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女婿呀,你听我告诉你——”

徐二老爷这回着实损失惨重, 他心肺是逃过一劫, 但脾胃没这么好运气, 还是叫砍了一道进去, 飘在水里那会儿失血不少,元气大损,养到现在,虽是把命续了回来,人还是虚弱得很。

但他想及这回吃的大亏,十分/身残志坚, 硬是拒绝了儿子代为分忧解说的请求,自己仰面躺着,亲自连咳带喘,一言一语地把当夜情形回想诉说了出来。

……

且说徐二老爷打从跟隆昌侯连上亲后,那是在各个河道都抖了起来,按理他如今要弄盐引也容易了许多, 但人欲壑难填,盐引再容易弄, 那也得下本钱,私盐的本钱相对就要比官盐低廉许多, 当然,风险也大。

徐二老爷如今有大靠山, 不怕风险, 他就还是老样子, 官盐私盐一起来,因为自觉没人敢怎么着他,他还勇于上船押运起来。

一般情况下,徐二老爷这个身份,不至于亲自出面沾手,但这次这船盐有点特殊,全部都是私盐,没一丁点官盐。

这是徐二老爷才搭上的一个门路,从外地一个上家盐枭手里买来的,因为怕路上被查,家下人颜面不够,被关卡扣下来,徐二老爷才亲自上船,打算弄回来跟官盐掺到一起,再拿出去发卖。

私盐船一般昼伏夜出,白天慢慢地在水面上飘,晚上加紧赶路,因为有些关卡官吏懈怠,夜间懒得一船船验看,混过去的可能性更大。

徐二老爷靠着这一招,一路都很顺利,他作为隆昌侯亲家之弟的身份都没用上,就快回到了扬州城。

就是快到家的前一晚上出了事。

事出得非常突然。

依律法,城门晚间关闭,水关水闸也不例外,到天明才会重新打开,放人马车船进城。当时私盐船距离入城河道还有大约十来里水程,船上载的不是正经货物,徐二老爷怕提前靠近了水闸,跟其他船一起等候入闸的时候被好事者窥破机关,于是决定提前停下,休息两三个时辰,然后再赶路,这样等到天明的时候,正好可以进城。

他下令停下的这一处河道旁生着一大丛芦苇荡,为了隐蔽,徐二老爷指挥着把船划到了芦苇荡里面藏好,留了两个船夫守夜,看着万无一失,然后才安心去睡了。

下弦月色浅淡,深秋枯黄的芦苇在月光下随夜风轻轻摇荡,本是一副美好静谧的画面。

就在这静谧里,杀出了雪亮刀光。

私盐船上大部分人都睡了,守夜的两个船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双双中刀落水。

贩私盐本就是提着脑袋干的买卖,船上人说是睡,其实没有谁能真睡得着,也就是躺着休息一下,听到惊叫,纷纷提家伙从船上各处奔出来——对,徐二老爷这艘船上也是有武装的,所有贩私盐的人,都不可能空手提盐来回,有的大盐枭武装甚至不下于官府。

但没有用,徐二老爷这边的武装与对方对上直是不堪一击,连个血战的过程都没有,如被砍瓜切菜般,暗夜里只听闻惨叫与咚咚不绝于耳的落水声,这个声音不多久就轮到了徐二老爷。

徐二老爷当时胆都被吓破了,抖抖索索地试图往船后躲——那里其实躲不住人,他就是慌了神了,结果被劈面一刀,他站立不稳,秤砣般沉进了水里。

他这样也是有好处的,瞬间沉得太快,砍他的人都没来得及给他第二刀,估计是想着他不可能逃出生天,或者是觉得没必要,那人没下水来确定他的死活,转头又杀别人去了。

徐二老爷流够了血,喝饱了水,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他一身肉所自带的浮力发挥了作用,待劫匪抢了他的船离开后,他慢慢飘了上来。

他是唯一生还的人。

……

“这些杀千刀的劫匪啊,抢劫又杀人,我的船,我的盐,我的人,哎呦——”徐二老爷老泪纵横,一脸的心痛欲死。

他这回损失惨重的不在盐,他如今身家不同,一船私盐不至于伤筋动骨,要紧的在人,能跑船能跟盐枭接头能护船的人手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他好不容易攒出来,一个照面叫人废完了,更惨的是连对方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想报仇都不知道找谁,这一番憋屈的,可不只好找官府去了。

徐二老爷也不指望官府替他把劫匪怎么样,起码查出这些人是谁,然后他再找隆昌侯要人报仇去。

这个仇不报不行,不然,他再费劲找齐了人手,再出去干活,再叫这些劫匪捡现成给他劫了怎么办?劫匪不除,他寝食难安!

方寒霄暂没有回话,只在心中思索。

徐二老爷入盐业不久,特别精锐的人手他也许招募不来,但这么容易就叫人整船屠尽,也不合常理。这不是散兵游勇能有的战斗力。

有这个能力的人,应该不会挑上徐二老爷——因为应该会打听得到徐二老爷背后的势力,去动他的收益,远比不上要付出的成本,一船私盐利再大,比不上可能会招惹到隆昌侯的后果,民不与官斗,隆昌侯如果下令,此后这帮人还打算在江南河道上吃饭吗?

如果如蒋知府所言,是私盐贩子黑吃黑,那动徐二老爷,不是谋财,恰恰是砸了自己的饭碗。

“贤侄女婿?”徐二老爷催他,“二叔不求你别的,你就替我跟那蒋知府说一说,叫他排查排查,好歹弄清楚是谁害了我。”

徐二太太满面笑容:“老爷,不只是侄女婿,于家老爷也来了,是钦差!”

“哪个于家老爷?”

“就是大老爷家大哥儿的岳父,在都察院里做着官的——!”

他夫妇俩说着话,片刻都欢欣鼓舞起来,方寒霄捡这空档写了一行字问徐二老爷:劫匪所乘何船?人数几何?除杀人越货外,有无任何特别举动?

徐二老爷分神看了一眼:“船?当时夜里,月色不好,我们这样的船,夜里是从来不敢点灯的,他们的船也没点,我没看得清楚,应该就是一般的小船,没我们的大。人数我不知道,那时候哪有功夫数,总有十来个吧?——总之吓人得很,真真是杀人不眨眼。”

他说着,大约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在床上打了个颤,满身松垮的肥肉都跟着抖了抖。

方寒霄冷静地点了点最后一个问题。

徐二老爷见他问得细,看着是有帮忙的意思,倒也肯配合,努力回想着:“这个,应该没有吧?刀逼到眼跟前了,谁有工夫观察他们,他们通通都把脸面蒙着,也认不清谁是谁。”

方寒霄蹙眉,写:事发后,可有派人去芦苇荡验看?

站在一旁的徐尚聪这时插言:“去了,我领人去的,不过,除了那片芦苇荡被砍得乱七八糟,别的都看不出什么了。船跟盐连影子也没留下。”

——尸体呢?可有打捞?

“只捞了几具。这天气水里已经很冷了,芦苇荡底下还容易被缠着脚,一般人都不愿意下去,别的捞不上来的,只好罢了,多赔给了他家几两银钱。”

徐二老爷叹着气表白:“侄女婿,我们也是尽力了,等我被救回来,能说清楚这事,都过去好几天了,有的还不知飘哪去了,就捞上来的也泡得不成模样,大哥儿回来,吐得一天没吃饭。”

方寒霄默然,那就是从尸身上也难找出什么线索了。

他沉默片刻,只能写:那您自家船呢?有何特征?船上共有多少盐?包裹怎样?您要想不出别的来,似乎只可从销赃一条线上来了。

徐二老爷一听:“对呀!我怎么没想着,我光想着让人去那地方转,看能不能把船找回来了!”

看来捞尸是顺便,寻船才是正题,不过,能想法去捞也还是有点人心了。

方寒霄把上一张纸的最后一个问题又点了点,他还是觉得此事里面有蹊跷,不像是寻常的杀人越货,因此又问一遍,希望徐二老爷能想起一点线索来。

徐二老爷积极地点头,嘴里念叨:“我再想想,再想想——”

过好一会儿,他迟疑着道:“他们杀人的时候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我落了水以后,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但在这之前,就是最先我船上的人惊叫的时候,好像在他们叫之前,我就听到有东西落进水里的声音,声音闷闷的,我当时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了。”

方寒霄迅疾写:距离惊叫有多久时候?

“有一会儿吧?”徐二老爷不确定地道。

有一会儿就对了。

方寒霄心中笃定了一下。

如果是接连响起,有可能是劫匪在惊叫声起之前已经开始杀人,但这中间隔了时间,那么很有可能,是劫匪行船至此,徐家船上守夜的船夫不想惹麻烦,没有出声,劫匪在做自己的事,不想做完以后,发现了藏在芦苇荡里的徐家船只,暴起杀人——

与杀人越货比,杀人灭口,更合理。

深夜驾船到芦苇荡,扑通一声响,不管这扔下去的是人还是物,干的都绝对是秘事。

劫走私盐船,很可能只是个障眼法,要弄出私盐贩子火拼的假相来。此事之不可告人,乃至于不惜杀一整船人也要掩藏的地步。

这群凶徒偶然路过,不知徐二老爷身份,应当只把他当做寻常私盐贩子,以为他就算有家人存世知道,也必定不敢闹大,此事可以悄无声声息地掩藏过去。

然而徐二老爷偏偏没有如他们如愿。他不但活了下来,还很敢闹,很能闹。

凶徒碰上徐二老爷,真不知道更是谁的不幸。

方寒霄写下他最后一个问题:九月下旬,哪一天?

这个问题他留到现在才问,是觉得已经不那么要紧了,扬州城地处内陆,要同时出现这么两拨穷凶极恶的匪徒从概率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问这一句,不过是跟于星诚回报的时候更明确一点。

这个问题徐二老爷记得真真的,飞快给了答案,不出方寒霄所料,与延平郡王是同一天夜里。

他无语站立起来。

蒋知府作为一府父母官,做官是把好手,做事,是根棒槌。

他只要肯多想一点,多问徐二太太一句,这件事当中的联系早就出来了。

他却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安置延平郡王以及逢迎钦差身上,他不是不管徐二太太,徐二太太那么闹,他也没打她板子,可在徐二太太本身的诉求上面,他没有投注半点心力,只把她当做一个工具,用来跟钦差拉拉关系。

他准备提出告辞,但这时候到了徐二老爷换药的时候,丫头进来帮忙,他暂时不便说话,就等了一等。

都是男人,没人要他回避,他也想多得到一点线索,就看着丫头把徐二老爷身上缠的布条掀开,露出他那条纵横可怕的伤口来。

上浅下深,上面结着厚厚赤红的血痂,下面右侧肚腹那一侧更惨,还没愈合,一个破洞露着,血肉外翻,丫头才把布条揭开,徐二老爷已经发出了“哎呦”的惨叫声。

这惨叫似一记惊雷,劈在方寒霄的脑海中。

他的右侧手腕,忽然火烧一样灼痛起来。

他盯着徐二老爷身上的伤口,合拢了手掌,摸到了自己掌心下缘的那一处疤痕。

他这处伤不只露出来的这一点,是从肩侧划落下来,切破手臂,最终落点在他掌缘,险将他手筋砍断的一条漫长伤痕。

五年过去,他上臂的伤疤已经养好了,看不出什么来,但小臂到掌缘这一段伤得太重,留下的疤痕将要跟随他一生。

给他留下这道疤痕的人,擅使缠字诀,与常人刀法不同,常人出手时气势最盛,而后力竭,此人相反,他出刀时含劲不吐,到对手以为他力竭放松警惕时,忽然发力,后发制人。

反应在伤痕上,就是伤痕很长,且落点重于起点。

会开口说话的,不只是人。

如果你曾日日夜夜观察过自己身上的伤口,它一定可以告诉你些什么。

这一道特殊的伤痕,方寒霄生平第三次见到。

第一次,自然是他自己,第二次,是一个已死的人身上。

先韩王世子。

他初到韩王府时一直隐姓埋名,韩王妃何以信任他,敢请他去照顾韩王,就是因为他洗浴时,韩王妃的心腹发现了他身上这一道伤痕。

有共同的仇人,那么就是朋友。

☆、第78章 第78章

这一天里, 莹月的手也有点疼。

拉架时被挠的。

延平郡王遇刺, 各方反应里, 数一个人最高兴。

不是韩王, 也不是潞王,而是望月。

望月打从嫁到隆昌侯府,就好似把自己的好运道用完了般, 不停地走背字,走完一个又一个, 婆婆待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惜月中选的事一出,连本来还哄着她的丈夫岑永春都翻脸了,找着她大吵一架, 吵完以后十来天没理她, 自去到外面游乐,望月费了好大的力气去宛转俯就, 总算哄回头了点, 但也就是个不冷不热,跟从前她在屋外站一会儿都要体贴解衣赠她的男子判若两人。

她的日子过得像掉进冰窖了一样。

直到延平郡王遇刺的消息传来。

朝堂上吵成了一团, 隆昌侯府关起门来, 里面欢喜得像过年。

延平郡王要是没了, 他的亲事肯定也没了, 隆昌侯府不用再头疼被皇帝生拉硬拽跟延平郡王扯上关系, 再一个更好, 潞王系直接就少了个对手——唯一的遗憾就是, 那刺客怎地如此不中用,没真将他杀死呢?!

虽有遗憾,但延平郡王能受伤也不错,他耽搁在扬州里,潞王家的两位郡王可是已经到了京里,先一步在皇帝及群臣面前亮上相了。

岑夫人及岑永春的心情都好起来,望月也就终于从冰窖里探出了头来。

她心中的趁愿,丝毫不下于婆婆及丈夫,捡着一日回娘家来,亲自当面要嘲讽惜月了。

她来的时候巧,惜月刚从外面回来,两人在二门里碰上了面。

惜月一身穿戴极好,身后跟着的宫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彩漆紫檀螺钿方盒,里面不知放着什么,但只从这个盒子繁复精美的工艺看,里面也不会是凡品。

望月把她打量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妹妹如今飞上枝头,大变样了,我竟快认不出了。”

惜月如今有什么可怕她的,她本也是争强不愿退后让人的性子,停了步,当即就道:“原来是大姐姐,大姐姐认不出我,这也怪不得,大姐姐从前何曾把我们这些庶出的妹妹放在眼里呢。见得少,自然就生疏了。”

望月才开口就被噎回来,脸色僵了一下道:“二妹妹,你说什么呢,一个家里住着,什么见得少见得多的。我倒要问问,你这是去哪儿了?别怪我做姐姐的多嘴,延平郡王如今躺在扬州,生死未卜,你这未来的郡王妃不在家中,总出去闲逛交游,可不是做人妻子的道理。他日郡王上京,传到郡王耳中,只怕二妹妹不好解释。”

延平郡王当然没严重到生死未卜,写奏章上京的时候,就已经脱离了危险,望月这么说,不过是有意夸大,打压惜月。

惜月丝毫不惧,扬起唇角,笑了一笑:“大姐姐真是会替我考虑。不过,大姐姐多虑了,我并没有出去闲逛,今日出门,是宫里皇后娘娘相召,让我去说说话儿。大姐姐说什么生死未卜,不知是哪个旮旯角落里听来的烂嘴巴子的闲话,皇后娘娘亲自告诉我了,说郡王没有大碍,叫我不必忧愁,只管安心待嫁,蒙皇后娘娘青眼,还赏赐了我一件首饰。皇后娘娘还说,京里有什么处得来的姐妹,让我也只管多去坐坐,告别告别,不必拘泥闷在家里,女儿家远嫁离乡,不容易。大姐姐听听,皇后娘娘这是多么慈悲宽厚,肯替臣女着想的一片天下之母的仁心呢?”

望月从她说第一句话起,脸色就大变了,待听完,直是变出了好几个色儿。她还没来得及见到徐大太太,不知道这回事,也万没料到惜月能蒙皇后召见,还得了赏赐,她来是准备痛击惜月的,这可好,先叫惜月给了她一下痛击,而惜月末尾问她那话,她还不能不回。

“那自然是的,”她嘴角都要抽筋了,挤出点笑容来,“皇后娘娘的为人,谁不钦服呢。”

然后她才想起来找补惜月话里夹带的机锋,沉下脸道:“二妹妹说话注意些,什么烂不烂嘴巴子,这也是你如今身份好说的话,那等市井无赖妇人和人争嘴时才这么咒人呢。”

惜月微微冷笑:“郡王明明没有大碍,这个人这么说郡王,才是咒他,我骂回去一句怎么了?正是我如今身份如此,我才要骂,郡王即便知道了,也只有觉着我向着他的。我不但要说她烂嘴巴子,我还要说她脏心烂肺,不修口德不行好事,这个人的倒霉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人站的这里并不避人,二门处有守门的婆子,也有来往办事的嫂子丫头,听这两位一句不让一句地顶起来,没两句话功夫就已白刃见血,都咋舌不已,不敢靠近,但也舍不得走,在附近游荡,悄悄围观偷听。

惜月一点不怕人听,她跟望月是积怨已久,不是这个长姐挑三拣四,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不会把她拖到十七岁还没个着落,她翻身以后不找望月麻烦就不错了,望月还敢来找她,她一分情面都不会给她留,多年的怨气,狠狠地就扑了回去。

但望月没有这个准备,她不觉得她有什么对不起庶妹的,惜月这个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被反扑得都傻了,一时只晓得道:“你——!”

“我什么?我劝大姐姐,还是少在我们身上用心,多把心思放在自家上罢。我听说大姐夫如今待大姐姐可差了不少,时不时家都不回了,呵,倒有点像我们老爷似的。焉知不是大姐姐不用心操持自家家务,把心思放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上的缘故呢?”

惜月越战越勇,一句话还扫落了两个人,连徐大太太都一并说进去了,望月这下如何能忍,偏偏口舌上敌不过再无顾忌的惜月,一时气昏了头,伸手要去打她。

惜月这下有点愣住,她没想到望月当着她身后的宫人敢动手,不过一愣之后,她也就回过神来,迅速招架起来。

莹月就是在这时赶过来了。

她的别赋终于写好了,来送给惜月,却是不巧,惜月被忽然一道旨意召进了宫,她原要回去,云姨娘嘴上说不出来,心里对她着实有歉疚,又感激她,努力殷勤地把她留住,叫她多坐一会儿,等一等惜月就回来了。

莹月不惯拒绝人,再者她回去也没事,就顺了云姨娘的意。坐着坐着,听说惜月回来了,她坐了好一阵子,也有点无聊,主动迎出来接她。

就撞上了两个姐姐掐成一团。

惜月进宫不可能带很多下人,她身边就跟了一个宫人,宫人手里还捧着御赐的东西,一时不好动弹,望月那边不一样,她带了两个丫头,都掺和进来有点拉偏架的意思,莹月看着惜月似乎吃亏,忙上去劝阻:“大姐姐,二姐姐,做什么呢,别打了!”

没劝两下,混乱里,不知道被谁挠了一把。

她痛呼一声,这下跟她来的石楠也急了,冲上来帮忙。

战局进一步扩大,在远处围观看热闹的下人们见情势不好,不敢再干看了,纷纷过来解劝拦阻。

终于把两方人马劝得分隔了开来。

徐家是,几十年没有在后院里出过这样的事,这也就是说,参与动手的不论是主子还是丫头其实都没什么经验,要说伤势,都还好,至多被挠破一层油皮,但形象就毁得比较厉害了,个个衣襟凌乱,发髻歪斜。

拉架的下人们看着想笑,又不敢笑。

闹到这个地步,望月和惜月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且有点没脸见人,撑着对脸冷哼一声,各自飞快扭头走人。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莹月才发现自己手背上被挠的那一道渗出了血丝。

惜月反而是完好无损的,看着心疼,嗔怪她:“傻丫头,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一边忙吩咐人找药来。

莹月乖乖伸手,让石楠给她涂着,好奇又惊叹地问惜月:“二姐姐,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提到这个,惜月冷笑:“她想回来看我的笑话,我叫她看,越性叫她看个好看的!”

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说完了道:“不提那败兴的事情了,我给你看皇后娘娘赏我的首饰。”

就问宫人讨了盒子来,兴致勃勃地打开盒子来给她看。

里面摆的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凤钗。

要说皇后召惜月进宫之事,虽属突发之事,但背后自有理由。延平郡王遇刺,皇帝拖了好几天才派人前往扬州,这事其实办得有点难看,皇家是要体面的,过后为了找补,就把惜月这个准延平郡王妃召进去抚慰一番,给点赏赐,算是把皇帝对侄儿的冷漠圆了过去。

姐妹两个看了一回首饰,又说一回进宫的事,惜月不但见了皇后,还见到了卫太妃,卫太妃即是蜀王生母,惜月算是她的孙媳妇,皇后召惜月进宫,自然顺便请了她作陪。

这位卫太妃也是先帝时有位分的仅存的老人了,今年已经六十九岁,因为年纪大辈分高,一向在宫里的日子还不错,只是很少出来。

这一回说过,又说莹月写的别赋,惜月小时学过书,后来她不感兴趣,就撂下了,不过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有,看得赞不绝口,把莹月夸得满脸通红,连连推辞,这一番话又说过,不觉天就快黑了。

丫头小声提醒,惜月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呀,这个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三妹妹,你不如就在这里住一夜,三妹夫不在家,左右你回去也没事,我们一床睡,再说说话儿。”

莹月想想惜月不久要远嫁出去,姐妹再没这样对坐说话的日子,心下也舍不得,就点点头,应下了,只打发玉簪回伯府说一声。

正院那边一直没人过来,估计是知道了惜月厉害,架都打了,说她两句更不会怕。莹月惜月两个安静地用过了饭,洗浴过,惜月找了自己的衣裳来给她换上,然后两人清爽地躺到床上去。

惜月把丫头全打发了出去,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莹月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