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栖梧院。

天色初明。

方寒诚这一日本该早些起来,他的岳母武安伯兼宣府总兵夫人赵氏将于今日前来拜访, 昨日已先递了帖子。

他的婚事比方寒霄定得晚得多, 洪夫人视独子为宝, 以为他早晚必成大器, 对方伯爷承爵前有意结亲的人家俱不满意,直到掀下了侄儿, 二房身价陡然翻覆, 她才放出眼力, 细细替儿子挑选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

平江伯对武安伯,漕运总兵官对宣府总兵,不能更般配了——虽然后者到方伯爷手里丢了, 不过,早晚会拿回来的。

未成婚前, 岳家上门, 方寒诚是不能怠慢的, 必得前去见礼相陪, 但不知为何, 他这个早上眼皮黏在一起,就是不想醒来,全身都是酥软之意,但同时, 某一处又出奇的精神。

大约是昨晚的酒还没散完——

他迷糊着想。

他昨日去参加文会, 席间有诗有酒有美人, 一时高兴, 就喝得晚了些。

好人家的姑娘是不可能与他们一帮男人同桌喝酒的,所以这个美人,就是女妓。

他不缺女人,洪夫人才给过他两个丫头,不过出去交际么,席间无妓,便如桌上无酒一般。

方老伯爷欣慕文人门第,连方慧都知道投他所好,表白自己要好好读书,方伯爷又如何不知道,从前压着他也叫他读书,好在方老伯爷那里挣些印象分,将来多分点家产。

一样的书,不一样的人读,读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效果。

他读着,就是慢慢把风流文人的那一套习气学齐备了。

睡在他外侧的房里人留仙这时候换了个睡姿,半梦半醒间嘤咛了一声。

方寒诚觉得她这一声里充满了柔媚,比起平常要勾人得多。

他顿时觉得某处更精神了些。

这精神撑着他睁开了双眼,只见留仙不知是睡得热了还是怎么了,把被子都掀了一半,玉体横陈,腰肢宛转,瞬间把他本已上窜的火直接点燃了起来。

这小蹄子,从前也不见她这样能动他的火。

方寒诚理智上知道他现在不该干那事,身体上不能自控,勉强想了一句“速战速决”,就迫不及待地翻身压了过去。

**

日头渐高。

新房里。

莹月在跟方慧戴首饰玩。

两个人差了八岁有余,但不知道为什么竟能玩到一起去,不是嫂子照顾小姑子的模式,就是在一块玩。

首饰是几天前买回来的,当时天有点晚了,莹月暂时就先放着,隔天时,让人叫方慧来选,选几样都可以,方慧很骄傲地不来,放话说不要方寒霄买的东西。

莹月好笑,没立刻去劝她,缓了两天,亲自再去拉她,说:“我一样都没动呢,只等你来。”

方慧就撑不住了,被她拉来了。

路上时方慧还一副不情不愿的小模样,跟莹月讲:“大嫂,我看你的面子,才来看看的,不然我才不要理他。”

莹月连连点头:“知道,我们好。”

方慧就笑了,不过她小人嘴硬,及到真看见满炕的首饰时,那点不情愿又全忘了,很快跟莹月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女人大概天生抗拒不了这些,方慧这么小的也一样,不但讨论,她还挨样比划,比划完自己,比划莹月。

她喜欢那对玉兔耳坠,不过比划完以后就叹气:“我的耳朵太小了。”

玉兔耳坠本身是小巧类,但她才八岁,比到她耳朵上,仍然有些不协调。

莹月听她说得可爱,直笑,又安慰她:“很快你就长大了。”

“你们都这样哄人,我知道,早着呢。”方慧甚是在行地道,又拉莹月,让她把耳坠戴上好让她看一看。

莹月依言换了一下。

“好看,大嫂,这个衬你。”方慧夸她,莹月再要取下来,她还不让,“大嫂,你就戴着嘛,比你原来那对适合你。”

莹月自己摸了摸,又对着玉簪拿来的小靶镜看了一下,她也挺喜欢的,道:“就是有点沉。”

方慧把一支芙蓉双花金簪往自己的包包头上戳,不过方寒霄背后说她的话没有错,她头发短,插不住,只能用手扶着美一下,手一松,金簪跟着就往下掉。

她的乳母王氏都在旁边看着笑。

方慧不理她,坚持着把每一样都比划了一遍,自己戴不了的,就拉莹月试,两个不知不觉就玩了小半个时辰。

到最后,她能用的还真只有方寒霄替她预选出来的两样,她戴上的效果也不错。

莹月禁不住道:“你大哥心里是疼你的。”

不然不能替她挑得这样刚好。

方慧不认:“哼,就是凑巧,他才不会管我——”

正说着,石楠匆匆冲进来了:“奶奶!”

她风风火火的,把莹月惊了一跳:“怎么了?”

“奶奶,那边闹起来了!”石楠喘着气,手比划着往外指。

莹月看不明白:“你坐下,歇一会再说。”

方慧大眼睛发亮地直起了身子:“是不是二婶那边?那里怎么了?”

石楠点头:“是!”又喘了两下,总算把气喘匀了,指手画脚地说起来。

原是她去外院找她弟弟福全,给他送一套才缝好的中衣,姐弟俩就便站在二门处聊了一阵,谁知聊着聊着,见到里面乌泱泱出来一串人。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到里面有洪夫人,怕跟弟弟被她逮到找麻烦,就忙贴着墙尽量躲了起来。

那一串人要出不出,要进不进,却是就在影壁里吵了起来。

吵的事由并不复杂,她听了几句,就听明白了。

“是武安伯夫人上门来,问二爷的事——”

方慧很关注也很乐意看见二房出事,问道:“是亲事吗?”

石楠道:“是,也不是。武安伯夫人好像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闲话,说那边二爷临近婚期了,还不安分,在那种不好的地方找姑娘,嗯——”

她对着方慧的大眼睛,卡住了,因为忽然发现这个话不好当方慧面说。

王氏也觉出来了,要领方慧出去:“姐儿,这不是你听的,你也在这里闹了大奶奶许久了,该回去了。”

方慧哪里肯,她对这比对首饰的兴趣还要大,赖着靠到莹月身上,躲避着王氏:“嬷嬷,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不能听的,这些事我又不是不懂,祖父都骂过二堂兄。”

方寒霄出走以后,她不肯跟洪夫人,实际上是由方老伯爷养大的,方老伯爷武将出身,对这个小孙女宠是极宠,但言辞上就想不到避忌那么多,从前发现方寒诚在外面搞花头,把他叫过来就骂了,方慧当时在门外玩,恰巧听着了。

——方老伯爷心目中,玩女人就玩女人,孙子大了,对女人好奇,有这个冲动未尝不可,可扯什么文会扯什么读书,读书就读出来这些个玩意儿,没得把他老人家神圣的书本都玷污了!

他照着这个思路,劈头盖脸把方寒诚训了个透,方寒诚跟他观念不一样,被骂得不服,全怪罪到他偏心上去,从此跟他就淡淡的了。

在对方慧的影响上,她该懂的,不该懂的,都知道了那么点,现下很彪悍地就问石楠:“二堂兄屋里不是有姑娘了吗?还去外面找呢?”

听得王氏简直想掩面!

再一看石楠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更脸红了,方慧日常都是她跟着的,就跟成了这样——她真也是没办法,一个乳母,就是管天管地,也管不着方老伯爷说溜嘴呀。

莹月也有点惊,干咳了一声,揽住方慧的小肩膀道:“慧姐儿,你心里知道就知道,不要说出来。”

方慧倒是听话点头,然后冲石楠:“那你说。”

眼看是耗不过这个小祖宗,石楠只有尽量把言辞放含蓄了:“——武安伯夫人就为这个闲话来的,本是想来提醒提醒二爷,但二夫人不肯认有这事,说必是武安伯夫人听岔了,又或是别人下话害二爷。武安伯夫人就要让二爷亲自来见,她问一问,二夫人同意了,说二爷本也是要来问安的,等一等就行,谁知左等右等,等不见人来。”

方慧忙道:“然后呢?”

石楠转述:“二夫人使人去唤,结果人回话来说,二爷忽然病了。”

这都是她从武安伯夫人的喝骂里总结出来的,本来顺序没有这么清楚。

方慧笑嘻嘻地道:“这么巧呀。”

石楠点头:“就是这个话呢,所以,武安伯夫人根本不信,然后她更加生气了,直接说,二爷昨晚上还在外面——嗯,那个玩,今儿一早就病,恐怕生病是假,把身子淘空了才是真的!”

这下连王氏都失声了:“昨晚二爷还没安分?还让人家知道了?”

这怪不得武安伯夫人那么生气,不顾体面地当众就和洪夫人吵起来了,爷们偷嘴不是不行,偷成这样,就过分了。

石楠点头:“武安伯夫人退婚的话都撂出来了,二夫人着急,追到了二门那里,才让我撞见的。”她补充了一句,“武安伯夫人说话十分决绝,我看,这门婚事可能真的难成了。”

“不成才好,”方慧十分乐见二房倒霉,这回主动跳下炕来,又拉莹月,“大嫂,走,我们去看看。”

莹月愣道:“看什么?”

“看热闹呀!”方慧眼神晶亮。

☆、第58章 第58章

莹月不想去, 也劝着方慧别去, 但方慧眼看叫不动她, 眼珠一转, 直接就往外跑了出去, 莹月怕她乱来,只好忙跟上去。

石楠跟后面解释:“大姑娘,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了,武安伯夫人已经走了, 二夫人撵到二门外面都没拦住,所以我才能抽空子跑回来的。”

方慧兴致不减,颠颠地边快走边道:“看看二婶现在的脸色也好!”

这叫什么话, 谁家的姑娘是这么个风雷性子呦。

王氏听了, 简直头痛,心想幸亏武安伯夫人走了, 不然方慧幸灾乐祸过了头,当着人家面呛起洪夫人来,可就闹笑话了。

却是天不从她愿,石楠看见了武安伯夫人坚决要走, 毕竟没看见她出了伯府大门, 这个时候, 武安伯夫人其实还耽搁在府里。

她被洪夫人留了下来。

石楠偷溜走后,洪夫人不能忍自己儿子被泼脏水, 眼看辩解无用, 武安伯夫人只是坚决要回去退婚, 她也不是多好的性子,对着武安伯夫人的背影就大肆发怒起来。

她这一怒,于武安伯夫人来说,她做这个退婚的决定本也不是很容易的,见洪夫人这么理直气壮,她心里反疑惑起来,以为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弄错了。

抱着万一的希望,她回转了,提出要求去亲眼看一看方寒诚,如果他是真病,那么两家还可以谈一谈。

洪夫人当场就答应了。

……

方寒诚这边,洪夫人先前久等他不来,命人去唤他的时候,他才从兰香身上下来没多久——是的,不是留仙了,洪夫人不叫人来,栖梧院里本身也会有丫头按着时辰叫他起床的,兰香作为另一个房里人,自然比别人更容易担到这个职责,她一进去,方寒诚看她也比平时更勾人,拉着她就再战了一场。

兰香相对清醒,不过,她等于是被留仙哄到了这院里来,方寒诚原来并没看中她,她一来有个危机感,二来也有和留仙较劲的心思——再坚实的姐妹情分,往二女侍一人的局面前一摆,不值一提。

二者叠加,明知方寒诚该早起,她也没有劝说他,顺水推舟就配合了,不然留仙可以,她却推拒,岂不要扫了方寒诚的兴致。

只是这么一来,方寒诚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哪里还经得起,完事就觉两腿发软,脑袋昏疼,他自觉不好这么去见武安伯夫人,对洪夫人来传唤的人就直接托了病。

他一下消耗过度,又还残着点昨日的宿醉,脑子十分不够用,没意识到武安伯夫人来者不善,打发完正院来人倒头就又睡了。

在洪夫人那里,并不知道儿子一早就这么勇猛,她是真以为儿子病了,所以跟武安伯夫人吵的时候,她也真底气十足,并且毫不犹豫把武安伯夫人带来了。

毕竟这么门当户对的亲家也不是容易找的,洪夫人也不想真散了这门亲。

……这么一来,她就亲手把方寒诚坑死了。

武安伯夫人将四十的人了,什么没经过见过,方寒诚被丫头用力推醒,慌张收拾了一下出来,他此时的面相看着是不康健,泛着虚弱,但他这个虚跟病,隔着一目了然的距离。

武安伯夫人打量他第一眼,就觉眼前一黑,身子都颤抖起来——这个浪荡子!浪荡子!

她的女儿就要配这么个不到二十岁已经这么耽于女色的男人,这往后还有大半辈子,要淘多少气,日子要怎么熬!

她瞎了眼呀,给女儿挑中这么个夫婿!

洪夫人目瞪口呆。

她真的不知道,早知她说什么也不会把武安伯夫人领过来啊!

宁可让武安伯夫人含怒而去,回头两家的男人再谈一谈,挽回情况的可能性都很大。

这么给武安伯夫人展示个现行,就很难说了——冲击力太直接了,毫无狡辩余地。

洪夫人看着自己儿子虚浮的脚步,蜡黄的脸色,还有一身说不出来的怪味,一时都说不出口他是单纯地病了。

“二堂兄好臭呀。”

意志非常顽强,从二门一路又追到这里来的方慧躲在院门边上,闻到一点风送过来的味道,忍不住道。

方寒诚昨晚是醉回来的,洗浴很潦草,一晚上闷过来,这个天气不说,他早上还连着做运动,哪能不出汗,混在一起,味道之芜杂厚重,以至于竟把他身上本来还该有的一种奇特的味道都盖得差不多了。

真来了,王氏也顾不上说她了,摇着头道:“二爷可是越来越离格了。”

莹月躲在方慧身边,跟着伸头出去看了一眼,尚没及看清楚方寒诚,武安伯夫人已经爆发了。

“好,好,你信誓旦旦,叫我来看的就是这个?!”

洪夫人勉强还要笑:“亲家太太,这里面必定有些误会,待我问过诚哥儿——”

“洪太太,从今日起,你我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亲家不亲家的话再也休提,请你慎言!”

武安伯夫人说着,又伸手愤怒地一指方寒诚,“令郎这个样子,亏你好意思摆出那义正辞严的腔调,我险些叫你哄了,你——”

武安伯夫人手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也不必啰嗦了,掉头就走。

方寒诚见势不妙,上前要拦:“伯母,小侄是真的身体不适,方躺了一躺——”

他让武安伯夫人这一怒,清醒了一大半,但仍没抓住重点,方慧在院门那里都能闻到他身上的一丝臭味,他自己一直处在这味道里,久在鲍鱼之肆,并不知觉。

他只知道自己眼下虚弱,那么,不正好装个病吗?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才敢收拾收拾出来。

他毕竟还年轻,不知道他这状态骗骗方慧莹月还行,根本瞒不过武安伯夫人这个年纪的人,连他亲娘都不好嘴硬说他是病,只能说有误会。

他这一拦,武安伯夫人近距离看清了他那肿大的眼圈,活脱一个纵欲过度的形象,还是在她上门的这一天,明摆着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她这个长辈都这样怠慢,女儿真嫁过来,能有好日子过?

武安伯夫人退婚的决心当即又坚定一层,厌恶地一个字都不想和他说,绕过他就走。

方寒诚还想拦,武安伯夫人身边也是有下人的,上前将他搡开,一行人扬长而去。

洪夫人这回没力气追了,她再惯儿子,此时也生了气:“诚儿,你怎么回事?就是再馋,捡什么时候不好,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

方寒诚皱眉揉着额角——他头疼:“我不是有意的,可能是有点喝多了。”

他心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有酒意盖着,说不太上来,也想不清楚。

这同时与他平常在**上的随意有一些关系——想要就来一回,他不压抑,便也觉不出来压抑之后不同寻常的疯狂冲动,这冲动一部分都随着他的作为发泄出来了,他能觉得的,就是好像今早上感觉特别强烈一些。

洪夫人走到他身边,闻到他身上的怪味,气又重一层:“早知昨晚不该叫你出去,你说你,唉,怎么偏偏这时候胡闹呢!”

说来说去,她其实不觉得儿子的所为有什么错,错只在不该现在武安伯夫人的眼里而已。

她这种责怪,方寒诚又哪会惧怕,捂着脑袋道:“娘,我真的不舒服,我去歇一会,等好一点,我再去给赵夫人赔礼。”

他不以为武安伯夫人真能为此退婚,所以并不慌张,他自己眼下的不适还更要紧一点。

洪夫人也是这个念头,给武安伯夫人赔礼是必须的,不过武安伯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去也没用,儿子还要受她的气,不如歇一阵再说。

只得点头道:“去吧。”又训他一句,“你也当爱惜些身子,都是那等妖精勾的你,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个的,不知规劝,只会纵着主子胡来,都该紧紧弦了——!”

舍不得太责备儿子,那总得有人为此承担责任,她转头就寻趁上了方寒诚的通房们。

莹月拉一拉方慧,小声道:“我们走吧——呀!”

一只手自背后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她惊得抽了一口气,忙转头。

是方寒霄。

他似笑非笑,不知站了多久。

莹月瞬间心虚,她心里觉得她不该站这里看人家的笑话,方慧就坦荡多了,很镇定地一拉她的手:“大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