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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纪沉默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币放在桌上。那是她积攒的零花钱,百元的十元的都有,卷成一团。母亲一见到那些钱便愣住了,拿过来数了数,喜笑颜开:“那你去吧,路上小心一点。”

并没有问“诸如哪来的”之类的问题,因为知道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比赛获得的奖金”或者“稿费”一类。在她的字典里,对钱的形容词没有“来路不明”,也不会有“死不带去”,她只知道钱的好、重要,是幸福的象征。

可是又有什么错的?穷人都有资格去爱钱。

早纪低着头走到门口,末了又回过头对母亲说:“妈,爸要是回来了别跟他吵,他输了的我会想办法挣回来。”

然后她关上门走了。

走出巷子,一路曲曲折折,终于来到大路上,确定四周没人时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去景行山庄。”

景行山庄是城郊一处老的住宅区,面积不大,却是独占了最好的风景。背靠着山,远离市区,山后有竹林,山前有天然的湖泊。

曼达家便是住在那里,独享一幢三层楼的小复式。早纪去过那里多次,熟记每一处报警系统所在的位置。她甚至有小区的通行证,也是曼达给她的,在电子识别器上刷一下,大门自动打开。进入大门之后早纪从背包内拿出一次性的手套和鞋套,全副武装,从特意开着的窗户翻了进去,身手矫健,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

这一次的计划是几天前就定下的,曼达对早纪说:“东城区那块地的竞标资料在我爸妈房间的保险柜内,密码你知道的,取出来了丢掉。”

早纪略微惊讶:“为什么要拿那个?”

“我妈说不会让他竞争顺利,如果东西丢了,我爸只会怀疑是她搞的鬼。”

“可是…”

曼达知道她想问什么,轻轻一笑说:“我就是要制造麻烦给他们,他们不快乐,我就会快乐。”

早纪怔了怔,不再发言。游戏规则她比谁都更清楚。

第一次帮曼达偷东西,是她们十三岁的时候。曼达的一个同学被父母带着去夏威夷旅行,回来后带着一本相册到班级里面炫耀。曼达找到早纪对她说:“你去帮我把那个相册偷来?”

“为什么?”早纪惊讶地问。

“我不喜欢看到她开心的样子,因为我父母从未带我出去旅行过。”那时的曼达,一脸稚气,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酷。

“可是为什么要我去呢?你自己也可以啊。”

“我们周五有游泳课,到时候大家都不在班级里,如果丢了,不会怀疑到本班人的头上。”曼达有些得意地解释:“我有不在场证据。”

早纪想了想,明白了。

于是借来曼达的校服和学生卡,趁所有同学都外出的时候潜进那所贵族学校,找到相册带出。那一次很顺利,之后曼达说:“以后我们做那种守护着对方,令对方幸福的朋友吧。”那时的她与早纪并不如现在这般熟络,语气里带着命令的成分。可是早纪不在意,她对曼达,始终带着一点自卑。

“幸福?”早纪喃喃地念着这个词,轻声问:“可是真的有幸福这种东西吗?”

“也许…也许真的有。”曼达也困惑了。

那一次也是在群星影院,屏幕上放着一部娱乐片,观众随着情节一起哈哈大笑。她们却只是仰头看着屏幕,怔怔的,思考着与那个年龄完全不符的心事。

到如今已是第五年。期间早纪为曼达偷过相册、戒指、健康检查书之类的小东西,而作为回报,曼达替她偷过考卷、父亲的欠条、母亲的罚单。如同交易一般,一个人替对方做事,另一个人就要回报。

偷,便是她们之间的一切。

也是有友情的吧,早纪想起有一次,暴雨忽然来临,顷刻间天空被乌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他们那些忘记带伞的人挤在走廊上等雨停或者变小一点,等了很久,最后所有的学生都被父母接走了,惟独剩下早纪。她一个人蹲在空荡荡的校园里,腿已经变得麻木,雨却还未有停的迹象。空气很冷,肚子饿得咕咕叫。而父母是都不会替她送伞的,她知道,他们并不在乎她是健康的,或者病了。

却是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看到曼达,她穿白裙,撑一把红色的大伞,美得如同一个梦境。早纪愣愣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人隔着雨帘对望,好久后曼达才朝她走过去。早纪待她走近了才问:“你怎么会来?”

“觉得你有麻烦啊,”曼达笑着对她说:“我们心灵感应,不是吗?”

早纪愣愣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很温暖很温暖,就像被阳光照着,温水包裹着,在一个充满花香的房间里一样。有那么一个瞬间她鼻子发酸,很想哭,却终于是忍住了,只是闷着头向前走。

曼达轻轻拉住她的手说:“以后遇到麻烦打电话给我。”

早纪一低头,眼泪便掉了下来。

交易也许就是在那一刻结束,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友情。曼达后来同她说:“那时候看到你一个人站在那里,真的是心疼你,想好好照顾你,对你好。我能做的不多,但你需要的时候,我总会出现的。”

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再想起的时候,一切画面都被染上了陈旧的黄褐色,却是发着金光的。

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她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

她也同样。

早纪摁下了曼达提供的密码,保险箱“咔”地一声打开,早纪迅速找出那份文件,连同一枚象棋一起塞进包里,然后悄然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曼达就被走廊里传出的嘈杂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警察正在房间内察看、拍照。

“发生了什么事?”曼达大声问。

一名警官走过来对她说:“你爸爸丢了东西,请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别问她,昨天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之后她早早就睡了,没进过我的房间。”江水声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一脸焦躁,在走廊上踱来踱去。

曼达假装很吃惊地问:“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一份很重要的商业文件,在你父亲的保险箱里。”警察想了想,为了确定什么,还是问:“请问你知道保险箱的密码吗?”

“当然知道,我们一家三口都知道的。”

“三口?”

“对啊,还有我妈妈。”曼达认真地说。

这时旁边的江水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神色凝重地盯着一个角落发起呆来。

“那么,我先去上学了。”曼达说,然后背起书包下楼梯。在楼梯口,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前行,晨光照耀着大地。曼达看向窗外,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驶去,曼达轻轻笑。她当然知道,那辆车是劳斯莱斯的“幻影”,本市唯一一辆。

那辆车,是她母亲的。

见奥到达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早纪正在公用办公器材那里摆弄着什么。她的身影很好辨认,个子小小的,十年如一日的短头发,并不算漂亮,但身上带着特定的气质,一眼就能从人群之中看出来。他怔了怔,没想到她比自己更早,犹豫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早啊。”他向她打招呼。

早纪回过头,见是他,便笑了:“你也很早嘛。”

“昨天有一份化学比赛的报名表没拿,今天特意来取。”见奥回答,一贯清冷的语调,却是主动问起:“你呢?怎么会这么早?”

“跟你一样啊,为了化学比赛做准备。我是把资料弄丢了,所以借了同学的来复印。”碎纸机里吐出一片片细条,早纪指着它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弄不好,只好一遍遍地复印,再一遍遍地弄碎。”

“让我来看看。”见奥说着上前去,早纪不动声色地转一个身,将碎纸机档在身后,递了一叠纸给他。他去摆弄那台复印机,垂下来的刘海被阳光照成毛茸茸的金色,连同长长的睫毛,看上去像一尊雕塑一般。

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生呢?

早纪出神地望着他,却不想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一个女生看到。

那个女生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悄悄地退到了一边去。早纪有所察觉,抬起头看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

身后的碎纸机还在运作,那份价值千万的资料便这样化为粉末,纸上还有“江城集团”的字样,早纪取出来将它们揉成一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好了。”见奥将一叠打印好的资料递给她,她握在手里,还是温热的。于是抬头笑着问他:“要怎么感谢你呢?”

见奥想了想,忽然也笑着说:“那么这次比赛故意输给我怎样?”

早纪的眼睛睁大,黑色的瞳仁闪着异样的光泽。见奥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也会笑啊?”早纪张大了嘴巴。

见奥愣了愣,接着大笑起来:“怎么?难道我就不能笑么?”

“只是没有见过而已。”早纪涨红了脸,低下头去,抱着那叠资料轻声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呢。”

如同文艺电影里的一个特写,光和角度都是调好的,眉毛弯起来,嘴巴扬成一个几近完美的弧度,不多不少,刚好停在最好看的那个位置,与其他的器官搭配起来,构成最美好的整体。

“所以以后,要多笑一点才好。”早纪对他说。

他眯起眼睛打量早纪,脸红时的她面颊上带着微微的粉红色,像是一只…兔子那一类的动物,文静又温和的样子。

“可惜开心的事情不多,”他说,又补充:“不过跟你在一起时倒是很放松。”

风一遍遍地吹过校园,树叶碰撞在一起,更显得万物都是寂静的。空气中有露珠的味道,清凉的,带着轻微的甜。天很蓝。

早纪低下头去微笑,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涌动着,一层层地铺上来,覆盖住一切。

叶君凉回忆着早晨看到的一幕幕,认识见奥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开怀的笑。

好像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笑过。

但是今天他却对一个女生在笑。

那个女生她不是不知道的,毕竟是每次考试都甩掉别人几十分的优等生,连女生最讨厌的理科也可以拿到满分。

长相也很可爱,小小的脸,脸蛋上虽然有婴儿肥,身体却瘦瘦的。站在见奥旁边像一只小小的鸟,需要保护的乖巧模样。

同这样的女生比起来,无论怎样看起来都更像是一只丑小鸭吧?

可是还是不知觉地朝他们走过去,只是想更靠近他一点点,哪怕最终不属于自己也没有关系。

她端着餐盘,走到早纪和见奥所在的那一桌前停下来。早纪最先看到她,有一些发呆的样子,似乎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女生这么胆大地坐到见奥旁边似的。

见奥却对早纪介绍说:“叶君凉,我的邻居。”

“你好啊。”早纪向她微笑,又问:“是青梅竹马吗?”

君凉正准备点头,见奥却淡淡地说:“算是吧。”

“我都还不知道你在本校有个邻居,不像我,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孤单死了。”她侧着头对见奥说,从君凉的角度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恋人一般温暖。君凉低下头去,不想再去看他们。见奥却转过头问她:“有什么事吗?”

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语气。

君凉摇摇头:“没有。”

得到的回答是一个没有任何概念的“哦”字。

难道没有事就不可以来找你吗?

难道跟你坐同一张桌子也有问题吗?

还是说打扰到了你们?

君凉忽然鼻子发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起盘子站起来说:“我去坐其他地方吧。”

“一起咯,现在哪里还有空位置。”早纪这样说。

见奥却说:“没关系,她有点内向,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

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杜珊珊正咬着筷子打量苏见奥和黎早纪说话的模样。她撇了撇嘴巴:“没想到苏见奥眼光那么差,怎么会同那种女生在一起。”

“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蛮般配的。”杜珊珊对面的一个长发女生说。

“呸!真是物以类聚,那种怪物在一起当然配。一个虚伪,一个冷酷无情,没一个正常的。”

陆嘉南在一旁劝她:“你就别老盯着她不放了,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不提这件事她倒是没什么,一提起,杜珊珊就生起气来,泄气似地把筷子扔出去,大声说:“我靠,不就半路杀出个江曼达来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许明浩也不过是个小混混,老娘有的是钱,想摆平他太容易不过了!”

陆嘉南皱起眉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

“不可能。”杜珊珊几乎是咬牙切齿:“总是会被我逮到机会报复她的。”

放学后君凉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就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突然被人戳了一个洞一般,充满泄气和失落。好不容易去靠近他,却被他用一句冷漠的“有什么事吗”来回绝掉。

那种难过要怎么说呢?明知自己配不上他,却连怎么讨好他都不知道。仿佛人生全然被否定,存在也不再具有价值。喜欢一个人…真的很难吗?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地上显得更加孤单。经过一间银行时她停了下来,打量玻璃上的自己:再普遍不过的马尾,厚厚的眼镜片,脸盘很大,眼睛却很小。原本设计得很漂亮的校服穿在身上也很臃肿,明明不是很胖,但就是没办法把衣服穿得顺眼。

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什么人喜欢自己吧?更何况是像见奥那样的男生。

她真的悲伤极了。

这时候却有人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怎么站在这里?”

声音很温和,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君凉抬起头来,看到早纪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的表情。“身体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我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很累。”

“很累?是因为学习吗?”

“有一部分原因。”她说。

“唔,我有时候也很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早纪边说着边伸了个懒腰。

君凉一脸惊讶:“你也会累吗?”

“当然呀,你以为我是苏见奥那种神人吗?我要花比别人多十倍的功夫才能考及格,他却好像都不用费脑子似的,上帝真是不公平!”

君凉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于是对她心生好感起来。她问:“你是走路回家吗?这里好像离市区很远。”

“我家不住市区,而是住另一头的郊区,平时都是坐公交车的,但看到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所以特意陪你走一段。”她笑着说。

“真是谢谢你了。”

“哪里,其实,”她停下来看着君凉的眼睛道:“我还有事情问你,是关于苏见奥的父亲。”

君凉愣在那里。

第五章 分开

曼达:“你说将来我们都长大了,或者老了,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亲密了?”

早纪:“诶?我们有亲密过吗?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像陌生人。”

曼达:“但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呀,会不会有一天,连心也会分开呢?”

早纪:“唔,会的吧,时间早晚而已。”

曼达:“为什么一定会分开?”

早纪:“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更好地认识自己啊。”

跟花莲一中比起来,明德中学的情况往往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老师站在讲台上低着头自顾自地照本宣科,而台下的同学视他们为空气,各做各的事。有聊天的、睡觉的、看杂志的,要么干脆位置就是空的。

花莲区其实是商业区,整个区内只有两所中学。花莲一中以优秀而著称,明德则是臭名招著。这所学校的学生多半家势很好,但子女却没什么追求,只不过找个地方混日子罢了。连学校本身都是各个同学的家长出款筹建的,像一座富人子女集中营。

曼达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懒洋洋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前面的两个女生在讨论一部电视剧的剧情,声音有点儿大,曼达忍不住皱了皱眉,凑过去问:“请问你们不知道什么叫安静吗?”

两个女生怔了怔,立刻噤声。论财富的话恐怕她们的家庭都没什么区别,可是比霸道和魄力,还不敢有人跟江曼达比。

许明浩在一旁轻轻笑:“干吗总是吓唬别人?”

“烦。”曼达合上杂志看了看窗外,眉头紧皱地说:“我的心跳得很快,有不好的预感。”

“噢?心跳得很快难道不是因为我坐在旁边的缘故吗?”许明浩笑嘻嘻地同她开玩笑,她却托着下巴走了神。阳光照着她的侧面,小巧而挺直的鼻子,深邃的眼眶。许明浩迷恋地看着她,仿佛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她的美,是一种慑人心魂的美,具有十足的杀伤力。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那时他父亲替江家人工作,每天一进家门就开始数落江家的不是:“周若海那种女人简直就是个妖精,成天没一点正经!”

“江水声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娶了一个那样的老婆?唉,男人真的不能贪恋美色,不然迟早要吃亏。”

“江曼达也是个怪物,这么大点儿年纪就学会了干坏事,将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她妈一个德行!”

为了防止儿子被腐化,许明浩的父亲从来不带他去见江家的人。但江家的人却自己找上门来。六年前是江家的大年份,先是老先生去世,接着是江氏夫妇离婚。江家人轮流跑到许律师这里咨询相关事宜,为遗产,为钱,或者为别的什么。小小的许明浩站在一旁看着,渐渐也有了自己的体会。江水声其貌不扬,做事却很有魄力;周若海长相十分漂亮,却给人一种极清高的感觉。

到最后江曼达也出现了,那是九月的傍晚,植物开始由绿转黄,从窗外看过去金灿灿一片。许明浩正在同父母吃饭,忽然敲门声响起,许明浩被派过去开门,打开一看,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她同他年纪差不多大,个子已经长了很高,褐色的发,以及褐色的眼,如同一个巧克力色的幻觉般。许明浩愣在那里,过了会才问:“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