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春风得意的一等侯爵、驸马爷、南厂提督刘大人,一脸的关切之意,对于这个人徐九经一直没有看透,这人简直是个不可捉摸的矛盾体,说他精明细致吧,偏偏干出来的事情都是那么惊世骇俗,说他鲁莽粗鄙吧,偏偏人家惹出来的事情还都能圆满收场,远的不说,就说江堤工程舞弊案这件事吧,难道他镇武侯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难道他真的敢和整个既得利益阶层抗衡,抑或是他早已有了胜算?

京城和武汉之间的水路很顺畅,当钦差队伍还在筹备之中的时候,一份详细的调查组名单已经放在湖广按察使高一飞的案头了,他阴沉着脸看了几遍名单,微微颔首:“还好,还好。”

“老爷,舅老爷来访。”下人敲敲书房的房禀告道。

“快请,嗯,顺便把少爷也叫来。”高一飞道。

不一会儿,马云和高雄就来到了高一飞的书房,见礼之后落座,下人上茶之后就被高一飞赶走了。

“姐夫,听说京城要派钦差下来查我。”马云道,神色间隐隐有些忧色。

“慌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堂堂正正做工程,为朝廷分忧,为百姓造福,何惧钦差?”高一飞不慌不忙地说。

“就是,小舅你不用怕,我们巡江衙门支持你,到时候管保他们什么都查不出。”高雄一身绿色低等文官服色,拍着胸脯向马云保证道。

“我到不是怕钦差他们,主要是那些刁民,姐夫你也知道,他们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万一有人在调查组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马云依旧愁眉紧锁道。

“这个你放心,到时候保证没有人能跳出来诬陷你,案子总是越查越清的,你不要有任何动作,一切听我的安排,总会还你一个清白的。”高一飞信誓旦旦,让马云的神情稍微平静了一下。

“姐夫,这是告状刁民的详细资料,那个村的什么人进京递状子,状子涉及什么案件,苦主家里什么情况,都有记录,可能对您会有帮助。”马云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高一飞。

高一飞随手一翻,脸上露出微笑:“干得不错,掌握了这个就更不用怕了。”

马云告辞之后,高一飞将儿子留下,问道:“最近有没有发现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

高雄道:“儿子身边的人都是从京里带来的,并无本地人,应该都是可靠的。”

高一飞道:“这次朝廷派下来钦差查马云只是个幌子,其实要对付的是为父,还有你的顶头上司林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定要谨慎对待,根据可靠消息,对方已经掌握了一些可靠情报,这些情报只能从咱们内部泄露,为父想了一下,唯一能出现纰漏的就是你这个关节,毕竟你还太年轻,缺乏对敌斗争经验,身边没有本地人并不能说明什么,对方可能在你没来湖广之前就开始布子了,你留意一下身边的人,肯定有卧底。”

听了父亲的话,高雄脸上的汗都下来了:“如若我身边真有卧底,那我绝不会放过这家伙,父亲大人请放宽心,儿子回去就彻查此事,查出来之后就让他消失。”

高一飞威严地点点头:“干得利索点,不要留痕迹。”

两日后,高雄身边的一个长随在渡江的时候不慎落水淹死,此人曾在京城秦淮河救过高公子一命,后跟随高雄来到武昌赴任,办事麻利深得高雄欣赏,长随不慎身死,小高大人很是悲伤,支了一百两银子给他的家人。至于这位水性甚好的长随为何能淹死在水流并不是很急的江中,就无人过问了…

长随淹死的那天,京城来的调查组也到达了武汉,从码头下船之后,调查组就被接进了汉口最豪华的酒楼喝了个昏天黑地,高一飞和林如海亲自作陪,调查组中好些人来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和高一飞他们同属于司法口,所以很有共同语言,宾主之间喝的非常愉快,末了高一飞又安排了一些漂亮的当地妹子伺候京城来的老爷们就寝,调查组人人说起高一飞都伸大拇指:“高大人会做人!不愧是东林党的好干部,这样有党性,有原则的好同志,怎么会和江堤舞弊案有关系呢,那些传闻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造的谣言。”

足足在汉口花天酒地了三天,调查组才启程前往刁民闹事最凶的洪湖县,由于官船太小,条件有限,所以承包商马云将自己的一艘豪华画舫借给调查组使用,画舫有大马力蒸汽机,逆流而上一点也不费力,而且吨位大,行驶平稳,更主要的是船上的服务甚好,美酒佳肴加上漂亮侍女,让调查组的大人们都有些流连忘返了,调查组的一把手大理寺正卿徐九经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享福,谢绝了主人的好意,把自己关在船舱里不出来,调查组居然乘坐的是被调查对象提供的船只,享受被调查对象提供的奢侈服务,传出去简直匪夷所思,但是阅历丰富的徐九经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对,听之任之这种行为的发生,真是令人生疑。

调查组的“官船”抵达洪湖县,当地县衙倾巢出动,县令、县丞、主簿,还有三班六房的班头一起到码头迎接,下船之后就看见大路两旁有无数百姓捧着香炉、鸡蛋、干果等物欢迎他们,官员们很兴奋,纷纷表示当地百姓如此心向朝廷,说明县令是个好官。

调查组婉言谢绝了县令邀请他们去城里小坐片刻的请求,连中午饭都没吃就投入到紧张有序的调查工作中去,首先要调查的是江堤的质量,马云已经给大人们都预备了八抬大轿,每人一顶,不多不少,穷乡僻壤的能找到这么多轿子,这么多熟练的轿夫还真不容易,大人们坐在轿子里被有节奏的颠簸搞得非常舒坦,简直象摇篮一样,他们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甜美的睡了一个小型的午觉,等醒来的时候正好抵达要调查的江堤。

要说这一段大堤那还真不是盖的,简直是固若金汤啊,所有的砖石沙子都是上好的材料,施工一丝不苟,绝无偷工减料,大人们看了都暗自点头,这样的工程堪称样板,别说是百年一遇的洪水了,就是千年一遇的洪水也能挡住,有那熟悉工程的工部官员,特地让工人挖开一小段堤,要看看下面的材质,马云二话不说,立刻让工人动手,费了老鼻子劲才把新筑好的堤坝表层挖开,众人伸头一看,乖乖,里面全是大石块掺着小石子,用糯米砂浆灌注,结实的不得了!

“这样的工程才是放心工程,马老板为了修建堤坝想必亏了不少本钱进去,就这样还有人眼红,非要诬告,真是令人心寒。”工部官员愤愤不平地说。

“是啊,这纯粹是赤裸裸的诽谤,小马你不要怕,有我们在一定帮你伸张正义,别管是谁泼的污水,一滴也沾不到你身上。”其他官员也纷纷帮马云打气撑腰。

马云憨厚的笑了笑,一张猥琐的脸上两只小眼睛闪着光芒:“大人们的厚意马云心领了,家父死得早,但是留下的家训在下时刻不敢忘怀,那就是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在下做这个江堤工程本来就不想赚钱,只是为了造福百姓,如果有人眼红就让他来干好了,在下只相信一句老话,那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

在场众人一起鼓掌,几位感情丰富的大人眼中似乎都有亮晶晶的东西出现。

第九卷 讨伐 第十七章 反腐斗士

传闻中被民乱逼迫停工的江堤工地一片热火朝天,穿着崭新蓝布棉袄的民工们喜气洋洋地干着活,挑土的挖沟的抬石头的,有条不紊,井井有序,根本不用监工,工地一旁,几口大铁皮桶里面盛着热水,桶边挂着水舀子,哪个工人累了可以过来喝口水,歇一会。江堤高处还站着几个说快板的艺人,敲着竹板表演着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节目,整个工地洋溢在欢乐和谐的气氛中。

调查组的大人们随便拦住一个挑着一筐土的民工,问他待遇如何,这名民工憨厚地说:“托马大善人的福,小的在工地上干一天活能有五十个铜子的收入,比在家农闲强太多了,除了工钱还发衣服穿,天天管饭,小的真想跟马大善人干一辈子的活。”

马云在一旁笑道:“你要是跟我干一辈子,那我可就要破产了,你干一天活,我起码要倒赔八十个铜板,这个工地一共有两千人,一天下来就是一百六十两银子,一个月就是四千八百两银子,同样的工地起码有十个,要不是我有其他买卖顶着,早就撑不下去了。”

那工人听他这样一说,再仔细看了两眼,忽然跪倒在地喊道:“原来您就是马大善人。请受小的一拜!”然后转头大喊:“马大善人在这儿啊,大伙快来拜啊。”正在干活的民工们听说马大善人来了,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跪拜,马云扶起这个那个又拜倒,忙的不可开交。

调查组的大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拿出小本子记下了这动人的一幕。

好不容易把民工们劝回去干活,正好到了工地上开饭的时间,马云冲着列位大人一抱拳道:“工地条件有限,粗茶淡饭的还请大人们不要嫌弃,在下平时也是和工人们一起用饭的。”

大人们正想观察一下民工的伙食,听他这样说便道:“马老板客气了,咱们是来调查的,不是来享福的,理应和工人们吃一样的饭食,这样才能深入了解情况嘛。”

于是一行人来到工地的大食堂,只见一溜黑铁大锅排开,里面是香喷喷的大锅菜,炖的是大白菜和豆腐,隐约还有白花花的猪肉片,工人们三五个一伙,围着一个盛满菜的粗磁大盆,一手抓着馒头,一手夹着竹筷,吃的正香,食堂有个小茅棚,里面预备着简陋的桌椅,几个盘子摆在桌子上,有和工人们一样的白菜豆腐,还有炒鸡蛋、腌鱼、丸子汤等食物,确实是粗茶淡饭,但是大人们并不介意,纷纷落座,拿起毛竹筷子随便夹了几筷子,就算是品尝过工地的饭菜了。

其实大人们在来之前就在船上用过饭了,肚子里油水多的很,装模作样品尝了工地伙食之后,陪同的当地县令邀请调查组去附近的王家墩调查民情。

王家墩就是刑部门口滚钉板的那位王老汉的家乡,也是江堤工程事件里闹得比较凶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位于长江水道通往洪湖的要冲,按照工程规划,要挖一条引流明渠通往洪湖以作汛期泄洪之用,这就势必征用村子里的田地,而王家墩地少人多,由此引发冲突也不为怪。

村子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老百姓都站在村口迎接调查组的到来,大人们随机抽了几个百姓问话,当问到征地对他们的生活有没有影响的时候,群众纷纷表示对生活影响不大,又问到老王家的事情,群众纷纷向调查组反映,这老王家一直是村里的恶霸,老头子和儿子为害一方,胁迫百姓们对抗官府,打伤官差的事情就是他们爷们干的,现在王家小子已经被绳之以法,群众打心眼里用户朝廷的判决,简直是为地方除了一害啊。

调查组很满意,当即让县衙的主簿将百姓的回答写了下来,又让那些百姓在上面按了手印,这才回转。

现场调查工作至此圆满结束,大人们再次踏上了回程的旅途,临上船的时候,此行的副使,一位都察院御史拉着马云的手亲切地说:“马老板你尽管放心,朝廷绝对不会冤枉任何好人,案子总是越查越清楚的,调查组的大人们已经亲眼看到了事实真相,任何坏人的诽谤都是徒劳地,你就等着昭雪的好消息吧。”

马云感动地眼泪哗哗地,一张大额银票不漏痕迹的塞到了御史手中,忙不迭的感谢着将他送上船去,豪华客轮在马云和洪湖县领导们的挥手致意中渐渐远去,直到船只的剪影消失在烟波浩渺之中,县令大人才放下挥舞的发酸的胳膊,感慨道:“京里的大人们就是有水平啊,来了一天,居然连我县衙的一口水都没喝。”马云也附和道:“是啊,这些大人真是清正廉明。”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道:“这帮当官的,光这一趟来回游轮上的花销就不下万两啊,吃惯了山珍海味,又怎么会吃你洪湖县的死鱼烂虾呢。”

最近刘子光很忙,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处理公文,其他时间都陪在曾橙身边,甚至连侯爵府都不怎么回了,老婆们自由活动,不用他操心,赵雯很快就玩够了京城,在彭静薇和刘小猫的陪同下乘火车去了北方,说要趁冬天的尾巴看看真正的鹅毛大雪,彭静蓉则整天和胡懿敏凑在一起忙证券交易所的事情,这个行当属于新兴业务,千头万绪繁杂的很,她们两个干练的女子加一起也不够忙的,的建设也在紧张进行之中,顾炎武每日除了监督建设之外,就是广发书信邀请好友来京任教,为刘子光的教育普及事业添砖加瓦。

平日里刘子光就坐在院子里批阅公文,公文都伪装成账本模样,其实这纯属多此一举,因为曾橙从来不会乱翻刘子光的东西,媳妇儿就要生产,身子已经很重,不过由于曾橙的体质太好,一点不像正常的孕妇那样走两步就累,反而精神旺盛的很,别说走路了,挑水劈柴都不在话下。

湖广已经传来消息,南厂安插在高雄身边的卧底居然被做掉了,这让刘子光很是震怒,南厂番子翻船这可是头一回,而且对手只是小小的按察使公子而已,这狗日的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本来只是想把马云和一帮蛀虫拉下马,现在看来高一飞也要成为南厂的目标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刘子光狠狠地在公文上画了一个叉,正好把高一飞的名字罩住。

“掌柜的,老徐家的事情查清楚了,他儿子好赌,在秦淮河的赌船上一掷千金,输了整整三十万两银子,人是放回去了,可是债不能消,老徐为官谨小慎微哪有这么多银子还帐,对方的后台又硬,即使拿官职去压也没用,所以…”打扮成商人模样的孙纲坐在刘子光对面,低声汇报着情况,在曾橙家里,不能喊大人也不能喊侯爷,只能称呼刘子光为掌柜的。他嘴里说的老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远赴湖广查案的钦差正使大理寺正卿徐九经。

“很好,这个线索对我们很有利,你马上去把这件事摆平,我要老徐的儿子干干净净的身上不能有任何债务或者污点,如果有人敢阻拦南厂办事的话,哼哼…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的明白,另外调查组所有成员的档案都在这里了,他们家庭成员如何构成,家里几套房产,多少田地,多少银子都查的清清楚楚,何时收受过什么贿赂都有记录,只不过…”孙纲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刘子光问道。

“这些人涉及了几乎所有要害衙门,而且都是手里有权柄的中层官员,关系网非常繁杂,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拔起萝卜带出泥,这些萝卜一旦拔出来,带出来的…”孙纲看看刘子光,一咬牙道:“带出来的将是整个官场。”

“你是问我敢不敢和整个大明官场为敌?”刘子光轻轻笑了。

“贪污是官场通病,也是一个成熟的社会不可避免的现实问题,无论哪个国家也不能幸免,当初洪武皇帝实施剥皮实草的残酷措施都不能杜绝贪污,要想彻底清楚贪污腐败现象,确实需要把整个官场先掀一遍,这个事情实在是太艰难了,搞不好会把自己都折进去。”刘子光缓缓地说,目光投向灰色的天空。

“可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呢?”忽然刘子光的目光转回了,盯着孙纲的眼睛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掌柜的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孙纲这百十斤都是您的。”孙纲的江湖痞气上来,一拍胸脯,豪气万丈。

第九卷 讨伐 第十八章 南厂喜欢玩横的

武昌,按察司衙门,高一飞高大人和马云马老板相对而坐,彼此眉宇间都有轻松之气。

“事情办妥了?”高一飞问道。

“放心吧姐夫,每人都塞了两万两银票,一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个个的开心着呢。”马云年纪不大,行贿的手段可非常高明,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两万银票那是零花,是劳动人家千里遥远来调查的辛苦费,除了这两万银票之外,还有全程美女服侍,佳肴美酒伺候,等调查组回京把这个案子结了还有更多的好处给他们。

“干得不错,这些银子花的不冤,要知道调查组的每个成员都是现管的官员,把他们笼络好了,以后有你的好处。”

“姐夫见教的是。”马云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其实他已经深谙此道,只不过尊敬姐夫才做出一份谦虚的模样。

“我这边你不用操心,前些日子让雄儿处置了一名吃里扒外的家奴,以后就没人能泄露咱们内部的情况了,对了,你岳父那边要经常走动一下,林大人性子弱,有些反复,你要好好做他的工作。”

“小弟谨遵姐夫教诲,回头就去岳父家拜望,对了,高雄处置的那个家奴是给何方神圣通风报信的?如果是南厂的话,恐怕还有些麻烦呢。”别看马云年纪轻,眼光很独到,他一直认为南厂是大明境内最不好惹的衙门,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刘子光那个人后台太硬,实力太强,行事也蛮横不讲套路,绝非好相与的。

“自然是给南厂通风报信,不过你不须担忧,他收集的大部分情报都没有传递出去就被干掉了,事情做的很利索没有丝毫把柄,南厂只能吃个哑巴亏,再说了,湖广按察司是他们南厂能查的么?朝廷已经下文了,南厂只能查缉番邦蛮夷的探子,国内案件一概不得插手,他们捞过界了,别说我们都察院不会答应,锦衣卫和东厂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哼,他刘子光一个毛头小子想扳倒老夫可没那么容易,这回老夫给他预备了一些猛料,管保让他难受一段时日。”

高一飞四十多岁的人了,为官多年可不是白活的,斗争经验相当丰富,他懂得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所以发现家里有南厂卧底之后,立即搜集刘子光在湖广时期的劣迹,还别说真让他找到了几桩,刘子光收受建筑商的贿赂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并且由此可以得出刘子光因为在江堤工程招标上捞不到好处而栽赃诬陷马云,另一桩是刘子光指使盗墓贼胡八挖掘古墓窃取陪葬财物,这一条罪行虽然不算大,但是性质恶劣,认真考究起来属于刨坟掘墓,罪当流刑三千里的,他刘子光虽然贵为侯爵也逃不了法律的制裁,这两样罪名是高一飞精心准备的斗争工具,万一刘子光还针对他不放,就会抛出来反击。

刘子光虽然很横,但只是一个莽夫武人,只要他还是大明朝的官儿,就必须遵守大明朝的法律,耍横动粗的对老百姓可以,对四品以上的文官就不行了,这等于挑战整个文官阶层,既然不能动粗的,南厂的优势就消失了,玩阴谋诡计,搞侦查反侦查,他高一飞也是行家里手,就凭南厂这群半路出家的番子,和他高大人斗法未免还嫩点。

确实,年轻的刘子光和同样年轻的南厂在对付这些老奸巨猾的贪官方面经验还不丰富,马拉松式的打官司不是南厂所擅长,但是这并不影响刘子光反腐的决心,他很擅长发挥自己的优势,以奇招怪招出击击败对手。

调查组转回武昌,又提审了在押的民变犯人之后才启程回京,审讯工作由刑部官员主理,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全部维持高大人的原判,办完这件事之后,调查团踏上了回京的蒸汽船,整个调查过程历时不过七天,可谓雷厉风行,效率之高令人叹服。

南京城外的长江江面上,一艘插着钦差旗帜的蒸汽官船正在行驶,经过三天的顺流航行,船已到京城外了,调查组的报告也终于写完,记录了湖广此行的所见所闻,以及各种证人证言,最后得出结论,镇武侯提供的那些状子纯属诬告,承包商马云和当地官员都是干净的,这样的调查结果还是给刘子光留了一点点面子的,因为上面并没有直说或者影射这些诬告是镇武侯指使的。

报告是副使写的,后面签了调查组所有成员的名字,用了私章,最后请正使徐九经签名盖章,完了之后就可以呈给内阁看了,当副使王御史敲响徐九经舱门的时候,徐九经正在喝酒,这些天来徐老头一直精神不济,好像恍恍惚惚的,调查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一切调查事宜都由副使王大人指挥调度。

但徐九经毕竟是正使,这份报告没有他的签名就不做数,所以王大人还是拿着报告在请他签字,徐九经将报告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道:“王大人,你相信这方面写的都是真的?”

王御史道:“徐大人,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个道理您还不懂么,只要您签了字,这个东西就是真的,任凭谁也推翻不了的。”

徐九经无奈,思想前后还是拿起了毛笔,刚想落笔的时候忽然官船剧烈的一震,毛笔戳在纸上弄出一团墨迹。这时船头传来怒吼:“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拦截钦差官船!”

一个蛮横的声音回答道:“老子们是南厂番子,接到情报说你船上有满清探子,现在要上船搜查!”

听到喧闹,调查组的成员们纷纷从舱里走出,可是那帮番子看到这么多穿着红袍的高级官员,居然丝毫也不收敛,反而更加的人来疯了,窜上官船喝令船老大停止锅炉烧火,下锚接收检查。

简直疯了!南厂番子居然要查钦差官船,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插着龙旗的钦差官船代表的是皇上的尊严,他们几个小小的番子就能说查就查?官员们怒不可遏,大声呵斥:“尔等狗胆包天,钦差大人是你们能查的么?”

番子们扶着腰刀傲慢地说:“咱们又不是要搜查钦差,而是要搜查满清探子,根据可靠线报,这艘船里藏着爆炸物,万一运进京城你们担待的起么?还不赶紧闪开。”

大人们气得直抖手,现在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调查组倒是有几个带着腰刀的差役护卫,可是吓唬老百姓行,对付南厂番子就不够人家瞧的了,没奈何只好请徐九经出面,徐九经一看是南厂的番子,顿时心里一动,道:“好,本官就让你们搜,搜出东西便罢,搜不出来本官可是要在金殿上参你们提督大人的。”

这可以理解为威胁,也可以理解为允许搜查了,于是番子们钻进船舱大肆搜掠起来,不多时就从官员们的床头小柜或者随身的行李中搜出了大量的银票,而且都是千两大面值的不记名本票。

官员们气得直哆嗦,不是说查满清探子,查什么爆炸物么,怎么翻起人家的行李来了,还把这些要命的银票给翻了出来,这些人明摆着是来找茬的。

不过大人们都不怎么害怕,因为银票并不代表什么,上面又没写着名字,谁能知道是贿赂款呢,于是王御史喝问道:“尔等意欲何为?擅自翻动官员的行李,该当何罪?”

番子头目冷笑道:“我到想问问你这位大人,没事带这么多银票做什么,你们五个人就有十万两银票,都够招兵买马打进京城的了。”

王御史气得七窍生烟,其他大人也怒不可遏,纷纷斥责这名番子头目,问他大明律那一条规定不许随身携带银票了?番子头目也不作答,只是将这些银票看了一遍,便让手下还回去了,然后说一声叨扰了转身离去。

不明不白的被搜查了一番,调查组上下都很气愤,同时也很纳闷,刘子光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秘密?只有徐九经脸上浮出一丝看不出来的微笑。

番子们乘坐的船是一艘很奇怪的铁壳船,当离开官船一百丈距离之后便悄悄的潜入了水中,舱室内,身穿麻布潜艇制服的刘子光正和朱由校谈话呢。

“陛下您都看见了,除了徐大人,他们每人都收了两万两银子的贿赂,这些银票的号码已经抄过来了,等回头和日升昌的账本一对就知道是谁出的票,连钦差都敢贿赂,这小子胆色过人啊。”刘子光道。

“原来你叫朕来试航新潜艇是为了这件事啊,朕还真的差点被他们蒙在鼓里,哼,这帮贪赃枉法的家伙,等明天看他们怎样自圆其说!”朱由校愤愤地说。

第九卷 讨伐 第十九章 反戈一击

虽然被南厂番子羞辱了一番,可是调查组的大人们却异乎寻常的保持了缄默,并没有人打算针对此事参南厂一本,他们只是按照正常程序将调查结果交给内阁,内阁再交给皇上,在次日早朝大家一起对调查结果进行讨论。

奉天殿,皇帝高高在上坐着,一张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下面的大臣们神情严肃地探讨着调查组的报告书,很多人表现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矜持表情,湖广的干部都是好干部嘛,马云也是有良心的义商,这样的结果顺应民心,显示了天启朝的和谐兴旺,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没有昨天亲眼目睹的那一幕,朱由校或许会很乐意接受这个调查结果,毕竟哪个当皇上的都不希望自己当政期间出现大规模的腐败现象,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是无法回避的,朱由校很生气,但并没有把怒气表现在脸上,因为他的老师告诉过他,为君者要喜怒不行于色才能保持威严。

朱由校将魏忠贤呈上来的报告摊在龙书案上看了几眼,满眼都是赞誉湖广官员和马云的词句,什么铁骨铮铮当机立断、什么慷慨解囊义薄云天,看的朱由校都快呕吐了,但是他依然强忍着,只是淡淡道:“这么说先前镇武侯递上来的那些状子都是诬告的了?”

钦差副使王大人出班说道:“陛下,想必镇武侯也是为小人蒙蔽,并不知情,微臣恳请陛下切莫因此责罚镇武侯,他也是一片爱国之心啊。”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搭理他,道:“那么就让镇武侯上殿来说说他怎么被小人蒙蔽的吧。”

又让镇武侯上殿,一听这话,调查组的众人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了,昨天南厂搜查官船虽然没有带走什么证物,但是也算是刘子光的一种示威,所以官员们今天都没有提及南厂的嚣张行为,甚至还帮刘子光说好话,就是怕镇武侯这头疯狗急了乱咬人。

在众人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刘子光再次踏上金殿,令大家不安的是,他手里拿着几张写满字的纸…

朱由校道:“刘爱卿,让大家开开眼吧。”

刘子光道:“谨遵圣谕,微臣这里有一份资料,写的是马云马老板是如何慷慨大方的,现在就让大家见识一下,调查组从抵达武汉当日起,住宿在汉口璇宫酒楼,一应费用全由马云支付,平均每位大人每天的开销是三百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了,乘船调查期间,每位大人还有两位姑娘陪伴,每日烟酒菜肴都是最好的,这一趟的总开支是一万三千两银子,回京之时,每位大人得到马老板两万两银子的车马费,当然这不是行贿,只是给各位大人的辛苦一点补偿而已,调查组此番前往湖广不过七日而已,马云就支出了十五万两银子,这不是慷慨大方是什么,只不过他慷的是他人之慨,这些银子终究都是出在户部的江堤专用银上。”

王御史脸红脖子粗,辩道:“侯爷,熟归熟我一样可以告你诽谤的,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收了马云的贿赂?又有什么证据说马云贪污的江堤的工程款?”

刘子光道:“王大人莫急嘛,要说您老几位的反侦察能力还是很强的,那几张大额本票洗得还算干净,先是让下人拿了本票去银楼买金饰,然后又把金饰拿到当铺起兑成银子,虽然损失了一点,终究是洗白了,可惜你连你自己的座右铭都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觉得这样的小把戏能逃得过老天的眼睛么?你想要证据是吧,那我告诉你,你们所拿到的本票上都有号码,一查日升昌的账本就出来了,出票人是马云,马云在日升昌湖广分号出的票在京城买成黄金又兑成银子,最后又存进京师日升昌换成银票,这一切程序都有人证物证,如果王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让皇上派一名太监即刻到府上搜查,看看夫人床头小柜子第三个暗格里装的什么东西。“

虽然是初春天气,王御史的后背还是被汗浸透了,他不敢相信南厂居然无孔不入,下了这么大本钱侦查自己,这回算是栽了,不过他还是不愿意就此认输,强道:“南厂有什么权力侦查朝廷大员,皇上有旨在先禁止厂卫侦缉朝臣,侯爷难道知法犯法?”

“哈哈,我有说是南厂调查的你么?我告诉你,这件案子是大理寺在查,徐大人亲自经手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子光此言一出,调查组的官员们一个个脸色灰白,汗如雨下,如果说徐九经背叛了他们,那就真的没救了,此时徐九经出班奏道:“陛下,镇武侯所言不虚,调查组确实收受了马云的贿赂,这马云也不是慈悲慷慨之人,而是唯利是图,鸡鸣狗盗之辈,老臣另有一封江堤工程调查报告,还请圣上预览。”

完了完了,徐九经不但背叛了大家,还顺便把马云和高一飞都给卖了,众人看向徐九经的目光都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这个老家伙投向刘子光那一边了?

他们都不知道徐九经的苦楚,儿子好赌,欠了人家三十万两的巨债,对方倒也不强求他还钱,只说请徐大人配合一下就将这笔债务一笔勾销,徐九经是什么人,老邢名了,自然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陷阱,但是却无可奈何,因为对方的后台很强大,甚至强大到他这个大理寺正卿都无法对付的地步,无奈之下只好接受条件,在调查江堤工程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严重违背了徐九经的良心,使他一直郁郁不快,不过昨日回家之后却发现事情有了巨大转机,那张儿子签字画押的三十万两欠条已经被取回来了,而且一直冥顽不灵的儿子居然给他跪着哭诉说以后再也不赌博了,要重新做人,考取功名,巨大的惊喜让徐九经老泪纵横,是何方神圣出手助他?居然能教好嗜赌如命的儿子?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镇武侯刘子光,不用说这些都是南厂的手笔了,徐九经赶紧给侯爷行礼,刘子光好言抚慰,拿出一份和调查组报告截然相反的材料来,请徐九经明天选个适当的时机呈给皇上,徐九经看了那材料,句句详实,字字血泪,凝结了湖广百姓的冤屈和南厂调查人员的汗水,既然儿子没事,徐九经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他又重拾年轻时候的锐气,抱定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决心,决定跟着镇武侯和贪官污吏们开战。

徐九经的反戈一击让调查组众人的防线彻底崩塌,一个个跪倒在奉天殿上,承认了接受马云贿赂的事实,但是他们一口咬定调查结果都是真实有效的,而且真是因为看到马云确实是个好人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的车马费。

朱由校震怒,下旨革除这些人的官职,另外成立调查组,再次赴湖广彻查此事,又下了一道圣旨,以行贿罪捉拿马云,先收监再说,他贪污江堤工程款的事情另案处理。以玩忽职守罪摘了高一飞的乌纱,暂不收监,等第二个调查组到了再说。

事情至此算是刘子光大获全胜了,可是没等他高兴呢,又有一个不怕死的御史跳出来参他,说镇武侯涉嫌收受建筑商贿赂,指使歹人刨坟掘墓,这些罪状都有人证物证,请皇上惩处镇武侯以儆效尤。

刘子光冷笑:“是高一飞给你的授意吧,见势不妙就声东击西诬告本侯,你也太小看陛下的圣明了,此等伎俩徒增笑尔。”

确实,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站在高一飞一边帮他攻击刘子光,简直是愚蠢的行为,人家钱谦益、齐振铭这些大佬都缄默不语了,你一个小御史跳出来抖什么机灵,朱由校也没让刘子光失望,连问都没问,直接喝令大汉将军进殿把这个不开眼的御史拖出去廷杖。

新的调查组依然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工部、户部派员组成,不过这次调查的基调是事先确定的,那就是马云——有罪!

散朝以后,大人们陆续走出奉天殿,三三俩俩的一边走一边议论着,刘子光趾高气扬的一个人走着,那些文官看见他就闪避,仿佛他是尊瘟神似的。

刘子光并不在乎文官们怎么看他,保持这样的敬畏也不错,起码以后谁想阴他之前都会考虑一下后果。

正走着呢,忽听身后有人呼唤:“侯爷慢走。”回头一看原来是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东林党首席党魁钱谦益钱阁部。

第九卷 讨伐 第二十章 对立

钱谦益并没有和刘子光说太多话,只说了四个字:“适可而止。”聪明人之间谈话不需要千言万语,这四个字就已经足够。这次打击江堤舞弊案,打击到的全是东林一系的官员,钱谦益自然很不舒服,堂堂东林领袖、内阁首揆亲自给刘子光递话,本身就说明了一种态度,既是妥协,又是威胁。

适可而止,就是前面的事情不计较了,后面你别再苦苦相逼,惹急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不过刘子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钱谦益的话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只是耸了耸肩膀就算了。

东林党算什么东西?朋党就可以藐视朝廷,公然贪污受贿么,刘子光已经下定决心,谁的黑手拿过江堤的银子就要办谁,事实上南厂调查这件事已经有些日子了,调查结果触目惊心,涉及的范围简直太广了,主要的贪污犯集中在户部工部和巡江御史衙门,这三个衙门掌管江堤修造的资金运营,他们的手段通常是这样的,巡江御史衙门和马云勾结,伪造出严重超标的民工劳务费和伙食费上报给户部,户部再请工部核实,工部核实了以后户部就批银子,银子划到巡江御史衙门,一帮人再把这部分银子返给户部工部那些出了力的官员,当然这只是小打小闹,大头还是工程款方面。

当初马云的中标价格是每里八千八百两银子,这个价格确实够低,如果真实操作起来铁定亏损,银子不够怎么办,追加啊,当初招标的时候规矩并没钉死说出现未知的情况该如何处理,马云就伪造出许许多多额外的工程,比如征用沿途田地,将堤坝范围扩展到一百五十丈,开挖大量的导流明渠和泄洪水库,这可都是大型支出,耗用银子巨万,实际上施工中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土地,于是精明的马云就利用了这一点,勾结当地官府,先强行征收老百姓的田产,就说规划图纸里有这一块,精明的老百姓就会掏银子托关系,请大人们想办法“改道”,不够聪明的老百姓就会闹事抗议,这时候马云买通的官府就出面了,强行征收土地,当然这块地征来以后并不会挖什么沟,而是名义上归充公而已,过一段时间就折价卖给当地的地主了,光这一项白手拿鱼的手段就分别从朝廷和老百姓那里骗到几百万的银子!

具体施工的人是象王久这样的二级承包商,他们的工程款可是死的,仅仅保证了微利而已,而且不能及时结算,要有漫长的账期,这笔钱先要在马云手里过一遍,为他的其他买卖垫资,总之整个江堤工程马云不但一分钱没掏,刨去各项贿赂,还能剩下上百万两的盈余。

空手套白狼的绝活玩得这么精湛,整个大明朝也只有马云马老板有这个本事了,修江堤的银子来源广泛,除了国库的收入,还有江南百姓士绅的捐款,皇帝的内帑,其中就有他刘子光捐的几十万两银子,这些贪官奸商如此舞弊,就相当于偷他刘子光的钱,偷钱也就罢了,还不好好办事,凡是牵扯到江堤工程的大小衙门,各级官员,每个人想的都是怎么捞一笔,没有一个人去关心江堤质量如何,沿江市镇的安全,还有那些苦力民工的工作条件劳动强度。

刘子光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他的成功完全靠的是自己,靠的是一帮兄弟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虽然和东林党有过短暂的蜜月期,但终究不是一路人,双方共同的敌人消灭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一种含混的敌对状态,文人历来都很忌惮武人干政,刘子光既是武人又是外戚,手握重兵党羽遍地,最主要的是和当今皇帝的私交还那么好,这些都让东林党人深深地忌惮和妒忌,长久以来东林党采取的是忍让的策略,依照他们的判断,按照刘子光这种鲁莽的性格,爬的越高摔得越惨,可是这两年都下来了,刘子光不但没有自生自灭,反而活的更加滋润,混得风生水起,娶了好几房大有来头的媳妇。手上的权柄一点也没见少反而还多了个北洋水师,上海道、台湾省还有半个山东都是他的势力范围,老百姓谈起镇武侯也都是挑两个大姆哥猛夸,皇帝对他的信任有增无减,现在刘子光的黑手终于伸到东林党头上了。

钱谦益身为东林魁首,也不是浪得虚名,他不仅文采出众,谋略和胆识都很过人,要不然也不会在阉党当政时期隐忍多年,暗中积蓄力量推翻暴政了,如今东林已经掌握了文官中大部分的职位,全国各级府州县的主官也有大把是东林的人,可是这个党却并不是很紧密,下面又分成若干的派系,例如齐振铭就是一个大派系,东林的人多了就未免出现各种各样的难以控制的事情,比如贪污受贿,就是无法杜绝的一件事。

钱谦益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深深知道一个清廉的政府未必是一个高效的政府,而一个贪污的政府未必没有效率,他要做的就是协调这种关系。江堤工程大案涉及到了湖广按察使高一飞,这人是钱谦益提拔起来的官员,而且马上就要接替湖广总督的位子,这个节骨眼出了事自然让钱谦益很痛心,高一飞是马云的姐夫,舞弊案肯定有他一份,这件事民愤太大,皇上都震怒了,再出面保他明显不智,只有抛弃这个棋子,但是再深究下去就不行了,就触及到了钱谦益的底线,如果由着刘子光的性子查下去,湖广的官员有一半要下岗,京城六部的官员也有大半要吃官司,马云的活动能力太强了,人脉太广了,方方面面都涉及得到,就说钱谦益自己吧,也收到过马云托人送来的古画。

作为东林魁首,作为朝廷内阁首揆,这个时候应当挺身而出,制止这种损害朝廷根基的行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既然高一飞的乌纱已经摘了,马云也已经收监,何苦步步紧逼,置人于死地呢,正是出于这些考虑,钱谦益才会给刘子光递话,让他适可而止。

调查组虽然换了一批人,但是属于换汤不换药,这件案子怎么查其实主动权已经在刘子光的手里,皇上听他的信他的,他想掀起多大的风浪就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虽然话已经说过了,刘子光能不能识时务的罢手还是两说,散朝以后,钱谦益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几位尚书的府邸联络…

调查组再次启程,这次钦差正使依然是徐九经,调查队伍里除了皇上任命的那些成员,还多了一些穿着大理寺低级官员袍服的南厂番子,这是刘子光特意安排的,为的是调查工作不被人干扰,那些贪官的能力不小,万一冒出来个杀手把几位大人干掉也未可知。随船同行的还有一些进京告状的证人,以及他们的证物、状子,还有南厂秘密调查的各种情报资料等等,可谓准备周密,万无一失。

刘子光自然不会跟着同去,此等小事交给手下人办理就好了,他依然是每天守在小院子里等着孩子的出世,最近喜事频传,南洋发来的电报说,荷兰人的增援舰队终于姗姗来到,在马六甲海峡被招商局的水师包了饺子,苏门答腊的土著们妄图造反,被安东尼率军大开杀戒,屠了上万人,巴达维周围的道路两旁的行道树都挂满了土著的人头,土著人超过两人以上结伴行走就会被认为图谋不轨,可以捕杀之,残酷的高压统治持续了一个月,土著们就彻底臣服了,现在一个个比狗还乖,爪哇王国已经沦为招商局的半殖民地。

证券交易所的筹备也很顺利,在上海道衙门大力支持下,近期就可以开张了,十万股招商局的新股等着发行,这回采取的是公开发行的办法,上市之后就可以流通,去年招商局的利润就很可观,每个股东都收到了三成的红利,今年招商局独霸了南洋,效益只会更好,新股发行必然迎来开门红,顺便可以借着这个势头,发行和招商局业务有关联的行业的股票,例如江南造船厂、例如梅林罐头厂,还有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利国铁厂,炼锋号兵器连锁店、武昌船厂这样的优质企业,都能在上海证券交易所发行自己的股票,筹集大量的资金以拓展经营。

好消息众多,都及不上刘子光快要当爹的喜悦,孩子随时都可能降生,南宫太妃领着一帮稳婆、太医、宫女时刻预备着接生,周围几户人家的炉子上随时都预备着大壶的热水,消毒的酒精、接生用的剪子、刀子,干净棉布都准备的好好的,就等小侯爷的降临了。

第九卷 讨伐 第二十一章 升级当爹

最激动人心的时候到来了,长公主的预产期已经到了,反应也很强烈,随时都会生产,整条巷子都忙碌起来,所有人都凝神等待,稳婆们忙里忙外,宫女们进进出出,所有的男人包括镇武侯本人都不许进入产房,只能在外面焦急等待。

红衫团一系的重要干部都到了现场,一个个走马灯一样的来回踱着步子,皱着眉头抽着香烟,仿佛要当爹的不是他们的大帅而是他们自己一样,气得刘子光训斥道:“你们晃的我眼睛都花了!”

众人赶紧停下脚步,纷纷道:“大帅,俺们心急啊,急着想见见少帅呢。”刘子光没好气的说:“谁能保证一定是男孩,要是个丫头怎么办?”

众人道:“宫里有经验的女官不是说了嘛,八成是个男娃娃,大帅您就放心吧,您后继有人了,哈哈。”

正说着呢,忽听院子里传来震天动地的哭嚎声,然后是一帮女人的喊叫:“生了,生了!”

红衫团的大佬们一个个扔掉手中的烟头面有喜色的说道:“恭喜大帅,喜得贵子。”刘子光故作镇静道:“凭什么这就说是儿子?”

众人道:“男娃娃才能嚎地这么响嘛。”有一人还故作斯文地补充道:“颇有乃父之风。”再抬头看他们的大帅,已经没有了踪影,早就窜进院子里去了。

还没进房间,一帮宫女、稳婆就跑出来给刘子光道贺:“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公主给您添了个小侯爷。”

刘子光激动的说话都有点哆嗦:“赏,所有人统统重赏。”镇武侯家打赏下人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赏就是给十两银子,重赏就是一百两银子,这条巷子里今天来的人可不少,这一统统重赏起码出去几万两银子,侯爷下的本钱可不小。

进了屋子,只见曾橙正躺在床上,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婴儿正放在她的枕边,此时已经停止了哭叫,闭着眼睛睡觉呢。

刘子光走上前去,旁边立刻有人很有眼色的搬过一张椅子放到他身后,让侯爷坐着和公主说话。虽然是头胎,生产过程还是很顺利的,曾橙也没有流多少血,现在面色依旧红润,而且还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

“小橙,你辛苦了。”刘子光握住曾橙的手说,曾橙笑了一下,歪歪头看着儿子,旁边有宫女会意,帮着将婴儿抱起放到刘子光跟前,刘子光接过襁褓仔细端详,婴儿太小看不出像谁,倒像是个剥了皮的小猴子,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一双小眼睛紧闭着,悄无声息的睡着。

刘子光不知道喊他什么好,也不怎么会抱小孩,就这样双手举着喊道:“小孩,小孩醒醒,看看我是谁。”

小孩被他吵醒,眼睛也不睁开就开始哇哇直嚎,震得人人捂耳朵,曾橙赶紧将孩子接过来哄着,说来也怪,这孩子一到曾橙怀里顿时就不闹了。

凭空里多出来个小生命,这让刘子光很不习惯,他还没做好当爹的准备,在床边傻坐着像个看客,心里又是激动又是莫名的紧张,不知道干什么好。

正好有个宫女过来低声道:“有贵客到。”刘子光知道是宫里来人了,于是整理一下衣服,低声和曾橙交代了一句就走出了房门。

进到院子里吓了他一跳,满院子金光闪闪的全是御赐的礼物,有皇太妃赐的,还有皇上和皇后赐的,一般来说公主的儿子不是皇家的人,宗人府不会出面,皇家也不会给太多的赏赐,可是曾橙就不一样了,乃是当朝第一公主,皇上和太妃最挂心的人,所以礼物来的格外及时,也格外丰厚。之所以太妃和皇上没有亲自来,是怕坏了祖宗礼法,毕竟这只是一个侯爵家添丁而已,当然官方程序走过以后,太妃和皇上还是会来看看婴儿的。

代表皇家来赏赐的是内务府大总管、司礼监大太监,内廷最有权势的魏忠贤魏公公,年轻的魏公公已经有点发福了,肚皮微凸,面色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笑得象弯月牙,见到刘子光就赶紧行礼:“恭喜侯爷了,喜得贵子。”

一直以来魏忠贤还算低调,除了戴逸那件事情之外,和南厂的矛盾基本没发生过,而且今天人家是代表皇家来送礼的,刘子光自然也是以礼相待,举香案接了礼物之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魏忠贤便道:“宫里事务繁忙,咱家就不多叨扰了。对了,皇上想要小外甥的生辰八字,说要请钦天监帮着算算命呢。”

朱由校倒是想得周到,刘子光让人写了儿子的生辰八字拿给魏忠贤,便将他送出了巷子,那些金光闪闪的礼物暂且挪到别的院子里去,免得吓到曾橙,宫里的礼物到了之后,红衫团系统的大将们也命人抬过礼物来,把巷子里一个个小院落塞得满满的。

电报已经让人发给彭静蓉了,她现在人在上海,想必会立刻放下工作赶回来,至于赵雯等一帮人就不通知了,她们几个这会子可能已经到了山东境内,再往回赶也来不及,再说这几个疯丫头对小孩恐怕没什么兴趣,来了只会添乱…

红衫团系统内,刘子光算是当爹比较晚的,众将们早在济南战役后就都讨了老婆生了孩子,现在大半人都是膝下有儿有女的了,现在大家正大言不惭地给刘子光传授着育儿经呢,忽然巷子外面来了一人,正是红衫团电报机房的值班旗牌官,拿着一张电报喜气洋洋的过来,刘子光接过来一看也是大喜过望,原来这是辗转从天竺发来的电报,邓肯的舰队歼灭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援军之后,乘胜西进,沿着马六甲海峡来到了另一片大洋,在俘获了几艘贩奴船之后悍然北上,兵发英格兰在天竺的殖民点加尔各答,一阵排炮就打垮了英国人,占领了这个港口,天竺人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武器,顿时惊为天人,立刻将逃窜的英国人绑来献礼,承认了招商局舰队在加尔各答的统治权,自此大明就有了在天竺的桥头堡。

天竺是大明人都知道的一个国家,昔日大唐圣僧三藏法师西行取经去的就是天竺,这块次大陆盛产思想家和各种宗教,据说佛祖释迦摩尼就是天竺王子出身,而且天竺国气候炎热,经济作物一年三熟四熟,百姓和大明的百姓也颇有不同,一贯逆来顺受,便于统治。

英国人是怎么发家的?还不是靠掠夺印度的财富,如今英国人才刚开张就被大明赶走,以后这块富饶的次大陆就是大明嘴里的肉了,虽然现在只是占了一个加尔各答,可是占领全大陆也是迟早的问题,天竺啊天竺,注定是大明皇帝朝天冠上面的明珠。

“哈哈,真是双喜临门啊,来人啊,摆酒,今天都不要走了,喝醉了就住下。”刘子光哈哈大笑道,众将轰然答应。

皇宫内院,养心殿内,朱由校正在看着一本科学院编撰的《机械制图基础》,忽听旁边有人小心翼翼地说:“万岁…”

朱由校扭头一看,原来是魏忠贤来了,便道:“小魏子,你看朕什么时候去看望外甥比较好?”

魏忠贤讪笑道:“陛下的家事哪里容得奴才多嘴,这是钦天监给小侯爷测的生辰八字,请陛下过目。”说着拿出一张纸来。

朱由校笑眯眯的接过这张纸看了起来,片刻之后脸上的笑容就冷却了,淡淡地说:“钦天监这帮混蛋真会瞎说,朕的小外甥怎么可能有帝王命呢,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陷害镇武侯,区区伎俩真是可笑,魏忠贤回头你好好查查这件事,幕后有谁指使。”

魏忠贤谦卑的弓着身子道:“陛下圣明,慧眼如炬,奴才这就去查。”说着就要离开,走到养心殿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朱由校的喊声:“回来!”

魏忠贤赶紧小跑着回来,朱由校一脸严肃地说:“你再找几个人好好算算朕这个外甥的八字,嗯,民间的算命先生也行,总之要多些人的意见,还要保密,知道了吗?”

魏忠贤道:“奴才明白,万岁爷您就放心好了。”

第九卷 讨伐 第二十二章 大饭量的小侯爷

小巷中,摆了几十套桌椅,菜肴酒水流水一般的上,这是刘子光本系统内的庆祝活动,朝廷中其他派系的官员们现在不会来贺喜,只会按照习俗等小侯爷满月的时候再到府上去喝酒。

外面喝的热闹,屋里的小宝宝也吃的正开心,皇太妃亲自挑了两个奶妈来给外孙子哺乳,都是精心挑选的刚生产过的年轻健康的妇人,每天的饮食都很讲究,是不带盐分的鲫鱼汤和肉汤。

小宝宝确实颇有乃父之风,一顿饭就喝干了两个奶妈四个硕大奶子里的奶水,嗷嗷叫着还嫌饿,曾橙听见小孩哭闹,赶紧让丫鬟抱过来想亲自喂奶,可是她的奶水还没下来,小孩吸了半天没吸到什么东西,于是又嚎了起来。

“这孩子太能吃了,还得找几个奶妈。”曾橙面有忧色地说,好的奶妈并不好找,尤其还是要那种刚生过孩子在哺乳期内的,就是有银子都请不到,也难怪曾橙担心。

外面正在喝酒的众人听见小侯爷凄厉的叫声,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人道:“少帅之啼哭如气贯长虹,震人心魄,我看不如小名就叫震撼好了。”

“刘震撼?难听,不妥不妥。”立刻有人出言反对道:“应该反其道而行之,起个安静点的名字,不如叫静官儿好了。”

“更是胡扯八道,老子的儿子能起这么恶俗的名字么?”刘子光笑骂道,正说笑间,忽见身后多了一个宫女,怯生生地说:“侯爷,小侯爷没吃饱正闹呢,公主请您想想法子,多请几个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