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佑恬静了阵,感觉自己处境无限尴尬。她看陆一宸淡定的很,或者说他可能觉得她无聊得很,也懒得说话,懒得看她一眼,她也不知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迷茫了很久,慢慢伸出手去,想着干脆自己把车门开了下车算了,免得气氛僵得让人难受。

她的手只伸到一半就被人拉过去,陆一宸只以为她是想通了,伸手来和解的。事实上这本来就不算个事,再闹下去他都觉得好笑了。

他把她往自己身边拽,笑盈盈说:“想通啦?这才对么。”又敛了敛笑,低了低声音道:“你这表情还真委屈,可你哪有我委屈?我现在才知道那么多年你都还不能完全信我。我今早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可昨晚…昨晚哪有精力记得那事?我昨天夜里没睡好倒是真的,但那是因为我发觉你这几天像是想生病的样子,正好我可能得出差一趟,在想要不要推迟几天…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别憋着,索性一块说了吧。”

许佑恬愣了半晌,觉得这变化有点出乎意料且突然,良久,也低下头:“唔,没什么了…噢,不满意你刚才那么凶。”

“我真该把你刚才的样子拍下来,比比看到底谁凶。”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坐回位置去发动车子:“我们还是得去趟肯德基,为了让那小子去他爷爷那呆会真不容易…为什么他那么黏你?”

许佑恬嘟囔说:“因为你凶呗,又总是不爱理他。”

陆一宸眼风轻飘飘地送过来:“是么?那我以后可得多跟他相处相处。哦,这样吧,明儿婚宴上我就只管看着他吃饭,敬酒什么的就都交给你了。”

“…”

沈昱城番外(一)

沈昱城小的时候,对家人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或许是因为刻意去遗忘,他记不得太多事情。在那些很有限的回忆里,那个被他叫作爸爸的男人对他严厉有余宽容不足,更多的时候是疏离,看他的眼神时常复杂而奇怪。而家里另一个强势的女人,平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在他身上,只有在和他父亲发生大的争吵打斗之后,才会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紧紧抱着他哭,失掉平日所有伪装的仪态。眼泪从他的衣领钻到他脖子里,冰凉冰凉。

他那时候那么小,没有什么心疼她的感觉,只有害怕和迷茫。

在一次周期性的争执之后,他呆呆地站在父母的房门前,沈世鸿走出来时见到他,厉声说了一周以来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你在看什么?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别老让我看到你!”

家里的保姆飞快地过来把他带走,离开前他听见房里母亲声嘶力竭地喊着“难道小城不是你的孩子,只有那个女的生的才是?我告诉你,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光弄死那个孩子,我连那女的也弄死!”,他听不懂。

周嫂抱着他在自己房里坐了一阵,不断地安慰他和哄他,可能是怕他伤心难过,但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没有半滴眼泪,也没有什么情绪。他听到周嫂在自言自语,应该不是说给他听的,但他却也记住了。

“希望你不要怪你爸爸,你出生了,可那个孩子却死了,他看到你难免会想起来那些不好的事情,其实他是疼你的。”他当时不明白,长大后明白过来,却也没有什么意义。

或许他家算得上是旁人口中的那种富裕家庭,但他的童年并未像电影里那些生活奢华丰富的小孩一样,而是平淡到让他觉得时光冗长,起初平淡里还偶尔有一些心惊肉跳,但久而久之习惯以后,也就只能淡到发苦。

他十岁左右母亲就变成医院的常客,后来索性就住在了那里,或者应该把那个地方叫做疗养院才对。他知道这么想不应该,但他真的觉得即使是这样空旷寂寞的家里,也比之前的要好上一百倍,起码晚上睡觉时他不会再被摔门或者像鬼片里面一样的哭喊声给吵醒了。

在母亲离开家里以后,沈世鸿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好了一些。沈昱城记忆中有那么一天,沈世鸿难得地查看他的功课,在上面签字写批语。他站在一旁敛声闭气,半点动静都不敢有,突然间他听到家里的电话响起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父亲又有工作上的事要去忙了,不过其实…那样也蛮好的。

果然沈世鸿接到电话后很着急,直奔到大门口去。看样子不像是工作,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跟着跑下去,躲在门后往外头探看。一个哭得很可怜的女人在语不成声地在向沈世鸿哭诉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子,衣服土气而破旧,脸上稍稍有些怯意,但脸上那一双黑黑的眼睛亮得很有神。那女孩子眼尖,发现门后面的他,直直地看过来。他莫名地往门后躲了躲。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沈昱城才隐约知道,那个姓刘的女人是他父亲的旧识,曾经与他父亲有过十分亲密的关系,周嫂说过的那个死掉的孩子,也是那个女人的。而那天他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是她和现在的丈夫生的孩子,也是他父亲的旧识。她那个丈夫得了不治之症躺在医院里,只等着一笔做手术的救命钱,那也是那女人来找沈世鸿的原因。

记忆到了这时有那么一些断层,往后模模糊糊,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大约记得是太平的三四年,他母亲的病症在这段时间内也有一些好转,又搬回家里来住。让人欣慰的是,他父母的关系似乎有了许多缓和,沈世鸿似乎体贴了他母亲不少,尽可能地将就她,两人连吵嘴都很少见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十四岁的一个夜晚,他半夜不知为什么会醒来,于是起身去卫生间,家里去年又换了个更大的房子,他隔着二层中间一个那么阔大的休息厅,都能听到对面房里的吵架声。

“我只是回去参加一个葬礼,你有什么必要让人跟踪我,还拍这些照片?”

“你到底是回去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你那个好朋友死了,你跟那个贱人正好可以配作一对!你要是没鬼,为什么怕我拍照片,你搂她的肩干什么?你抱她的小孩干什么?哈,我知道了,这个小孩是不是你们后来私通生下来的?怪不得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你那个朋友,我看她反而长得比较像你!”

“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你再给我胡说八道,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你让我滚出去?这到底是谁的房子?是你该滚!要不是我,你恐怕现在还在农村当你的破老师!怪不得你这几年好像收心了,我看你是心里有鬼,不对我好一点的话,你怕天打雷劈!”

他知道沈世鸿有很强的自尊心,果然房里静了一会,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忙转身缩到墙边,看见沈世鸿怒气冲冲地下了楼梯,他母亲追出来在门口喊:“你敢出这个门,我让她一家都不得好死!”

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至今都记得墙上的凉度。

再后来的一天,他放学时被司机从学校接回家里,那么大的一场暴雨,遮天蔽日,好多年都没见过了。他刚回到家门口就看到母亲把一个女人赶出来,那人抱着一个孩子,身形隐隐有些熟悉。

他母亲骂说:“你还真有胆子找到这里来,你来我眼前说理,扮可怜吗,还是你是来找靠山的?这次只是给你个警告,你最好快点滚,别让我老公看到你!”

沈昱城这时才总算模糊地想起来,眼前这人大约就是几年前那个刘姓女人,雨太大,他也看不清,只是不敢下车,和司机一起傻在了车上。她们又争执了一阵,沈世鸿终于出现,二话不说就拉着那对母女一起走过来,让司机下车后自己坐进驾驶座。那女人也抱着孩子坐进来,看到后座上的他时,愣了一愣,又把头埋了下去。

他很是迷茫,沈世鸿也没有顾上叫他下车,就这样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医院。他一路不松不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死盯着窗外,却能一直听到那小女孩小声地哭着叫妈妈,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心痛。

在医院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世鸿去办理住院手续之类的事宜,他和那个姓刘的女人呆在病房里守着那个女孩子,那样的场景真是怪异而莫名。忽然间那女人很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谁…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他闭紧嘴巴盯着她看,不吭声,她有些尴尬,但还是出去了。

他真的很不喜欢病房,前几年在自己母亲住院的时候,他时常要跑去医院,那个他印象中疯疯癫癫又恐怖的地方。可是这里这么安静,比平日里所有的环境都能让他感到安宁。如果把呼吸放轻一点的话,他几乎能听到吊瓶里点滴的声音。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往床边走过去,床上躺着的人脸色煞白煞白,他不太记得她的脸了,只记得她好像有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低下头想看得仔细一点,那双眼睛忽然慢慢睁开,眼帘半掩,很虚弱的样子,但那瞳色仍然很亮。

那个女孩子也看了他一阵,很轻地叫了声:“哥哥。”

当初他没有猜到那样的开端,自然也猜不到后来的发展。很多年后想起来,感慨和悔恨参半,却也并不能抹杀他们那段岁月里的相处。平时他与人接触很少,更别说是女孩子,除了家里的母亲和保姆,子惜是他接触得最多的人。他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床单都湿了,想了想梦里的事和梦里的人,想起那个女孩子才那么小,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沈昱城也说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可能是对她体弱的怜惜,也可能有一点感激,感激她在这么黯淡而长久的时光里给他的陪伴,又或者,那说不清的感情里还掺加着一丝喜欢吗?他也不知道,每回都刻意地去回避这个问题,因为那是不应该的,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因为她的身份。

中学毕业后他离开家好些年,每个假期她都会飞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到国外来看他,如果看到那些跟他逢场作戏的女朋友,就会瘪嘴不高兴。他也不去解释,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心底还是愿意她来看望他的,毕竟一个人在异乡实在太过寂寞。

念完书后他回国工作,母亲几乎不怎么认得他了。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家里的人,自己搬了出去。年轻时又很有冲劲和野心,还有一点反叛,干脆自己另起炉灶,成日都很忙,和子惜的见面就更加少。除了工作当然还要有一些调剂和消遣,都是各取所需的男女关系,没有什么让人感到温暖的真情,但他并不在乎。如果说从前在感情上他是彻底地封闭,那么如今就是伪装开放的封闭。至于以后…哪里有什么以后,他从来不去想。

那晚他在一家酒店有个应酬,酒过三巡,他正好心情很不错。以至于在那个陌生漂亮的女人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还只有“能假哭得这么可怜还能撞得这么准,比上回那个把一整杯酒全倒在他裤子上的女人聪明多了”的想法。

于是在微醺的状态下,在那衬得她脸色发红的灯光下,他饶有兴致地把她的下巴抬了抬,手指轻轻擦掉让她变得有些狼狈的眼泪,低头微笑,温柔地说一声:“小姐别哭,妆都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上了…赶一会的飞机出差,下周末才能回来,所以今儿更了,正文又卡了一下,先扔个番外,这篇文的番外应该还蛮多的…唔,嫑怀疑,这么苦逼的楠竹,俺是来洗白他的!

啊,再说下,所有情节纯属虚构,看看就好,嫑往作者身上扯,咳咳-_-!…

沈昱城番外(二)

把一个女人带走不过是件轻车熟路的事情,尤其是在她并不反抗的情况下。当然,沈昱城从不会带她们回家,理由很简单,他嫌脏。

和之前遇到过的许多人一样,他抱着她的时候,感觉到她刻意装出来的紧张和颤抖,或许是想叫他以为她只是个纯洁而未经人事的新手,自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也从不会去沾染这样的人。在脱掉她的衣服之后,他又触摸到她皮肤上因颤栗而泛起的小点,心里还在想,演技真好,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但只是几秒间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否定。没有任何温柔的前戏,他进去时的动作粗暴又直接,几乎同时就被一股相反的作用力绞得很疼。他动作一下子顿住,马上低头去看,幽暗的灯光下,床单溢出一点近乎黑色的红。

他当时并没有什么愧疚感,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暗骂一句,本想退出去,一抬眼又看见这女人的脸,原本标致却略显清淡的脸,此时眉头痛苦地聚起来,紧闭的眼睛和睫毛上妆被微微晕开,还泛着几滴晶莹的眼泪。她的牙齿咬着嘴唇,像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

他看了一阵,觉得她这可怜的模样竟然有些诱人…管她是什么原因,总之今晚是她先引诱他的。他这么想着,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算,缓慢而艰难地继续刚才的事情。本来他没有必要这么做的,但他看着她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去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哄着说:“嘘…不要哭,不要哭。”他的声音断续而哑涩,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但她原本紧抓着枕头的手伸过来抱了抱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眼泪更加汹涌。就像是小时候被别人紧抱着痛哭一样,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兀自加快动作,沉陷在情潮的欢乐里。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她一个人缩在床的另一边,而他也自顾自地背对着她睡过去。直到半夜他被什么声音吵醒,朦胧中听到旁边的人在迷糊地念着什么,像是在做噩梦说梦话。那声音在黑暗中真有些委屈可怜,但他听着这噪音只觉得心烦,为了让她不要再吵,他伸手把她拽过来安慰了一阵,好在一会她就安静了。在入睡前他还想着,真是麻烦,明天一早他要赶快让她走人。

可他没有想到第二日清早会是这么一个场景,在她说出“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之后,他定定看着眼前那张脸,像在研究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他看着她微微抿起来的嘴角还有眨也不眨的眼睛,倔强却很坚强的模样,跟昨晚判若两人。

“那季小姐请自便。”他这么对她说,真心地笑起来。这么容易就摆脱了,看来他也不算很倒霉。

后来他离开酒店,在路上接到一个电话,鸡同鸭讲了一番才发现那手机竟然不是自己的,他心里顿时又萌生一个想法,这个虚伪做作的女人,把戏还真不少。既然这样,那他就静静候着,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可来往几次之后,他发觉自己愈发地迷惑,无论是钱还是什么礼物,这个女人都不在乎,似乎真的对他无欲无求。当然,床上运动不包括在内。可除此之外,在平时的日子里,除了面无表情这个表情,他甚至很少见到她笑,更不必说像第一个夜晚那种失态和示弱的模样了。虽然他摸不透她,但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也好,无论他这边有什么情绪她都是这样淡淡的,让他放松又安宁。如果她是像之前他遇到的那些聒噪的女人,那才真是受不了。

他白天大多时候不会想起她来,但在百无聊赖又孤独寂寞的夜晚他会。他同她交谈并不多,基本都是直奔主题。但她不知道的是,他因为小时候的关系,时常莫名地在半夜醒来,无事可做,便就着月光打量她。他很少这么仔细地打量哪个女人,用手指细细去描绘她的五官,她的确是那种让人喜欢的,温柔的漂亮。

他时常被家里的烦心事所累,每每这种时候他也会想起她来。因为她看来沉默又可靠,或者说她对他的私事并不在乎,所以他不担心在她面前泄露了什么隐私。他也喜欢她的体温,喜欢她轻抚他的头发和轻拍他的背,那是一种他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他对此隐隐有些感激,但偶尔他也会想,那些大抵都是她无意识的动作,她从不说安慰他的话,表情也是云淡风轻。为此他还偶尔有些郁郁,心想难道自己真是这么没有吸引力,所以她才对他满不关心?这种想法在他见到她对别人勾唇微笑时变得更加浓烈,甚至心里有些许的不悦。当然,他没有让这种不悦持续太久,因为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当时他并不知道,世上哪来无缘无故的爱,哪来无缘无故的不爱?她并不是无缘无故对他好,就像他不是无缘无故地嫉妒。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渐渐有了许多交集。或者说在他的印象中,他能记起的陪伴就只有这固定的一个人而已。他原来空荡荡的家里有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有一些晚上他独自呆在家里,洗漱时看见她留下的瓶瓶罐罐,居然还会有那么一点点地想念她。

他还记得有那么一次,他一个人生病在家,傍晚时候想喝些热粥,却躺在床上连动都懒得动,后来他听见门铃的响声,心想着或许是她,赶紧下来开门,却没想到门后是另一个他未曾想到的面孔,那许久不见的面孔一瞬间竟然令他有些陌生,还有隐约那么一点失望。

子惜进了屋,忙活着要给他做饭,他站在一边话语寥寥,越来越觉得同她没有什么话说。只因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连假装亲密都假装不下去。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后来门铃再次响起来,他去开门,这一次果真是她。他一时间有些慌张,他还没有准备好让她知道他那些混乱不堪的家事,那些他不愿任何人知道的事情。于是他装得若无其事谈笑自若,言语间有些逐客的意思,即使之前他还盼望着她的出现。

但他始终没有阻止当天她们两人的见面,这是后来他十分后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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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离开之后,子惜不太高兴地问他:“你的新女朋友?”

他没有片刻犹豫,下意识地摇头,而后却稍稍一顿,想了想才开口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子惜听到他这么说,很快又眉开眼笑,或许她并不能真正明白他的意思,其实连他也不是很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只依稀觉得她与她们不同,起码…她不稀罕他的什么东西,并不是非他不可,他也没有什么筹码来留住她。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生活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却忘记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他接到一个语焉不详的电话,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见母亲冰凉的遗体。

子惜知道以后哭得撕心裂肺,他平静地看着她的反应,完全不知道应该有怎么样的想法才好,只是迷茫,还有一些不愿也不能接受的感觉。

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还见到一个久违的面孔,那人一身素雅,把帽檐压得很低,分明是不愿惹人注意,但沈昱城还是轻易地认出她来,这个他这些年几乎都没有见过的人。他不知她藏了这么久,是真的不愿来打扰他们家的生活,还是别有心机,城府极深。就如同他不知道她真的是来缅怀,还是来他母亲的坟前示威。但无论如何,这女人的出现都提醒了他一件事,若是她真嫁给了沈世鸿,他也绝不能让她拿走自己母亲的一分一毫。

那是昏天暗地的几日,只是几日,却仿佛好几个月一样漫长。他告诉自己身边的人不要来打扰他,包括子惜。闷了好几日,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个人来。让他有些欣慰的是,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想念她的时候,她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听完他的请求,她云淡风轻,又无限温柔地答应道:“你帮过我,我也帮你一次。”他很少表达,心里却满是感激。她陪同他见不愿见到的家人,每晚与他同在一处,暖暖地贴在他空落落的心口。他家里被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起来,时而让他有一些小的惊喜。很久以后他回忆起来,才发现那是很宝贵的一种感觉。

然而慢慢到后来,沈昱城记忆中有那么一段时间,那是公司为上市作最后准备的时候,他几乎一天只能休息五六个小时。每晚忙完后他都会想起她来,想着她现在在他家里,或许还没有睡,就算不是在等他,他也觉得有些舒心。但等他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回到家后,屋里的灯却已经全熄了。他不愿把她吵醒,只好帮她掖一掖被角便去了客房,第二日一早又离开家里,算起来,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多。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终于慢慢地发现她有些奇怪,对他的态度愈发冷淡,就连偶尔一次肌肤相亲都显得抗拒。他有些忐忑地想,她或许是有些厌了,毕竟她并不想成为每天都守着他等着他的伴侣,她只是想要他多陪她消磨一些时光,就如同他们最开始来往的初衷一样,而如今既然这个要求他做不到,那她也就没有继续留在他身边的必要了。

他想要多抽些时间陪她。那天把工作提前赶完,他早早到家,进了门却漆黑一片,在屋里找了一圈,却连半点她的痕迹都没发现,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从不曾来过这里一样。他独自坐在床沿,心里空空落落,想要打个电话,却又不知要问什么,该怎么问。他没有任何立场。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通电话打过去,那边却是明显不想听到他声音的意思。他竟觉得那么难受,难受到一整天都没有心情工作,还未下班到她家楼下等她,等了一夜,最终在倒车镜里看见的却是两个人的身影。

他当时就想,原来如此,是他输给了别人。

那晚她坐在暗处,和他隔着一整个客厅,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清楚地察觉出她语气里的淡漠和厌恶,她平静地同他说:“如果我继续帮你,害她彻底伤了心,真的离开你的话,你小心要后悔一辈子。”听起来多么贴心,他却只觉得有些慌乱,一时竟有些词穷,匆匆离去的脚步像是在逃,这是之前他从没遇到过的狼狈。他想,但凡她对自己有哪怕一丝丝的喜欢,也不会这么急着把他往外推了。

在那之后他放空了自己几日,时常对自己这么说,有什么可留恋的?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和其他那些也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是与她相处得久了一些。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哪怕是养一只小动物,也可能会让人觉得不舍。

他没有再去烦扰她,虽然偶尔还会打给她的家人,以此来让自己觉得同她还有一些联系,但他不会让她知道。

有一天下班的时候,秘书离开公司前同他说了句生日快乐,他愣了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当晚他绕着护城河转了几圈,期间有人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他看着那个名字恍然想起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心里觉得有些累,甚至渐渐有些许窒息的错觉。于是一次也没有应答,到最后干脆关机。坐在车里,深秋有些冷意从车窗的缝隙往里钻,让人觉得有些凉,想要去哪里找一些温暖。他忽然想起白日里眼角里恍惚而过的一个身影,和她十分相像。那画面不过是一个瞬间,却居然在他脑海里停留了那么久。

他很努力才下定决心要再去找她一次,哪怕是她给他脸色看,或是会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人,但他只知道他现在一定要去找她,因为或许过了这一刻他就会失去最后这点勇气。

他站在门外调整了一会情绪,按了门铃,等门打开的时候,他作出一副轻松闲散和一时兴起才来找她的样子,握在门框上的手却力度不自觉地加紧,生怕自己的表情不够自然。好在虽然她神色有些勉强,最终还是让他进了屋。他伸手去搂她,像小孩一样撒娇。他感觉到她动作的僵硬,却仍固执地不放手。过了很久,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她把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上。他还来不及欣喜就忙不迭地翻过手心,同她十指轻轻相扣。

他絮絮地同她倾吐了许多烦心事,沉甸甸的心脏像是往外一点点地放空。在她听着听着不自觉地睡着之后,他把她往自己身边拥了拥,心口竟暖到有些发颤。她没有拒绝他,这是他期望的今晚最好的结果。他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下巴轻轻蹭着她的额角,安心地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最好的生日,如果他能早一点遇到她,如果她也像自己不愿离开她一样舍不得他,那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_+更更更~~~大家久等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天气晴好,季冉挣开眼睛时,杨慧早已起身,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拿过床边的闹钟一看,居然已经快到九点。她已然很久没睡过懒觉,或许是昨晚太累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又将手放在小腹上抚了一阵。

洗漱完后季冉在厨房看到还是温热的早餐,想来杨慧应该是出门买菜去了。她舀了一碗米粥喝完,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昨天带回来的行李。昨晚她到底宣泄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她在睡前还想着,她真的再没什么地方好去,也没什么人可信了,只有在这家里她才能稍微安生一点,好好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刚把衣服从箱子里挂进衣柜,她就听见门口有人拿钥匙开门,从房间里走出去想要帮母亲拎点东西,却又听到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顿时就有些慌乱,她当然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杨慧和沈昱城一前一后地进门,还笑盈盈聊得很欢乐的样子,母亲手上两手空空,倒是沈昱城提了两手的菜。他看到她呆呆地站在房门边,很不见外地打招呼道:“你起来了?我早上来的时候正好遇上阿姨出门,就同她一块去了市场。”

季冉没有答话,僵着脸看了杨慧一眼,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但她又想,昨晚她的确没有告诉母亲眼前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现在这个场面真是让人不知所措。

但不知所措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另外那两人都十分自然。杨慧把沈昱城手上的东西接过来,边进厨房边说:“你们聊聊,我今天跟福利院的人约好了过去帮忙,中午你们自己看做点什么吃的。”

沈昱城笑着答应了一声,又对着厨房里说了一句“您可真有爱心”,然后就径直走到季冉旁边,一手扶着她房间的门,一手去握住她的手腕,低头说:“昨晚休息得好不好?”

即便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她动作依然很僵,抬眼瞪着他:“谁准你来我家的?”

沈昱城愣了愣,笑了笑说:“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今早来找你?”

杨慧从厨房出来,季冉也赶忙把手从他手里挣开,看着母亲的背影又叫了声“妈”,虽然她也不知道叫住她有没有意义。

杨慧拿了个手提包往门口走,听到声音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我走了,你注意点,干什么都小心些,不行就让小沈帮你。”

她说不出话来,旁边沈昱城又多嘴地应了句:“诶阿姨你就放心吧。”季冉觉得她真想拿针线把他的嘴给缝上。

门刚一关,沈昱城又转身面对着她,双手轻轻搂着她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带,说:“现在做什么?是不是开始做饭?不过先得跟你承认,我不会下厨,就是给你打打下手还行。”

季冉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只觉得虚伪,左右手臂动了动,不太耐烦地往后退。他发觉她的异样,静了片刻,抬起左手摸摸自己额头,苦恼笑说:“昨晚还挺乖的,一阵子不见又别扭了?早知道昨儿我索性就不走了。”

这话正中她的气头,她压抑着满肚子的怒火说:“你误会什么了吧,我没说过要原谅你。之前我说过什么话,现在我还那么说,你走吧,以后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再来了。”

“你这脾气真是反复。”沈昱城似乎没把她的话当真,又朝她走近一步,讨好地笑着打商量说:“以后这种话还是别老说了行不行,多伤感情?兆头也不好…”说着手就冲她的脸伸过去。

季冉打掉他的手,火气终于窜上来:“你别得寸进尺!我从来说得都很清楚,是你自己不要脸!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全世界的人都这么好骗?我再相信你我就是傻子!”

沈昱城定定地站了阵,终于不再堆出一脸的笑意,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跟你解释行不行?今天早上我刚回公司就听说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担心是你,怕你误会,心急火燎地就跑过来,谁知道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故意骗你,昨天我家里找了个借口诓我回去,因为我从国外回来也没知会他们一声,他们见不到我,有些担心。但我怎么能告诉你,难道我嫌我麻烦不够多么?”

季冉冷笑一下,说:“不敢告诉我还能是什么理由?你家里找的什么借口?你妹妹心脏病又发了,见不到你就不行了?你们家人也挺聪明的,知道你一听是她病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只是凭着直觉随口乱猜,可沈昱城抿了抿唇,居然没有反驳,只是直直看着她。季冉想,果然让她蒙对了,这真是没有办法。而且她眼睛酸得已经快要忍不住了,这个人还不走,终于让她忍无可忍地用力推他一把,大声骂道:“叫你滚怎么还不滚!你干嘛要来毁了我生活?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谁,之前喜欢过你是我有病是我瞎了眼,我现在嫌你脏嫌你心理有问题,从头到脚我都看不顺眼,你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

等她一口气吼完,沈昱城睁大眼睛,连拳头都攥起来,看样子又是震惊又是气得不轻。磨了半天牙才挤出几句话来:“你这女人从来不解风情,那就算了,还这么不知好歹!你以为就只有你有脾气,我就没有限度没有耐心?你今天想把我从这里赶出去?行啊!但你可别后悔,你真以为自己是谁,除了我谁还会这么低声下气地顺着你哄着你?你真以为我贱,以为我没了你就不行?外面不知道多少女人等着我上她们的床!”

“那你怎么还不滚!”季冉真没想过他会这么说话,一时控制不住,抓起旁边沙发上的靠枕就接二连三狠狠砸过去,都被他用手挡开。然后她指着他再也说不出话,猛地觉得有点累小腹有点疼,赶紧勉强靠在门框上。面前的人见她这样,脸色突然变了,急忙要上来扶她,却被她抬起手警告:“你敢过来。”

沈昱城叹了一下,仍然沉着脸说:“你闹够了没有?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想把你自己弄垮是不是?”

她心里很凉,哼哼笑了两声:“你哪是担心我垮不垮?你只不过是担心你的孩子。我告诉你,你再不给我出去,我…”她没说完又皱了皱眉,闭着眼睛表情很是难受,沈昱城忙说:“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我出去我出去,我就在外面,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季冉仍然闭着眼睛,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睁开眼来,然后慢慢走回房间躺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深呼吸。其实刚才她也并未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她只是不想再浪费口舌同他吵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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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冉静静地躺了一阵,觉得跟他吵一场架简直把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但她等了很久果真没见门外有动静,到后来楼上有一户人家在装修,各种打洞钻墙的声音在耳边吵起来,她本来觉得很不耐烦,但转念一想,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听到外面那个人有什么声响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快到中午的时候,季冉并不是很有胃口,炒了两个清淡的小菜,自己吃了一些,还剩下许多。然后她对着那两碟菜发了好一会呆,最后还是气冲冲地把它们都放回了冰箱里,她才没心情也没闲功夫去管门外那个人饿不饿有没有去吃饭。

但她发觉,自己还真是做什么都没有心情,本想接着把上午没整理完的行李再收拾收拾,翻来翻去翻出几个小盒子,打开来看竟然是不知多久之前沈昱城让人送给她的首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进来的,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还在发呆,家里的电话铃响起来,季冉走去客厅接,那边一个女声说:“喂,你是季小姐吧,这里是人医附院,你先生头部受伤你现在过来一下吧。对了,医疗加住院费一共一千三百七十元,你过来的时候记得带。”

还没等她反应,那边说挂机就挂机了。

等她终于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跑到门口去开门,外头真的再没有沈昱城的人影。她的第二反应是,或许这是圈套,不能去,谁不知道他的鬼花招最多?

可第二个想法还没在脑袋里完全定型,她就鬼使神差却利落地换衣服拿钥匙,顺便把银行卡也捎上,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跑。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季冉想,如果这回又是他设诡计骗她的话,那她就真的再也不理他。

去了医院季冉到住院部询问,结果被护士带着先去交了钱,看她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小护士还轻松地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你先生只是被木板撞了一下,轻微脑震荡,还有就是胳膊和腿上有些擦伤,其他没什么大事。”

她却听得心惊胆颤,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装修的那些人不小心撞到的他,又有些疑惑地问说:“擦伤是怎么弄的?”

小护士轻描淡写:“听送他来的人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季冉顿了顿才走进去,沈昱城像是在休息,躺在五米开外的床上,闭着眼睛头上缠了圈纱布。诚然这家伙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不然也不会意识那么清醒,还懂得诓她来为他买单。既然这样,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进去看他了。

可还没等她的脚步跨出来,里面就有声音说:“你真是个活雷锋,做好事都不留名?我这么麻烦你一趟,你就算不是来看我,来骂我一顿也好啊。”

季冉定住步子,回头想狠狠瞪他,沈昱城撑着床坐起来,似笑非笑地远远望着她:“我本来没报什么希望,谁知道你也不是那么绝情。”又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这儿。”

季冉仍站在门口不动,咬牙切齿半天才说:“我是来看你死没死,好帮你收尸!”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你可得记住你的话。你得时时在我旁边,不然哪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他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半点也不避讳,又指了指床对面的桌子,亮晶晶的眼睛说:“帮我倒点水好不好?”

季冉犹豫很久,极其不情愿地挪步过去,倒了杯水走到床头,没好气地递给他。沈昱城左手刚刚接过,右手又没有预兆地拉着她的手腕突然往下一拽,然后用手臂承住她的重量,动作很快但很小心。她都来不及惊呼就坐在床边,背后是已经放好的枕头。

他根本不是要喝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边,两手空出来环抱住她,低低笑说:“你看,你还是没走。”

“我就要走了,是你下作无耻!”

“你要真这么觉得,你就用力推我,最好把我推下床去。然后你就尽管走,反正我连午饭都没吃,现在也没有力气追你。”

季冉推了他一下,力度却不大,压根没什么作用。但她想,脑震荡病人被一推就死的荒唐桥段她还真的在哪本小说里头看到过,万一这人死了她还变成凶手,那就太不值得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涂了药水的伤口上,小心地把身子缩了缩,尽量不要碰到。那人却以为她在躲,又搂得紧了一点,头埋进她脖子里,轻轻笑了一声:“哦,舍不得推我?”

季冉不想再跟他说这么恶心肉麻的话题,却又投鼠忌器,不知该如何动作。僵了很久,也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她小声却干巴巴地说:“你欠我一千三百七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