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苍白她都习惯了,有哪天她真的面色红润,吃嘛嘛香了,她才觉得奇怪。不过,生孩子,确实还是挺重要的,毕竟他们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嘛。

但是赵蔺不急,他总想着,等阿瑜身子再调养得好些,再怀也不迟,她年纪这样小,还应该多享受娇纵几年,这个年纪就要抱着个小孩哄哄,还要学着教养孩子,那是在太难为她了。

对此阿瑜是觉得,自己真的,不算小了。

她好歹也二十出头了,与她同龄的姑娘孩子都怀第二个了,就她还一个没生,有时早上醒过来,她都会摸摸自己的肚皮,遗憾地想要是昨儿个梦里的事儿能成真就好了。

不过她再是盼孩子,那也没有盼到影响日常,就是偶尔小小遗憾一下,那就过去了。

可是文太后,当今皇太后娘娘,那是真的,特别特别期盼媳妇能怀上身孕的。

为此,她请来了整整六十五尊送子观音,为了算个吉利数字她也是特别拼了。阿瑜见过有人请送子观音,但没见过请那么多的,几乎就是想起来就要再请,每天虔诚地轮番烧香絮絮叨叨念佛那种,吓得阿瑜都不敢进婆婆的佛堂里头,就生怕给那么些送子观世音菩萨盯着。

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文太后这么想要抱孙子,毕竟,文太后并不像是那么多情的老人家,也不像是那种会为子孙后代付出多少的人。

不过好在,文太后即便盼孙子,也只是单纯的盼着,并没有想过要作出甚么幺蛾子。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还是嫡长子好啊,旁的小妾妃子生养的,如何及你生的上台面?”

文太后对于儿媳妇,有种偏执劲儿,即便儿媳不是文家出生,她也歇了那颗心了,但必须得是她喜欢的,她认可的,她打心底里接受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相提并论,更遑论是要掺上一脚,那根本是连门儿都没有!

于是这样的结果有喜有悲,喜的是阿瑜不需要地方她作妖,悲的是阿瑜每次给太后请安,都会被迫听满一肚子的育儿经,并且还能顺便参观到太后娘娘给未来孙子孙女做的小衣裳,甚至还有给孙女儿做的首饰小鞋子。

文太后慈和道:“等我们珍珍出生了,就给她穿小裙子,戴小首饰,真是个小可人儿啊…”说完老太太就露出了迷幻的表情。

阿瑜听了她一整天的叨叨,不经也露出了一个奇怪迷离的微笑,接着她就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嗯,并且珍珍是谁?她就是有女儿也不想叫珍珍的好嘛!

不过想是想,阿瑜并不想打消文太后的积极性。

文太后给她参观完一宫室的小孩玩意,就像个守财奴一般,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叫宫人锁好殿门,又拍拍皇后娘娘的手感慨道:“往后这一宫殿都是你的,你想想,自个儿有多幸福。”

阿瑜:…

她觉得自己已经累了,于是支着腰道:“母后啊,我想坐一会儿,咱们去用些点心罢?”

陛下这些日子事儿忙,即便抽空去阿瑜那头用膳,也没空监督她写字看书,于是阿瑜也算是难得有长长的休沐期,不用被鞭策着当个才女,说实话,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祖母和丈夫都要她写功课,她都这么大了啊…!

太后就很欣慰,她觉得阿瑜这样挺好的,就该整天游手好闲正事不做天天享乐管弦丝竹的…这对怀胎特别好!

不过太后并不说出来,就是紧紧盯着阿瑜吃东西,她这儿每日的份例,那都是照着最养生的食谱来的。可惜阿瑜今儿个仿佛不太能吃,跟小猫似的用了两三口,便宣告饱足了。

太后道:“是不是来之前用了东西了?怎么一点儿也吃用不下呢?”

阿瑜迷茫地摇摇头,迷瞪瞪地看着满桌美食,胃里像是已经满当当的,那是一点儿也没胃口,只是轻轻道:“或许是这两日太劳累了罢?”

文太后立马道:“请太医,给你请个太医来瞧瞧,好不好?”

阿瑜立马推拒道:“不要了罢,陛下每趟归来都给我把脉的,我康健着呢,才不要见太医。”

文太后可惜道:“那就算了罢。”

阿瑜真是怕了文太后这个阵仗了,她和蔺叔叔刚大婚的时候,每趟给太后请安,就要惨遭把脉,太医院的那些人可烦了,话说一半,开的一律都是没用的温补方子,还是陛下说让她不要多用那些,太后才歇了心思。

阿瑜在太后那头呆了一会儿,便回了寝宫。

倒是不曾想到,皇帝今儿个一早便从紫宸殿回来了,等了她大半天,折子都批了一沓,就是不见人影。他也不会去催她,就是看她回来,也是面色淡淡的,不见喜怒。

然而阿瑜感觉出,叔叔这是不高兴了,具体表现在,看她回来只是勾勾唇边,垂眸继续做事,很明显是心中不痛快了。

阿瑜便三两步凑上去,蹭蹭他撒娇道:“蔺叔叔,你做甚呢?”

赵蔺瞥她一眼,简略道:“如你所见,批折子。”

阿瑜没话找话,挨挨蹭蹭几下摇尾巴软软抱怨道:“干嘛啦沉着脸!你最近好忙的,我都用不下膳呢,母后先前还说我胃口太差了。”

听她这话,他却眉头皱起来:“你说你用不下膳,还有呢?”

阿瑜道:“还有?还有嗯,就是…夜里睡不好觉,总是想事情…”

他搁下笔,把她揪着他袖口的手拿下,捏住雪白的皓腕闭眼把脉,完了又叫她张嘴,仔细看舌苔。

阿瑜有些不耐地靠在他身上,软软道:“你干嘛!”

赵蔺摸摸她细嫩的面颊,嗯一声低沉道:“阿瑜…你有孕了。”

第100章 孕期日常(二)

自从知晓自己有孕开始,她就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赵蔺甚么感想,阿瑜也不晓得,只知道她自己一日譬如一日困倦,像是怎么睡都睡不醒。

太容易困倦是一回事,另一点便是她实在用不下东西。

阿瑜自己也着急啊,到底她现下不是一个人,不能任性着不肯吃用,可她是真觉得自己很饱,没吃东西也饱,并且她一吃东西,这胃里就像是翻江倒海,直接便能吐出来。

阿瑜已经被自己折腾地没脾气了,肚子还没多大,已经这样了,她都没法想象往后会怎样。

佩玉给她端来一大桌的菜,样样都拿辣椒又炒过,红通通油滋滋的,远远隔着宫殿都能闻见鲜辣味儿。然而阿瑜只尝了一小口,就吃不下了,摆摆手示意把菜都撤下去。

好吧,辣味的也不成,前头唱过各地的地方菜,有辣的有麻的有偏甜的有偏酸的…没一样能叫她食指大动的。

平日里她瞧了能生津的美食,现下是一点儿也吃不出味道,舌头都有些发钝,翻个小白眼又觉着累了,于是懒洋洋道:“扶我去歇息罢,用不下了。”

阿瑜心里也急啊,这孩子在肚子里头,她不吃东西,孩子总得吃罢?但是她一吃就受不了,甭管那是冷的热的,全都吃不了,仿佛在确认有孕之后,她就整个儿成仙了。

赵蔺也晓得,她吃不了东西,一吃就吐,但他也没有多说甚么,只是让她想吃的时候就吃点,不想吃就不吃了,不要难为自己。

阿瑜:“…”

她觉得很委屈了,人家有孕,丈夫都变着法子使唤厨房给做吃的,又是哄又是娇的,怎么轮到她头上,她的夫君就一脸冷淡表示,吃得下你就吃,吃不下算了…

这还是个人吗?老混蛋!

阿瑜于是笑眯眯,把自己吃用不下的油腻腻的香辣牛肉饼,一股脑塞进他嘴里,又软软蹭他道:“那您代我用呗?看您用的开心,说不定我就有胃口了呢?是吧是吧?嗯…你看要不再来八个煎包子怎么样?”

赵蔺于是就面色淡淡哄着她,由着她乱塞吃食,一道把一桌子的菜都扫了七七八八。当然,大多数都是阿瑜给他塞的,她自己还是没什么胃口,但是捉弄他捉弄得欢腾了,难免能稍稍进点儿食。

用完膳赵蔺慢条斯理擦手,擦完就同她说:“朕回来再陪你走路,不要总是窝在榻上。”

阿瑜只作耳旁风,背过身净了爪子,就扑腾着团在榻上,雪白漂亮的脚露在外头,很不懂事地扭来扭去,一只脚还搭在外头,露出嫩生的脚底板。

男人一边理完袖口,一边上前握住她的脚,不容抗拒地塞进毯子里,接着她又不听话地冒出了一小只粉嫩的脚趾,在毯边勾了勾。

他的眸色深沉,但是并没有再教训她了。

阿瑜有孕了,听到这个消息最激动的还是她祖母,前朝的隆平大长公主殿下。大长公主生来高高在上,眼睛长在天上,瞧人一般不用正眼瞧,说话只说半句,剩余的全靠人猜,即便是温和点了,那也是客气的,没人敢当福气。

但是这老太太,听说自家宝贝孙女儿有孕了,直接一翻白眼,头昏眼花地,扶着桌沿才堪堪站稳咯,站稳之后立马使丫鬟把早早准备好的祖传安胎食谱和庙里求的锦囊全一股脑儿地准备好,送进宫里头去。

老太太这趟准备自家进宫瞧阿瑜去了,平常时候罢,倒也不是她没这功夫,或是皇帝不让见,只是因为她自个儿不想进宫。到底这宫殿里头,曾经住着她的父皇,尽管过了那么多年,但改朝换代的事体,她一个前朝的公主,不可能喜笑颜开。

但这趟不一样啊,去他的改朝换代!她的宝贝孙女有孕了!

老太太带上了国公爷写的一沓给宝贝孙女的信件,里头都是琐琐碎碎的叮嘱,还有程卓然的平安符一枚,并小鞋子小褂子一堆,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宫了。

嗯,进宫之后,她就彻底没脾气了。

自家小孙女,那真的是,太淘了…

阿瑜和陛下,原先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两人该怎么相处才不尴尬?毕竟一个是高贵冷漠的掌权者,她自家小孙女,那就是个普通孩子,成天没甚么正事儿可想,乐呵呵的也不晓得乐些甚么。

所以这两人能论道些甚么?

老太太进宫那天,正巧赶上陛下事少,下朝之后就去后宫陪着阿瑜了。嗯,他陪着阿瑜干嘛呢?

终于,在老太太进长春宫之后,就发觉,事情不简单啊,毕竟,她也没见过哪个皇帝,会陪着自己的女人,串珠花的…

是的,不仅串珠花,而且还打璎珞。满桌都是各式各样的珠宝,一粒粒规整着放在紫檀木做的盒子里头,一小盒是一个花样,赤橙黄绿青蓝紫到各种渐变的色泽,整整拜了一桌案,而阿瑜正盘着腿,颐指气使地指点她夫君:“你不对!这两种颜色怎么能搭在一起啊,在您眼里我是村姑嘛?不好看的我不要!”

陛下一脸漠然地又拿了两颗绿松石,修长的手指捏着珠子给她比了比,阿瑜又摇摇头。男人的侧脸优雅冷淡,又慢慢给她摸索起来,直到她咬着手指纠结了半天,被他顺手把手臂拉了下来,防止她再继续吃手指。

半晌,阿瑜烦恼道:“好吧,都可以了,就最开始那种配色好了。反正我长得好看,戴甚么都好看的。”

蔺叔叔无语:“…”

坐在一边和蔼吃茶的阿瑜她祖母:“…”

阿瑜又开始低头吃手指,雪白纤细的食指被咬在樱桃小口里,小扇一般浓密的睫毛微颤,一双杏眼开始迷茫地进入打盹状态。

她祖母实在看不过眼了,怎么自家孩子这么皮呢,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只正事儿倒是不曾做,净顾着耍人玩儿了,这怎么成?况且前些日子听闻洪涝的事体,老太太捐了银钱的同时,也发觉上头补救的及时又准确,样样都是极其妥当,那一大批灾民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于是难得对这个孙女婿有了点好感,故而今儿个见阿瑜折腾人家,老太太难免有点过意不去。

老太太于是咳了咳道:“阿瑜啊,这个,串串珠子,不是你要顽的么?怎么临了了,又不肯自己动手了,还是自己串出来才有意思啊,你说对不对,嗯?”

阿瑜托腮迷惑地看着祖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祖母在说什么,于是露出一个迟钝娇憨的笑,伸直了一双雪白柔软的腿,点了点陛下的大腿道:“他可乐意了呀,是不是嘛。”

蔺叔叔嗯一声,又道:“顶花选鸽血石的,喜不喜欢?”

阿瑜撇撇嘴道:“您也太俗气了,不喜欢的。”

她祖母微笑:好好,横竖老身是在瞎操心,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没我老人家甚么事!

其实,老太太也不是纯属瞎操心了,其实这真的是赵蔺,头一次陪阿瑜玩这种小姑娘喜欢的游戏。平日里他从来都没纵着她过,喜欢甚么都有,但是不代表他会跟她一道绣花打璎珞,阿瑜也只会自得其乐,横竖她享乐的法子多得是呢,就连赵蔺自己都是她享乐的游戏之中的一个,老混蛋不肯哄着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阿瑜怀了身孕,她一向身子也弱,胃口也不好,从小就体虚多病,陛下这趟虽面上并不显山露水,但却是十足十的怕了她了,她一没胃口,他便要担心,又不舍得勉强她吃东西,于是就变着法子纵容她顽皮,她一捧着肚子耍赖,漂亮灵动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他就完全没有了法子。

这个姑娘,被他宠到那么大,却是他一生的小魔障。

赵蔺待人待事,都有极其冷静的分寸,他可以把个人见解感情,和正事儿完全分割成两个互不相干的整块儿,但遇上与阿瑜有关的事体,他便办不到,即便她不懂事听不懂人话,忤逆了他,委屈着还颐指气使,他都觉得小姑娘没错。

甚至反复回想,还渐渐觉得明明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怎么能怪她不懂事儿呢?

当然,蔺叔叔自己心里头怎么想,一点儿也不会带到面上来,因为他至少还存留了两分理智,知道若是给小姑娘晓得了,估计尾巴还要再往上翘。不给她定时修理修理指甲,她这小嫩爪子抓起人来,可肆无忌惮了。

第101章 孕期日常(完)

阿瑜的肚子已经六个月大的时候,赵婂从衡阳赶来了京城。

赵婂是在找赵蔺登基前许的人家,故而这事儿也没法反悔了,便在衡阳成了婚。好在她娘家势力颇大,叔叔又成了当朝皇帝,婆家人一向供着她,把她当块儿宝,倒是也不曾受到甚么苦楚,整个儿还圆润了不少。

她听闻阿瑜有孕的时候,也没有多犹豫,便想要赶来京城了,但由于衡阳和京城相去甚远,族内事儿又不少,故而耽搁了块一个多月才启的程。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这个姐姐最最期初的那点恶意,早就消弭无踪,剩余最最多的便是同病相怜的亲密。

即便阿瑜不在她身旁,有时候抬头看看夜空,她仍旧能感觉到与心跳契合的另一种脉动,在远方遥相呼应。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她们很多年不曾再见了,但是阿瑜对于她,就是那样的存在。

而她长大了,对梅氏的感情也复杂而淡薄。她不会忘记,在母亲出家后,父亲归家时候,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而母亲再也没有出过山门,亦不曾再见她一面。多年过去,怨恨淡了,感情也淡了,她的疑惑和不解却一直存留着。

阿瑜又何尝不是那样看的赵婂呢?

于是赵婂得到了很好的款待。虽然她没法以皇后亲妹妹的身份进宫,但她好歹是皇族郡主,名副其实的皇族中人了,倒是没有被无关之人妄加揣测。

这么些年过去,阿瑜的长相变了一些。不再是离开衡阳时鲜活的少女模样,反而多了几分雍容优雅的风韵,说起话来带着三分笑意,从容而亲和,一只手搭在肚子上,另一只手同她轻轻笔画着过往琐碎。

赵婂身为她的亲妹妹,其实长得更像赵蕉一些,除了皮肤很白这点更像是梅氏,其余的五官和身量,都像是她父亲和祖母那一脉的人,虽然不及阿瑜长得美,但是嫁人这些年,她说话和仪态,也变得温和起来,阿瑜看得出,她眉眼间都是幸福浸润出的悠然和自得,说明她这个妹妹,这些年过得实在算是不错。

然而,变得温和,也是相对小时候的尖刻和咋咋呼呼而言,现在的赵婂更像是个…干练泼辣的小妇人。

她觉得口干,抿了口香茶,拿帕子掩住嘴笑道:“您猜猜,赵媛后头怎么了?”

阿瑜捧着肚子,反应了半天,才想起赵媛是哪号人,可不是小时候的冤家么?

赵婂翻了个白眼:“冤家甚么冤家,她就是前世不修才把自己整成这幅样子!”

于是阿瑜嗑着瓜子,默默坐着,听了赵婂细数这些年发生的事体。

赵媛最初,嫁了一位周家公子。

嫁给周公子之前,她在江家的表哥还时常来王府,去江氏那头做客,横竖风声里赵媛是要嫁给那位江表哥的,只那位江姓表哥,前途算不上顶好,只说是能靠着世家的名头,混个金饭碗吃罢了,虽然待赵媛是好了,可是赵媛似乎不太满意,私下见面的时候,压抑地厉害了,还能同赵娢几个说两句嘴,影射几句。

她倒也不算到处嚷嚷,可是这种事体,一旦说出去了,没准过两日大家都知道了。于是后头罢,她又是懊悔,又是讪讪的,转眼就把快定下的婚事儿给吹了,只自得表示自个儿能嫁更好的,凭什么在一棵歪脖树上头吊死啊?

后头没过多久,江氏便给她找了位周公子,赶紧的便定了亲事,这事儿老太太也知晓,不过除了稍稍提点两句,见她们听不进去,也便没再管了。

嫁给周公子以后,赵媛可谓是过得相当不如意。这位周公子,说是宗亲贵族,比一般的世家都要高出一个头来,到底血脉是高贵的,就连吐的唾沫,在有些人眼里都搀着金子。

只是这位周公子有癔症,这事儿赵媛嫁人之前可不晓得,毕竟她也没多花时日打听,只晓得周公子先头的媳妇身子太弱,嫁去后没多久就死了,官媒说的好听,只说因着周公子是娶继室太太呢,故而才往稍低了挑选,这不赵媛才能入他家人的眼。

横竖这癔症的事体,是没能瞒住,赵媛最初时发现,还哭了半日,抹抹眼泪,又想继续过日子呢,接着便发现自个儿有了身孕。

有身孕这事儿对于她一个将将嫁人的小姑娘,也算是一件猝不及防的大喜事儿了,原本有些灰蒙蒙的心情,顿时拨开云雾见天日。

然而好景不长,周公子又犯了病,不晓得把她当作甚么可怕的玩意儿了,半夜醒来又是掐又是踢,眼睛瞪得可直,额角青筋暴起,嘴里神经质念叨着,结果赵媛一声痛吟,温热粘稠的血液便顺着腿根儿流了满手。

她的孩子没了。

阿瑜听到这里,面色便有些不好了,捂着自己的肚子叹息一声,眼睛竟都红了:“这…叫我说甚么好?她定是很伤心了…”尽管和赵媛关系很差,但是那么些年过去,又有甚么化不开的冤仇呢?

赵婂安慰了几句,又继续把事儿说完。

赵媛没了孩子,周公子自个儿也悔恨至极,又是给坐小月子的赵媛下跪赌誓,又是许她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赵媛思虑很久,仍旧选择了原谅,装作不经意地和周公子和和美美过小日子。

然而她到底是没了孩子的女人,又是被丈夫给打没的,一张脸蜡黄蜡黄的,上头不经意间捎带的怨气,却是叫周公子看出来了。他嫌弃妻子不够贤惠,于是日常爱去通房那儿过夜,没有赵媛在身旁,他时常忘了用药,期间把通房弄残过一回,又毒打过,这些赵媛都晓得。

后头赵媛又怀上第二胎,这趟她珍重极了,加上对丈夫的反感更甚,那是一点儿也不肯多见他,也不想让他多碰。但是后头回了一趟娘家,江氏请了名医给她把脉,又问了许多周家的情况,赵媛却得知,自己的孩子也很有可能躲不过那个癔症,并且由于自己之前流过孩子,肚里这孩子极有可能,一出生便先天不足亏空,即便勉强养活…可能也是个废物。

接下来,更多的细节,赵婂也不晓得了,只知道,赵媛回了家之后没多久,便传出消息,说是周家大公子把媳妇儿打的流了孩子,还在小院子里头呢,便流了满地的血,而赵媛也昏厥过去,人事不省,只在昏迷前使劲推搡着丫鬟,要她回去报信儿,告诉她娘江氏,她必须得和离!

江氏被闹腾地没法子啊!她爱慕虚名,但却不是由着女儿受苦,却干看着不管的。头一遭她便是想着,这事儿还没到和离的地步嘛!毕竟周公子看着,也挺有礼的,更何况还是个宗亲,吃的米饭都比旁的人家要贵重,赵媛是庶子所出的嫡女,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能嫁给周公子已经是福分了。

于是江氏跑上跑下的,又是跳脚要求赵媛的公婆给个说法,又是去周家作威作福,手伸地忒长,拿捏着赵媛的事体,公然打起了周家产业的注意,又是威胁周公子这事儿不准嚷嚷出去。周公子哪会嚷嚷出去这种阴私事儿?他不要面子的?于是见丈母娘只是图点利益,顺便帮女儿修整家宅,便也就软和了态度,尽量应着江氏。

赵媛也傻眼了,怎么晓得亲娘是这样的?她本来以为,她娘应当会站在她这一边儿的,可是没想到,她娘江氏没顾及她的感受,反倒是助纣为虐,反倒劝她贤惠点,丈夫有癔症更是要多多容让,想想法子,嫁都嫁了,还能真的和离不成?

赵媛由起初的满怀希望,变得无比绝望,躺在床上流了一夜的泪,还是不甘心!

她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要丫鬟回娘家,把她的哥嫂叫来,替她主持公道!

她哥赵宏逸,当年因为替阿瑜讲话,被赵媛打成了胳膊肘往外拐,猪油迷了心窍的那种人,从此以后也没和赵宏逸再亲热起来。待赵宏逸娶了老婆,她瞧着名门出身的大嫂杜氏,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时常和她娘一道刁难轻慢人。

本来也没想着兄嫂能有什么用处,但是她都下了血本,这趟若是不和离了去,那日子定然是不能过了!

她哥和嫂嫂倒是识数,原本这个妹妹,有江氏像只老母鸡似的护着挑着,他们根本管不了,但这趟是赵媛自己求的,于是哥嫂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尽心尽责上来详细问了缘由,见妹妹哭地凄苦,出嫁前一张水嫩嫩的面孔,已然像个满肚子怨念的中年妇人了,于是相视一眼,心里都不好受。

这事儿,结果还是赵宏逸亲自出面,头一件说动了他爹赵茂,赶紧的把他娘拉回家里,甭掺和了,再由他全权负责此事。一件件事儿一条条列得清晰明了,又饱读诗书,十分懂礼貌。

虽然周家人起先还是不乐意,两个媳妇,一个死了一个和离了,那算个甚么事儿?赵宏逸不怕,他就木头一根,索性直白道:“如若你们扣着阿媛不肯放,那也可以,咱们对簿公堂罢,她的孩子怎么掉的,你们二老心中不可能没数,周大公子的病,也不是诊断不出来。咱们赵氏一族盘踞衡阳数百年,本也不愿动用旁的势力,只你们若不愿讲和,那即便堂上见,和离的结局也不会变。”

即便赵媛只是王府庶子所出的嫡女,但往上了说,她的叔叔可是衡阳王!万一那位真的掺和进去,那有他们周家甚么事儿?他们即便是宗亲,那放到真正的皇室眼里,可不算甚么。

心中有了数,又谈上两日,便也爽快和离了。

自此,赵媛可算是从那段可怕阴暗的婚姻里头挣脱出来,代价便是,她往后能生育的可能很小了,身子也变得不太好。

阿瑜听完这些,也算松了一口气,道一声阿弥陀佛:“得亏宏逸哥哥厉害,不然她接着这几年,可有苦头吃。后来呢?”

赵婂道:“后头,媛姐姐嫁了个衡阳的小官为妻,那人家里富足,上头有六十老母,或许还是有龃龉,但是可比在周家强多了。”

阿瑜点点头,心里也道是。

由于赵婂是宗亲,住在宫里头也算是恰当,于是她便陪着阿瑜住了好些日子,看着姐姐的肚子,一点点变大,她心中的喜悦也渐渐蔓延开来。

当然,也看着姐姐和她叔叔在一起,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自然,赵婂眼里的卿卿我我,其实只是非常日常的互动,并没有更多了。然而,赵蔺,在赵婂这个可怜的小侄女眼里,那就是高山仰止,那就是一朵高岭之花,她长这么大,和赵蔺说过的话可能五句都没有吧…

听她老祖宗说,赵蔺,非常可怕,非常冷淡,是像她这种二房的老太太,都不敢居高临下和他说话的那种。

然而对着阿瑜,她叔叔,很明显,既柔和又宠纵。她姐姐用膳时想要吃什么,想要添醋了,甚么时候撤菜上点心了,她叔叔都能提前感知,并且不声不响地妥当,然后阿瑜理所应当地享受着皇帝陛下的服务,并且招呼赵婂:“你尝尝这个,新蒸的,可鲜了。”

赵婂默默无语:“…”

又过了两月,阿瑜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天。

彼时已然如春了,外头是温和细润的霏霏春雨,产房内暖和干燥,一开始阿瑜还没什么感觉,除了间歇性地流血,她甚至还能就着蔺叔叔的手,喝下一整碗的鸡汤,不是蔺叔叔拦着,阿瑜还能生吞七八个包子。

是的,前期的差胃口,全部成了她后头暴饮暴食的理由,有的时候连赵蔺都不禁怀疑,阿瑜的身子是怎么了,连续几个月一天吃七八餐,照样腿细腰细,就连孕肚也并不明显。

但是到了后头,慢慢开到十指,下面开始急促疼起来,阿瑜才觉得大事儿不妙,抓着她蔺叔叔的手就开始哭啊:“我不要生了!能不能不生了啊?”

赵蔺冷静地回握住小妻子的手,垂眸用唇轻轻碰触她细腻的手背,耐心地边哄,边皱着眉看产婆动作。

皇后娘娘这趟生育,请了七八个产婆,虽然妇人生产有规矩,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

但是,并没有人敢和陛下多嘴,人家皇帝老子,硬生生杵在产房里,和皇后娘娘卿卿我我的,又是温声哄着,能有她们甚么事儿?谁又敢置喙了?

于是皇帝顺其自然地全程陪产,看着那一盆盆染红的热水进进出出,他的眸色也极其暗沉,紧绷着下颌,时不时低头,亲吻着阿瑜白皙的手背。

阿瑜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身子里的东西出不去,她再是用力,仿佛都是颓然,又是哭又是崩溃,捏着蔺叔叔的手就是哀哀地哭,像是只断了尾巴的猫咪。

赵蔺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吩咐御医煮参汤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阿瑜,又用从前教导她时,那种冷静淡泊的嗓音,安抚她,并且教她怎么用力。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上位者的那种冷淡贵气,又隐含温柔,阿瑜听见他的声音,汗湿的头发披散着,恍然间想起更小的时候,被赵蔺教导着,一笔一划写字,又想起少女怀春时,他身着白衣,在她面前抚琴,棕黑色的眸子里,也是那样,隐隐含着温柔宠溺的意味。

但是她那时患得患失惯了,便感觉不到。

她慢慢调整呼吸,随着他的嗓音,仰起头用力,一边流泪心中却慢慢宁静起来。

晨光微熹,一声啼哭让她几乎使尽了全身的力道。

赵蔺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没事了,乖宝,我们阿瑜睡一觉了,好不好,嗯?”

阿瑜精疲力尽,在他怀里蹭了蹭,闭眼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