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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是为了什么?”

“正是因为你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你才来了。但是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肯定是在报复某个人,也许你不愿意承认,也许你觉得自己已经将她忘记,但是你做的一切,却都和她有关。”

“你懂得还挺多。”麦言产生了点儿兴趣,依着床边坐下,点上了一支烟。

“要是你回去没什么事儿,就在这里住下吧。”她继续挽留着,她还没有穿衣服,薄薄的被单搭在她身上。如果麦言是个画家,真想把这场景画下来,她太像油画中的人物了。

“我住下了也睡不着的。”麦言没有撒谎。

“我没说让你睡觉,我们可以聊聊天。因为我感觉我们有同样的遭遇。”

事后麦言回想起这段往事,感到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他直接走了就好了。他不该那么随性的,不该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信。可是人在极度空虚的时候,看到谁,恐怕都觉得是自己的救星。

她问麦言是做什么的,麦言说我什么也不做。她说那你靠什么为生呢?麦言说写小说吧。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也写过小说,这话让麦言吃了一惊。虽然现在是全民写作的年代了,但一个做皮肉生意的人,曾经也跟麦言是同道中人,着实让他意外。

她并不老,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岁。她说她年轻的时候,麦言想那肯定是指十几岁的时候吧,果然,接着她便说,她那时候在读高中。

那一年她读到了高三,每天都被各种作业搞得很烦,还有她改嫁的母亲和另结新欢的父亲,都让她厌烦至极。那时候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小说,她的理想是当一个名利双收的作家。那时候她有一个非常帅气的男朋友,她很爱他,而他却常常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常常想要报复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报复,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爱情,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她能控制的只有她笔下的人物,她让所有花心的男人都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那时候她亲戚家开了一家网吧,她夜里常常去上网,把白天在课堂上写的小说打到网上给人看,有时候也投稿,但总是被退或者干脆没了消息。

有一天她在网上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知名的男作家,那个男人很好色,她知道的。可她还是努力地去接近他,希望借他来报复自己的男友,同时也想借他来实现自己的作家梦。

结果很荒唐,那个知名的男作家,竟然只是希望得到她的身体,对她没有半点儿感情。但她成功地报复了她的男朋友,虽然成功后她并没有感到快乐。她和那个男作家生活在了一起,她在他眼里就像一个玩具。她又怀念起了自己的男朋友,她突然发现还是那个男朋友更好一些,虽然坏,但还是知道照顾她的。于是她给她那个没出息的男朋友打电话,对他说她现在过得并不好,她以为他会安慰她,结果他让她去死。

她决定实现了理想就离开那个男作家,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个男作家不久就因为嫖娼被抓了进去,出来后就开始躲着她。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漂泊,一开始靠着做服务员维生,后来开始帮人卖酒,再后来进了夜总会,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终于有一天,在一笔大钱的诱惑下,她献出了自己的身体。她本打算挣上一笔大钱就洗手不干的,可是真挣到钱了,她却发现除了这个她还真干不了别的。

她拿着卖身换来的积蓄到了洛阳,租了这房子,过着这门可罗雀的皮肉生活。她之前已经去过很多城市了,选来选去,还是喜欢洛阳。

麦言被她的故事感动得流了泪。他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当泪水喷涌而出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得救了,他抱起她,用力亲吻她。

麦言带她到了自己的住处,他们形影不离,他们成了一对恋人,他们自动忽略掉了彼此以往的身份,他们只是两个空虚的人,两颗寂寞的灵魂。他们需要彼此,迫切地需要彼此。

麦言的钱用得很快,吃喝玩乐。他没有时间写小说了,可是他不想去为那些事儿烦恼,更不想把这些烦恼告诉身边正对他脉脉含情的姑娘。

人生除死无大事,今朝有酒今朝醉吧。白天照镜子的时候看到逐渐明显的白发,麦言不得不这样想,他的青春岁月已经不多了,可是还有很多他想在年轻时候干的事儿都还没干。

在房租快要到期的时候,麦言查了下银行卡,剩下的钱刚够他远行一次。于是他问她,这时候有必要说下她的名字了——绵绵。很温暖的名字,却命途多舛。

麦言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洛阳,她说愿意,去哪里都行。她这样一说,让麦言有些为难,他原意是让她选择个地方的,结果她说去哪里都行。问题又丢还给了麦言。

麦言问她:“北京怎么样?”

她说:“太大了。”

麦言说:“那上海呢?”

她说:“那里的人太装了。”

麦言想说成都、瓷央或者南昌,想一想还是没说,那都是他的伤心地,这一次,还是选一个没生活过的地方吧。

麦言拿出一张中国地图,来回看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宝鸡这个地方。一来是因为洛阳离那里不是很远,二来是因为这个名字很适合绵绵,既是宝,也是鸡。

绵绵还想提出一些自己对宝鸡这个城市的看法,被麦言驳回了。麦言说:“就这么定了,就去这里。我现在就去买车票,你去收拾你的行李,我们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了。”

麦言一个人去了火车站,在排队买票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来洛阳的终极意义,竟然是认识了一个妓女,并与之相恋,现在还要同她一起远行。真是荒唐,他总是把生活弄得杂乱无章。

之前他离开成都去瓷央,是想告别一个伤心地,回到起点,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新生活,结果却又旧情复发,夹杂在艾佳和文丹之间无法自拔。于是为了摆脱那种纠缠,他离开瓷央去南昌寻找林静,结果意外地认识了若惜,还让她怀上了孩子。

第21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2)

麦言觉得自己真是该死,却始终死不了。每次看到车祸的时候,他都会想,下一秒,自己会不会被车撞到,是大车还是小车,是撞飞还是轧成一堆肉泥?他既不是楚留香也不是段誉,更没有韦小宝的神通,他只是个漂泊者,一无是处的漂泊者,或者说是流浪汉。可是他却比他们任何一个都风流。如果他是个女人,在古代一定会被浸猪笼(古代刑罚)吧。

绵绵的行李很少,让人意外的是她行李里还有书,而且是那本麦言曾经很喜欢的《月亮和六便士》。难以想象一个从事皮肉生意的人,竟然爱看外国文学名著。高雅和低俗如此完美地结合在她身上,让麦言忍不住想起了锁骨菩萨。

《太平广记》里是这样记载的:以前延州有一个妇女,长得白静而且又有几分美貌,年龄在二十四五岁,独自往来于城中。年轻的男子,都争着与她交游,跟她亲热,甚至要她陪着睡觉她也不拒绝。几年后她死了,跟她亲近过的人没有不悲痛惋惜的,共同凑钱办丧埋葬她。因为她没有家,就埋在道边。

大历年中,忽然有个胡僧从西域来,看见她的坟墓,俯身就跪,还摆设香案,焚香敬拜。几日后,看见的人对他说:“这是一淫荡女子,所有的男人都是她的丈夫。因她没有家,所以埋在这里,和尚为什么要敬重她呢?”

和尚说:“并不是施主所能知道的,这是一个大圣。慈悲施舍,世俗的愿望,她没有不曲意顺从的。这就是锁骨菩萨,在尘世间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所以她是圣者。不信就打开棺材看一看。”于是众人就掘墓开棺,看她全身的骨头,钩结的都像锁状,果真像和尚说的那样。延州人感到奇异,为她设大斋,修了塔。

麦言想把这段典故讲给绵绵听,结果刚讲了两句,绵绵就说她知道了,《太平广记》上的。她说《太平广记》上还记载着另外一个锁骨菩萨的故事。

她的话再次让麦言震惊,平常他们在一起不聊文学的,只聊生活上的乐子,没想到这一聊,就聊出了高下,她知识的渊博远在麦言之上。

关于另一个锁骨菩萨,绵绵说是这样的:有个商居士(在家修行的人),是三河县人,七岁就能通晓佛经,城里人认为他不一般。后来他住在三河县西田中,有佛经数百部,整天手不离卷地看,不曾荒废一天,拜他为师的有百余人。

他常常独自在城里游逛,有时同他一起走的人,听到居士运动肢体时,有像敲打玉器的声音,听到的人认为奇怪。有人说居士的骨头是锁链合一起的,那锁骨联结着好像藤蔓,所以摇动身体时,就有清脆的声音传出,就是这个缘故。

从前听佛经上说:“佛身有舍利骨,菩萨之身有锁骨。”今商居士难道不是菩萨吗?然而一般的世俗之人,确实不能辨别啊。居士活了九十多岁。一天,居士用热水洗了澡、穿好了衣服、戴好了帽子,把门下弟子全召来集会吃饭,告诉他们说:“我九十多岁了,早晚将死,你们应当把我的尸体火化,千万不要违背我的意思。”门下弟子哭着说:“一定照办。”这天晚上居士就坐着死了。三天后,门下弟子在荒野烧了居士的尸体,等看那骨头,果然是锁骨。肢体连贯,像用针缝纫连结的形状,风一吹拂就慢慢发出细小而和谐的声音。于是城里人都争着出钱,建筑了一个塔,把居士的锁骨埋葬在塔里。

绵绵讲完这个故事后说,我们死了之后不知道能不能葬在塔里啊?现在买块坟地都要那么多钱。

麦言没有回答她,他有些惆怅了。因为没有钱而惆怅。从父母不愿意给他钱让他去读好一点的艺术学校开始,从他自己挣钱开始,他就一直为钱而惆怅。他本来是想,到了宝鸡,等钱全部用完了,他就告诉她,让她离去,免得跟着他受苦。可是现在他越来越舍不得她了。

这个被逼良为娼的女人,明明是宝,却要让她去做鸡,还遇到麦言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麦言想自己应该另作打算了,找份工作,努力赚钱,养活她,应该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虽然也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艰辛,但起码要比他之前过的生活有意义吧?以前他总是追求意思,总是自动忽略意义。最后,没意思了,意义也就没了。

有直达的火车,很快就到了宝鸡,因为没有租好房子,他们只能先住旅馆,以前麦言去某个地方,都会提前在网上预订,这次因为没有多少钱了,也就没预订,他打算到了之后找个便宜点的旅馆,不住酒店了。

结果麦言还没有去旅馆咨询价格呢,就被绵绵拦住了。她问他为什么要住这样的地方,麦言说钱不多了,先凑合住着,等有钱了再住好点儿的吧。

绵绵说:“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好去取点儿钱。”

麦言笑了:“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

“你看不起我?”

“没有,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是同样的人,如果看不起你,那就是看不起我自己。”

“那为什么不可以用我的钱,既然你我同等,既然我们要一起生活,就不要分彼此,不要分男女,不要让我觉得你和那些浑蛋男人一样。”

说着,她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麦言。她说:“卡里有五万元,你先用着,我们先住酒店吧,然后尽快找个合适的房子搬过去就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副涉世很深、很老练的样子,这让麦言感到很不堪,虽然现在已经是女王时代了,可他还是觉得被女人养着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儿。

麦言让她在路边等自己,他去找提款机取钱。走了半条街才看到一家银行,在提款机前排队的时候,他忍不住悲伤地想,得被多少男人欺辱,得赔多少笑脸,绵绵才能挣到这五万元钱啊。她这样把钱给麦言,除了让麦言感到难堪,更多的是让他感动。

麦言最怕被感动,一被感动,他就会做出一些不着调的事儿来。这一次,他竟然想到了结婚,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姑娘啊?他不想给别人机会把她从他身边夺走,更不想给自己机会移情别恋。只有结婚,虽然现在结婚离婚在很多人眼里都跟儿戏一样,可是在麦言看来,这还是很神圣的。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到了,他觉得只有这样了,不然他就是个浑蛋。

他取了钱,付了一周的房费,然后和绵绵一起去吃了点儿饭,睡了一觉,打算下午去看房子。宝鸡的饮食还是不错的,和成都有一拼,味道好、种类多且价格便宜。

在去看房的路上,麦言对绵绵说:“你有想过结婚吗?”

绵绵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像我这样的人,谁肯娶呢?我不愿意向人隐瞒我的经历,尤其是对心爱的人。”

“你爱我吗?”

“当然。”

“那,我们就结婚吧。”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我身上只剩下十元钱了,我是说属于我自己的。我在想,我可以用这十元钱为你做点什么。买玫瑰花太容易枯萎,吃美味大餐肯定不够,买两串冰糖葫芦太儿戏了,也不能带你去游乐场,门票都不够。想来想去,只有花九元钱买个结婚证最有意义,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去。”

绵绵看着麦言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结巴地说:“太,太突然了吧?”

“我知道,我也觉得有些突然,就这样让你把终生幸福押在我身上,确实太草率了。可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的。”

“可是,你不是说,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吗?如果和我结婚了,很多事情你都不能再做了,你要想清楚了。”

“你要对我约法三章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绵绵第一次在麦言面前害羞地笑了。

“约法十章也没关系的,我已经想清楚了,以后做一个正经的靠谱的人,不再四处游荡,不再拈花惹草。我要努力挣钱,建立一个只属于你我的美好幸福的家。”说这话的时候,麦言不经意地抬头看天,刚好一朵心形的云朵从他头顶游过。他想,也许自己要过上幸福的生活了。爱情来得如此容易,又如此艰难。

他们在市中心租了房子,绵绵在家给麦言洗衣、做饭、处理家务,麦言满大街找工作。结婚的事儿绵绵同意了,但是要延后,要等到麦言找到工作之后,她的意思是先去拍婚纱照,然后再去登记结婚。

星座书上说,二月出生的人喜欢干无厘头的事儿,麦言虽然不信星座,但对这一说法却不反对。那天结婚一说还真是他一时兴起,过了几天,就没那心思了。要他一辈子老老实实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到,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并且为此搭上一生呢?

说到找工作,还真是让麦言头疼。按理说他也算是社会精英了,可是他能做的工作还真是不多。出版社的很多工作他都能干,可那些单位基本都是有大学学历才能进的,他连高中学历都没有。杂志社编辑、校对他也都能干,可那也得熬几年才能加薪升职,还没有他写小说来钱快。可是如果不在文化行业,他还真是一无是处。鲨鱼在海里兴风作浪,可要是放到岸上,连一只蚂蚁都斗不过。

宝鸡作为陕西省第二大城市,离省会西安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离瓷央也很近,麦言曾想过到西安或者瓷央去找一找,那边文化方面的职位多,可是他觉得自己一旦到了西安或者瓷央,恐怕就再也不能安心陪着绵绵了。

麦言的直觉告诉他,有生之年他可能还会遇到艾佳或者文丹,虽然已经几年没有联系了,但是一旦见面了,麦言知道,所有本以为永恒的东西都可能会被改变。

麦言觉得自己的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了。关于强迫症,百度百科里是这样说的:过去一般每五十个人中就会有一人得过强迫症,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的宅男宅女们,每两个人就可能会有一个有强迫症。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孤独地面对电脑,就很容易在特定小事上埋下强迫心理的种子。强迫症患者刚开始时如果得不到身边人的理解,却受到来自亲人和朋友的排斥和伤害的话,大多数都会感觉自己一无所有,产生的孤独感和远离社会、憎恨自己等心理,这失控的联想强迫思维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进一步加深和复杂,产生更多的附属心理疾病,如抑郁症。强迫症到一定程度,自身可能会认为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麦言曾经很宅,一天到晚对着电脑。强迫症最厉害的时候,他锁了门下楼后,能跑回来三四次看门到底锁好没有。这倒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他渐渐觉得自己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人了,不可能好好对待任何一份感情了。他会变得麻木,变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他知道这样的心理应该是可以通过药物或者其他手段控制的,可是尽管知道,他还是认为自己无可救药,并且拒绝接受治疗。

他把他的情况说给绵绵听,绵绵说她不能理解强迫症,让他说具体点儿,让他举一举他们生活中的例子。麦言想了想,发现关于工作也是这样的,他在强迫自己,认为自己除了写小说什么也不会干,于是不写小说的时候他就会颓废沮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并在浪费生命。

还有,如果他亲吻了她的左耳,他会强迫自己亲吻她的右耳,不然他会不习惯,会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这应该是强迫自己要对称、要平衡吧。虽然他知道这毫无意义,可是如果他不那样,心里就会不安。

绵绵耐着性子听麦言说完,却还是没有明白,或者说明白了却假装不明白吧,反正她听后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她说那你不要去找工作了,就在家里写小说也好。

这样的回答让麦言沮丧无比。

第22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1)

麦言的生活终于又稳定下来了,就像以前在成都时那样,不光生活稳定,心态也开始变得平和,就像看淡了一切,并不觉得忧伤,也不觉得烦躁,隐约还会有点儿幸福感。这种感觉,在同样稳定的洛阳生活,是不会有的。

麦言甚至产生了回到过去的念头,起码在网上是那样干了。他又和原来的那帮网友纠缠到了一起,他甚至赶时髦跟他们一起玩起了微博。

在注册微博的时候,麦言顺手填下了他喜欢的那串数字,填完之后他才发现,那串数字是他和易暖的生日的组合。十年了,虽然易暖早已走出了他的生活,这串数字却一直陪着他,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了永远无法抹去的一部分,就像身上的一道伤,伤好了,疤痕却还在。记忆上的伤应该比身体上的还要难以抹去。

白天的时候,绵绵总是被一团毛线包围着,她在给麦言,给她、给他们未来的孩子织毛衣、毛裤等所有毛线制品。麦言则是坐在电脑前,看电影或者听歌。有一阵子他不知怎么又听上了张宇的《爱情条约》。这首老歌流行的时候,麦言刚和艾佳确定恋爱关系,她看到麦言总是听这首歌,就也给他拟定了十八条爱情条约。

麦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出轨,怀念过去的人,尽管只是怀念。那人真的出现了,也许他也能心如止水了。

晚上的时候,麦言和绵绵一起到离他们住处不远的酒吧喝酒听歌。酒吧老板是个一脸沧桑的中年男人,他曾经是个流浪歌手,身上有一种和麦言很像的气质。因为他不搞美女陪酒和特别演出那一套,只是唱一些民谣和摇滚,所以客人总是不多。麦言喜欢那种慵懒的稀稀落落的环境,更喜欢酒吧老板那沙哑的声音,有时候听着听着麦言就想哭了。好在灯光很暗,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有一天麦言在家喝了点酒,打算早早睡了,刚躺在床上,就接到了那个酒吧老板的电话,他说今天来了两个姑娘驻唱,一个女版的崔健,一个女版的黄家驹,两个人的声音都极富感染力,他让麦言无论如何要来捧场。

在此之前,麦言从来没见过有姑娘到那酒吧驻唱,也许偶尔有唱一场就走的,但麦言总是无缘遇到。那酒吧老板也很少中意哪个驻唱歌手,这次特意推荐麦言去听,他想肯定是有特别之处的。在去酒吧的路上,麦言心里隐隐有些异样感,他握着绵绵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

麦言在预留的位置上坐下时,驻唱的姑娘还没来,酒吧的老板陪他们坐下,把酒倒得满满的。麦言敬了他一杯,然后自己先干了。因为之前已经喝了点儿酒,加上两种酒混合力道更大,所以没喝几杯,麦言就有些晕了。

恍恍惚惚中,耳边传来一个悠远绵长的声音,是崔健的《花房姑娘》。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噢…脸庞。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的惊奇像是给我,噢…赞扬。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我不知不觉忘记了,噢…方向。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我不知不觉已和花儿,噢…一样。你要我留在这地方,你要我和它们一样,我看着你默默地说,噢…不能这样。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这是我才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麦言听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完全沉浸在了歌声营造出的那种忧伤的沧桑的意境里,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他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一个姑娘。

麦言没有问酒吧老板另外一个姑娘去哪儿了,因为台上唱歌的人是若惜,是那个被麦言深深伤害过的人。为了她,麦言心甘情愿地去坐牢,去赎罪或者说去逃避。她模样已经变了很多,他喜欢的那一头乌黑长发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染了色的短发,还打了耳洞,嘴里还叼着烟。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小酒吧里,如果是在人潮人海中,麦言不敢肯定自己能一眼认出她。

她没有看到麦言,他坐在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酒吧老板说,唱得不错吧,我就听了这一首,就决定留她在这里唱一个月。

绵绵感觉到了麦言的异样,但是她并不认识若惜,看着他痴痴地望着台上,她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出门的时候麦言一直低着头,他不想被若惜认出,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跟她重逢。虽然他很想见到她,很想问问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姑娘抱着吉他和绵绵擦肩而过,麦言想这个可能是酒吧老板说的两个姑娘中的另一个吧。还好这个麦言不认识,如果这个是艾佳或者文丹或者林静,他想他今晚肯定不能回去了。

回到住处后,绵绵脸色大变,问麦言是不是认识那个唱歌的女孩。麦言说怎么会呢,如果认识的话,他肯定要过去打招呼的。

绵绵说,如果不认识的话,你看她的眼神为什么比看我的时候还专注,而且你出门的时候分明拣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分明是怕人看到你。

麦言说你太敏感了,然后不再理她,转身去浴室洗澡。他不想欺骗绵绵,但是如果说出真相,他想他们的关系也许就会从此破灭了。他从来没有跟绵绵讲过他的过去,偶尔提到以前的事儿,也都是一两句带过,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他可以不计较她的出身和经历,可是他不能确定她会不计较他的过去,他曾经是那样浑蛋的一个人。坐过牢倒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曾经那样伤害过若惜,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那孩子现在应该已经有五岁了,他原以为若惜会找个爱她的人嫁了,却没想到她选择了漂泊,同伴也是个女孩。麦言想他的那个孩子到现在恐怕也不知道“爸爸”两个字怎么发音吧。

第二天晚上,绵绵主动要跟麦言去酒吧听歌。她说既然不认识,那今天就去认识一下吧。她歌唱得不错,交个朋友也蛮好的,而且不是还有一个女版的黄家驹我们没听吗?昨晚就那样走了,有点儿不礼貌的,今天你去好好跟酒吧老板喝两杯。

麦言不想去,确切地说是不想和绵绵一起去,但推脱了今天推脱不了明天,若惜要在那里驻唱一个月的。长痛不如短痛,麦言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听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女声在唱《海阔天空》,正唱到那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麦言心想真不吉利,今天必然是要跌倒了。酒吧里人很少,绵绵不愿意再跟麦言一起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选了个很显眼的位置,并要麦言一起坐过去。

只有那个女版的黄家驹在台上唱,麦言想可能若惜要到下半场才来吧。酒吧老板亲自给他们端了酒过来,麦言就昨天不能多喝且匆匆离去向他道歉。

酒吧老板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在意。酒吧老板叫大川,麦言习惯带着儿化音叫他川儿。喝了两杯酒之后,他问麦言最近在忙什么。

麦言说还能忙什么,就是写小说呗。

“要出新书了?”他问。

麦言说:“没有,很久没写了,不知道现在的读者爱看什么了,随着自己心意写下的,出版商又不愿意出。”

“那你有没有想过干点儿别的?”

“干点儿别的?刚来宝鸡的时候是这样想的,我想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写小说了,再写我就把自己写废了。可是事与愿违,我找了好久工作,都没能找到,最后还是得写小说。”

“那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如果一直不出书,你拿什么生活下去呢?”

“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你有什么发财的妙招要告诉我吗?”

“没有,我哪里会有发财的妙招。不过我倒是有个饭碗,不能让你发财,但可以保证你饿不死,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吃这碗饭。”

“讲具体点儿。”

“就是这个酒吧,我在这里经营了十多年了,早就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这种夜生活不适合我了,我想回老家遛遛鸟、下下棋。可是我对这个地方已经产生感情了,不想轻易交给别人。直到遇见了你,我觉得很投缘,你很像过去的我,目空一切,豪爽放荡,我觉得这里交给你打理,是最好不过的了。这里虽然不能让你发大财,却也能让你安稳地生活下去。只是你要想好,一旦接下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四处游荡了。”

麦言把目光投向绵绵。绵绵脸上带着笑,显然是很愿意的。她早看不惯麦言整天待在家里写不出小说的惆怅样了。

“可是你昨天不还招了两个姑娘来驻唱吗?怎么突然就要转手了呢?”

“我实在是喜欢那两个小姑娘,等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也会喜欢的。我之所以答应她们,也是想着临走之前,做点儿好事,多给人碗饭吃。不过等你接下来了,你就是老板了,她们的去留就由你决定好了。”

“让我考虑两天好吗?事情来得有些突然,要突然换一种生活方式的话,我还真得好好准备准备。”

“没问题,你好好想想,想好就给我打电话。”

大川起身去招呼别的客人,绵绵扯了扯麦言的手说:“你怎么不问问多少钱呢?”

“你已经决定做酒吧老板娘了?”

“问问价钱嘛,合适的话,当然可以了。”

“我想的是生活方式的问题,一旦接下了,未来也许五年十年,我们就得死守在这里了,你会甘心吗?”

“稳定下来不好吗?宝鸡这个地方挺好的呀。你去问问他需要多少钱才能接吧。”

“不急,明天再问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