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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已经彻底没有了人,这一夜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他边想着刚才的事边向前走,给冷风一吹,脑子已经清醒了许多。

墙角那边落下了一团影子,换做平常,见奥一定会提高警惕,但此刻却并未发觉。他低着头,沉闷地向前走着,就在一瞬间,影子像弹簧一样跳动起来,见奥回过神,刚抬起头,一只木棍已经落了下来。

刺骨的疼痛席卷了全身,见奥倒吸一口气,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伤害曼达就是不可以!”那个影子含夯清地说,口齿不清一般。

一阵温热的气体从额前流了下来,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腥味,见奥艰难地伸出手去摸,粘稠的液体,好像那一年他抱着父亲的头时,新鲜的血液一点点流出,生命随之渐渐消亡,一点点地流出身体,化为虚空。

“这一棒是替曼达打的,我告诉你,以后你再出现在她身边一平方米以内我都不会放过你!我真不知道她喜欢你什么,你这个蠢祸!对了,还有我爸,你竟然抢走了我爸的感情?你真是该死!”影子说着,一棍又打下来。

闷声的痛,见奥打了一个激灵,随后便连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意识接着陷入混沌。

许明浩醉醺醺地踢着地上的身体,一边喃喃地说:“我跟你讲,你不要装死…我才不怕犯罪,杀死你我也…喂,你醒醒!都讲了别装死了!”

他增加了力道又踢了他一下,但见奥还是一动不动。许明浩愣了愣,这时酒已经被吓醒了大半,他蹲下身体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然而什么都没有,指间味有空荡荡的冷风。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苏见奥,突然明白了什么,怪叫一声,丢下木棍就跑开了。

马路越来越寂静,只剩下昏黄的路灯照耀着大地,天空中又下起雪来。

见奥微弱地睁了睁双眼,面前是模糊的光。时光回到许多年前,穿着高中制服的早纪,白皙的面孔,黑亮的眼,吃惊地对自己说:“你…也会笑啊?”

化学实验前的她,侧着脑袋,露出小巧的耳朵,微笑的表情:“怎么分工?我打下手给你如何?”

告白时的她,不可置信的眼神,被放大的瞳孔,头发被风轻轻吹着,好久后才微笑着说:“好啊。”

后来的她,摆弄着实验器具的她,握着一根树枝的她,穿着礼服化了妆的她,困惑时的她,撒娇的她,温和的她,悲伤的她,平静的她。像一个天使般美好的她。

一幅幅画面重叠,勾勒出她微笑的样子,黑珍珠一般的眼,微微翘起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嘴巴扬成一个温和的弧度,左边面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那么好的她。

他爱的她。

到头来,最舍不得的还是她。如果时间退回到半个小时前,如果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他一定不会冲她发火。哪怕跟江曼达合起伙来欺骗自己都没关系,他不在乎。因为他已经不恨她了,跟生命相比,所有的恨都不堪一击,只有爱才能长存。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向她求婚,像他们说好的那样,学也不要上了,恋爱也不要谈了,他去工作养家,而她待在家里随便做点什么都好。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像他们一样聪明漂亮。他们将会看着小孩一点一点地长大,然后变老,相守着过完这短暂的一生…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他仿佛看到了已然是鹤发的他们,坐在摇椅上,满面皱纹,皮肤上布满了丑陋的老人斑。真不知道她老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啊…

忽然所有一切都消失了,见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冷,而高空中的夜幕像丝绒般温柔,城市里原本是看不到星星的,但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粒一粒,像碎钻,也像眼泪,落在漆黑的天空上,闪着光。

光越来越微弱,星群开始变得模糊,直到全部都被黑色覆盖,世界空无一物。

时光变冷,把他凝结在最初过去里。

“喂,在一起好么?”

“我喜欢你。”

“好啊。”

…好啊。

这是第几天了?

曼达痴痴地望着窗外,一个学期没回家,院子里被种满了玫瑰。一月的玫瑰,如同烈火一般在寒冬里盛放,娇艳得不像真的。她裹着一个厚厚的毯子,护理人员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热茶,她花了好久时间才把目光转移到桌面,看着茶杯里冒出袅袅的烟气。

身后有个低低的声音响起:“她现在怎么样?”

“还需调理,”专业的护士说:“自从那次胃出血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饮食太差,最近根本就没有进食,需要时间来恢复。”

“精神呢?”

“身体好了精神自然能跟上,所以当下还是先把身体养回来要紧。瞧她,瘦得像个骷髅似的。”

“谢谢你。”

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这一次相见她对曼达关心了许多,背后问寒问暖,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肯接近她,总是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着她。有时曼达抬起头来,母女两个便像是照镜子一般,都是呆呆的眼神,相似的容颜。只是曼达比她黑了一些,想来,肤色应该是继承了江水声。

一阵脚步声响起,背后传来轻微的对话声。不久江水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体望着她问:“今天心情好吗?”

曼达微微点头。

“要不要叫许明浩来陪你?”

她摇摇头。

江水声叹了口气。

曼达突然伸出手去拉他的袖子:“爸,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就像是一个跟大人撒娇的小女孩,稚嫩又柔软。

江水声愣了愣,然后说“好”。他向门口的周若海使了一个眼色,周若海会意,轻轻地关上了门。

江水声坐在曼达对面的椅子上,曼达打量了他好久才问:“当初你怎么会娶妈妈呢?”

“我去你外公家里请教功课,你母亲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我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就向你外公求了婚。”

“向外公求婚?你还真想得出来啊。”曼达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十分生硬,看起来很不自然。

“是啊,因为觉得直接追求你母亲会被拒绝。”

“后来呢?”

“你外公就同意了,为我们举行了婚礼。”

“但是嘶爱你。”

江水声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正常的女人都不会爱我,只有你外公偏袒我。你妈妈当时并不愿意,但嘶肯违背你外公的意思。”

曼达点点头,又问:“可是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还每天那么辛苦地工作?你都很少回家来的。”

“因为觉得配不上你妈妈,所以才想要赚很多钱啊。她太高贵了,我想在能力范围内配得上她一点点。”

多年解不开的结在这一刻打开,曼达恍然大悟,又轻轻问:“现在呢?觉得配得起她了吗?”

江水声羞涩地摇了摇头。

曼达笑了起来,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卑微。

就如同她对苏见奥,她一直以为他不爱自己是因为嘶够好,不聪明,不懂事,名声恶劣…谁知道是因为那件事…

现在知道了结局,心里也明白其实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就算是没有早纪也不行。可是…忘不了,那毕竟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喜欢他什么呢?也许是那冷硬的气质,也许是他与早纪在一起时的温柔,也许是自从早纪离开以后,她就已经开始依赖他。是,一开始不过是早纪的替身,但渐渐她发现他其实有自己的人格,他是他,不是别人。

想到早纪,忽然头又痛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明明知道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还给机会去接近他,目的何在呢?

曼达微微地皱起眉,江水声紧张地问:“怎么了?头痛吗?护士!”

曼达摆了摆手,他几乎心碎一般地握着她的手:“曼达,请你快一点好起来,往后我们三个人好好地生活,我再也不会冷落你们了。”

曼达点点头,好久后才说:“我想出去散散步。”

“我叫护士陪你。”

“不要,我一个人就好。”

“可是…”

“我就在这院子里走一走。”曼达望着窗外的玫瑰花,那是母亲种的花吧?其实她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女人,始终喜欢这些华丽的、漂亮的东西,爱浪拢

但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去改变身份和地位,其实也很浪拢

最终江水声还是默许了,护士替她穿上厚厚的大衣,又围了围巾才肯让她出门。曼达走出去后不远回头,只见母亲立在父亲身后,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她想对她笑笑,却始终也笑不出来,于是回头继续向前走。

外面的天气比想象中还冷,几天的积雪正在融化,院子里到处是灰白的残雪,仿佛沾了灰尘的油漆。曼达手插在口袋里缓慢地向前走,好久没有运动,腿微微有一些麻木。她用力地踢着花园旁的一块大石头,很多下之后脚才有了痛感。

但会痛也是好的,痛就说明自己还有知觉。

不久后房间内响起了音乐声,是那首《小星星变奏曲》。曼达愣了愣,仿佛回到童年,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在梦里迷迷糊糊听到了这音乐声,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仙境里。

那个时候这里不就是仙境吗?有绚丽的花丛,富足的食物,漂亮的妈妈,结实的房子…嘶是没有快乐过的。

曼达转头望向房间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坐在钢琴前。原来是她,真的是她在弹钢琴给她听。

她真想低声地叫她一声“妈妈”,像当初一样。

这时栏杆外面出现了一个身影,曼达朝那边望了望,那里站着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穿着肮脏陈旧的大衣,胡子也好久没有打理了,像杂乱的草丛一般。曼达走近看了看,忽然认出他来,那是几年前家里的司机。

自从车祸之后,这位司机就被辞退了,如今他来干什么?

曼达走过去问他:“你是谁?”

司机惶惶地抬头,见到面前一个高挑漂亮的少女,便惊喜地问:“你是曼达吧?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

“记得,”曼达说:“你姓张,你来干什么?”

“我想见太太。”

曼达愣了一会儿,轻声问:“找她干什么?”

司机迟疑着,支吾地说:“我出狱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别人知道我出过车祸都不肯聘请我,我一家几口还等着吃饭…”

曼达忍不住打断他:“可是我家现在也用不到司机。”

“不是…”司机怔怔地,再抬头看了曼达一眼,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小声地说:“我替她顶罪,她应该…”

“什么?”曼达睁大了眼睛。

“当初是她在开车,我在外面替她买香烟…”司机忽然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杀人偿命,我已经替她顶了这么多年的罪,难道就不应该拿到一点好处吗?当初你爸爸给的那些钱现在根本不够花,我女儿明年要考大学…”

曼达什么声音也袒到了,她仔细地回忆着他的话:“当初是她在开车”“我替她顶罪”“你爸爸给的那些钱…”

忽然之间她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她一点都记不起来,原来她根本就没有碰过方向盘!

她伸出手去拉住司机的领子问:“你是说,我没有开过车?”

“什么?”司机不明所以地讲:“你一直坐在后排啊…”

如同五雷轰顶,曼达动也不能动,手指不知不觉放松了力气。司机整理好衣服道:“你们这家人都不正常!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妈妈,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正说着,他看到曼达已经转身朝大门走过去。她有生以来从未走得这么快过,原本停止流动的血液此刻都被调动了起来,像咆哮的河水一般。

是她!

弹钢琴哄她睡觉的是她,把车祸的罪责嫁祸给她的也是她。

天下替儿女顶罪的母亲不少,而把自己的罪责推到女儿身上的却是头一个。曼达忍不住颤抖起来,真不可思议,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怪不得她从此都不愿意见她,她是害怕吗?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相信是她在开车,不过十三岁的女孩,她有什么勇气坐到驾驶座上?

不对,是父亲在包庇她。

他们都包庇她,他们都知道真相,司机、母亲、父亲、许明浩的爸爸、法官…他们都瞒着她,让她从此背着罪责度过半生!他们都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

大门被推开,钢琴声嘎然而止。房间内连同护理三个人都齐齐看向曼达,她低下头,一眼瞥见门口放着的一个花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帅起那只半米多高的花瓶朝周若海砸去。

巨大的碎裂声传来,江水声懵懵地问:“曼达,你在做什么?”

颂续向前走,手边不管抓到什么都朝周若海身上砸去。周若海吓得尖叫起来,护士连忙跑过来抓住曼达的胳膊,曼达将手边的一盏台灯重重地砸到她身上,蒜叫一声松开了曼达。曼达又抄起旁边的一只高尔夫球杆扔想周若海,球杆砸到了钢琴键盘,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声音。

“你嫁祸我!”曼达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如同疯了一般大吼:“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竟然这样对待你的亲生女儿!”

两行眼泪从她眼睛里流了出来,她根本没有察觉,还是一味地朝周若海走过去。江水声挡在她面前大力地抓住她的肩膀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曼达抬头看了看他,突然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嘶吼:“你跟她是一伙的!发生那种事你牺牲掉我去护着她!这个婊子到底有什么好?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江水声怔怔地捂着脸颊,她整张脸都是泪水,双眼发红,青筋凸起,在一瞬间变成魔鬼的样子。那些不安分的因子在血液内流淌,十多年前的暴力细胞全部现了形,将虽成一个真正的魔鬼。打人,砸家具,欺负同班的小朋友。

但她是他的女儿。

四周的邻居都被声音吸引了过来,保安在外面大叫着:“发生了什么事?江先生请开开门!”

曼达趁着江水声发呆的空隙已经跑到了周若海的面前,她用力地拽住她的头发一把撞到墙上,声音颤抖地对她说:“你不是我妈妈,从来就不是。我不是魔鬼,你才是!”

说着,一只杯子落了下去,重重地砸到周若海的脸上。周若海连尖叫也来不及就顺着墙体滑落下去,曼达这才放开了她,杯子落到地上,碎成一片。江水声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突然他扳过曼达的肩膀,想也不想就打了一巴掌。

房间在这个时候总算安静了下来,曼达的嘴角流出血来。血液与眼泪混杂在一起,令她所有的美貌全部消失,此刻只剩下一张疯癫的脸。她看着江水声,忽然笑了起来:“打得好!”

说完她转身朝外面走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拉开大门,走出院子。

她没有看到栏杆旁边,有一个人正在用一只高级相机记录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直到走出去很远曼达才发现大衣里面还穿着睡衣,她身无分文,没带电话,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这条路在郊区,平时并没有太多车辆经过。她蹲在路边,满脸血污。眼泪已经流干,脸颊肿痛,好久后才有一辆私家轿车停下来,车窗内探出一个陌生的面孔来,那中年男人认出她来,轻声问:“你是江曼达?怎么搞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曼达抬起头,看到是隔壁的邻居太太,目光晶莹地说:“刚才摔了一脚,我要去市区,能不能载我一程?”

中年人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上来吧。”

她上了车,准备系安全带,这才发现整只手都破了皮。刚才那一下子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此刻连手都抬不起来。邻居大叔望了望她,问她:“要不要紧?”一边探过身体帮她系安全带——这空挡他身上的钱包已经不翼而飞。

“好一阵子没见到你,现在放寒假了吧?”大叔寒暄着,曼达对着后视镜整理好衣服和头发,随口答应着:“唔。”

“你爸妈又和好了?这下子你妈妈应该不会再走了,江水声是个好男人啊,肯等她这么久…”

车一路向市区驶去,在某个路口曼达说:“到这里停就好。”

她推开车门走出去,待那辆轿车离开才从口袋内掏出一个男士钱包,将里面的现金拿出起来,其余物品随手丢进一个垃圾桶,然后走进最近的一家酒店内开了一个房间,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酒店是普通酒店,铺着雪白的床单,曼达开足了热水淋浴,收拾干净后包裹着浴尽走出来,一碰到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还未亮,冬天天都是很晚才亮。墙上的挂钟显示是清晨六点,她点了一支烟坐在窗台上,望着灰暗的城市发呆。

往后要去哪里呢?她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

但是无论怎样都不能够再回那个家了。

也不能去找皙,他会出卖她把她送回去的。

早纪…

许明浩…当下唯一能找的人便是许明浩,她想了一会儿他的号码,用座机拨过去,但手机长久无人接听。怎么搞的?他究竟在干什么?

这么五次三番的,天渐渐的亮了,服务生送来餐厅的早餐卷,她拿着它去餐厅吃早点。

黑咖啡、白面包、煎蛋、火腿、饺子、馅饼…她吃了比最近一个月都多的食物,胃部有一种饱胀感,其实已经吃不下去了,但还是不停地抓着食物塞进嘴里。身体里所有的一切都被耗空了——感情、力气、健康、未来,此刻只是在机械地运动着。

忽然有个人坐到她的对面去,她抬头,看到苏珊娜。

苏珊娜依然穿着青春,头发全部梳到脑后去,露出额前一道细细的、不易觉察的缝合痕迹,那是整容时留下的针迹。她微笑着望着曼达,轻轻说:“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服多了吧?”

曼达坐正身体看着她,心里却疑惑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父母不爱你、早纪也抛弃你了。”苏珊娜眯起眼睛注视着她道:“江曼达,其实你还真是可怜呢,全世界的人都当你是牺牲品,你却都不知道。”

曼达静静地听着她讲下去。

“苏见奥已经知道你跟早纪的把戏了。”

曼达顿了顿,然后轻笑着:“呵,是你。”

“对,是我。”苏珊娜继续说:“许明浩因为那件事一直在生苏见奥的气,现在已经替你出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