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说海角天涯只有风能到达上一章:第 3 章
  • 听说海角天涯只有风能到达下一章:第 5 章

白赛亚和辛欣吓坏了,趁乱跑出酒吧找人。等纪凉和麦言等人赶来的时候,严烈已经拍了尼西的裸照,在给尼西穿衣服了。

纪凉操起桌上的酒瓶就要砸严烈,被严烈的手下拦住。严烈一脸得意地说:“你最好老实点儿,不然这相机里的照片,明天就会传遍所有的网站。到时候你女朋友就火了,会有一个新的‘门’出来,叫什么来着…酒吧门,对,就叫酒吧门!”

麦言说:“那你就等着坐牢吧。”

纪凉大吼一声,说:“不,不能让他传照片。”

严烈说:“麦言你滚一边去,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尼西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当然不在意她照片传哪里呢。我要跟纪凉谈。”

纪凉气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压了很久才压住了火气,问:“谈什么?”

严烈说:“一笔交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这照片给你。”

“什么事儿?”

“甩了尼西,同时帮助我拿下尼西。尼西已经醉了,今晚的事儿她并不知道,只要我们在场的人不说,就没人知道。如果你爱尼西,不想她受到伤害的话,我想你不会拒绝我。”

纪凉转过身,看着麦言、赵茶、韩越升、谢颂远、辛欣和白赛亚,问了一句:“你们会为我为尼西保守这个秘密的,对不对?”

麦言等人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纪凉回身问严烈:“我们能保守秘密,可你和你的手下呢?”

严烈说:“我当然不会说,我的这些兄弟也不会说。谁敢说出去,我就撕了他的嘴。”

交易成功,纪凉把相机摔得粉碎。离开酒吧之后,麦言推了一把纪凉,问:“你是不是疯了,真答应要帮严烈追尼西?”

纪凉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答应,尼西就毁了。”

“可是尼西要是和严烈在一起,不也是要被毁了?”

“那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报警。”

“一旦报警,尼西就知道这件事了,你让她怎么承受这样的事情?”

“那就任凭严烈逍遥法外?”

“不,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纪凉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麦言等人不再言语。

夜已经深了,赵茶、韩越升等人各自回家。纪凉把尼西带到宾馆,安排她睡下。他本来想守着尼西一直到天亮的,中途麦言来找他,带了几瓶酒,两人坐在街边的水泥地上,痛饮狂歌,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

所有人都在辞旧迎新,只有纪凉不能忘记这最后一夜带来的伤,他喝醉了,麦言也醉了。醉了之后唱起黑豹乐队的《身不由己》,显得格外伤感。

一片无人的海边,天空那么蓝,一切纯净和自然,不再会有遗憾,身体浮在海面,不再需要时间,幻想能回到从前,将一切改变。当你回到那繁杂世界,便随着一切不停地转,那虽然是你,但身不由己。灵魂早已嘲笑着离开你的身体,灰白色的天空,周围也那么冷…

第9章 霸下乐队(1)

生活就像平静的河面,我们就像漂浮在河面上的树枝,随时都可能会被隐藏在河面下的旋涡吞没,被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看不到光,再也喘不过气…

长达两个月的寒假,麦言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也没有跟任何人电话联系,除了姐姐从美国打来的问候电话之外。姐姐在外面生活得不是很好,她那个乐队男朋友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挣不到钱,却视钱财如粪土。姐姐过年不能回家,除了机票贵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姐姐在打工挣钱养家了,而那个孩子,他们没有要。

麦言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吉他,进度神速。为了弥补上学期给乐队拖下后腿的心理负疚感,他还写了几首歌,他觉得总唱别人的歌没有意思,还是要一切都自己原创才好。

练歌练到疲倦的时候,麦言就给麦佳写信,写了很多很多话,写自己的苦恼和困惑,写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爱情。他打算等到要回学校的时候,就寄给麦佳。

吃饭的时候麦言总是让爸妈先吃,爸妈吃完了他再出来吃妈妈留给他的那份饭。他尽量避免和父母碰面,因为一碰面父母就要劝他退学,让他回到原来的高中,好好考个大学。

妈妈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明星哪儿是那么好当的,你看那些名牌艺术学校的学生毕业出来都还找不到工作,还要靠父母养着,你去那种不正规的艺术学校能学到什么东西?学完了出来找不到工作,以后靠什么生活?”

如果麦言反驳说:“我读好的艺术院校,你们又不给我钱,我去读不好的你们又埋怨,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这时候妈妈的嘴巴就再也停不下来,从爸爸所在的公司开不出工资到现在蔬菜涨价涨得多么多么快,没完没了。麦言不想听这些,他只想尽快把落下的东西补上,那样等开学了他才有信心继续待在艺术学校。他只能带着敷衍的口吻对妈妈说:“你放心吧,我以后会找到好工作的,我不但不会拖累你们,不会靠你们养,还会挣钱给你们花的。”

因为已经自学了很多东西,又写了几首歌想给纪凉他们看,同时待在家里也实在无聊。在假期还有一周才结束的时候,麦言就回到了瓷央。他先去找了艾佳,艾佳见到他之后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严烈失踪了,还有平时和严烈在一起的那几个混混儿,也不见了踪影。

艾佳是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儿的。麦言相信赵茶、辛欣等人也会绝口不会提那一晚发生的事儿,所以他不担心纪凉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麦言想,多行不义必自毙,严烈这些年结了不少仇家,现在终于有了报应。

很多年后,瓷央艺术学校前面的那条河干涸了,有人在河床上捡到了严烈失踪前一直带在身上的一块玉。因为年代久远,严烈的父亲已经去世,也没有人再追查严烈失踪的事儿。警方和民众都把那群人的失踪,归罪于那条河了,因为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去那条河里游泳,下水后再也没有上岸的人也不少。

麦言让艾佳看自己写的那些歌,艾佳看的时候忍不住念出了声,而且越念越激动。念完之后艾佳认真地说:“麦言你该去做一个诗人,你更像一个诗人,而不像乐手。”

麦言也一脸严肃地说:“可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乐手,写歌、唱歌、弹吉他,我更喜欢这样的生活。”

艾佳摇了摇头:“可是你更擅长写诗,你分明就是一个诗人。你不做诗人,对诗坛是一种损失啊。”

因为艾佳说得真诚,麦言也没觉得这是在恭维自己,他继续认真地反驳:“擅长和理想是两回事,就像你喜欢舞蹈,却擅长做各种美食一样,你不能因为擅长美食,就放弃跳舞的梦去做一个厨师吧。人要有梦想,才会有力量。更何况现在能写一首好诗的人,都在写歌。诗歌诗歌,诗与歌本来就是不分家的。”

麦言说这些话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迫放弃音乐梦想,要靠着写作维持生活。一切就像艾佳说的那样:他要靠擅长的东西来弥补理想上的缺口。

开学前,麦言一直在艾佳家里待着,艾佳的父母都去外地旅游了,因为是艾佳爸爸的单位组织的,只能带一个亲属,艾佳就被扔在了家里。

他们俩每天都聊很多话,可还是有些话麦言不想跟艾佳说,憋在肚子里又难受,他就又给易暖写起了信。他知道这封信寄出以后,易暖就要面临高考和毕业了,将会有新的地址,也许会告诉麦言,也许不会,也许从此他们就断了联系。

麦言在信里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快乐。我曾经以为我来追求我自己喜欢的东西,背叛家人,背叛传统来做这些特立独行的事情,我会很开心,我会很成功。而现在呢,成功与否,都不能让我很开心了,我看到了很多我不想看到的东西。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回到过去的教室里,做一个安静的学生,可是我回不去了。也许父母会觉得我能回去,可是你知道的,我的心已经放出来了,就像破了壳的小鸡不可能做回鸡蛋一样。我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头破血流也要义无反顾。

另外我还要跟你说的是,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你和我有多亲密,而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喜欢这种相距甚远的感觉。

开学之后,大家都来了学校,只有尼西没来,问了纪凉,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尼西从此彻底在麦言的生活中消失了,直到很多年后的一个秋天。

麦言没有问纪凉是否把那晚的事儿告诉了尼西。不久后,总有一个叫林妍妍的漂亮女孩来找纪凉,麦言就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现拆散了尼西和纪凉吧。

很多年后,已经成为著名小说家的麦言和酒吧老板纪凉在宝鸡相遇,两人聊起过去的许多事儿,也聊到了尼西,麦言没有止住好奇心,还是问了当年他们分手的原因。结果答案出乎麦言的预料,纪凉说,因为他觉得尼西已经脏了,他不想弄脏自己,一直以来,他只爱自己,不爱任何女孩,那些所谓的爱情,都只是逢场作戏。

麦言不相信,反问他:“如果没有爱,为什么要为尼西报仇?”纪凉说:“你怎么知道报仇的人是我,连警察都没有怀疑我,你怎么会想到是我呢?”

纪凉寒假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学校里,那个叫林妍妍的女孩和他住在一起。麦言来了之后,纪凉一直跟他说对不起,还连着请他在外面吃了几顿饭。直到麦言说无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我都原谅你。这时候纪凉才说:“这两个月,我们一直睡在你的床上,一是因为你在下铺,二是因为你的床比较干净。床单被我弄脏了几次,但后来都洗干净了。”

纪凉不说,麦言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一说,麦言再睡在自己床上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一股子女生的味道,而且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女生的味道。为此他常常半夜睡不着,做不该做的梦。很多年后当尼西躺在麦言的怀里,麦言用力抱住她的时候,总会想起旧日的梦,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如果说尼西和纪凉在一起的时候,麦言心里更多的是祝福,等到林妍妍出现,麦言心里就只剩下诅咒了。他每次看到他们俩一起,都巴不得他们早点儿分手。他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叫林妍妍的女生,他实在搞不懂,纪凉只是有点帅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优点,怎么会有这么多漂亮女孩前赴后继。

为此他还专门写了首麦言版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风流倜傥的你。你曾经爱过的那些少女,如今已嫁为人妻。你说每当你回头看某个女生,每当她是你爱的那种,身边的女孩就会被抛弃,在你从不感到愧疚的心里,有太多我们无从得知的秘密…

如果说尼西是蔡依林型的女孩,那林妍妍就是范冰冰型的。一眼看去,仙子一般纯净,即便她留的是短发,看起来也是那么温婉可人。不过接触久了之后,麦言渐渐觉得林妍妍的内心对不起自己的美貌。她骨子里是个非常风骚和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女孩。麦言常常想,如果把她这身容貌换在艾佳身上,他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无法把艾佳当妹妹了。

在没有受过爱情的重创之前,麦言和别的男生没什么不同,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每次和纪凉一起吃饭,身边有林妍妍陪伴的时候,麦言都会忍不住偷偷看她。这感觉让麦言觉得很不好,现在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和纪凉保持距离了,现在纪凉、赵茶等人都是他的兄弟,他不能做不讲义气的事情。他决定尽快找个女朋友,就在这个时候,蓝琪出现了。

蓝琪是一个邯郸女孩,唱歌、跳舞、弹琴都擅长,可以说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孩。不过这倒是其次的,关键是她性格好,很有亲和力。刚到艺术学校两天,就和麦言他们混熟了,就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

她是跟随一个演出团过来的,那演出团的大部分成员都是瓷央人,团长也是。团长常年带团在外演出,很少回家。这次因为家里老人去世,就给团里放了长假,带着几个本地的演员回来了。蓝琪年少无事,也跟着来了。那演出团的器材设备全都放在艺术学校了,蓝琪正好没地方住,干脆就在放器材的大教室弄了张床,这样也算是有了个看器材的工作。

蓝琪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霸下乐队成员的作息时间,他们也很少待在自己的寝室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蓝琪住的大教室里玩。

在学校里待闷了,他们就背着吉他出去拍照片。蓝琪带了个单反相机,这一路从邯郸到瓷央,一直在拍照。

艺术学校附近的景点有限,大河、高山、竹林,拍完了之后,他们就天天往被废弃的火车东站跑。在铁轨上、废弃的列车上,拍了很多无比文艺的照片。蓝琪拍完之后会自己把照片洗出来,这时候她就会让所有人都离开,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照片洗出来后,每个人都有份。麦言以前和姐姐在一起也拍了很多照片,但都是保存在电脑上、u盘里,或者就留在相机上,从来没有洗出来过,久而久之,很多照片都丢了。

第10章 霸下乐队(2)

许多年后,麦言翻起以前学吉他时用的歌谱本子,里面还夹了一张蓝琪的照片,背景是艺术学校东面的河。麦言那时候已经记不起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拍的那张照片了。和别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里只有蓝琪一个人,别的照片都是两三个或者更多人的合影。

沿着记忆搜索,麦言觉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蓝琪是和他在一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躲开所有人,从学校里出来,像一对私奔的小情侣。一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麦言倒没什么感觉,等到自己独自和蓝琪在一起了,他的心就一直跳,牵着蓝琪的左手,右手却一直在紧张地流汗。

麦言想让蓝琪加入霸下乐队,李条不答应,他觉得乐队成员已经太多了。如果蓝琪要加入的话,就要有一个人退出。没有人愿意退出,而蓝琪呢,过不了多久也要随他们的乐团离开瓷央,去别的地方了。

麦言一想到蓝琪要走,就感到心里像被划了一刀。因为羞涩,因为拘谨,他迟迟没有对蓝琪表白。直到蓝琪离开前的那个晚上,霸下乐队全体成员给蓝琪饯行,麦言想自己不能再等了,没有机会了。为了鼓起勇气,他喝了很多酒,结果,最后话没说出来,人就喝醉了。

蓝琪也喝了很多酒,她知道麦言喜欢自己,她也喜欢麦言,她也想对麦言表白,也没有勇气,也怕被拒绝。结果,她也喝醉了。

麦言不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那时候蓝琪已经坐火车离开了瓷央。韩越升说,蓝琪已经答应了做赵茶的女朋友。

短暂的相处,让麦言不确定他和蓝琪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时候,他很确定那是爱情,可是就像那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蓝琪常常会打电话回来,但都是打给赵茶的,因为麦言没有用手机,学校里除了校长办公室,别的地方都没有装座机。不过麦言那时候也没想到这会与用手机有关,他只是恨自己那一晚喝醉了,失去了表白的机会;恨蓝琪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她也喜欢他。不过麦言不恨赵茶,他知道赵茶不像纪凉,不会轻易对一个女孩示爱,一旦表示了,就一定会认真对待。

漂流在河面上的一捆稻草,在风中燃烧,我听到稻草里有人轻唱,让我漂向远方。我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那人的躯壳被稻草烧掉,只剩下一颗滚烫的心,无处安放,随风飘摇。

这是麦言写的新歌,赵茶谱了曲子,他们打算练好了就多参加几次商演,舞台经验丰富了就去和别的乐队比试比试,去洛阳,去西安,去参加各种音乐节比赛,去各类酒吧。他们不能等着命运安排,他们要努力打拼,他们都幻想着一夜成名。

蓝琪在的那些日子,麦言很少和艾佳在一起。艾佳明显对他有些不满了。如果不是蓝琪很快就离开了,也许再过一阵子,麦言会对艾佳说明他对艾佳的感情,即便蓝琪不接受自己,麦言也会对艾佳说明他们之间只是兄妹关系。可惜蓝琪不但没有给麦言那么多时间,还给他心里留了一个洞,而这洞,麦言决定用艾佳来补上,用无数个艾佳来补上。

寒假过后的第三个月,也就是麦言在瓷央艺术学校待的第八个月,校长王盒宣布了一个毁灭性的消息——他们艺术学校所在的地方要被拆掉,文化局要在这里建一座大厦。他们学校要搬到市中心去,在市中心的学校没有建成之前,麦言等学生都被放了长假。

本来就不是很正规的艺术学校,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在麦言看来,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他像一开始王盒让他等待老师一样,选择了接受、忍耐和等待。但是这一次,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新学校建成。

在等待新学校建成的日子里,霸下乐队的成员都住在李条的酒吧里,每个月给李条交一些学费和生活费。在麦言看来,这和在艺术学校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人少了些而已。

而纪凉却觉得交给学校的钱没有退,又要给李条交学费,很不公平。纪凉的家境不是很好,很早就退学去外面唱歌挣钱了。在李条的酒吧住了两个星期之后,纪凉选择了离开,和林妍妍一起去了南昌的一个酒吧。

主唱的离开,让乐队的排练暂时停滞了。麦言对吉他的热情也有些消减。艾佳回到正规的高中读书了,没有人陪麦言玩的时候,他就去书店待着,一直看书看到书店关门。

晚上没地方去,他就在网吧待着,通宵上网,和陌生人聊天或者写一些奇怪的小说,贴在一些文学论坛上。

这段时间里,赵茶和谢颂远也离开乐队,去找蓝琪所在的演出团了。如果不是被李条打击了一番,麦言本来是想和他们一起去的。李条说麦言弹吉他没有乐感,打鼓没有节奏感,唱歌跑调,如果这时候去演出团,不出两个月肯定会被开除,到时候不但生活会成问题,更会丢老师的脸。李条让他学成了再出去工作,而麦言觉得,跟着这个老师,学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赵茶和谢颂远走后不久,韩越升也离开了,据说是家里的车队缺少一个司机,就让他去考驾照,回去当卡车司机了。到此,霸下乐队彻底解散了。麦言也不想在瓷央待了。

麦言给家里打电话,打了很多次,也没有人接听,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麦言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他想也许只是家里的电话线出了问题吧,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晚上睡觉的时候,麦言梦见了麦佳。梦里的麦佳一身都是水,披头散发的,水不断从麦佳头上往下流,很久很久都停不下来。麦言仔细一看,水是从麦佳的耳朵里流出来的…麦言被惊醒了,一身的冷汗。

麦言决定马上回家看看,来不及和艾佳告别他就走了。但还是迟了一步,他到家的时候,父母已经放弃寻找麦佳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河里打捞了半个月了,没有找到麦佳的尸体。父母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哽咽着告诉他说麦佳跳河了,从美国回来之后的第三天,她和妈妈大吵了一架,然后就离开了家。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一个在河边钓鱼的老头。他说他看到麦佳从河岸上跳了下去,像一只没有翅膀的小鸟。麦言无法相信一个陌生老头的话,认为一定是弄错了,麦佳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就算要放弃,也不会选择一声不响地走,起码会跟麦言说一声,哪怕只是一句话。

麦言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也找不到,这让他很开心,他更确定那老头一定是眼花看错了,如果真的是麦佳,她至少要给麦言留一封信的。麦言反复对父母说信的事情,希望父母能接受他的推断,可父母只是默默地流泪,他们已经给麦佳判了死罪。

麦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想到姐姐最后一次在这房间里,跟他说要带他去看音乐节,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也许是被父母的情绪感染了,麦言也流下了眼泪,可他还是不相信,直到他坐到床上,感觉到屁股下有东西硌着自己,翻开床单一看,是一封信。

“亲爱的弟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不要为我感到难过,死亡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是笑着离开的。我希望你也能笑着面对这一事实,并且笑着活下去。至于我为什么离开,我也说不清楚,也许你能从艺术中找到答案,也许你行走在路上的时候能找到答案,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信很短,字体也不像是麦佳的。麦言觉得这一定是父母伪造的信,只是为了让他相信而已。如果真是麦佳的信,怎么会写得那么短呢?麦佳会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他说才对。麦言把信撕得粉碎。

麦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星期,不吃不喝,脑海里不断闪过和麦佳在一起时的片段,想到最后一次在瓷央见到麦佳,他感到无比的后悔,他应该跟麦佳去美国才对。麦佳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作出了这样的选择,这些年她东游西荡,四处漂泊,说要寻找什么关于灵魂的东西,最后却把命给弄丢了。

最后父母砸开了麦言的房门,这时候的麦言已经神志模糊,父母拖着他去医院,输了几天液才恢复过来。麦言感觉自己也死了一次,陪着麦佳死了一次。现在活着的麦言,就像一个稻草人,站在大火之中的稻草人。

麦佳留下的信里说让麦言在艺术中找答案,在路上寻找答案,于是麦言去翻麦佳最喜欢的那些歌手的专辑,当翻到谭维维的《如果有来生》的时候,他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他想也许就是这一首歌了吧——

我穿过金黄的麦田,去给稻草人唱歌,等着落山风吹过,你从一座叫我的小镇经过,刚好屋顶的雪化成雨飘落,你穿着透明的衣服,给我一个人唱歌,全都是我喜欢的歌。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我给你写信,你不会回信,就这样吧!

麦言反复地听这一首歌,听了一个月,他感觉他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飘浮在半空中。如果有来生,一定会有来生。麦言想,那时候我们不要再做姐弟,我们要做一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恋人。我会为你一个人唱歌,我们去大草原,去海边,去雪山,去大沙漠,我们一起环游世界。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们会在一个小岛上,生一群的娃娃,看着他们长大,直到我们慢慢老去。

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后,麦言也选择了离开。没有方向,但很清楚是远方。

我喜欢流浪,就像鸟儿喜欢飞翔,我固执地认为鸟儿是因为喜欢飞翔才飞翔,而不是能飞才飞,就像人并不是因为会笑才笑。我想第一只鸟儿一定不会飞,第一个人也一定不会笑。

麦言在论坛上写诗,写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都叫麦佳,小说里的麦佳也喜欢流浪,但是结局一定不悲伤。他去了苏州,背着吉他。当他渐渐确信麦佳不在这个世界上之后,他莫名地对远方充满向往,好像麦佳的灵魂附在了他身上一样,只要是远方就好,哪里都无所谓。

他在论坛上写的一篇文章被杂志转载了,杂志打来一笔稿费,他就买了车票。他想做一个流浪歌手,他以为靠在过街天桥上唱歌,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不需要太多的钱,只要能让他在这地方待腻了之后能有钱买一张去下一个地方的车票就可以了。结果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他在路边弹唱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只有一个中年妇女驻足,丢下了六毛钱,还不够他坐公交车回到他在城郊租住的房子里。不久之后,他就离开了苏州。靠着写小说和打零工赚取的钱,麦言走遍了中国。

第11章 你的梦想是她的毒药(1)

五年后,成都。

这时候的麦言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说作者了,这距他渐渐要忘记当初的音乐梦想,渐渐要忘记麦佳,也只是过了几年,但他却觉得那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写作的才华和因此带来的声望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怪异。他很少跟家里联系,常年和不同的姑娘混在一起,才刚二十出头的他,看上去像一个伤痕累累的中年人,但苍老和忧郁在他身上,会显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让陌生年少的女子忍不住想亲近他。不过等到她们真正融入他的生活之后,又会想要离开他。而成熟的姑娘,通常会对他视而不见。

他外表和内心反差太大,还是双重性格,再好脾气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也会觉得受不了,他又失恋了。这个女友已经和他相处半年多了,他原以为他们至少可以相处满一年的,结果还是高估了对方的耐心。离开艺术学校之后,他尝试过放纵自己,最后却发现伤害别人的同时,更受伤的是他自己。

麦言不否认是麦佳的离开让他变得有些颓废了。颓废的情绪改变了他的一生,他绝望地觉得自己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能长久,就像现在这个女友,彼此温暖的时间不算短,终究还是要各奔东西。情绪改变遭遇,遭遇又影响着情绪,麦言知道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却又无计可施。

他已经不再听摇滚乐了,曾经的挚爱,现在又让他觉得太吵了,他重新玩起了笛子,有时候也听一些平静的老歌。他开始把更多的话憋在心里,他开始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傻太较真,为什么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呢,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对呢?

和女友分手的前几天,麦言在看一本叫《在路上》的美国小说,看的时候他还在想,他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独自一人上路了,他已经有些厌倦那种一个人背着包揣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四处游走的生活方式了。但厌倦归厌倦,生活还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成都。

成都是个生活节奏很慢的城市,这里的人平时不管干什么都不慌不忙,麦言喜欢这个城市的节奏,这个城市还有许多美味小吃和爱吃美味小吃的美女。现在要跟这些曾经深爱的一切说再见了,麦言还真有些不舍。马上就是国庆节了,麦言决定躲过了人流高峰,就离开成都,随便选一个方向,继续漂泊去。在路上受的伤,还是要在路上治。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把自己寄给明天,背着旧愁新情,不断地寻找。我那穿过风花雪月的年少,我那驼着岁月的背包,我的青春梦里落花知多少。寂寞旅途谁明了,曾经为你痴狂多少泪和笑,曾经无怨无悔的浪潮,我的流浪路上几多云和树,只有背包陪着我奔跑。”

国庆节结束后的第三天,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里,麦言拖着箱子排在一长串人后面等着买票。他还没有想好去哪儿,他哪儿都可以去,又觉得去哪儿都没多大意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选择多了,就等于没有选择。

排在麦言前面的人走了一半的时候,麦言掏出了地图,考虑着要不要抛个硬币来决定去哪里。这时候一个又软又甜又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明天下午一张成都到瓷央的,卧铺。”

那声音很像艾佳的,但听起来又比艾佳要温婉一些,按理说售票厅里人来人往嘈杂无比,麦言离那姑娘还有十来个人的距离,不应该听到并且听得那样清楚,可偏偏就是让他听见了,这大概就是缘分吧,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艾佳了。

麦言也买了第二天到西安的卧铺票,两张车票售出的时间相差不远,他想如果运气好的话,那姑娘会和自己在一节车厢。

买的是第二天的票,也就意味着麦言得再在成都停留一天,他本来是准备当天就走的。他不想在伤心地久留,就像当初不想在家久留一样。成都虽然有许多景点如杜甫草堂、武侯祠之类的地方,他都还没去看过,但对于他来说,看不看都没什么区别,他只想早点儿上路。再者留一些遗憾在这里,以后若想回来了,也会有充足的理由。

麦言原来住的房子已经退了,只能住旅馆,火车站附近太乱,他打车到了一环路磨子桥附近,找了个有热水、有网络、房价又不贵的酒店住下,然后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正是成都人民吃火锅和串串的时候,空气里都是食物的味道。麦言洗了澡,换了衣服,离开酒店,打算找个地方吃点儿饭然后去看场电影。

走到红瓦寺的时候,麦言又看到了之前排在他前面买票的那个姑娘。这让他慵懒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就像百无聊赖的狮子看到了一头鹿,即便它不饿,也想扑过去锻炼一下身体。这时候的麦言已经没有了在艺术学校时的拘谨和羞涩,多年的流浪生活,身边来了又走的姑娘,已经让他变得有些玩世不恭,脸皮也比过去要厚上百倍了。麦言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现在的自己穿越回当年,那蓝琪就不可能是赵茶的了。

那姑娘正在一家米线店使劲地吹碗里热腾腾的米线。麦言想都没想,直接就进去了,点了和她一样的米线,在她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已经是深秋了,麦言已经穿上毛衣了,那姑娘还穿着短裙和丝袜。后来麦言问她怎么不穿厚点,她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一到秋冬季节她就上热下冷。她只是声音有些像艾佳,但容貌和艾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确切地说要比艾佳漂亮,更像女人一些。麦言吃米线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女孩,精神有些恍惚,思绪不断在现实和回忆之间跳跃,人家姑娘的米线都吃完了,他还剩下一大碗,不过好在他也不饿。

米线店对面就有一家电影院,那姑娘吃完米线出来,麦言就跟着也出来了。他看那姑娘站在路边发呆,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事后那姑娘跟麦言说,虽然她经常被小流氓调戏或者搭讪,但像麦言这样突然走过来一本正经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的小流氓还是第一个。

那姑娘自然是不搭理麦言,转身就走了。麦言紧追不舍,边追边说,我不是坏人,我明天就离开成都了,这是最后一个晚上,想看个电影,看到你了,就想两个人一起看感觉更好。

也许是他明天就离开成都了这句话打动了那姑娘,她停下脚步,问麦言明天去哪里,麦言说瓷央。那姑娘说她明天也去瓷央。麦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她坐火车去还是坐飞机去。姑娘说火车。麦言说那咱们可以做个伴儿了,我也是坐火车。

姑娘白了麦言一眼说谁要跟你做伴,然后抬脚又走了。麦言没有再追,那姑娘虽然很漂亮,是麦言朝思暮想的那种类型,可麦言脸皮毕竟没有厚到可以防弹的地步。

反正明天还会在火车上碰到的,麦言安慰自己,成都到瓷央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麦言想自己有的是时间,他不信那姑娘还能跳车。这样想着,他独自进了电影院。他买了半个小时后开场的一个法国喜剧片。这个电影他之前在电脑上用风行看过,但电脑上的效果自然不能跟电影院比。

离开电影院的时候,麦言又看到了那个姑娘,她从麦言对面的放映厅里走出来,那里面刚放完一部爱情片。麦言还沉浸在那部法国喜剧片带给他的欢乐中,所以也没跟这不懂事的漂亮姑娘计较。当然主要是计较了也没用,人家根本不在意。

麦言走过去问她怎么也来看电影了,姑娘说没地方去,就来消磨时间呗。麦言说那干吗不跟我一块儿看。姑娘说我不喜欢陌生人请客。麦言说那你可以请我啊。姑娘说我又不认识你。麦言说聊一聊不就认识了。姑娘说你这人可真烦。说完,她快步走出电影院,搭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麦言买了瓶啤酒,走在回酒店的路边,边走边喝,也许是因为心里烦闷,喝得比较快,没走到酒店,就喝完了。麦言以前在瓷央的时候酒量很好,白酒喝一瓶不晕,啤酒喝十瓶也不会醉。可是到了成都,也许是这里水土比较温柔的缘故,他往往喝一瓶啤酒就晕了。

不过晕了也好,有助于睡眠,麦言躺在床上,打算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可是不知怎么的,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也就算了,头还疼了起来。

麦言担心买到了假酒,最近电视上一直在说,有一批假酒假烟流入了市场,要消费者买的时候注意看商标和生产日期。麦言买的时候就没看,谁能总记着那些事儿,何况是在烦闷的时候。麦言以前无比精神的时候去买雪碧,还被人拿了一瓶雪露给他,喝掉了半瓶他才发现味道不对。

很小的时候,麦言所在的小城有不少人都是因为喝到假酒而死的。不过他们喝的是白酒,麦言喝的是啤酒,酒类不同,但要真是假的,没准儿也能毒死人。

不过这时候麦言的心境,是一点儿也不怕死的。死亡这件事,有时候不全是坏事,有时候甚至是好事,可以解决很多别的方式无法解决的问题。许多争端在死亡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比如有人欠你几万元钱,你肯定恨他,可是如果你听说他死了,即便你不原谅他,你那恨多半也会消除了,毕竟,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而且现在这个时代,就业压力大,像麦言这样靠写小说维持生活的,虽然不用为工作发愁,但若要想发财住好房子开好车,还是会很苦恼。整日苦恼的话,活着也是没多大意思的事儿。

麦言相信不光他一个人这样想,他们这一代人,就跟《在路上》那本书里写的那垮掉的一代一样,大都是迷茫的,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像麦言这样能对姑娘感兴趣,能对漂泊这种随时要在街边捡烟头,随时要在垃圾桶里找食物的生活方式感兴趣的人,还是稀有的。

不过麦言现在感兴趣的只是姑娘,漂亮姑娘,跟爱情无关。他曾经也是相信爱情的,可是经历过几次不痛快的恋爱之后,他是再也不相信这玩意儿了。什么爱情啊,海誓山盟啊,一旦融进了柴米油盐里,就一点儿浪漫的感觉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