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季冉才不理会他假惺惺的话,看着林阳离开的背影,好奇问道:“对了,林阳是什么科室的?”

“心脏内科。”沈昱城也转头看了看,“他刚毕业不久,但是很认真勤奋,也有天赋…我想让他在这边历练一段时间就把他弄到B市来,我信得过他。”

季冉不太明白他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或是他的家人需要一个心脏病医生?还没来得及发问,后面病房的门便被打开,杨慧在护士的陪护下走出来。二人迎上去询问,护士吩咐下周再来拿结果。

季冉和母亲坐沈昱城的车回家,中午吃过家常便饭后,杨慧又遣她去陪那位尊贵的客人,还让他们晚上不必记挂,说她要和邻居去附近的小剧场看戏,很晚才会回来。

“可您才刚从医院出来!”季冉不太满意地说。

“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憋在医院一天,正好可以出去透透气。”杨慧把她推出门:“我这习惯十年如一日,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人家小沈千里迢迢地过来,你不要怠慢了他。”

季冉坐上车后仍然有些忧心,一直闷闷不乐,也不开口说话。沈昱城伸手过来捏她的耳垂,勾着唇角笑说:“你就不能笑笑么,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罪大恶极。”

她躲开他的手,小声嘟囔一句:“你本来就是。”

“不用担心。医生都说了没事,平时让阿姨注意一下饮食就好了,不用草木皆兵。”

又不是他的母亲,他自然无所谓。季冉叹一口气,说:“算了,你想去哪?”

沈昱城眯起眼睛想了想:“其实这边的景点我差不多都去过了,你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季冉看着车窗外面,午后的阳光晃得她视线有些朦胧,连带着脑海中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似乎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静默了片刻,季冉转回头,轻声对沈昱城说:“我想去看看我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小小声说,有时候真怕自己埋的梗太多,到后来自己都忘了…

第十一章

到郊区的墓园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人基本一路无话,静谧却也不觉得尴尬。季冉昨晚趴在母亲床边一晚,睡眠质量极差,以至于眼下有些发困。车内温度适宜,她靠着椅背把头抵在车窗上小憩了会,隐约觉得亮眼的日光间歇地从她脸上扫过。

她是被人用发梢弄醒的,用手轻轻挡了一下那个罪魁祸首,看见沈昱城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手肘抵住方向盘,满目悠然地冲着她笑。

这种清浅纯粹的表情似乎很少能在他脸上见到,季冉多瞧了几眼才坐直了身,说:“你在这里等我?还是…”

沈昱城从车的后座拿过刚才买的马蹄莲递给她,好似认真地问说:“我同你一起去好吗?”

季冉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右手边开门下车。她又突然想起得知父亲离世消息的那晚,也正好是她第一次遇到沈昱城的时候。而除了那时回来参加葬礼,这是她第二次来看望父亲,这么凑巧,这个人又在她旁边。

墓碑是以季冉和母亲的名义一同立的,她还记得自己最开始看着“爱妻”“孝女”那几个字的时候觉得十分可笑,如今又觉得是心酸更多一些。在她最恨季国平的那几年,她只求家里不再有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也不再有不同的女人上门叫嚣,连做梦都巴不得这个人彻底消失在自己和母亲的生活里。她曾经翻找到父母的老照片,怎么也想不通这看起来十分恩爱的两人为什么要反目成仇到那般境地,可能的确是婚姻这个坟墓让他们无路可退,非要拼斗得你死我活。

可血缘这种纽带真是奇异,现在这人都已经离开了大半年了,她却仍然感到心口沉郁,视线都越来越浑浊。季冉记起她父亲被胃癌折磨的那大半年光阴,想起他在半夜里痛苦地哀求或者怒喝着让她们停止治疗,又忽然觉得或许他欠这个家所有的债都已经还清了。

季冉看见她身边的人恭敬地对着墓碑鞠了几个躬,然后转过身来面朝自己,手勾住她的肩膀轻缓地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悄声说:“嘘,没事,别哭。”

她已经呆站了许久,脑袋好像有些晕胀,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或许是因为这样,连沈昱城的声音都听得不太清晰,又似乎很熟悉,曾经几何听过似的。

“我没事。”季冉知道自己失态,嘴硬着小声说:“我只是恨他毁了我们家。”

沈昱城安抚地拍她的背,静了一阵才说:“其实你没有那么恨他。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那个晚上,你做梦都在哭着喊你爸爸。”

他话音刚落下季冉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不能遏制地轻微颤抖起来,把头埋进面前这人的肩窝里,把那一块地方全部染湿。过了好一阵,她才感觉到鼻尖又充盈了一股淡而清香的味道,似乎在慢慢地把胸腔里的起伏都抚得平缓。

返回的途中季冉看见一片很大的果园,正值樱桃季,红绿交错的树林从外面看着就十分诱人。她只是像介绍景观一样地随意同沈昱城提了一下,说读中学的时候曾经来这里采摘过,不想却引来了他的兴致,就地把车停到一边,非要下车进去看看。

大概是因为这种事对他这样五谷不分的大少爷来说的确新鲜。季冉无奈地睨着他那一身不知道是多少位数的行头,恹恹地赖在座位上不想起身:“别去了,小心脏了你的裤子你的鞋,何况昨天晚上还下过雨。”

“你怎么那么扫兴?”沈昱城皱着眉说,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下车。

热情的果农给了他们两个大篮子,还说要拿袋子把他们的鞋子给套起来。沈昱城说一句“不必”就钻进果园,季冉紧跟上去,觉得搞不好这家伙会在里面迷路也说不定。

后来季冉真心觉得沈昱城就是来捣乱的,他一路摘一边一路吃,还怂恿她也尝尝,变得像她中学时那些调皮的男生一样幼稚。她指着远处的一条狼狗警告他说不允许这样小心人家放狗咬你,不想他又跑去逗玩那条狗,整个活泼的场面让季冉出乎意料,觉得十分荒唐。

他们出果园的时候沈昱城多给了几张钞票,朴实的小贩很不好意思,又硬塞给他们几斤。季冉觉得很沉,小声埋怨他说:“这么多怎么可能吃得完?没几天就放坏了!”

“那就送给你们家的街坊邻居。”沈昱城把袋子从她手上接过来,又回头望了身后一眼,很愉快地说:“没想到土狗也这么聪明听话。”

季冉也向后瞥了一眼,随意问说:“你养过狗吗?”

“唔。”沈昱城低下头顿了几秒,略微放低了声音说:“我母亲家有一条雪纳瑞。”

他们在外面随便找了个餐馆用晚餐,回到家时杨慧已经和朋友出门,季冉把樱桃拿了一些给隔壁邻居刘阿姨的丈夫,还有楼上楼下的一些住户。沈昱城在客厅无聊地看着她小时候收集的动画片,还有一些她以前做的手工制品。季冉倒了杯茶给他,又把剩下的樱桃拿去厨房洗。过了一阵,身后闲然的脚步声逐渐向她靠近。

季冉没有回头,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一下就走。”沈昱城靠在她旁边的流理台上,说:“你呢?你不跟我一块回去?”

这个问题不知为什么听来有些奇怪,季冉想了想道:“我想再多陪我妈一天,你先走吧。”

身后的人“噢”了一声,然后就再没什么动静。过了一阵,季冉好奇地转头看他,沈昱城不知在仰头看着什么,见她回过脸,也笑眯眯地看向她,眼神温淡又纯净。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真是叫人太不习惯了,季冉撇开眼说:“浪费你一天时间了,少赚不少钱吧?其实你没必要过来。”

“谁说没有必要?”

“有什么必要,理由?”

他没有立即回应,沉默了几秒,季冉感觉沈昱城在慢慢向她靠近,而后一个低醇和缓的声音飘在她耳边:“理由我昨天晚上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有一点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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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腔调才是季冉熟悉的,她不会傻到要把他这种信手拈来的话放在心上,可相比沈昱城的老练,她又一时想不出什么有情趣的话来回应,只好轻轻瞟了他一下,眼前的人笑容意味深长,用下巴示意着玻璃盘子中的樱桃说:“给我尝一个。”

或许是被他低沉的声音所蛊惑,季冉鬼使神差地递了一颗到他唇边。沈昱城却毫不客气地连同她手指一起含住,唇瓣轻柔温软,动作刻意缓慢,更像一个亲吻的姿态。季冉呼吸错乱了一瞬才猛地回过神,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瞪着他说:“尝什么?你刚才不就已经吃了一堆了吗?”

“那怎么一样?”沈昱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太自然的表情,挑挑眉建议说:“很甜,你也尝尝。”

他还一边用手对她推推搡搡,季冉不太耐烦地用右手随意捞起一颗,可突然左手臂又蓦地被人一拽,盘子“咣”地一声掉在水池里。与此同时她的眼前有一片黑影覆下来,耳边刚听到有人哑声说了句“是这里”下唇就被人用轻微的力道咬住,她嘴角松了一丝缝隙,酸甜的汁液就从中钻了进去。也许是刚才猛一下的动作太大,季冉几乎有一点晕眩的感觉,手脚也有些脱力。她感觉自己被人微微地架起而脱离地面,然后一个很熟悉的喑哑嗓音贴在她的鬓角边:“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九…十点?”她的意识都混乱了,不知自己喃喃地念了什么,只是又听到沈昱城低笑两声,说:“那我们速战速决的话…还来得及。”

她被他抱到自己原来的小房间,撞上房门,还顾不得开灯两人就一起跌到床上。在身体触到身下的凉席时季冉轻轻颤抖了一下,马上又被上面覆盖下来的炙热皮肤所实实地熨帖住。她的视线扫过房间一圈,直至瞥到窗外刚刚亮起来的路灯光点,又仿佛避无可避地,再次将视线投回眼前这人的脸上。

“你的床好小。”沈昱城嬉笑着说,声音已经变得有些隐忍,“你可要把我抓紧了,我不想掉下去。”

季冉不想说话,只是依言用双臂把他紧紧环住,沈昱城解衣服的动作受到制约,又哼笑出声道:“我不是说现在…看来你也并非不想我,对么?”

她才没有像他一样成天都想着这个。季冉终于想要开口否认,这次却没有来得及就被他堵住,沈昱城的动作很快,她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仿佛已经陷了进去。他们已经有一些时间没有做过,眼下似乎有那么一些生涩而崭新的感受。后来季冉想抱住他的肩,双手却使不上力气,眼睛往旁边瞥看,原来她的手腕被人死死地禁锢在她自己的耳侧。她眼帘向上掀了一点,远处窗外原本分散的几处光点现在似乎连成了一片朦胧的光晕,并且越来越模糊。季冉觉得自己像在风浪里不断地被拍打,最后全然失掉方向,只能跟着一个隐约引导着她的方向和节奏。在只剩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那些游离在她眼前的鹅黄光晕逐渐变白,最后全部消弭。

在一切都平复之后,季冉把身体蜷缩起来,无力地伏在他胸口上。沈昱城开了床头边的小灯,在饶有兴致地瞄着她墙上粘贴的一堆小时候的奖状,过了很久,他忽然用手抬了抬她的下巴,说:“看起来你小时候是个乖孩子…跟现在很不一样。”

她能听出他话里讥诮的意思,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静了几秒又听他说:“我该走了。”

“嗯。”季冉应了声,却没有力气动。

身边的人也沉寂了阵,终于把她抱着翻个身,挪到靠里的位置,自己在床沿边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微垂眼帘俯看着她说:“舍不得我?真是难得。”

沈昱城的眼神很古怪,季冉不自在地把被子扯上了一点,话也不答,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意思,却又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当所有声音都逐渐停止,却又没有听到他出门的脚步声,季冉有些好奇,忍了好几秒终于想转身去看,可忽然又有一个温软的触感落在她的脸颊上,那人说:“我们回去见。”

季冉对他这样的举动不是很适应,仍然闭着眼装睡,听见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睛,静静地躺了一会,转身拨弄着床头小灯的按钮,一下亮起一下熄灭,反复了几次,眼睛都被晃花了。她又一下翻身抱住被子,莫名其妙地弯着嘴角笑起来。

那晚母亲回来后问她沈昱城去了哪里,季冉撒了个小谎说他下午就走了。

“他应该很忙吧?”杨慧说:“这孩子真是有心…他是不是在追求你?”

那怎么可能?她顿了一下,想了想说:“没有,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季冉又在家呆了一天,确定母亲没什么大碍,又叮嘱了好一阵才搭了傍晚的火车回B市,夜晚她窝在沙发上看一个无聊的综艺节目,突然想要给沈昱城打个电话,因为自己似乎没有正式地向他道谢过。

她拿起身旁的座机拨他的手机号,本来犹豫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一个数字都不落地记得,可那边是关机的状态,又拨了他家的座机号码,也是无人接听。

季冉看了看时间,九点一刻,也许正是沈昱城在外应酬的时间,又或者他不止一个住所,现在正不知沉浸在哪个温柔乡里。

季冉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看电视,越发觉得无聊,干脆很早就爬上床睡觉,但可能是今天一天在母亲家都休息得足够充足,她辗转反侧,不知到几点才真正地睡过去。

第二天上班季冉在走廊里遇到陈竟,他显然是听说了她请假回家的事情,开口便问:“你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季冉微微低头说:“谢谢。”

“没帮上忙,谢我什么?”陈竟侧身把路让出来,又半开玩笑地说:“很操劳吧?黑眼圈都出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她的确很困,敷衍地说了句:“没什么,昨晚有些失眠。”

而让季冉没有料到和防备的事情是,之后的半个月沈昱城都没有再找过她,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期间又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之后她便像赌气一样,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明明是他说回来再见的,季冉回想着那天他从她家离开时候的场景,没有发觉什么异常,难道是因为她不理不睬的淡漠态度让这人伤了自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会这么没有气度。

又或者,季冉想着,可能是沈昱城终于厌烦和腻味了,想要结束他们之间这种单调反复的游戏,可就算是这样,也起码应该对她有声交待才对,而不是这样不声不响。

她脑袋里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有一种最不好的猜测,也许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这个想法在她心里酝酿许久,越来越让她忧心。那个周末她出外闲逛,路过沈昱城那个小区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跑了上去。

季冉站在门口又是按门铃又是敲门,过了一阵似乎听见里面有动静在向门口靠近,她突然比方才还要紧张,拳头都不自觉地攥在一起。

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沈昱城似乎怔了一瞬,又恢复了平静却疲倦的神色,双目微阖地看着她,低沉涩然的声音说:“是你?”又顿了片刻,“我正好想要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第十二章

季冉听了沈昱城的话突然感到气恼,他正好想要找她,于是她便正好乖乖地送上门?之前那两个星期,他不需要她的时候就彻底地销声匿迹不闻不问?他当她是什么,随随便便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季冉僵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平直的声调显得有些冷:“是吗?您这么无所不能,还有什么事要找我?”

可面前的人似乎没有留心到她不善的语气,抚着额头自己转身走进去,仍是疲惫颓然的样子:“进来再说,关上门。”

她仍立在门口进退不得,沈昱城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又缓慢地倒回来,垂着头斜倚在墙边。沉寂稍许,季冉终于觉得气氛怪异,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底渐渐有些焦灼,面前的人却突然开口,嗓音低沉,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还似乎带了些许的干涸和沙哑:“我妈上周过世了,我刚处理完她的后事。”

季冉像被一道闪电骤然定在原地,怔了好几秒才有不连贯的音节从自己口中吐出:“怎——怎么会?为什…”尾音被她自己吞掉,这不是什么好问题,可她从未听他说起过,实在觉得这消息太过突然。

“坠楼自杀。”沈昱城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屋里,抬眼的时候紧聚在一起的眉心缓缓松动,语调又变得很轻很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又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他关上门后转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坐下,百叶窗被他全部阖上,屋子里很暗,隔着一段距离,季冉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在安静里慢慢地走到他眼前才又看清沈昱城的脸,眼帘几乎全部闭合,面色很倦,不知是不是掩藏了一些悲伤的情绪。

“你…节哀顺变。”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尽管这句安慰也是这样的无力和拙劣。

“她有抑郁症。前几年她的病比较严重,那时候我更担心这样的事会发生,这段时间她的状况还好转了一点,我还以为她会没事了,没想到…”

季冉在他的斜侧方缓缓地坐下来,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她除了在报纸上看到过,现实生活中鲜有耳闻。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争吵拼斗的那段时间,母亲时常会胸闷头晕慌张无措,需要吃许多不知名的药片来平定心神。她那时不知那些是什么,现在想来,忽然有些后怕。

静了一会,季冉轻声说:“你不要太难过,这对你妈妈来说是解脱。”

“我是觉得她很不值…我妈她年轻时候很漂亮,家世又好,放着一大堆王孙公子的追求不顾,想尽办法也要嫁给一个穷小子,倾尽所有地为他发家,可是又换回来什么?”

季冉沉默无言,只能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他语调肃然,声音却没有太大起伏,似乎这些久远的事情已经叫他麻木:“沈世鸿,就是我…父亲。”沈昱城顿了一下,似乎很不喜欢那个称谓:“他有了几个钱以后就又忘不掉他老家的小情人,背着我妈跟她在暗地里来往,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妈刚走,他又马上盘算着把他那相好的名正言顺地娶进门。我外公和舅舅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所有的产业都在我父亲一个人手上,那个女人一旦嫁进来,沈世鸿一定会分给她我们家一半的家产。”

“怎么会?!”

“很可能。我管不了他们以前的感情恩怨,但是起码想保住我妈的家业。我本想买断北辰百分之三十以上的股份,起码能够掌握控制权。可是目前我手上的钱只能兼并掉他集团下面几家小的公司,根本无济于事。”

这种豪门斗争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罢了,季冉不太消化得了这些讯息,目睁睁地盯着他。过了一阵,沈昱城终于抬起下巴看她:“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季冉不知所以,却是脱口而出地问道。

“我跟沈世鸿对着干了这么多年,关系一直很僵。其实他对我的要求不多,一是想让我回去继承家业,二是不要再在外面寻花问柳败坏他的名声。只要我乖乖听他的话,沈家一半的股份都会转到我名下,加上我能收掉的那些,他剩下的也就不多了。”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滞,仿佛还在犹豫或是酝酿,几秒之后还是开口:“我想请你当我的未婚妻,陪我在他面前演一场戏。”

她顿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眼前的人很快解释道:“请你放心,不过是假的,我不会让你跟我真枪实弹地去领证,我只是要让他以为我是真心改过,想要回去好好当他的乖儿子,安心地成家立业。当然,这也需要一点你的配合,当个能侍奉他的好儿媳妇。”

季冉仍然没有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闪烁,似乎仍有什么难言之隐。静了半分钟,季冉吐出几个字:“就这样?”

她的本意是想问:“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也不知自己想要他什么答案,但沈昱城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补充道:“当然不,我会给你答谢,你想要什么,或者想要多少,都尽可以开口。”

季冉低下头去,有点莫名的难受,对面的人并没有催她,给她留足了考虑的时间,过了一阵,她又抬头问:“为什么找我?”

“我觉得你靠得住。”

“…多久?”

“事成。然后就可以结束了。”

季冉沉默地看着他,沈昱城唇角微抿,眼神坚定,带着很诚恳的请求。她不能完全地说服自己,却也难以拒绝,更要紧的是,她内心并不感到排斥。不知过了多久,季冉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终于在心底找到了一个理由,看着他轻声说:“我不要你什么东西。你帮过我,我也帮你一次,这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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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季冉在周末接到沈昱城的电话,然后在下午三点左右他到她的公寓来接她,这是自季冉那天从他家离开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碰面。那天下午她答应沈昱城的请求后,他仍是不悲不喜,面色深沉,安静晌久才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他便起身往更昏暗的二楼走去,“你先回去吧,我会再联系你。”似乎她的答应帮忙也没有让他多受助,起码完全没有能让他稍稍宽心一些。

这天的阳光很好,温度却不算高。季冉站在楼下等着,看了看无云的晴空,又看着地面上的自己,光和影的对比如此强烈,几乎让人有些不真实的昏眩感。她穿的是丝缎上衣和束腿牛仔裤,和平日的休闲装扮一样。这也是沈昱城的意思,他让她不必刻意打扮,跟平常一样简单就可以,那是他父亲的喜好。

上车后季冉问他:“需要带些什么礼物吗?”

“我带了酒。”

“噢…你爸爸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也应该很孤单吧?

“他们都在。”沈昱城顿了一下才说,又向她瞥了一眼,停留不到一秒,漫不经心地道:“上衣不错。”

沈昱城似乎无心多言,唇边的线条崩得很紧,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

或许他心里也是百感交集的,季冉这般想着,安静地看向窗外,左手和右手来回交握,也说不上多么紧张,只是心口有些微颤的起伏。只因她得知的信息太少,不知道沈昱城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更不知他那个未来的继母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得势的女人一样犀利和难以应付。深呼吸了几次,却对缓解心情毫无帮助。

车子最终开进一个富人区,这里的房子都带独立院落,风格有一些欧化。下车前沈昱城对她说:“你不需要有什么负担,他应该不会刁难你,我愿意回来,他已经很高兴了。”

“好的。”季冉低声说。

一个年龄稍大的妇人来给他们开门,头发有些花白,见到是沈昱城,眼睛里有些欣喜,表情却还是十分恭敬,微微躬身说:“您回来了。”

沈昱城声音温和地说:“嗯,周嫂,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快进来,你爸爸和刘姨都在二楼茶厅…我去给你们拿拖鞋。”周嫂似乎这才注意到沈昱城身后还有一个人,又瞄了季冉一眼,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沈昱城在季冉前一步踏进门,回头向她解释说:“周嫂是我们家的保姆,在这干了十多年了…先进来吧。”

她“噢”了一声,一边进屋一边扫视着这个大房子的装潢。后来季冉冲着给她递来拖鞋的周嫂微笑说了“谢谢”,周嫂还是用很平淡又稍显恭敬的语气回她一句“不客气”就转身离开,似乎她天生就没有多少情绪。

楼梯上突然“咚咚咚”地有人往下跑,季冉被声音吸引,侧着脸看过去,忽然有一点愣住。

居然是她?

那张脸是季冉曾经见过的,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那个年轻和略显苍白的面孔还没有完全从她脑海里散去。这人和沈昱城关系亲密,是唯一存在于他手机里的人,还有那个曾经让她不能停止猜测和联想的画展。季冉还记得沈昱城似乎说起过一个名字,然而她一时间却又不太记得起来了。

但她又怎么会在这里?

跑来的人明显也和季冉有相同的疑问,看到她以后放慢了步伐,表情复杂而狐疑。这女孩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脸上却因为跑得急促而泛起一点血色,她的视线里仿佛含着一点轻蔑,飘忽着从季冉脸上移开,然后径直到了沈昱城身边拉住他的手臂,嬉笑说道:“爸爸今早说你会回来,我还怎么都不相信,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没来得及买。”沈昱城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温和清淡,好像也没有带什么特别的感情:“看你喘得…别跑这么快。”

“讨厌!那你拎的是什么?”

“洋酒,你不能喝。”

“给爸爸的?那我帮你拿着。”她勾住他的胳膊就要拉他上楼:“对了,我的画展上个星期结束了,你到底最后去看了没有啊?”

“没时间,你知道我没有艺术细胞,看了也白看。”沈昱城被她牵着往前拉了几步又停住,似乎终于想起什么,回头招呼季冉说:“你来。”

季冉低着头趋步上前,心里更加疑惑。她不太明白沈昱城为什么要说谎,他明明早不知道多久就去看过了不是吗?她也终于想起他口中似乎的确提到过一个妹妹,那时她还以为他在敷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沈昱城向她介绍说:“我妹妹子惜…是不是跟你提过?”

“记得。”季冉点点头,牵牵嘴角对眼前的人说:“你好,我们见过。”

对面的人抿了一边的嘴角,没吭气,沈昱城又朝着那人解释:“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