹得这样紧,都同你们讲了,不要老跟老妈子似的裹着我!我又不是襁褓里的婴儿了,这都给热出汗了…”

第84章

程卓玉是出嫁了,当日的排场还挺大的,听闻皇帝都派了近身太监来吃喜酒,京城里头无有姑娘是不羡慕的。

但也只有程卓玉自己晓得,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得意胡烈功名身上有功是一回事,但真儿个到了进洞房的时候,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打鼓。

她也是寻常姑娘家,谁又不盼着能嫁给个满腹诗书的白面书生?胡烈便是再有圣宠,那些虚名也不能陪着她过一辈子啊!听闻胡烈长得更像是胡人一些,络腮胡子体格壮硕得很,一日不洗澡,身上便有味道。

况且…

程卓玉想起一件事。

她嫁给胡烈,那定然也是要生孩子的。胡烈是胡人,因着情况特殊,立了功才有今日地位,可是她的孩子又怎么办?长着一张胡人的脸,将来别说是考取功名了,便是要经商交友都难!现在的人,口口声声说着王侯将相宁有种,实则最是看中祖宗籍贯,更遑论是肤色瞳色了。

中原女人嫁给胡人,在当今圣人废除贱籍之前,那生下的孩子也得归入贱籍!尽管现下不是了,承蒙圣恩,那也是个寻常百姓,可到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不能止息!

程卓玉头上还蒙着红盖头,只觉眼前一片红晕,她的手心都给汗湿了,一颗心砰砰跳着。

她忍不住啐自个儿,想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当了诰命夫人,再多的苦,咽下不就好了?有什么能比没地位没权财更苦的?

她这样想着,又努力扯了扯面颊上的肉,露出一个温柔可意的笑来。

不一会儿,她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混杂着酒气和汗味,叫她一颗心又空空落落起来。那头媒人说得甚么,程卓玉是真听不清,她现下正一心逼着自己,要表现得坦荡,要做出男人最喜欢的那种温柔样子来。

胡烈听着媒婆一句句道吉利话,轻轻眯起眼,大手拿起一旁的秤杆,也不曾从侧边,抬手一下儿便挑起了红盖头。

他面前的女人有些错愕地睁大眼,无措瑟缩一下,又努力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算是可人的微笑。

媒婆噢哟一声,接着夸起程卓玉的美貌来,又说她一瞧便是个贤惠的。

胡烈猛啜一口酒,粗犷的面上带着点酒色,浓眉上挑不语。夫妻两人分吃了饺子,又听人嗡嗡道了吉利话,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了。

程卓玉捏着袖口,起身准备服侍胡烈更衣,两步上前,却一下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还混着汗水味道,叫她忍不住一阵反胃。

胡烈低头看她,却见程卓玉勉强一笑,手臂环过他的腰身,正欲动手,却被他拎住了手腕。

胡烈的气息灼热,语气却很冷:“不必了。”

他生得五大三粗,脱起衣裳来也没什么将就,只是粗粗拽下来,又丢在一边。程卓玉刚松了口气,见他铁塔一般壮硕的身材,却又给吓了一跳,她心里不是一丁点的怕。

出嫁前她也读过些妇人该知晓的东西,可是这样伟岸的男人,实在叫她有些受不住。况且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讲究,比外头那些公子哥们差远了。

胡烈冷眼看她,竟是一转身,出了门。程卓玉大惊,赶忙两三步上前抱住他,语气放柔了道:“将军这是要去哪儿?现下都夜了,不若就寝了罢…”

胡烈一点点松开她的手,声音醇厚平静:“不用,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程卓玉向来要脸的,即便心里头急得团团转,也不想再缠,只得眼睁睁看着新婚丈夫离去。她的面色很不好,直直瘫坐在床上,压了绸面上的枣子桂圆也不自知。喜烛染了一夜,烛泪滴完,天光未明。

一连三天,胡烈都没再来瞧她。

天晓得程卓玉这三日是怎么过的。

胡烈没有爹娘,也没有亲眷,只有个胡人干娘,瞧着也不像是干娘了,当他祖母都绰绰有余。听闻是胡烈在来中原的路上认的,这老太太还拿着家里仅存的余粮救了他一命,于是等胡烈功成名就了,头一件事便是把他干娘请来京城享福。

人人都道胡烈忠孝,不比汉人差,可谁又晓得程卓玉这心里头有多苦?

亲娘也就罢了,可这却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请来的胡人穷酸老婆子,竟也配叫她侍候?

偏偏程卓玉心里也晓得,她若是不学乖些,胡烈怕是一点也不肯再碰她了,那还怎么得了?于是她日日晨昏定省,侍候着胡人老太太起居生活,可这老太太汉话讲得又不好,她根本都听不懂,所以大多数时候还带着点怨气,回话都很简短。这侍候是侍候了,那双眼里却不怎么友善。好在这老太太也不与她计较,总是乐呵呵的,后头也不怎么讲话了。

其实这本是程卓玉能翻身的机会,因为胡烈那头还派人看着她,瞧瞧她的表现如何,然而她身上发散的这点不快,却是一点也不漏地被胡烈知晓了。

他心中冷笑起来。

他不是汉人,但也建功立业,为了圣人撒过热血,忠心耿耿。可是总有人拿这点叨叨,仿佛他从血里头就带出了原罪,一辈子也别想被豁免。原本他以为,成亲了,好歹有媳妇能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可是现在看来,他这媳妇,怕也是那些人中一员。

三朝回门时,胡烈还是陪着程卓玉一道的。

这也是她头一趟见胡烈在阳光下的真容,粗犷不羁,却别有一股男人味,个子又高又壮,一身锦衣绷在他身上,威武而有力道,与那日穿着喜服的男人给她的感觉,并不相似。

她偷偷看胡烈的脸庞,却发现他其实长得也不那么像低贱的胡人,虽然眉目深邃,可是眼睛却是深棕色的,不仔细看根本不能觉出甚么。

她心中后悔极了,忍不住带着笑搭讪两句,好在胡烈并不曾多冷待,虽然也不热情,却还是有礼地一句句回应着。

她心中才略有些放缓下来,心道这就是娘家厉害的好处,即便是胡烈这样的,也不敢做太过。

她今儿个是特意打扮过的,头上是整套赤金莲花头飞翼头面,衣裙上绣纹繁复掐着金丝,一身水红色褙子在腰线处雅致地勾勒出纤细美好的身段。她娇媚的红唇轻轻扬起,带着一股美人独有的自信,认真看着胡烈同他说话时,声音都像是滴着水。

认真来说,面前的女人的确是胡烈见过的闺秀里面出挑的,当然,他也根本没见过几个闺秀。不过他还是有些倦怠,只是简单敷衍着女人的热情,并不想更多谈论。

老太太和镇国公在花厅里等着,待小俩口一来便开始摆膳。虽然程卓玉并不是他们的亲孙女,但好歹也养在膝下这么些年了,即便她没出嫁的时候做过些荒唐事儿,但好在不曾真的害人,老人家总也不想见天为难个小辈。

老太太即便神色淡淡的,但好歹也说了两句话,只程卓玉憋不住悄悄问了句:“二妹妹呢?怎么都不见她来,可是有甚么事体耽搁住了?”

老太太道:“病了。”

是的,阿瑜不仅病了,心情还非常的差。

因为她从丫鬟那头得知,蔺叔叔来过一趟,给她把脉掖被子还叨叨(…)了几句,可是她全没遇上,反倒是一个人瘫倒在床上睡得可沉了。

她特别相见他的,有时候梦里头还会梦见他,只是醒过来只约莫记个大概,到了白日里头又给忘个精光。她总是有些遗憾,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她的生活里没有他,久了就仿佛他们从来没相遇过一样,又觉得莫名沮丧。

虽祖母总说,只要念在心里,总有一日能生发起来,可她还是无端觉得生气,最近偶尔做梦梦见他,都觉得想掐他,问问他为什么还不来瞧她,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前些日子她病了,想必他也是放下手里的繁琐政务,赶着雪天来瞧她的,可是她却生生错过了。

阿瑜又忍不住怪自己,怎么这么贪睡呀,真是一点也不懂事。

不过阿瑜很快便见着她心心念念的陛下了,因为阔别多时的皇太后进京了。太后娘娘进京,自然就要大宴宾客,让全京城的女人们都知晓,谁才是她们应当尊敬的,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

皇太后也算是阿瑜的老熟人了,这位老太太好歹养了她一场,即便后头出了些旁的事体,但她心里对这位太后娘娘还是并无多少恶感的。

不过皇太后可未必就一样想了。

这趟她进京,身边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第85章

皇太后文氏,出身淮南世家文氏一族,后文氏族长及几位年长公子因犯大罪被腰斩,只余一群老幼嗷嗷待哺,王妃小文氏接着暴毙,而与文氏亲近的其余大族们不是同样被拽入泥潭,就是连忙与文家撇清关系。至那时起,文氏一族受到近乎毁灭性的重击,当时还是老王妃的文氏亦渐渐退入幕后。

即便退入幕后,老王妃还是有相当的权利,即便只是在女眷之中,却仍旧威望不改,这不仅仅与她的作风有关,还与她的长子息息相关。试想,有这样一位当权的儿子在,又有哪个女人敢给老王妃脸子瞧?

人人都感叹文氏命好,年轻时就是衡阳王妃,年纪大了即便家族颓败,她还有个青年执政的儿子在,接着儿子当了皇帝,文氏又成了本朝头一位皇太后。

若是文氏安分享乐,在堪用的范围内使她应得的权利,那她这一辈子,是谁也比不得的光芒耀眼。

但文氏她不啊。

也不是她傻,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傻,所以才不能就这么停下。因为当年文氏一族败落的那么快,还不是长子做的?文氏就想不通了,她到底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即便是许多地方不合他心意,但也不能这么赶尽杀绝,简直没有孝道可言!

所以她后来,使劲儿要把文思思塞给他当继室,也是有原因的。儿子和自己不是一条心,那只要儿媳妇是,她也就能慢慢拿回一部分权利了,况且文思思也是文氏女儿,如何不想复兴文家?

可惜的是,文思思这么聪明的一个姑娘,到了关键时候却犯了傻,宁可嫁给一个衡阳普普通通的世家子,都不肯想法子嫁给衡阳王。

不过好在文思思的妹妹还算聪明,知道自己姐姐是个傻的,自己毛遂自荐,请求能为她添上一份力。

文思思的妹妹叫文妙德,年幼时随文思思一道去了中山太后那儿,可惜当初文氏去祭拜中山太后时,文妙德年纪尚小,又不如文思思表现得落落大方,低着头有些小家子气,故而文氏倒是不曾注意到她,不过念在她是文家人,也好吃好喝地供着。

没想到文妙德长大了,倒是一副清媚纯然的样子,仅仅是笑着说话,眉眼间就有股令人挪不开眼的气质。文氏便觉得这女孩选对了,比当初的文思思更胜一筹,况且文妙德还知道自己想要些甚么。

于是太后娘娘便带着文妙德进宫了,这件事几乎众人皆知。没办法,文太后有意提前叫京城众人认识一下文妙德,却又不想一来就广而告之,故而留个悬念,叫人多猜猜也是好的。

文太后进宫没多少时日,自然要宴请一众贵妇贵女,大家一道吃宴说话,如此她才算进了京城的社交圈子。不然一个人守在宫里,这太后当得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当然,这宴请的名单里,有阿瑜,还有前朝隆平大长公主。不过老太太当惯了魁首,又实在不喜欢这位太后娘娘,于是刚拿了请帖,便回说不去。

她虽不再是大长公主了,但是那股子傲气却一向保留着,不去就是不去,要她给文氏折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体,想也不要想,更遑论老太太心里门清儿,文太后跟圣人那根本不是一条心,所以压根不需要担心文太后有甚么报复。

故而,老太太对阿瑜的嘱咐也是:吃好玩好,那就成了。

于是阿瑜秉承吃好玩好的原则,在宴上也不多话,只是保持端庄的姿态(…),埋头苦吃。

但她不找事儿,总有人找她的啊。

文太后坐在上首,风光满面,又雍容尊贵,一边淡笑着一边对阿瑜道:“阿瑜啊,你这孩子,怎么自来了殿里面,都不同老太太说话了?莫不是时间久了,同哀家生疏了?”

阿瑜放下玉著,起身端着酒樽含笑道:“怎敢?太后娘娘对阿瑜的照拂之情,阿瑜此生难忘。”她说着又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

太后笑了起来,又偏头道:“妙德啊,你去给你瑜姐姐敬上一杯酒。”

太后向阿瑜介绍了文妙德:“这是妙德,还记得思思罢?她是思思的妹妹,别看她年岁小,可却是个极懂事的。往后啊,就让妙德同你一道顽,你也好带着她,这孩子就是有些太文静了。”

阿瑜看向文妙德,这姑娘长得与文思思有七分相似,不过眉梢眼角的清媚却更出众些,走路时婷婷袅袅的,颇有文雅柔婉的味道。

文妙德对她一礼道:“阿瑜姐姐,时常听咱们老太太提起您,不成想今儿个见着了,还真是宛若天人,令阿德见之忘俗。”

阿瑜也笑着回礼。

说实话文妙德长得确实不差,就眉眼间那股带着少女气的柔媚风情,已经越过京城许多贵女。阿瑜只比文妙德年长一岁,眉眼精致秀丽,皮肤白的像是上好的瓷器,说话时的从容和浅浅笑意,却是用多少奢靡金玉和娇惯养出的大气。

与她相比,文妙德更像是小家碧玉,说是说文太后的娘家人,可谁都知道,怕是也并没被当作贵女养过,毕竟在几年前,文家还只是个落魄的三流世家。

京中都传,文太后欲把娘家带来的姑娘嫁给陛下,这样的谣言相信的人有许多,毕竟陛下尚未娶妻,这皇后的人选是哪家贵女都有可能,那么文太后选择在这个时候特意开宴,欲把刚及笄没两年的文妙德介绍给京城贵人们,已经暗含了一些意义在里面。

程宝瑜是前朝千娇万宠的寿安郡主,又是陛下特例留下位分的本朝郡主,家里都是些功臣良将,怎么看让程宝瑜带着文妙德,都是文家这位姑娘在高攀人家嘛。

不说你文家只有个太后,连个有用的男丁都没有,那还能不能起来,就是还能起来,那也未必比得上程家呢,太后再是尊贵,手头有几分权利,也得看皇帝的意思。

更遑论文妙德一个外家姑娘,又已及笄了,怎么能在宫里头常住呢?这明显有些不合规矩了,但也算不得多么逾矩,不过是被人私底下说说罢了。

至于阿瑜呢,说不上不喜欢文妙德,不过见了一面,当不起讨厌喜欢,不过文太后说要她带着文妙德,她当然是不愿意的。

几年前文思思的事体还历历在目呢,太后能让文思思给蔺叔叔做靴子,谁知道能让文妙德做甚么?

于是她只作不曾听到,只是懒洋洋地坐在位上吃酒。

不知怎的,宫中的梅子酒特别对她的口味,往常时候她最是不喜欢酒类独有的那股子冲人的味道,叫她觉得不适意,可是这酒却不会,更像是她从小爱吃的哪一类汁子,只掺杂了一点点浅淡的酒香味,却沁人心脾。

然而即便酒味再淡,像是阿瑜这种平日里都被禁止吃酒的小囡,还是有点醉了,雪白如瓷的面上泛出淡淡红晕,有些不胜地倚在桌前,半合着眼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在浅思。

没过多久,外头太监亮声道:“陛下驾到——”

慈安殿本就很大,回声简直能把人震得清醒过来,阿瑜有些皱眉,眯着眼睛随身边的贵女一道跪下。四周跪下一片人,阿瑜有些不情不愿,一颗心却砰砰跳了起来。

她看见男人玄色衣摆上繁复的绣纹,听见他沉稳的声音道:“平身。”

没人想到新皇陛下竟然也会来这儿,平身后依次有序坐下,却听见上首的太后隐约在珠帘后道:“陛下来得正好,这是妙德,你离府之前应当不曾来得及见她一面。”

又听文妙德清丽婉转的声音道:“陛下。”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嗯一声,便没了下文。

太后又道:“妙德年纪小,又有些文静,我看你也可给她安个女官差使,叫她历练一番,往后嫁人了,掌起家事也熟练。”

且不说女官都是选上来的,哪有这么一张嘴就能安进宫里的,况且嫁进甚么人家还需要先在皇宫里头历练?

皇帝还没有说话,阿瑜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是有只小猫在挠,一下起身板着脸道:“太后娘娘,阿瑜有些不适意,想先告退了。”

女眷们:…

虽都知这位郡主被娇纵得很了,但也没见过这样的。皇家御宴上头,即便是有三急那也得憋着,谁敢无事叨扰?更遑论是想提前退场归去的了,就算再没脑子也不敢做的。

却听上头皇帝的声音淡淡:“从前朕与你说,你年纪太小,唯恐吃酒吃伤,如今你长大了,也不听朕的话了,此番不知吃了多少杯,先用些醒酒汤再走。”

阿瑜却撇撇嘴,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上来,只是哼一声道:“回府里,祖母也会给我准备,可不敢劳烦您大驾。”

女眷们:…

她们有些迷茫起来,只觉自己还活在梦里,怎么这位郡主同陛下,又仿佛有那么些过往交情?听这被惯坏的语气,仿佛还不是一般的交情。

第86章

阿瑜一般时候从不和赵蔺吵架,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吵不过他的,毕竟赵蔺一向不多话,很少具体原因具体解释,同他吵架撒气,就仿佛对着一尊石像,实在是自讨没趣。

况且,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特别快,大多数时候阿瑜还是个温纯的小囡,很少急红脸,即便同人吵嘴也要笑眯眯的,笑着笑着,那就变了味,假笑也成了真害羞。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毕竟他们分隔了这么久,她虽能理解这段时间他的忙碌,但是本心上还是十分矛盾生气。因为他的眼里能容天下万物,然而她的眼界却很狭窄,只有有限的几个亲人朋友而已。

况且阿瑜已经比离开时成熟很多了,她长成了成熟年长的姑娘,有着一头乌黑润泽的秀发,杏眼红唇,柳腰皓腕,略有些苍白的肌肤,却使她更显柔弱。

这个小姑娘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从容娇贵,还有身为少女的天真和纯然,这些特征能轻而易举地激发出男人的征服欲,和发自内里的怜惜宠溺。

简而言之,大约就是阿瑜不仅比几年前要成熟美貌,而且看上去还非常难搞。相比起小时候,她一点也不被动,甚至隐隐能化被动为主动。

对于小姑娘的转变,皇帝其实看在眼里,比如今日罢,她撒娇任性得很,全京城自古以来都没人能像她这样的。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太有了,才敢肆无忌惮地露爪子。

她就是明摆着要看看他的态度,并且向他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