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挪动着坐起来,还没睁开眼睛先一连打了个三个哈气。

“珉王!”苏如澈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

珉王迷茫地睁开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苏如澈呆看了一会儿,紧接着见了鬼似地大喊大叫起来。

“闭嘴!闭嘴啊你!”苏如澈紧张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门,又回过头来指着珉王要挟他闭嘴。

珉王低头看了看身上凌乱的衣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紧被子抱在怀里,哇哇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嚎叫:“绮绮……绮绮!绮绮!绮绮——”

珉王嗓门极大。

“你别喊了!”苏如澈气得眼泪掉个不停。这算什么事情?被人瞧见了,她会以为是她强迫了一个傻子!

珉王盯着苏如澈看了好一会儿,委屈地小声念叨:“绮绮……绮绮去哪了……绮绮……”

苏如澈长这么大,头一回知道什么叫绝望。

脚步声传来时,苏如澈甚至没有什么意外。

那么多人一窝蜂涌进来,用各种眼神打量着她。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的声音明明那么近,近得刺耳,可是好像又离得那么远,远得苏如澈根本听不懂。

珉王还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嚎啕大哭。

苏如澈像落水的孩童看见了浮木,寄了希望的目光望向父亲。她多希望父亲能如山般给她依靠。可是父亲冷着脸,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身上,她想求堂姐帮忙。可是堂姐偏着头,在和太后说话。太后不是一向很疼爱她的吗?还说要帮她将段无错弄到手。然而她现在在太后的脸上只看见嫌恶。她不甚灵光的耳朵还听见太后训斥:“成何体统。”

苏如澈饱含寒泪的目光最后落在苏如清的身上。她穿着皇贵妃才能穿戴的华丽宫装,气派又高傲。她是来看笑话的吗?苏如澈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苏如清的目光迎过来,她甚至微微笑,说:“妹妹如此真是让姐姐……无话可说。”

苏如澈用力喘气,才能控制自己不会发疯般冲过去撕烂苏如清的丑陋嘴脸!她知道一定是苏如清干的,她以其人之道在报复!

皇帝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

“怎么了,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急急迈进来。

一直在床榻上嚎啕大哭的珉王忽然住了口,眨眨眼,看见了皇帝,立刻丢下被子,衣衫不整地跳下床,扑到了皇帝怀里继续哭。

“老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两个胖子抱在一起,着实有些笨重。皇帝有些费劲地环过珉王的身体,哄小孩似地拍他的背。

珉王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到皇帝的龙袍上,哭着继续念叨:“绮绮……绮绮……”

皇帝顿时明白过来,好好哄着他:“老二不哭喽。绮绮最喜欢你,知道你是被人害的,不生你的气!”

珉王果真不哭了,从皇帝怀里退开,揉着眼睛嘟囔:“绮绮丢了,绮绮不理我了,绮绮又要生气了……”

“没有,不会。她最疼你了!”皇帝赶忙继续哄着他。

绮绮,是珉王亡故发妻的闺名。

太后被吵得头疼,她再次斥责了一句“成何体统”,摇摇头往外走,这是不打算管这事情了,交给了皇帝来处理。

苏如澈木然地立在一旁。她不是个蠢笨的,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她也知道自己的挣扎和拒绝毫无用处。倒不如留着这点乖顺,换来日后报复的筹码。

所以,当陛下下旨将她嫁给珉王的时候,她望着父亲很乖地答应下来,终于换来父亲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这一点,便也足够了。

后来,所有人都走了。只有皇后和苏如清以姐姐的身份留下来,关心妹妹。

皇后自从生了十一公主,似乎看开了很多。她说:“如澈聪慧,很多道理都懂。想来也不需要本宫劝些虚伪的道理。有如清陪着,本宫不打扰你们姐妹两个叙旧。”

皇后转身之后,又停下脚步。她没回头,说道:“本宫时至今日才明白因果轮回的道理,三妹比本宫知道得早,也算幸事。”

皇后言语之间略有唏嘘之感。她也没等苏如澈回话,大步往外走。

苏如澈望着皇后的背影,有些茫然。怎么会这样?皇后以为知道是她设计了姐姐和皇帝有了肌肤之亲?皇后是怎么知道的?她先前不是已经让皇后确信是姐姐因为和段无错的婚事被毁,而故意报复皇后吗?

苏如清轻笑了一声,她瞧着苏如澈狼狈的样子,悠悠道:“妹妹,谁都不傻。即使被蒙蔽一时,也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苏如清神色淡淡,倒也没有太多复仇的快感。她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也尝到这种绝望了。”

苏如澈仇恨地盯着苏如清,她的眼睛里一片猩红,咬牙切齿般:“妹妹好歹给姐姐找个皇贵妃的体面身份,这世间多少人想要却得不到的尊贵。姐姐竟然如此狠心将妹妹丢给一个傻子!”

苏如清像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她捂着肚子弯了腰。笑够了,她冷眼瞧着苏如澈,说:“如此说来妹妹的确对姐姐不错。可姐姐也疼爱妹妹,只让人弄乱了你们的衣服,又没让那个傻子真的强-暴你。免了你身体上的痛,你是不是也要谢谢姐姐的仁慈?”

“我杀了你!”苏如澈冲上去,作势要扇苏如清的脸。

可是苏如清立在那里,连动都没动一下,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已经冲了过去押住苏如澈。

双臂被擒,苏如澈口中咒骂不休,双腿乱踢。

一瞬间,苏如清想起很多幼时两姐妹在一起的时光。她是真的疼这个妹妹。当然了,她对妹妹的疼爱停在了苏如澈对她的陷害。

瞧着苏如澈状若癫狂的模样,苏如清没有多少复仇的快感,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苏如澈一个人。她挣扎太久,浑身散了架似的。她失魂落魄地在床边坐下,却闻到一股怪味。她猛地掀开被子,看见床榻上的尿渍。她捏着被子的手在发抖。

她的余生都要和这样的一个傻子在一起吗?

“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苏如澈呜呜哭了,“为什么花朝公主一点都不喜欢湛王还可以嫁给他?她不是想嫁给独眼痴傻的珉王吗?她为什么不嫁给珉王!呜呜呜……”

被苏如澈嫉妒又记恨的青雁,此时正站在喧嚣的街市中,在围观人群的注目中,弯着眼睛将糖葫芦递到段无错的嘴边。

他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吃她递过去的糖葫芦呢?青雁不知道。她好奇,所以递了过去。她心态好,就算他拒绝,她也可以笑着收了手自己来吃。

好奇段无错会不会吃的人可不止青雁,那街市两边伸长了脖子围观的人群个个好奇着哩。

茶馆上的赵秀婉半个身子都要从窗户探了出去。

段无错伸手握住青雁握着糖葫芦的小手,在围观人群的目光下,将她整只小手裹在掌中。然后他俯下身来,含笑的璀目一直温柔凝视着青雁,咬下最上面的那颗圆润糖葫芦来吃。

直到他将那颗糖葫芦吃完,青雁亲昵地挽住段无错的胳膊,一边跟他一起走,一边继续吃着糖葫芦。

直到两个人走远,看热闹的人群才发觉自己屏息太久,只因那样的画面美好得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打扰。

湛王盛宠其妻的传言恐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大为传说。

当日,段无错和青雁一起回了府。

长柏立在亭中,远远看见青雁和段无错的身影,吩咐闻青:“夫人何日打算去塔河县吃豆花告诉我。”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闻青瞧着长柏, 欲言又止。她知道她不该过多过问长柏大人的事情,长柏大人于她有恩, 他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就是了。何况长柏大人只是询问他一些很小的事情,很容易,并不难办。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疑惑为什么长柏大人对夫人的事情这么关心……

长柏垂目看向她:“青儿?”

闻青收回思绪, 她抬起眼睛对上长柏温柔的目光,怔了怔,立刻移开了视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记下了, 一定会即使告诉大人的!”

“好。”只是单独的一个字,闻青也可以读出长柏大人语气里的温柔。他又说:“夫人既回来了,你去伺候着。我去看看新来的玉兰。”

闻青连连点头,在长柏转身之后, 闻青又急急喊住他。

“长柏大人!”

“还有什么事情?”长柏回过头望着她。

闻青说:“只要是青儿能为长柏大人做的事情,青儿都、都……死而后已!”

长柏温柔地笑了, 说:“不需如此, 若你觉得为难, 亦不必帮我。”

“不!”闻青急忙表忠心, “能为长柏大人做任何事情青儿都愿意!一百个愿意!”

长柏瞧着闻青执拗的样子, 一阵恍惚。半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轻轻点头,转身走出凉亭。

闻青皱着眉, 心绪复杂地望着长柏的背影。

闻穗刚从耳房出来,不经意间一瞥,看见立在凉亭中发呆的闻青。她再顺着闻青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了刚好转过月门的长柏。

闻穗想了想,走到闻青身边,低声说:“我知道你和长柏大人早就相识。只是我们如今都是湛王府的侍女,主人只有湛王和湛王妃。你还是注意些,莫要失了分寸。”

“我知道。”闻青随口敷衍。

“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你和长柏大人背着人窃窃私语。怎么,莫不是你打算做长柏大人的对食?”

“你胡说什么呢!”闻青生气了,“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勾当了吗!”

“我干什么了?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不想看你走错路。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闻穗也生气了。

“你干什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管你的事情,你也甭管我的事情!”闻青推开闻穗,脚步匆匆地往后院去。

闻穗在后面喊她,闻青头也没回,只丢下一句:“我要去伺候夫人了!”

闻穗跺了跺脚,嘟囔一句“我以后再管你就是吃饱了撑的”,转身也走了。

青雁和段无错回到府中时,他们两个依旧手挽着手。自从那根糖葫芦开始,青雁主动挽起段无错,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没有京中女郎的不好意思。她光明正大地挽着段无错,将一切探求、惊讶的目光当做不存在。

甚至,她在那些羡慕的目光里,隐约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小小的虚荣。她偷偷去看身侧的段无错。嗯,的确是能偶尔满足一下虚荣心。

段无错带青雁去吃了芙蓉鲫鱼,那是一家不起眼的铺子,若从外表来看,定然使人不敢相信里面的厨子手艺这样好。从这家铺子出来之后,段无错又带着青雁去了小吃街,给她买了些别致的乡野糕点。青雁投桃报李,钻进一家糖果铺子,给段无错买了好大一盒糖果。

那么重,她几乎要抱不住。却翘着嘴角冲段无错讨好地笑。

段无错本来黑了脸,可是瞧着她唇角深陷的小酒窝,揉了揉她的头,将巨重的糖盒子接过来,夸一句:“夫人有心了。”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几乎一整天都手挽着手,然而回了府进了寝屋,青雁看见桌子上摆放的糕点和瓜果,轻易甩开段无错的手,欢喜地小炮过去,开心地桌子旁坐下来,拿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吃。

段无错瞥了一眼自己空了的手,半天没反应过来。

当青雁开始在糕点篮里挑了挑,又选了块枣泥酥来吃时,段无错轻笑了一声,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他刚娶的小夫人满心都是吃的,就算这段时日她总是对他笑脸相迎也是因为他厨艺好,做出的食物让她吃得开心。本质上,她大概和婚前一样并不想嫁他。

就算今日,在人前两个人十分亲密,让围观的人传道一声夫妻情深。可实际上,他这小妻子大抵是怀着做戏的心思。

如今没了外人,她为了一块桂花糕轻易甩开他的手。在她的眼里,他竟不如那块难吃的桂花糕。

纵使他对她这般用心,这小妻子心里竟是半点没有他啊……

呵。

段无错立在门口,一边含笑望着只顾着吃的青雁,一边缓缓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捻着手腕上的佛珠手串。正如永昼寺的方丈教他的那般,虔诚数着佛珠可以平心静气。

他慢悠悠地数到第八颗佛珠,指腹的动作停下来,转而换成轻揉手腕。他瞧着青雁雪白的双腮轻动的模样,不太想数佛珠,他倒是想一拳砸过去,将青雁那颗与常人不同的脑袋瓜砸个稀巴烂。

他这般想着,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朝青雁走过去,终于在青雁面前停下来。

青雁刚刚将第三块糕点吃进肚子里,正拿起第四块糕点——一块如意糕。

她抬起眼睛,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段无错,愣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如意糕递到段无错面前,弯着眼睛问:“殿下要吃吗?”

段无错垂眼,看了看他手里那块如意糕,又将目光移到她干净的眸子上,缓缓摇头,道:“夫人自己吃罢。”

青雁“哦”了一声,也不客气,开始小口小口咬着如意糕来吃。

段无错俯视着面前黑黝黝的小脑瓜,终于抬起手搭在青雁的头疼。他想象了一下,就算不是一拳砸下去,也可以这样压下去,将她的小脑袋瓜摁进她的脖子里,然后再掰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浆糊!

对,就这么干。

段无错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头顶柔软的墨发。

青雁莫名其妙地转了转眸子,继续将剩下的半块如意糕往樱口中塞,尽数吃了。

“夫人。”

头顶传来段无错的声音,青雁疑惑地仰起小脸来看他,茫然问:“怎么啦?”

段无错的手掌沿着她的额角一路下移,他温柔地望着她,想要继续吻她。他的目光和自己的手掌一起下移,落在青雁粉嫩的樱唇上。向来诱人的樱唇上沾着糯米的粉墨儿。

段无错的目光顿了顿,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继续吻下去。当他刚决定用指腹温柔抹去青雁唇角沾着的糯米粉时……

“嗝……嗝!”

这样的气氛,段无错这样的目光,青雁不是不明白他想做什么,顿时脸上一红,尴尬不已。

青雁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心虚地小声说:“在外面吃了那么多东西,不该吃这么多糕点的……嗝。”

段无错闭了闭眼,克制了一下情绪,再睁开眼时,又是一幅温和的表情。

“夫人真是可爱。”段无错仍旧将轻吻落在青雁的唇角。

对,唇角。

青雁紧紧抿着唇,努力克制着不要在这个时候打嗝。

段无错默契地很快离开青雁的唇角,青雁轻轻偏过脸,眸光低垂。在她又想打嗝的时候,使劲咬了下舌尖,把嗝憋了回去……

段无错心领神会,道:“在街市走了一天,一身的尘土,我先去沐浴换衣。”

青雁端庄淑雅地含笑点头。却在段无错走出去之后,一连打了三个嗝,才畅快些。

青雁也在外面跑了一天,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再也不打嗝了,才去另一间浴房梳洗沐浴。

等她梳洗完毕,闻穗抱着她的衣服进来。

青雁吸了吸鼻子,问:“又薰香啦!”

闻穗甜笑着说:“薰过呢。正是夫人上次说喜欢的那种香。”

青雁随口“哦”了一声,其实她根本分不清那些熏香的味道。

青雁回到寝屋时,得知段无错已经先一步过来了。她探头瞧了瞧,并没有瞧见段无错的身影,一直走到耳房,才找到段无错。

这间耳房被收拾成衣室,三面墙前摆着三个大衣柜,里面都是青雁和段无错的衣服。除了青雁从陶国带来的几套衣服之外,这里还有很多府里白管家着人采买的。白管家给青雁采买,自然也会准备段无错的衣服。段无错不会过问这些事情,这些衣服都是下人私自做决定置办的。段无错以前也没进过这里,没看过这些衣服。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立在衣橱前翻看着,时而皱皱眉。

“殿下,白管家给你准备了僧衣的。喏,在那边第三格。”青雁走到段无错身边指了指。

段无错瞥了青雁一脸,目光在她淡紫色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青雁隐约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嫌弃。

段无错的手指抚过衣橱内悬挂的衣服,停在一件紫色的衣服上,稍作犹豫,将这件紫色的宽袍取出来,展开,穿在了身上。

这是青雁第一次看见段无错穿这种艳丽颜色的衣裳,她向后退了几步,好奇地盯着段无错上上下下地瞧,觉得稀奇得很。

段无错抬腕,看见袖口绣着海棠花,他忍了忍,才没把这件衣服扯下来。他面色如常,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衣襟,对上青雁好奇打量的目光,细细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青雁意识到自己打量段无错的目光似乎有些失礼,她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一本正经地说:“殿下不穿僧衣瞧上去有些不适应。”

“只是不适应?”段无错朝青雁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掌搭在她后腰,将她娇软的身子往前轻推带进怀里,含笑望着她。

青雁望着段无错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在心里琢磨着段无错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听到她的什么答案?

她试探着说:“殿下这些年在寺里辛苦了,不过很快就要满三年了呀!”

段无错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青雁眸子转了转,又说:“殿下虽然在寺中过着清贫的日子……”

青雁咬了下舌尖,硬着头皮说瞎话。

“……但是代帝出家可是大善事,整个羿国的子民都会得到佛祖庇护,人人都会记得殿下的好!”

青雁眨眨眼,干净的眸子真挚地望着段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