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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回来吗?”

“说不准,也许。”曼达也问早纪:“你呢?”

早纪想了想,像所有的大学生一样面临着选择:“条件允许的话还是想继续读书,考研不成问题,成绩好嘛!我不太想走进社会,总觉得那是一个可怕的世界。”

“还有什么会比人的心更可怕呢?比如我们两个。”

早纪笑了起来:“也对。”

“对了,我得拜托你一件事。”曼达忽然说。

“什么?”

“不要恨许明浩好吗?他这个人,除了傻了点儿,其实没什么坏心眼。我一直把他当亲兄弟来看待,你要认识他会明白的,他是一个很会照顾别人的人。以前我在学校里闯祸,即使他没有能力摆平也会替我想办法…都怪我,没有跟他讲清楚我们之间的事。”曼达怅然地说。

“也怪我。”早纪接下去:“我也没有告诉见奥这些事,如果当时我们几个人就坦诚一点点的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真是可怕,这么一大帮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曼达望向她问:“我们是不是很坏?”

“是,但是这个世界,谁又能比谁更好一点呢?”早纪说。

这时电影结束,两个人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空气中弥漫着冷冷的旧时光的气味,建筑空旷而又拥挤,空旷的座椅,拥挤的却是回忆。那么多的剧目在这里上映,那么多的人随着剧情哭过、笑过、紧张过、哀伤过。她们两个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接一个的春夏秋冬,轻声诉说过无数的烦恼,又解决了所有能够解决的麻烦。人们都说每个人出生之后都拥有一个天使,用来守护他们、帮助他们,但早纪拥有的天使是曼达,曼达拥有的,也不过是早纪。

而后天使长大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遭遇了不同的人生。她们有了私心,开始欺骗对方,伤害对方。所有的好都像是借来的,最终还是要偿还——只是换了方式。

这时守护着影院的老人出现了,他一看到她们俩就就咧开嘴笑了:“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这里了。”

“前一阵子比较忙。”早纪微笑着向他解释。

“是啊,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开始有事情忙了。”老人叹了一口气,又咳嗽了几声道:“这里要拆了,说是要建新的影院。我一直拖着不肯让他们拆,就等着你们再来一次。”

早纪愣了愣,忽然眼眶有些发红。万千的爱与信任,最后却不如一个陌生人带来的感动更多,真不知道是自己不懂珍惜还是这个世界太过讽刺。

走出影院时风骤然变大,春节临近,马路边有放鞭炮的小孩。早纪望着苍茫的天空,忽而低下头说:“对不起。”

曼达却是笑了,伸出手将早纪的手从口袋里拉出来,轻轻地握着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应该是说谢谢才对——谢谢这些年,有你陪着我。”

她们望着对方,相握的手指越发用力,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不久后曼达离开,机场内忙碌十分,一些人要走,一些人回归,一些人始终停留在这里。她的行李不多,只装了一只中号的行李箱,其余物品到了英国再重新买。送行的人倒是很多,江水声、许律师、皙、各路相识的不相识的亲人朋友,一大群人簇拥着曼达,她在其中笑靥如花。一条灰色的长大衣,衣摆下露出一截烈火似的红裙,黑色的漆皮靴子。这一年她已经二十一岁,远远望过去实在如同一枝玫瑰,美丽得刺眼,却只有少数的人知道她已经枯萎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成分已然消弭,从此只剩下残缺的身躯。

早纪倚在一根柱子后面望着她,她也看见了她,两个人便这样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看,目光时而被行人分割,又时而变得完整。时间填补了一湾海以便让她们相遇,又隔绝了一座山让她们分离。早纪突然醒悟,她是真的要走了,也许从此再也不会见到了。

心便跟着刺痛起来。

曼达向她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甬道,渐渐消失。

从此诀别。

早纪跟着也转身,穿过人群走出机场,喉咙里哽咽不能自持。她用手撑着额头,脸色苍白,忽然出了很多的汗。好久后才有一辆车停到她的面前问:“怎么?舍不得她?”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皙,早纪的悲伤在一瞬间收敛,努力平静地钻进皙的车子。皙踩下油门,一边打量着早纪,用戏谑的口气说:“真搞不懂你们,明明感情那么深,却总是装做陌生人的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真是傻丫头才能做出来的事啊。”

早纪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她真的走了。

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没有人再为自己偷考卷,为自己送伞。在生病时照顾自己,在穷的时候借钱给自己。甚至连见奥也没有了,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以敌视的姿态与这个世界相处,面对各种假的、丑的、恶的、自私的、虚浮的东西。

纵使是这样也不能够妥协,因为年少的时候,至少他们都曾争取过一点点美好的可能。也许一切真的是那么的不堪,但,也要坚守住。

属于她的,她的,他的过去。

以及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

皙又说:“许明浩上个星期被抓住了,还嚷嚷着要见曼达来着,结果被他老子狠狠打了一巴掌。许明浩这家伙也真是傻,脑子稍微好使一点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

皙难得多话,早纪却一句都没听到心里去,她的心里有一部分什么东西随着曼达的离开消失了,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觉得空荡荡的,过去与未来全部淡化,不知道此刻要做些什么才好。真不敢想象,当初那么好的两个人,却都不得善终。一个失去了最爱的人,一个遍体鳞伤。

所谓自作自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她突然地又想到什么,转过头问皙:“杜珊珊现在在哪里?”

皙愣了一下,问:“怎么?你要办她?”

早纪抬起眼帘反问:“你觉得呢?”

她的目光徒然一冷,似剑一般,先前的哀伤和茫然全然没了踪影,在一瞬间完成了身份的转换。皙斟酌片刻,道:“你要知道,你一个人是拿她没办法的。”

“还有你,不是吗?”早纪深呼吸一口气,又转回头看着前方,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一字一顿地说:“事到如今,我恐怕也逃不出你的掌心了。”

皙倒是为她的坦白意外了一下,挑了挑眉毛问:“那么,你是要踏进这个圈子了?”

“要?我还以为我已经在圈子里了。”早纪调侃地说道,接着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比冰更冷,透着无限的荒凉。皙却是装做没听出来,加大了油门,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嘴角。这个游戏究竟谁赢谁输他不知道,不过他想要的他已经得到了。

早纪。

白房子内一如既往的宁静,仅有的几桌客人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低声交谈。杜珊珊坐在中间的一个位置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这几年来为了复仇烁乎没有一刻的放松,每天不是在同私家侦探打交道,就是思考着对付曼达和早纪的策略。现在终于给了江曼达一击,虽然不足以致命,但暂时也离开了中国,从此再也不会进入视线之内。

只剩下早纪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跟着背景音乐哼起歌来。白房子是市内数一数二的好馆子,临近新年,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才能得到位置,她却幸运得很,刚好碰到一位顾客取消了预定,现在才能坐在这里。餐厅里的菜很好吃,她点了整整一桌子的菜慢慢消磨着时间,一边想着如何对付早纪。

这时周围的几桌客人突然都站起来离开,服务员的脚步也变得匆忙起来。杜珊珊左看看右看看,等反应过来时整个大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愣了愣,不好的预感骤然升起。

二楼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杜珊珊朝楼梯口望过去,不久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杜珊珊睁大了眼睛,那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人,黎早纪。

可是跟在她身后的却是皙——黑白通吃的商人、江曼达的表哥、少年们心目中的首领,也是当年毁她容的那个人。

她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表情清晰无比地落入早纪的眼中,她笑了笑,轻声问她:“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杜珊珊警觉地站了起来,却在下一秒被人摁在椅子上。她转头向两边望过去,原本空无一人的大厅此刻站满了着黑衣黑裤的年轻男人,他们脸上写着相同的表情,那便是没有表情。

“你、你想怎样?”杜珊珊的声音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早纪侧着头对她说:“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你想怎么样呢?唆使许明浩袭击了见奥、壮告了江曼达,下一位,是该轮到我了吧?”

杜珊珊茫然地看着早纪身后的皙,皙双手背后,一幅旁观者的姿态。她迷惑起来,早纪是怎么跟他扯到一块儿去的呢?

可是几年前她吃的就是这个亏,因为不知道皙是曼达的表哥,所以被反将了一军。

如今相同的戏码上演,她想到了一切,惟独想不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早纪从口袋里掏出半颗象棋,在手里把玩着,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我跟皙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只怪你调查不清。不过这种事情也的确很难被外人知道,一旦知道了,我们俩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呢,为了我们还能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我们只好让知道这件事的人消失。”她顿了顿,将象棋放在桌上,看了杜珊珊一眼说:“比如你。”

说完算转过身朝楼梯走过去,杜珊珊突然慌了,挣扎着喊了起来:“喂!放开我!放过我好不好?我发誓不再干涉你们的事!喂!喂喂!”

早纪的背影渐行渐远,杜珊珊的喊叫变成了哀求,又变成嚎叫。而窗外的景色依然,怒放的花,洁白的楼,盲目行走的人群,扑打着翅膀冲向云霄的麻雀,吱吱地叫着,很快便不见了。

离开白楼后早纪独自去了疗养院,叶君凉一见算站了起来。早纪脱掉大衣问:“他怎么样?”

“老样子。”君凉低声说:“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早纪笑了笑,道:“也好,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她坐到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望着面前紧闭着眼睛的苏见奥,轻轻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温和地说:“你好吗?今天天气很好,我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女朋友黎早纪,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很爱你,你曾经也很爱我。希望你醒来后还能继续爱我,不醒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君凉呆呆地看着早纪,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从未变过,嘴角扬着,眉毛弯弯,眼睛如同最黑的夜,布满了群星。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是否快乐?是否悲哀?

也许见奥是知道的吧,只是他讲不出来了。

他日复一日地躺在疗养院里,没有痛苦,没有悲哀,不在意这个世界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已然忘记了若干年前的那名少女,像一阵清风般走进他的生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值得去向往和追寻的东西。他也忘记了他们是怎样地深爱过,将彼此铭刻在内心的最深处,发誓要相伴到老。他甚至忘了是什么让他们之间出现了隔阂,忘了袭击他的那个人。

忘了生,忘了死。

忘了一切的一切。

忘了另外有一名少女,曾经也爱过他。那名少女叫曼达,桀骜任性,像恶魔又像精灵。

早纪注视着他,微微地笑着。想起曼达,想起许明浩,想起杜珊珊,甚至想起陆嘉南。如今他们都解脱了,只剩自己还在一条暗无天日的道路上走着。她一边是聪慧过人的科学家,一边是锦衣夜行的小贼。当初指引着她走上这条路的人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向后退去,像所有的过去一般被抛在脑后,被回忆,被咀嚼,被遗忘。

而曼达,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曼达。

 

 

后记

感情:

我不相信一切完美的东西,任何事物,总是有残缺或者污点存在的。但我相信真实的人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友情也好爱情也好,难免会有自私、虚伪、嫉妒、贪婪的时候。因为爱我们变得贪婪,也是因为爱我们彼此伤害——这是不可避免的原罪。

但伤害也是爱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就如同失望里总是包含着希望,爱与伤害,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犹如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尼采说:人与树是一样的,他越是想向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里,黑暗的深处——伸入恶里去。

灵魂中的恶,与其逃避,不如去正视它,观察它,接受它。我相信只有这样才会达到最纯粹的爱,哪怕最终分离——分离也是爱的一部分,不是吗?

人物:

这是我写了很久的一部小说,每一处细节都反复斟酌、修改,力求它能呈现出我心中的模样。早纪和曼达这样的女生在生活中其实随处可见,只是性格成分被放大,直至达到戏剧效果。当然,她们始终是虚拟的人物,但她们陪伴了我整整一个夏天,到现在已然秋凉,她们终于退场。

偷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但背后那种支持是我所向往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希望我有一个像早纪或者曼达这样的朋友,在任何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容忍我性格里恶的东西,帮助我并且支持我。然而没有,生活终究是生活。

生活永远比我们想象中来得残忍,如今我回忆着年少时最要好的女友,形如陌路,只剩下回忆。惊讶的同时深深伤感着,却也无奈,cest'la vie。

最后:

这是冷空气又一次到来的秋天。十月,听说北方已经下了雪。而南方依然是非常舒适的天气,风淡而凉,夜寂静无声。终于修改结束时已然是深夜,邻居家的猫钻到窗台上用绿荧荧的眼睛望着我。黎明5点,天渐亮。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泡了茶等待太阳升起。

人们总用太阳来比喻希望,可见大家始终向往着美好,即使它不堪一击,却也曾经以最美丽的姿态出现过。

真正的强大就是:无论这个世界怎样摧毁和阻挡,我们依然坚守着内心的信仰。身为读者的你,我希望你们有一天会成为坚强勇敢的人,再面对一切恶的时候能从容镇定,那么,我便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2009年11月11日于江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