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秋野伸出手掌,正色道:“咱们的合作便从这次交易开始,我为你杀掉南宫兄弟,你把曹云翳引入我的埋伏。”

南宫缺伸出白皙秀气的手,与秋野枯瘦如柴的手相接,二人眼中闪过会心一笑。

天色已晚,杭城老三味早已打烊,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门外,轻轻在门上敲了四下,不一会门便无声而开,门后的孙老板毫不犹豫把来人迎了进去,黑衣人进门后,立刻对孙老板吩咐:“我要马上见曹大人。”

孙老板没有多问,立刻出门而去,半个时辰后便领来那个清健的老者,秘密来浙的刑部侍郎曹云翳。

曹云翳熟门熟路地来到里面那间厢房,黑衣人早负手等在那里,曹云翳忙问:“深夜找我,可有紧急情况?”

“老师你可来了!”黑衣人回过头,露出南宫缺那张俊美的脸,“我找到秋野巢穴了!”

曹云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脸上却声色不动,指指面前桌椅,从容示意道:“坐下来慢慢说。”

二人面对面坐下,南宫缺略显兴奋地道:“秋野急需粮食,南宫世家将再次送一批粮食给秋野,我将作为人质一路跟随到秋野的巢穴,只要你尾随着运粮船,便能找到秋野。”

曹云翳皱起眉头,疑惑地问:“秋野怎么会轻易相信你,让你到他最隐秘的巢穴?再有,茫茫大海上,毫无遮拦,水师如何跟踪秋野粮船而不被发觉?”

“老师果然机灵,要你上当可不容易。”南宫缺嘻嘻一笑,击掌道,“我是要把老师和剿倭营卖给秋野,让他为儿子报仇,骗老师深入倭寇埋伏,一举成擒,秋野岂会不信?”

曹云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缓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将计就计的妙招,只是秋野怎会把我们引人其苦心经营的巢穴?海上荒岛无数,何处不可设伏?”

南宫缺笑道:“短时间内秋野怎么找得到合适埋伏的岛屿?也不方便把众多手下招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经营了十年的秘密巢穴,才是易守难攻的所在,既有足够的军事设施又有熟悉的地形之利。”

“嗯,这样一说倒也在理,”曹云翳微微颔首,“只是海上跟踪怎么解决?怎么不被发现?”

“是啊,海上跟踪原本是个难题,”南宫缺点头道,“必须控制在大概五十海里的距离,近了要暴露自己,远了要跟丢,不过这次秋野成心要咱们跟上去,自然会装得十分粗心,大家装装样子,一路跟到目的地便是,倒也不怕被他发现,我沿途还会洒下许多浮标,为你们指明方向,有经验的船工根据当时的海流和风速,能正确判断出粮船前进的方向。”

曹云翳脸上渐渐露出喜色,点头道:“这样我可以把水师和剿倭营分为两队,相隔五十海里,前队只是少数佯兵,后队才是主力,找到秋野巢穴后,前队打我的旗号乘夜偷袭,待秋野埋伏发动后,后队再在火炮掩护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秋野!”

“正是如此!”南宫缺拍案叫绝,跟着又嘻嘻一笑,小声道,“我为了取得秋野信任,装着和南宫兄弟暗斗,要他为我刺杀南宫俊和南宫剑,老师这几天是不是放松城防?让秋野的手下容易混进城,得手后老师再为我掩盖南宫两兄弟的死讯,哪怕只是一天两天?另外,为防止运粮船被水师岗哨发现,老师最好叮嘱他们这几天暂时别管什么封海令,放假去好了。”

“这个不难,我让水师岗哨放假几天,另外再让城防捕快这几天的盘查也宽松些,为了你的安全,我尽量拖延南宫兄弟的死讯,不让南宫啸天早一点看出端倪,”曹云翳想想转而又道,“不过这等违法的要求,我可什么也没听见。“

“我也什么都没说!”南宫缺面露微笑,心领神会。

“秋野有多少人?”曹云翳背负双手,皱眉在房中踱步,显然是在考虑如何用兵。

南宫缺立刻道:“秋野这股倭寇,通常有五百人左右,封海令下后,不少倭寇都陆续回国,只有秋野为首的那些扶桑流徙罪犯不愿回去,人数大概已不足三百人。”

“好!我便点一千三百名剿倭营和水师精锐,对付他三百倭寇,若不能把他们斩尽杀绝,便算不得功劳!”曹云翳眼中闪过决然之色,跟着又略显担忧地望着南宫缺问,“你一直在秋野身边,秋野若知道中计,岂不拿你来泄愤?”

南宫缺淡淡一笑道:“老师放心,我至少有五种脱身的办法。”

南宫缺脸上的自信感染了曹云翳,他脸色也渐渐舒展看来,叮嘱道:“那你自己要当心。”

四、 战争

远洋战舰上的红衣火炮终于开始怒吼,火光不时映在曹云翳脸上,使他的脸色看起来越显冷峻,只见远处荒岛上的木屋,在炮火下象玩具般瞬间碎裂,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倭寇,现在在炮火中呼号奔逃,象皮影戏中的傀儡般不真实。

“大人,剿倭营已占领全岛,除了零星的抵抗,全岛已经没有大的战斗,从各营汇报来看,共斩敌首三百余颗。”

传令兵的禀报让曹云翳脸上浮出一丝满意的笑,看来第一批佯兵的牺牲是值得的,转头对亲卫们吩咐:“咱们也登岸看看。”

天刚亮时,作为这次远征总指挥的曹云翳终于踏上了这处孤悬海外的荒岛,秋野一郎苦心经营了十年的秘密巢穴。这里远离航线也远离海岸,在茫茫大海中很难让人发现,若不是那艘运粮船引路,水师根本找不到这里。

岛上经过多年经营,已经形成颇为繁华的村落,只是现在大多淹没在大火中,没有倒塌的木屋中不断有女人小孩的哭泣哀告,杂在兵卒们的戏谑调笑中尤显凄切,有女人在用倭语求饶,但更多的是操着地道的江浙话和闽南话,显然是被倭寇从沿海掠来的汉人女子,但兵卒们并不因她们是同胞便给予优待,有的更理直气壮地怒骂:“ *** ,倭寇干得老子咋就干不得?”

更多的士兵在搜索倭寇的财宝,从木屋中抢走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不时有女人因反抗或者什么也不为便被杀害,惨呼和欢呼交织在一起,演绎着战争原始的罪恶。

“老师,让兵将们收刀吧!”一身狼狈的南宫缺突然出现在曹云翳面前,顾不得禀报脱身经过,只喘着气急道,“已经有兵卒开始斩杀女人和小孩首级,冒充倭寇以骗取军功,再不制止,恐怕这个岛上无人幸免,她们许多也是我天朝子民啊!”

曹云翳尚未回答,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剿倭营将领已笑道:“这位公子爷是没打过仗吧,士卒们拼死拼活,过得今天没明天,不少兄弟更象牲畜一样惨死战场,难道不该让他们享受一下胜利的成果?再说这些女人虽是天朝子民,却已失身倭寇,不少更养下了倭寇的杂种,若把她们带回去,岂不是让天朝蒙羞?天朝又将如何安置她们?”

“就是!”另一个将领也接口道,“还不如慰劳一下咱们剿倭营的勇士,就算被当成倭寇斩了首级,也算是为剿倭大业做出了贡献。”

众兵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南宫缺脸上一阵红白不定,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曹云翳抬手挡住,拍拍南宫缺的肩,曹云翳语重心长地道:“兵卒们奋勇杀敌是为什么?难道是为那几个喝顿酒都不够的军饷?如果享受不到胜利后的狂欢,以后谁还会给咱们卖命?儒家的仁爱是治国根本,但在战场上并不适用。”

说着曹云翳已无心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头对身旁的将领吩咐:“传令下去,三日之内百无禁忌,三日之后封刀,让水师的弟兄们也轮换着上岸来轻松轻松。另外,着人仔细查查,看有没有秋野一郎的尸体,再带人搜寻一切可疑的地方,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秋野的宝藏找出来。”

众兵将立刻分头行事,不久,倭寇窖藏的美酒找到了,零星的金银珠宝找到了,甚至藏在山中的几个扶桑女人也被找了出来,但传说中秋野的宝藏却始终找不到。有兵卒为不多一点财物火并,更多的沉浸醇酒女人中,醉生梦死。

到第三天封刀前,还清醒着的兵卒已没有几个,就连三桅战舰也无力地漂在海湾,那上面几乎没有一个人。人人都争着在封刀前最后放纵,哄抢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到最后争夺的,只是女人和小孩的首级。没人注意到小岛最高的山顶上,出现了一团明亮的焰火,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当深夜传来第一声呐喊的时候,为宝藏心力交瘁,夜不能寐的曹云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待听清那刺耳的倭语呐喊,不禁惊得从床上一跳而起,出门一看,只见海湾中十几艘大小战船已变成一片火海,在火光映射下,隐约可见有几队黑衣人扑入军营,见人就杀,黑衣人人数虽少,却精悍彪猛,再加对岛上地形异常熟悉,战斗成为一边倒的屠杀,一千多名剿倭营官兵,甚至组织不起象样的抵抗。

“大人快走!是秋野一郎!”随身亲卫神情凄苦,语音中也带着哭意。

被几个亲卫蜂拥着逃离兵营,慌不择路往山林中逃去,刚远离战场,却见前方一道黑影拦在山路中央,刚好挡住众人去路。

“是你!”一见是神情冷漠的南宫缺,曹云翳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道霹雳,不禁失口惊呼,“是你出卖我!谎报军情,让我误以为倭寇仅有三百!又让秋野藏匿海上,乘夜偷袭!”

“不错!”南宫缺神情泰然,并不否认,淡淡道,“我早告诉过老师,我要引你进埋伏,把你卖给秋野,老师却一点也不警惕,就这样钻了进来,至于秋野的人数我到是没有谎报,只是秋野骗来其他一些小股倭寇盘踞岛上作为诱饵,自己则率三百精锐藏身五十海里外的海上,只等我信火的指示便乘夜偷袭,跟老师估计得也差不多。”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朝廷?”痛心疾首的质问,使曹云翳的声音变得异常嘶哑。

南宫缺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面黑黢黢的铁牌,铁牌上那个猩红的“刑”字在朦胧月色下仍清晰可辨。轻轻抚着那铁牌,南宫缺眼中闪过一阵复杂的感情,黯然道:“这枚铁牌我已珍藏了八年,今天才第一次敢随身带来,铁血三号,你不提醒我,我都快想不起自己真正的身份。”

说着,南宫缺猛然抬起头来,盯着曹云翳厉声道:“这八年来,你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天天都在担惊受怕,天天都在做恶梦,不敢喝酒,不敢多说话,不敢娶亲,甚至连睡觉都要在嘴里含颗鹅卵石,那是怕不小心说梦话暴露身份被人大卸八块!为了自身的安危,我不得不拼命学得象个世家子弟,拼命往上爬,刚开始我对世家子那些做派十分厌恶,但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享用一百两银子一桌的酒席,穿三百两银子一匹的绸缎,喝五百两银子一斤的茶叶,到青楼找最红的姑娘,大把大把地花钱,到如今我已离不开这样的生活,做密捕那点俸禄还不够我半天的开销,你说我该怎么办?”

曹云翳叹息道:“为这个你就要背叛我?背叛自己的职责?”

南宫缺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如果仅仅是为这个,我还不至于背叛自己的理想,我也曾是一个对江湖对人生充满幻想的有志青年,我也曾熟读圣贤之书,我也想用自己的双手来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维护大明律法的尊严,但当我成为南宫公子,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后,我才知道自己在维护一个什么样的秩序,有多少贪官污吏锦衣玉食,就有多少百姓成为饿殍,老师执掌刑名多年,该清楚现在贪官和清官的区别,也仅在事前收钱和事后收钱而已,贪官事前收钱,看钱办事,清官事后收钱,算是谢礼,想老师也不能免俗吧?”

说着南宫缺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老师有一世清名,却还是要觊觎秋野一郎的宝藏,不然也不会轻易上当中伏,可见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当我发现自己冒生命危险牺牲一切维护的世界根本就异常黑暗时,没人能理解我心中的痛苦,我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便只有去适应这个世界,哪怕它是罪恶的,为自己将来打算,便是适应这个世界的第一步,尤其前两天老师对待战争的态度更是教育了我,如果这之前我对老师尚有些愧疚的话,如今却是心安理得地为自己的前途扫清一切绊脚石,很不幸,老师现在就是离我最近的一块绊脚石。”

“你想怎样?”曹云翳此时反而镇定下来。

“我知道刑部密册中只有我的代号,老师是唯一知道我底细和公开身份的人,哦,还有老三味的孙老板,只要你们都死了,我便可以高枕无忧地继续做我的南宫公子,而不是官府的内间,只要官府在这岛上某个尸体腰间找到这个,我肯定也有办法让他们找到。”说着南宫缺把手中那面铁牌抛了抛,悠然道,“铁血三号对他们来说便是一个死间,一个因公殉职的死间,跟南宫公子再没任何关系。”

“杀了他!给我杀了这个叛徒!”曹云翳突然向身旁几个亲卫下令,几个亲卫犹豫着正要出手,只见南宫缺淡然一笑,悠然道,“你们是不是忠心耿耿到想为他殉葬?这是个荒岛,根本没有地方可逃,秋野一郎杀光剿倭营兵将后,自然会搜查全岛,没有船舶,没有鸟儿的翅膀,你们如何逃出升天?秋野一郎一向是如何对付剿倭营兵卒,想必你们也听说过。”

几个亲卫不禁打了个寒噤,秋野的残暴只是耳闻,但仅仅耳闻就足以使常人变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南宫缺缓缓指向曹云翳:“杀了他,我为你们向秋野求情。”

几个亲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猛然举到扑向南宫缺怒骂:“我先杀了你!”

他刚冲出一步,身旁另一个亲卫的刀已悄然刺进他的肋间,他立刻软倒在地,那出刀的亲卫跟着向南宫缺跪倒,大声道:“公子在上,小人愿投降公子,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混蛋!”另一个亲卫怒骂着举刀正要砍向投降者,却陡感后心一痛,一截剑尖从胸前甲胄中突了出来,他努力想回头看看偷袭者,却已无力摔倒在地。

又是一个亲卫跪倒投降,剩下两个相互看了看,终于也缓缓跪倒。

南宫缺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指指地上跪着的四个亲卫对曹云翳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人,胆小、自私、贪婪、残暴,又惟利是图,忠孝仁义礼仪廉耻全是骗人的鬼话,生死大事面前,方才还是你忠心耿耿的手下,现在便是斩你人头的刽子手。”

说着南宫缺遗憾地挥了挥手,四个亲卫立刻心领神会,四柄佩剑几乎同时刺进了曹云翳身体。

南宫缺饶有兴致地望着四人,突然摇头道:“要秋野一下子饶了你们四个人恐怕有些困难,最多放过两个就不错了。”

四人略一犹豫,几乎同时出刀斩向身旁的同伴,立刻有两人惨呼着倒地,剩下两人尚来不及喘口气,又听南宫缺悠然道:“哦,我说错了,恐怕秋野最后只能放过一人。”

话音未落,反映敏捷的那个亲卫已把同伴斩杀,跟着猛地跪倒南宫缺脚下,肩上流血的伤口也顾不得理会,拼命磕头,泪涕交泗而下,痛声哭号道:“公子爷!求你一定救小人一命,小人家里还有老母妻儿无人照顾,发发慈悲啊!”

南宫缺饶有兴致地望着脚下这最后的幸存者,轻轻叹了一声,厌恶地道:“你既凶残又胆小,既卑鄙又愚蠢,象你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我救你何用?还是你自己了断好了,别落在秋野那畜生手里受苦。”

那亲卫抬起头来,脸上的可怜变成了最后的愤怒,声嘶力竭地大叫:“你耍我,你自始至终都在耍我们!”

“不错!”南宫缺声音有说不出的冷酷,“如果忠义仁爱你随便占上一条,至少可以死得光光荣荣,顶天立地。”

那亲卫瘫坐于地,脸上变幻着异样的表情,时而悔恨,时而愧疚,时而惊恐,时而绝望,最后如困兽般一跃而起,嘶声嚎叫着扑向南宫缺:“我跟你拚了!”

南宫缺轻盈地一闪,那亲卫便一头栽倒在南宫缺身侧,如虾米般卷曲于地,后心突出一截剑尖,那是南宫缺腰间的佩剑,不知怎么便已把他刺了个对穿。

“唉,还是免不了亲自动手。”南宫缺叹了口气,掏出一方素巾擦拭着方才拔剑的手,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一柄好剑。”

把那面黑黢黢的腰牌如弃蔽履般扔进一个亲卫怀中,南宫缺缓步回到战场,只见月色下那曾经的欢娱场已变成阿修罗地狱,一千三百余名剿倭营精锐已被屠得干干净净,就连一声垂死的呻吟都已听不到。

“妈的,这帮家伙还真他妈扎手,毫无防备之下,仍使我折了一百多人。”见南宫缺过来,秋野一郎不禁骂骂咧咧起来,显然是在心痛实力的损失。

南宫缺微微一笑:“秋野君连苦心经营十年的大本营,以及数百美貌女子都毫不在乎地放弃,折几个手下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这不同!”秋野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些女人,尤其还有了孩子后,我这些手下便少了过去那种一往无前的彪猛,多了些畏首畏尾的牵挂,因此我早想把这些女人清理掉,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这次算是机缘巧合,废物利用。现在你也看到了,个个又都是嗜血的猛兽!武士道的精神又回来了!”

说着秋野幽幽地叹了口气,用无尽沧桑的口吻说:“这个岛也呆得太久,大家对这儿有了家的感觉,强盗有了家还叫强盗?”

南宫缺闻言不禁莞尔,秋野也不禁失笑,使劲摆了摆头,大概是想挥去那种不该有的伤感,然后亲切地拍着南宫缺的肩头道:“这次你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我算见识了,果然名下无虚,我秋野也算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你我黑白联手,我纵横东海,你称霸江南,定当所向无敌!”

南宫缺哈哈一笑,慨然与秋野击掌道:“愿与秋野君共创辉煌!”

“可惜你不是我们大和民族的后裔,不然我还真想把女儿许给你。”秋野满是遗憾地摇摇头,然后转身用倭语向周围的手下高喊:“快点打扫战场,好好休整一夜,明日太阳升离海面时,咱们扬帆出发,去寻找新的岛屿,掳掠新的女人!”

“噢……”海盗们爆出长长的欢呼,冲淡了家破人亡的悲戚。

五、 黄雀在后

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激战了一夜的海盗们尽皆沉入梦乡,就连高岗上放哨的哨兵也抱着倭刀点着头偷睡,直到有人来到近前才惊醒。

“八格牙鲁!”哨兵咒骂一声抽刀跳起,待看清是那个文弱的小白脸,后面的粗口不禁吞了回去,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这小子可是首领的贵宾,就连首领对他都尊敬有加,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嘿,你这刀不错,给我看看!”南宫缺淡淡道,他的声音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魅力,可惜那倭寇不懂汉语,嗯了一声,一脸茫然,直到南宫缺打着手势比划半晌,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赶紧讨好地点着头,嘴里不住“哈依哈依”着,双手捧上手中倭刀。

“嗯,钢火不错!”南宫缺一手握着刀柄,另一手屈指弹了弹刀脊,淡淡道,“也不知砍不砍得断你的颈骨。”

话音刚落,倭刀突然幻成一段匹练,从那倭寇颈项间一扫而过,那倭寇头颅突然被血冲得窜起三尺高,然后一脸疑惑地坠落于地。

向后跳开躲过那倭寇断颈中喷出的鲜血,南宫缺厌恶地扔掉倭刀,用素巾擦了擦手,这才登上高处,从怀中掏出火石,点燃一个特制火绒,然后向大海方向挥舞起来。

海平面尽头渐渐显出林立的桅杆,然后是黑压压的船队,象从海中突然浮出来的幽灵一般,渐渐向荒岛驾来,

船队顺风顺水,速度奇快,半个时辰后渐渐能看清其轮廓,那是一种小型战船,吃水不深但速度奇快,满张的船帆上,有醒目的南宫世家标志,最前方船头上,一条大汉仗剑昂首而立,隐约是南宫世家第二号人物南宫啸月。

南宫缺手中火绒一遍遍划着一种特殊的轨迹,那是在用南宫家独门航海灯语告诉船上人登陆的地点和倭寇的方位。

天色大亮时,一个倭寇迷迷糊糊出来小解,猛看到驶进海湾的十多条战舰,不禁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待彻底看清时,来不及提起裤子便向营帐跑去,边跑边大叫起来,但叫声却被一阵奇怪的“嗡”声盖没,那倭寇不禁回头看了看,只见半空中一片黑压压如飞蝗般的黑点向自己飞来,那倭寇不禁眯起眼,努力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终于,那倭寇陡然明白过来,是箭蔟!千万支闪着寒光的箭蔟,带着奇异的共鸣声呼啸而来,如铺天盖地的蝗虫般直扑营帐。

瞬间,营帐全变成了蚂蜂窝,被无数箭蔟雨点般穿入,此起彼伏的惨呼不绝于耳,那倭寇也扑倒在地,全身已如刺猬一般。

战斗呈一边倒的格局,待船上的人开始登陆时,已很难遇到什么抵抗。

“二叔,找到秋野没有?”南宫缺迎上浑身浴血的南宫啸月,来不及请安便急问。

南宫啸月遗憾地摇摇头,惭愧地道:“二叔无用,秋野身中数箭二叔仍拦他不住,被他连斩数名弟子,冲出包围跳海逃走,不过二叔还是留下了他一条胳膊。”

见南宫缺神情一黯,南宫啸月赶紧劝解道:“贤侄不必担心,想这荒岛孤悬海外,断了一条胳膊的秋野能逃到那里去,就算不被鲨鱼吃掉,也只有潜回这荒岛做野人了。”

南宫缺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咱们收拾战场,毁掉倭寇所有船只后尽快离开。”

战舰终于扬帆启航,南宫啸月与南宫缺并肩立于船头,望着渐渐渺小的荒岛,南宫啸月轻叹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的信鸽送来这荒岛的航海图,又让浙江水师暂停禁海令,并算准攻击的时机,约定好攻击暗号,以及你制作的,一次发射十支箭的诸葛排弩,少一样都不可能摆脱秋野这个能致南宫家于死地的死穴,你是南宫家最大的功臣。”

“我是南宫家子孙,这是我应该做的。”南宫缺一脸不以为意。

南宫啸月点点头,声音突然一黯,缓缓道:“有件不幸的消息我要告诉你,你两个兄弟,南宫俊和南宫剑被暗杀,就在你出海前一天,我们过了三天才找到他俩的尸体,虽然伤口经过百般掩饰,但经验丰富的冷总管仍然验出他们是死于倭刀之下,并且就是那招‘旋风一字斩’,这也促成大哥下决心进行这次冒险远征,但在出征前,大哥却病倒了。”

“父亲……没事吧?”南宫缺犹豫着问。

“唉,不好说,大哥是伤心过度,”南宫啸月神色黯然,“几天时间,一下子失去了三个儿子,一生坚强的大哥也还是受不了。”

南宫缺不再说什么,转头问舵手:“现在离开那荒岛多远了?”

“回少爷,大概有五十多海里了!”

“好,停船,让所有船只都停下!仔细搜查每一条船的每一个角落,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这是为何?”南宫啸月低声问,“难道你是以为秋野偷上了我们的船?”

“完全可能,”南宫缺决然道,“这是离开那荒岛的唯一途经,除非秋野想一辈子在那上面做野人,不然他定要冒险一试!”

不多时,所有船只的搜查结果一条条汇集到南宫缺面前,所有结果都是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对着这样的结果,南宫缺不禁疑惑起来,喃喃自语:“难道我高估了秋野,他已经葬身大海?”

数天之后,船队终于乘着夜色悄悄进港,如此庞大的船队进出杭州湾没有惊动到官府,完全是曹云翳给水师岗哨放假的命令还没有失效。

初更时分,南宫缺已安然回府,进门便独自往父亲养病的后堂赶去,在门外遇到服侍父亲的丫鬟兰儿,不等南宫缺招呼,兰儿已面带惊喜迎上来,低声向南宫缺请安。

“老爷的病怎样了?”南宫缺盯着兰儿问,直盯得兰儿脸上的羞涩更盛,垂着头不敢看南宫缺一眼,只嗫嚅着道,“老爷的病……老爷的病……”

“到底怎样了?”南宫缺拂然不悦,这才使兰儿从绚梦中惊醒过来,忙道,“老爷果然象公子担心的那样,在公子走后不久便病倒了,兰儿便依公子吩咐,用公子给的那种安神定气的茶代替老爷常饮的那种茶,不过老爷好象……好象……”

“好象什么?”南宫缺急问。

“好象病得更重了,”兰儿几乎哭了出来,“刚开始全身瘫软,嘴角抽搐,现在更一动不能动,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通常什么时候给他上茶?”

“当然是每日饭后。”

“饭后?”南宫缺厉声道,“那种茶要饭前饮用才对!”

兰儿脸色立刻就白了,急忙分辨道:“可老爷通常都是饭后饮茶,我怎么知道,再说谁会在饭前饮茶?”

南宫缺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淡淡道:“这话你跟冷总管说吧,看他会不会原谅你。”

兰儿的脸色已是煞白,带着哭腔道:“我真的不知道,公子你一定要救我!”

南宫缺轻叹口气,柔声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不过你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这事你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见兰儿连连点头,南宫缺不再说什么,推门进入内堂,转过屏风,便见到曾经威震江南的南宫世家宗主南宫啸天如死人般瘫在床上,一个丫鬟正用勺子喂他茶水,虽然丫鬟已经很小心了,可那茶水仍然顺着嘴角留下来,濡湿了他的脖子。

“让我来!”南宫缺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挥挥手示意丫鬟出去,那丫鬟忙垂首退出,并随手掩上房门,屋内便只剩下父子二人,一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南宫缺边用勺子小心地把茶水喂入南宫啸天口中,边淡淡道,“甚至已猜到了一些真象。”

见南宫啸天眼里闪过莫名痛苦,南宫缺无声一笑,点头道:“不错,南宫俊和南宫剑是我借秋野一郎的刀刺杀的,这茶也是出自我的配制,除了用顶极茶叶揉制外,还混有唐门最霸道的酥筋散,相信你听过它的大名,超过一定剂量长期服用就会永远瘫痪,我以后每天都会亲自来喂你,象所有孝顺儿子一样,直到你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还不想你死,我还需要你这宗主的身份暂时为我压服有可能觊觎宗主之位的叔伯兄弟,我想这不会需要太久,这次远征已证明我是南宫家最有资格继承宗主之位的子孙,你问我为何这样做,很简单,我渴望权势,想做这宗主,你三个儿子都是我的绊脚石,所以要一一踢开,如果不是因为你可能察觉到什么的话,我大概不会这样急着对付你。”

说到这南宫缺顿了顿,放下茶碗继续道:“做宗主有什么好?至少可以获得权势和自由,我想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你会答应吗?当然不会,但现在却由不得你,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要娶一个妓女回来做南宫家的少奶奶,并且就在最近几天,我会带她来看你,我才不管南宫兄弟是不是刚死,这就是做宗主的好处。”

说完南宫缺站了起来,似打算离开,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噢,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你是南宫家唯一把我当亲人的家伙,这样对你我心里其实有些难受,但没办法,我答应了一个朋友,所以不得不这样做,他叫萧缺,是随母亲的姓。”

听到“萧缺”这个名字的时候,南宫啸天的眼睛蓦地睁得老大,嘴唇似也哆嗦起来,南宫缺见状,便又重新坐下来,抚着南宫啸天的胸口安慰道:“别激动,容我慢慢告诉你。八年前,一个叫萧缺的下三滥小毛贼落入了刑部大牢,本来象这等小毛贼根本没资格进刑部大牢,但他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却引起了我的老师曹云翳的注意,找人多方查证,才发觉那是南宫世家的信物,并且只有嫡亲子孙才有,而这块玉佩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小毛贼身上,南宫世家却从来没有报失过,老师立刻注意到其中的不同寻常,看!就是这块玉佩!”

说着南宫缺从项上解下一块玉佩举到南宫啸天眼前,笑道:“很熟悉吧?这曾是你的随身玉佩啊。”

见南宫啸天眼中闪过一阵复杂的情愫,南宫缺收起玉佩接着道:“于是刚满二十岁、立志成为最好密捕的我也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和萧缺关在一起足有半年时间,这期间我们成了患难之交,枯燥的牢狱生活使我们无话不谈,于是我知道了萧缺的另一种身份和他过去的一切,原来他是南宫世家宗主南宫啸天的私生子,当年南宫啸天为争宗主之位,抛弃了可能给他带来负面影响的萧缺母子,尚未满月的萧缺便在一个风雪之夜和母亲一齐被南宫世家赶出了家门,只因为他的母亲出身青楼,他们母子经厉了常人难以现象的种种磨难,母亲最后郁郁而终。所以萧缺永远恨他的父亲,恨整个南宫世家,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向南宫世家报复,只是他独来独往又本事低微,根本没这个能力,于是我便来了,和萧缺长相相似,有南宫世家的信物,知道他母亲过去的一切细节,甚至有伪造得和他一样的胎记,一个全新的萧缺,也就是现在的南宫缺诞生了!”

此时南宫啸天胸膛急剧起伏,眼角有泪水汹涌而下,拼命哆嗦着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南宫缺同情地轻抚着他的胸膛,缓缓道:“虽然萧缺最后死在牢中,但我忘不了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一定要完成他的心愿,我当即答应了他,当我了解到南宫世家对萧缺母子所做的一切后,便肯定随便怎么报复都不算过分,如今,整个南宫一族都将臣服在我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手里,并且我还要堂而皇之地娶一个妓女进门,让所有南宫家的人都得尊她一声少奶奶,不知这算不算最好的报复?萧缺地下有知,想必也该瞑目了!”

南宫啸天胸膛急速抽动,口鼻流涎,终于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六、天谴

南宫啸天的书房中,南宫缺满意地坐上主人的位置,开始代替父亲处理家务,虽然还不是宗主,但只要南宫啸天一天不能恢复健康,南宫缺便会一直代替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公子,这是你要的一些消息,要不要我给你念念?”一个南宫家的少年恭谨地道。

“嗯,念!”南宫缺闭目躺在逍遥椅上,随椅子轻轻摇动着身体。

“昨日夜里,东城区一个叫‘老三味’的小酒馆突然失火,老板孙大钢被烧死火场,官府至今未查出失火的原因。”见南宫缺似浑不在意,那少年赶紧翻到第二篇,念道,“侍侯宗主的丫鬟兰儿,已经许配给了一个蜀中行脚商,今日一早已离开杭州回蜀。”

翻到第三篇,少年继续念道:“今日城中有远征倭寇的曹云翳大人全军覆没的谣言流传,闹得百姓人心惶惶,官府已出动水师,远赴海外搜寻远征军下落。”

南宫缺眉梢微不可查地一跳,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少年见状停了下来,不知道这年轻的代宗主在笑什么。

“嗯?怎么不念了?”南宫缺睁开眼,那少年赶紧道,“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那红玉呢?”南宫缺皱起眉头。

少年似才想起什么,忙道:“噢!红玉姑娘已经赎了出来,暂时安置在外边一处新购的别院内。”

“嗯,带路,我要去看她。”南宫缺说着站了起来。

“公子,这……这不太好吧,她毕竟是……是……”说到最后,少年不禁斯斯艾艾起来。

“是妓女,对吧?”南宫缺神色如常,淡淡道,“我不仅要去看她,还要娶她为妻,你去告诉那帮老家伙,别对我指手画脚,现在没人可以限制我的自由!”

一处偏僻的小院,幽静、雅致,苏式的园林设计,在不大的空间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气氛。

“公子!你……你终于回来了!”迎着大步进来的南宫缺,红玉喜极而泣,紧紧抓住南宫缺的手不愿松开,“刚开始南宫世家出钱赎我,我怎么也不相信。”

“傻丫头!”红玉带泪的娇容略显憔悴,让南宫缺心中一痛,忍不住在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下,笑道,“我不早说过,只要我平安回来,就一定来赎你吗?不仅如此,我还要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把你娶进家门,让你风风光光做我的妻子,南宫家少奶奶!”

红玉一下子愣在当场,脸上没有喜色,反倒象被吓坏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南宫缺把她拥入怀中,她才蓦然惊醒,急道:“公子别!南宫世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多,我怕……,能容红玉做一小妾侍奉公子,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怕什么?”南宫缺哈哈一笑,“我说你做得你便做得,谁要反对便是我南宫缺的死敌。”

红玉还想说什么,却已被南宫缺捂住了小嘴,轻轻在红玉额上一吻,南宫缺在她的耳边悄声道:“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便要过门。”

红玉脸上泛起幸福的羞红,反对的话再说不出口,不禁扑进南宫缺怀中,缠绵片刻,只听南宫缺柔声道:“去为我调琴,让我们夫妇二人合奏一曲。”

琴声缓缓从二人指尖飘逸出来,琴瑟之音如两只初春的雀鸟,在花丛中嬉戏打闹,时而挨肩擦羽,时而展翅蓝天。南宫缺双目微闭,沉浸在一片祥和春色中。

“铮!”就在琴音将息未息之际,突然暴起一个异音,二人浑身一颤,不禁停下琴瑟,睁目看去,却是那焦尾琴一根琴弦已乍然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