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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很无耻。你可以报警抓我,你没有证据也没关系,我认罪。我伤害了你,我愿意认罪,愿意去坐牢。”

“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觉得分分合合都是很简单的事儿,我不喜欢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我现在就报警,你这个浑蛋!”

若惜真的拨了报警电话。

麦言掐灭了烟,去洗澡。这两天的事儿让他烦透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在想等会儿警察来了我该怎么说?

认罪?还是推脱?如同生与死,天堂和地狱,只在他一念之间。

洗完澡出来,他才发现若惜正在床头痛哭,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麦言只好哄她,他说:“你这样哭,太伤身体了。你现在毕竟怀了孩子,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考虑。”

“你还知道我怀了孩子?我出去那么多天你都不找我,现在还跟我提孩子。”

“我找过你,只是找不到。”

“找不到我,你就去找别的女人?”

“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刚才报警了?”

“警察马上就来。”

真好,真好。麦言没有再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麦言也没有办法让自己说出违心的话。

麦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怎么跟警察说。若惜终于不哭了,她也去洗了澡,衣柜里还有几件她的衣服。她换了新衣服,然后坐在桌子边盯着电脑发呆。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心想这警察的办事效率也太慢了吧,如果是杀人放火的话,这会儿凶手早跑了。

若惜突然抬起头说:“你还喜欢我吗?”

麦言说:“当然。”

“你会恨我吗?”

“我有什么理由恨你,你不恨我就行了。”

“我真的不如林静吗?”

麦言没有回答。他之前从来没有将她们做过比较,每个女孩子都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线,谁也不能取代谁。林静固然娇媚,可是若惜也很可爱。只能说,林静是麦言最爱的类型罢了,不仅仅是漂亮,还有年少的记忆在她身上。如果换一个男人,也许他会更喜欢若惜。

在若惜转身看向窗外的时候,麦言心里做了个决定:去监狱,如果可以赎罪的话,那就去吧。没有什么不可以放下,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归零的过程。

第18章 文艺女青年(1)

麦言身上的文身在看守所里帮了他大忙,那些比他早进来没多久的人抢了他的衣服,要群殴他的时候,看到了他的文身,把他认作了同道中人。之前他们看麦言文质彬彬的,以为麦言是他们讨厌的、在外面的时候总是管着他们的那种人。

可是这玩意到了监狱就不管用了。在看守所住了几个月后,麦言得知自己被判了三年,罪名是若惜虚构的,但麦言还是认了。这三年麦言要到监狱里进行劳动改造。可是他已经习惯了看守所的生活,在这里他结交了不少真性情的朋友,他们虽然凶残,还有些偷偷摸摸的,但他们都不虚伪。麦言很舍不得他们,可是由不得他选择,好在有一个叫三儿的朋友,跟麦言一批,被装上了去往监狱的车。

监狱生活一点儿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刺激,他曾经觉得,人生一世,得把好事儿坏事儿都经历一下,才算圆满,死的时候才能无憾。看了一些越狱类的电影之后,他更是觉得监狱生活是人生必不可缺的一课。

可惜想象总是跟现实差得很远,在监狱的三年,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比上学还枯燥单调。幸好只是三年,如果是三十年,麦言肯定熬不过去,他还是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在监牢里没有事儿做的时候,他依旧是写小说,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写完了交给出版商然后拿钱就行了。在监狱里,每天写多少字,写了什么,都要给管教看。他继续写他喜欢的古代小说,写那些侠客和圣贤。

其实在古代,皇帝一句话就可以灭人九族,大多数圣贤都坐过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在牢里,麦言努力让自己向道向佛靠拢,学习他们坐而顿悟,学习他们舍身喂虎的精神。他想只要达到了他们那种境界,那种极乐的境界,那么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不管生与死,都不能让他烦忧了。生命中就只剩下快乐了。

被抓起来后,若惜来看过麦言两次,两次都跟他吵得不欢而散,后来她就再也没来了。而林静,则是彻底在他生活中消失了。麦言也没有告诉其他朋友他入狱了,他们可能觉得是麦言故意玩失踪,或者出家、出国了。不过即便他们知道他坐牢了,也不会惊讶。在他们眼里,这本就是他该经历的事儿。

若惜第一次来找麦言,是有些自责的,毕竟是她亲手把他送进看守所的,虽然后来她又后悔了。她可能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些理由,一看到麦言,她就问他想清楚没有,有没有为以前做过的事儿后悔。

麦言笑了,说当然没有。他说:“我不是你,我怎么会后悔呢。过去、现在、以后,都不会后悔。”

若惜问他对坐牢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麦言说:“没什么看法,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坐牢,只不过外面的牢狱大一点,里面的小一点。我一生只想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纯粹的自由。”

若惜没再理麦言,转身走了。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她明显消瘦了很多,黑眼圈很重,甚至隐约能看到白发了。他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喜欢她,可他还是说出了那些伤她的话。他想让她忘记他,如果不忘记,此生她都没有办法好好开始新的生活。此生,他想他对她的愧欠是最多的。

等若惜再次来看麦言,已经是十个月后了。麦言已经从看守所搬进了监狱。她说她把孩子生了下来,问他想不想见见孩子,他说想,她说偏偏不给你见。

麦言说:“你看,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你觉得不让我见孩子,对我是一种伤害,可是我对孩子本来就不是很在乎。你给我看,我谢谢你,你不给我看,我也不会怪你。”

若惜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盯着麦言的眼睛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我以为把你关起来一阵子你会改过自新,结果你一点儿都没悔改的意思。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看你了,你就死在这里吧。”

若惜的诅咒很管用,她走后不久,麦言就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就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碰撞了一下,也许是早饭不合胃口,那个傻大个转身就给了麦言一拳。

麦言很久没有打架了,自从开始写小说后,他就变成了文质彬彬的人,起码看起来是那样的。如果他跟人说他写小说前也曾砍过人,估计没人信,尽管他的体格也确实可以做一个土匪。

那傻大个的第二拳被麦言躲开了,麦言抬腿就是一脚,想踢他的裆部,却踢歪了,踢到了他腿上。那傻大个猛扑过来,他们就扭打在了一起。麦言没有那人力气大,吃了不少拳头,最后三儿过来帮麦言解了围。

之后麦言就跟三儿成了好朋友,在此之前他们仅仅是抽个烟借个火儿的关系。三儿说那个傻大个就喜欢打架,几天不打就皮痒,很多人见到他都绕道走。

麦言说那就约个时间我跟他再打一架吧,上次太不过瘾了。你也知道,过道里窄,他力气大,被他一压住,我想反击都不行。

三儿说没关系,下次选个好地方,夜里动手,躲着看守,随便你们打。不过万一你要是打不过他,我可不好再出手帮你。

麦言说没事儿,打得过就当练手,打不过就当练皮。

麦言想自己需要被人狠狠地教训一顿,也许那样能让他清醒许多,同时他心里也有许多怨念,也想找个人发泄一下。那个傻大个是最好的人选,他几乎每天都在打架,他从不记仇,只是喜欢拳脚相搏。

他们约在晚饭后,大家都出去唱爱国歌曲的时候。他们俩在人群后面,他本来还想打个招呼,说句来吧,结果刚站好那家伙就飞起一脚踢在了麦言的下巴上,麦言后退几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麦言站起来,那人又是一脚飞来,这次麦言躲开了,并且又趁势拉着那人的脚送了他一程,那人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就这样你一脚我一拳,一直打到唱歌的人散场,麦言已经走不动了,三儿把他扶回床上,麦言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可是他心里却很畅快。

麦言养伤的那阵子,监狱里刮起了同性恋风,几乎所有男人都相互爱恋了起来,像瘟疫一样,连三儿也没有例外。麦言伤好后,虽然那股所谓的歪风邪气被管教打压下去了,可耳边还是经常听到有人谈起攻和受的问题。他们还说,这股风气先是从娱乐圈刮起的,你看电视上那些一本正经的明星们,性取向都出问题了。受他们的影响,追星族也被感染了,还有不少时尚潮人、文艺青年,都没幸免。

他们说到文艺青年的时候,麦言想到了文丹、艾佳和林静,如果她们相互喜欢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他突然很期待。

一旦有了期待,在牢里的生活就显得有些憋屈。虽然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了,可越是快结束的时候,越让他心慌。

三儿比麦言的刑期短,在麦言还有几个月才能出去的时候,三儿跟他告了别。他走的时候麦言抱了抱他,这应该是麦言从小到大除了爸爸之外抱的第一个男人。抱住他的时候,麦言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三儿入狱的过程比麦言还荒唐。有一天他在街上闲逛,遇到一个游行的队伍,队伍里举横幅的人眼看就要体力不支了,三儿就冲过去接过了那横幅。因为那横幅上写着一句很热血、很爱国的话,三儿作为一个自以为是正义化身的好好青年,自然不能错过这一可以好好表现的机会。他把横幅举得高高的,路上的美女都在看他,他感觉很得意。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队伍很长,后面跟了数千人。

三儿最喜欢的歌就是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歌词是这样的:“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崔健过去演出的时候,每次唱到这歌,就会穿上老式的军装,戴上军帽,还会有个人举着红旗配合他。三儿举着横幅的时候,就把自己想象成了举红旗的人,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了跟他一起唱《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他渐渐觉得他不仅仅是舞台上的崔健了,他真的变成了一个红军战士,走在长征的路上——“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因为太过陶醉,三儿没能注意到队伍后面发生了什么。在他埋着头向前走的时候,后面队伍里的人开始砸路边的商店,抢店里的东西,还有一些人,当众逼迫逛街的女孩脱下他们看着不爽的衣服,并且当众焚烧掉。

这样胡闹,警察自然不会看热闹,他们都被抓了起来。三儿是事后才知道这些的,可是谁信呢?谁能相信举旗的人和闹事的人不是一伙的?于是他就被判了两年,比那些搞破坏的人刑期还长,因为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算是领头人之一。

三儿事后才知道,他是被人利用了,或者说被自己的热血利用了。在这个时代,你看到的和你想象的总是背道而驰。三儿看到的那群热血爱国青年,其实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们背后是有一股黑恶势力的。他们本来只是几十个人,正是因为有了三儿这种遇到事情不能冷静思考之后再行动的人,他们的队伍才壮大起来了。

不过三儿也不后悔,进来之后他也没有表示多大的不满,因为他在外面也有一个他惹不起的姑娘。那个姑娘比小月月还极品。如果说小月月的作者是因为没有蛋而不能蛋疼只能胃疼的话,三儿和他的那个姑娘在一起,天天都蛋疼。

那姑娘在三儿入狱后也来看过三儿几次,每次都被三儿拒绝了。三儿的意思是,在这里躲上两年,那姑娘就得把自己忘了,然后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不过这只是三儿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他出去一个月后,他终于想起麦言这个牢中密友了。他拎了一包东西来看麦言,当然那些东西最后都被看守留下享用了,麦言只拿到了一包烟。

第19章 文艺女青年(2)

三儿说了许多外面的事儿,这两年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那个极品女友还喜欢着他,还在纠缠他。三儿走的时候说:“你先安心待着,不要着急出去,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又得来陪你了。”

麦言出狱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快三岁了,而他连这个小娃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想若惜应该会让孩子随她的姓,会让孩子彻底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爸爸吧。

虽然嘴上说见不见这个小娃娃都无所谓,但是心里知道自己有个孩子了,麦言还是很开心的,或者不能说是开心,应该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这感觉让他觉得他不用再迷茫,不用再去寻找什么了。如果若惜肯把孩子给他,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他以后的精神支柱。可惜,只能这样想想,若惜连她在哪里都不肯告诉麦言。

麦言去若惜的学校,那里早已物是人非。寝室还在,住着的却都是些陌生的姑娘。麦言的住处也早已租给了别人,他的那些东西随着他的离开也早已下落不明。

只有若惜曾经工作过的书店里,还有一个麦言认识的员工。她告诉麦言,若惜已经不在南昌了,之前打过一个电话给她,好像是在北方的一个什么地方。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所以她也没有存若惜的那个号码,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北方哪个城市。

麦言坐在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像三年前那样。那时候不管是在等若惜,还是在等林静,都是有所期待的,而现在他就只能这么悲伤地坐着。旁边的音像店很懂事地放着刘若英的歌。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麦言起身到电话亭给林静打电话,她的号码也换了主人。他想她多半也不在南昌了。他不死心,继续拨艾佳和文丹的电话,结果无一例外,不是空号,就是易主。

麦言想起那个还在等他稿子的出版商,他估计要恨死麦言了,那稿子一拖就是三年,而且三年后的今天,麦言还无法交稿。想了很久,麦言还是拨了他的电话,麦言需要钱生活下去。

那出版商没有换电话号码,听到是麦言,他很意外,问麦言这几年去哪儿了。麦言简单地说了下近况,然后直奔主题,说稿子的事儿。麦言说他手上有个不错的稿子,打算出版。

出版商说:“我已经不做出版行业了…”麦言听着,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连对方什么时候挂的电话都不知道。麦言悲伤到了极致,怎么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呢?

麦言用手上仅有的三百元钱,买了张去北京的火车票。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又开始北漂了。依旧是火车,依旧是夜晚,变了的只有心情。多年以前,在姐姐的影响下,他好奇外面的一切,对太多事太多人充满期待,直到这些人这些事一点一点让他失望,可是他却依旧活着,甚至依旧年轻。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朋友写的那句话——生活会慢慢弄冷一个人,先是一节手指,一只手,一条胳膊…最后是整个人生。

火车上的空调也在跟麦言较劲,他心已经够冷了,空调却还吹着冷气,麦言没有多余的衣服取暖,去找列车员,人家正在睡觉。麦言叫醒他,列车员说空调坏了,也没办法。明显的托辞,却也让麦言哑口无言。他只得捱着,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灯火,就像看着过去灯红酒绿的生活。麦言突然有些想家了,不过不是父母在城市里买的房子,而是那个有很多亲戚、很多小动物的农村老家。

那个坐落在黄河岸边小村落里的老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也没有想起了。家里没有了最在乎的人,也就不能称为家了吧?虽然他曾经在那里生活过近十年。有几次坐火车经过那片熟悉的土地,麦言都想跳下去看看,但都只是想想而已,这一次,终于可以实现了。

麦言的童年都是在那个小乡村度过的,在没有被爸爸接到城市里上学之前,他一度过得很快乐。麦言记得老家里还有几间老屋和几亩地,在回去的路上,他还充满期待,想着到家之后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回到家中之后他才发现,他不该回来。家里的房子已经被远房亲戚推倒重新盖了,地也被亲戚种了,他回去等于是跟他们抢地方住。说抢可能有些过分,毕竟是亲戚,虽然多年不见,但血缘关系还是有的。

亲戚腾出一间房子给麦言住下。麦言没有钱,没有多余的衣服和行李。一开始,他们以为麦言只是回来看看,很快就会回到城市里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结果等了半个月,他们发现麦言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就有些不耐烦了,说话的口气,饭菜的数量和质量,都在告诉麦言一件事,你该走了。

可是麦言偏偏还不想走。这曾经是他的家,他完全有权利赶走那些亲戚,可是他没有。他去了童年时代常去捉鱼的小河边,才发现河已经干涸了,连上游的水库里都没有多少存水了,鱼自然是更不可能有了。这让麦言再次感到悲伤,没有水的鱼就像无处安身的他一样,迟早是要消失的。

麦言跟亲戚说,让他们给他一亩地,他想长久住下来。亲戚说,你在城市里生活惯了,哪儿还会种地,你在家待着就行,不会让你饿着的。

麦言回到村子里,想找人下棋,却发现他以前认识的那些爱下棋的老头都去世了,现在街边下棋的老人和小孩他一个都不认识。

到了晚上,村头会摆夜市摊子,卖一些啤酒和小吃,放一些流行歌曲供青少年男女玩乐。麦言去看了几次,都因为没有钱而不能坐下。

乡村已经被金钱彻底改变了,不再是麦言童年时代那个纯朴可爱的乡村了,所有亲切的面孔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都是警惕的不友好的眼神。

麦言讨厌这种眼神,可是他还能去哪里呢?他不想回去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不想和至亲无休止地争吵,不想步麦佳的后尘。每天吃过饭,麦言就到村头的草垛上躺着,晒太阳,看飞鸟。

麦言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个傻子,每天就是这样生活的。那时候他穿得很破旧,每天东游西荡、无所事事。麦言就和其他小朋友拿小石头丢那傻子,傻子也不生气,还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们是傻子唯一的玩伴。

麦言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个傻子,甚至还不如他,他还有一帮顽童为伴,而麦言只有自己。村里的小孩都早早地被送进了学堂,放学后也要学别的东西,根本没有时间四处玩了。

在这样悲凉无望的情绪里待了一个月后,麦言终于决定离开,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童年记忆里的那个乡村了。

在麦言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去了村头的夜市摊子,用他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瓶啤酒。他酒量是很好的,喝两瓶白酒都没问题,更别说啤酒了,可是这次却喝得有些头晕了。麦言眼前花花绿绿的少男少女们变得模糊起来,他们扭动着、赤裸着、歌唱着。

一阵凉风吹过,麦言清醒过来,起身要走,却撞在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上。他来不及道歉,就被骂了一句,这让麦言惊讶,村里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厚道了,只是碰了一下而已。如果是在监狱那种环境,他还可以理解,可是他纯朴可爱的小乡村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麦言没有多想,就回骂了一句在监狱里学的更难听的话。然后不出所料,对方一拳挥来,彻底把麦言打醒了。在监狱的时候,他是被迫要装强逞硬,不然会被很多人欺负。在那里面,不管你是懦弱还是蛮横,都会有人对付你,区别只是数量,所以你不得不凶蛮一些。

麦言以为外面的世界会好些,谁知道三年过去,外面也变成了这样,他只好继续逞凶。那人打了麦言一拳,见他半天没还手,以为他怕了,就笑呵呵地转身要走。麦言弯腰拿起一块砖头就盖到了那人头上。监狱里缺武器,这里可不缺。看着那人头破血流的样子,麦言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笑了。

麦言连夜离开了村子,留下来只会给亲戚添更多的麻烦。在去往更偏远的山村寻找质朴生活和回到城市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想山村应该是他最后一条退路吧。

他走到离村子最近的国道上,进城的汽车很多,他搭了一辆免费的运货车,挤在一堆塑胶管道里,在天蒙蒙时,到了洛阳,他想,也许会在这里遇见易暖。

他身上的钱只够住最便宜的旅店,那里面没有热水,没有厕所,没有电视,只有一张随时会断的床和一条脏兮兮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盖过的被子。

他去了网吧,花了两天时间,边把他在监狱里写的小说打出来,边联系以前的朋友。他们都以为麦言已经死了或者出国了,他突然出现在洛阳,让他们很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念在以往的交情上,他们帮麦言找到了出版商。拿到预付的稿费之后,麦言到饭店狠狠地吃了一顿,然后找了家酒店,在里面睡了两天。

醒来的时候,麦言精神有些恍惚,一直想自己睡在哪里,却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睡过的地方不断在他脑海里出现,最后停留在成都的那家酒店里。那是离开成都的前一天晚上,他在那里认识了林静。然后他几年,甚至一生的生活轨迹,都因她而改变。

她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酒店的房间里有电脑,麦言打开电脑去看过去的博客和信箱,他已经忘了登录密码,只能看到以前写的日志下面的评论,其中有一条是:三年都不见你更新了,想起过去,真像一场梦。落款只有一个字——静。

他不知道这个静是不是林静,如果是她的话,也就是说,她根本不知道麦言入狱的事儿。他愿意相信这个人是林静,不知道他的事最好,人生烦恼多,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了。

麦言去洗澡、剪头发,然后找中介所,租了家城郊的房子。那里离洛阳的古城区不远,每天醒来,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古代建筑,他会恍然觉得自己生活在唐朝。

第20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1)

有时候麦言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生活在唐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皇帝官员,贵公子,或者是卖炭翁?他想最有可能的,他是一个史官,负责记录那个时代发生的一切。很多人贿赂他,希望麦言把他们或者他们做的事儿写得好一些,可是麦言都不为所动,他坚持自我,最后把皇帝也得罪了,终于丧命。但是在以后的朝代里,又有皇帝给麦言平反了,还给他修了陵墓。但后来的人又把陵墓给毁了,最终麦言变成了一个盖了棺也无法定论的人,不过这本来跟真实的麦言没有关系。

麦言在洛阳城外散步的时候,常常会被那些坟墓和碑文吸引。洛阳城外,尤其是一个叫关林的地方,有太多的坟茔。据说关羽死后就埋在这里,这里很多姓关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后代。

更多的坟茔是无人问津的,看到那些快要被荒草掩盖住的坟冢,麦言会忍不住想,那里睡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碑文上那寥寥数十字能写尽他或者她的一生吗?他们活着的时候遭遇了什么,死的时候又有什么样的感慨呢?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漫长,等到老死之时,才能明白时光如梭,岁月是半点儿都不饶人。

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死后能有一副棺材、一堆黄土,已经是很难的事儿了。在享受现代化带来的便捷的一切时,现代人有时候还是会羡慕古人的吧。

速度不能代表幸福,甚至会摧毁幸福。人生在世,还是慢点儿的好吧。太快了,总是要忽略沿途的许多美景的。

麦言想他需要写新的小说了,在稿费用完之前,他必须得写出并卖掉一本新书,不然又要忍饥挨饿了。可是写什么呢?脑海里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好玩的故事都被前人写尽了。以前有战争,可以毁灭一切,从头再来。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毁灭这强大的文明世界了,如果不能超越,就只能重复。可重复是多么索然无味的事情,想一想,他就感到头疼。

他恢复了以前在中学念书时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跑步,边跑边构思小说,在回住处的路上买好早餐。吃完早餐就对着电脑开始写作,直到晚上十点洗澡睡觉,其间除了吃饭、上厕所都是在电脑前度过的。可是一个月过去,他写的加起来不超过一万字,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逛网站和看电影了。

他想他需要逛一逛书店,找一找以前那种纯粹、积极、乐观的感觉,可是到了书店,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本好玩的书。这些书的内容都是陈词滥调,现在作家也是批量生产的了。

麦言蹲在书架底下,看着来往看书的年轻人,想着过去的自己,打算就这样消磨掉这莫名其妙的一天。别人来看书,他却是来看看书的人,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很荒谬。

在洛阳的这段生活,看似轻松闲散,却是麦言生命中最绝望的一段日子,比死亡和坐牢更让他绝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没有理由死去,像一具行尸走肉,偶尔又会野心勃勃。

坐在树下乘凉的时候,他一点儿惬意的心情都没有,反而总是想,这时候自己怎么不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北海道的某个地方,为什么他偏偏是在洛阳呢?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就算了,偏偏他又清楚地知道,即便去了那些地方,他也不会心安理得,还会反过来怀念洛阳。他常常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跟麦佳去看那场音乐节,没有退学去艺术学校,而是坚持走在过去的路上,读完重点中学之后,直接去找易暖的话,那样就不会遇到蓝琪吧?人生观、价值观也不会被改变,他也许会一直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和同样乐观积极的易暖生活在一起,结婚生子,度过快乐平凡的一生。

有人说降低欲望会使人快乐,通俗点儿讲就是知足常乐。可是这话在麦言年少无知时还管用,那时候信心满满,每天就想着看书看书,只要有书看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那时候他坚信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以后他就会变得无比强大,就会有无数个蓝琪喜欢自己。

可是现在书本无法降低麦言的欲望,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想他是得了强迫症,可他不想去看医生。半夜睡不着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他看到路边一家旅馆旁边有一户人家半掩着门,里面亮着红色的光。毫无疑问,尽管他从来没有光顾过,但凭直觉,他知道那里面做着什么样的生意,他甚至还隐约感觉到,那里面坐着一个漂亮姑娘,正在等他。

麦言推门进去,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然后就看到了她。通常别人都会在门口拉客的,她却像姜太公一样不慌不忙地在屋里坐着。

让麦言意想不到的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很柔软,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像别的干这一行的人那样穿得很暴露,也没有浓妆艳抹。

她穿着一身运动装,如果换个场合,你怎么也不会觉得她是干这行的。麦言问了价格,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于是说别的都是多余,他们直接进了偏房。

其实麦言想带她去旅馆的,如果不是那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反正夜已经这么深了,去哪里都一样,她说。如果不趁着兴致赶紧解决了,等会儿没兴致就没意思了。

她技术很好,而且很敏感,麦言阅女无数,这样的极品还是第一次碰到,可惜竟是在这样的场合。完事之后,麦言丢了钱要走,她却把麦言叫住了。她说:“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为了这事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