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她又无形的伤害了别人,而每一次被伤到的都是钟磊。

他捧起她的脸庞,柔声对她说:“乖,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声音那么低,他也在说服自己。

所以,颤抖的梁悦说:“我做不到和你一起走。我必须要留下来。”

他还是笑着,说:“嗯,也好,你应该决定你自己的生活。”

她再次痛哭流涕,用牙齿咬住嘴唇,狠狠的,直到尝到了血的滋味。

电话里的分手哪里有这样当面说来的残忍?她必须对着他眼中的自己肯定的说,“我不爱你。”

真难说出口呵,所以她只能说:“钟磊,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在爱你,这五年的日日夜夜我一直在想,可是有时候,我会很茫然,找不到未来。后来我想通了,以为自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可是你又回来,再面对时,我有点不认识你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喂我饭的男生了,你事业有成不错,可那四年我不在你身边,缺失的时间和经历让我对你的成功很陌生。所以,我开始害怕,怕跟你走了,给不了你幸福,所以我想好了,你过你的日子,而我也回到我的生活,那些年的感情就忘了吧,别挂在心上,蒙蒙是很好的女孩子,她跟你很相配,她有我早就丢掉的笑容和纯真,她才是该和你走完下半辈子的人。”

“梁悦!”他怒斥。他不介意她说伤害他的话,但他不能让她自己伤害自己。

“我没说谎,我不是以前的丫头了,你从回来以后一直在叫我丫头,你可以当我重来没有改变过,可我知道,我变了,变了很多。我会为无良的商人打官司,我吃饭必须要去帝都三十三号,我现在再也不会步行四站地去为你买打折衬衫,甚至我还会挑剔你穿衣的品味。钟磊,我不是丫头了,我变成了梁悦。和以前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个人了。”

灯光刺眼,泪水一直无法停止。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星星点点,像谁家破碎的心,零零点点。

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并没有减轻一点痛苦,面对他的平静无比愧疚。他把她眼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我忘记了,丫头是要长大的。长大以后,就会喜欢上别人了。”

“钟磊,我……”梁悦的话被吻在嘴里。他那么专注不舍的吻,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纠缠着,辗转着,恋恋不放。

他说:“我忘记了,我忘记了,都怪我,都怪我。”

泪水在唇齿间流转,咸而发苦的痴恋终于要画上句号。如果可以不用分离该多好,他们永远在一起。谁会料到那年的一步让今日的他们咫尺相隔。

不过是那么远的距离,他和她终于没能在一起。

其实,分开无关时间,无关距离,只因为忘记了当年的坚持。

梁悦站起来狠狠抱住钟磊,把泪水都流在他的衬衫上,再最后撒娇一次。

她怕,走了以后,就再没机会。

钟磊那样全心全意的爱,她以后没机会得到了。

双腿无力站直,她就靠在他的胸前,流连吸吮最后的片刻温柔和幸福。

时间那么短,短到残忍。她放手这样的难,难到撕心裂肺。

那些年少时的坚持和痴恋,终被时光带走,无论怎样刻骨铭心,都必须任它从指缝间消逝。越是爱的深,越是不肯放,越是溜的快,越是舍不得。慌乱的有情人阿,赶紧抓,抓到最后再也留不住,才是最心伤。

钟磊慢慢放松了手臂,替她擦干眼泪,说:“乖,今天不要哭,你过生日呢。”

梁悦咬着牙答应,头点一次,泪掉一次。一串串。

“你还回家吗?”他问。

她点头,重重的点头。

他微笑,把她再次搂入怀中,狠狠的,紧紧的,说:“那你走吧,不要等我舍不得了再走。我希望我可以看你离开,在我还舍得的时候。”

她被限制了动作,只好重重点头。

于是,他放开了手,虽然手仍捏在她的衣角,但微笑对她说:“走吧!”

梁悦抖着双手,互相用指甲抠在肉里,缓慢转身时用力咽着眼泪,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般迈出脚尖。

手上的戒指还在,他许她的水晶鞋还在。

可她必须回家。

为了可笑的道德底线。

就这样,一步步测量他和家之间的距离,她明明知道他的手一直随她的衣角跟来,诸多不舍,却不敢回头。

后来,她走到花园门口。极力保持冷静回身,对他说:“我走了,再见。”

他也极力保持微笑的样子,点点头,手指还是不肯离开。

梁悦伸手,慢慢掰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直到分离。

再转身时,他突然抱住她,把脸埋入她的发间,一动不动。

泪水终于滑落。

他的眼泪就落在她的肩膀,一滴滴圆形的水迹,冰凉冰凉,透彻心扉。

连夏日的灼热都无法驱散的冰冷温度。

他不舍得,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舍得。那么多年的爱,那下车回眸的爱,那艰难中取乐的爱,那为他百般的爱他都不舍得,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妇,即使她已不是她,都没有想过。

可此时她眼底的决绝分明已经表示,从此以后,两人永不相见。

所以,他不敢放手。怕就一个动作,从此便失去了她。

梁悦脑中空白一片,闭紧双眼把他的双臂分开。回身对他微笑,不言不语。

泪已有些干了,脸上的皮肤也开始发紧,笑容很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有些悲怆。

他也慢慢收回手臂,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眼泪。

不肯给她看的眼泪,终于被她看见。那年的眉目清朗,如今伤感沉重。

她闪过栏杆,咬牙在外走。

他随着她的步伐,在栏杆内一步不离。

丫头,谁让我爱你呢。将来我肯定给你买。

丫头,别对我那么好,如果给不了你幸福我会很内疚。

丫头,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丫头,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那时候他对她的深情承诺。

如今他隔了栏杆和她无声相随,再也说不出半句。

在拐角时,他伸过双臂,修长的手指张开,笑容挂在脸上,就像那年他在野草间的笑容,“丫头,亲亲我。”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走过去,靠在栏杆上,头死命的顶着,不觉疼痛。

她吻他,如同最后死别。

这一生,能得到他如此的爱已经足够。有些人,有些事,虽美好却不一定要留在身边,只需要,拿出来,偶尔晒晒,幸福品味。

最后一次放纵,留个美好回忆在心底。

而后,挥挥手吧。

她贴在栏杆上亲吻他,用尽半生的爱,恋恋不舍。

他是她曾爱过的人阿,也许她还会爱下去。

所以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当然,梁悦不会告诉钟磊,当年她为什么要分手。

也许,他已经知道,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

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不会忘记,他笑着指着光毓苑说,他爱她。

永远都不会。

2007年的故事(上)

中天对郑曦则来讲到底有多重要?

梁悦随中天的车去江苏谈合同,看着自己身边微眯双眼打盹的郑曦则有些怔怔。连日来他们一直马不停蹄,前天刚下飞机到广毓苑,用了十五分钟各自换了套衣服,然后又出门飞到杭州,洽谈完项目以后又从杭州开车去苏州,这一路上颠簸折腾,大家都叫苦不迭,唯独他一脸无谓,丝毫看不出疲倦。

一车同坐的还有另外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顾问王志达,有意无意之间,郑曦则用其他人的身份划分了此次出行目的。随行的梁悦只是中天的顾问律师,和他无任何关系。

颠簸之余,梁悦睡的并不好。她一向神经衰弱,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根本没有睡午觉一说,所以她只能无聊的看着车外水塘,一块块飞过眼前,水光缭乱。

手突然被人攥紧,她回头,身边的他仍是眯眼休憩,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似无意,于是她只好任由他拉着,把头抵在玻璃上。

其实,中天就是郑曦则的全部。

家人的尊重,员工的仰望,以及个人实力的证明都在那里,如果条件允许,他会一直为中天奋斗下去,其他都不算什么。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为中天奔波的脚步,谁都不行。

车到苏州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大家在酒店吃了一顿晚饭后各自回房,准备明天上午与对方会面。这次中天对他们企业的收购意向并不是很有诚意,对手虽然是满身家全心全意相托付,但郑曦则开的价码实在很低。并且策划收购后的经营方针也要做巨大调整,主营项目要从房地产改到民生用品,这实在是架着大炮轰蚊子般的整改,梁悦还记得以前送企划时那家董事会的表情,苦不迭的咧嘴。

昨晚在房间换衣服时她曾悄悄问过郑曦则,想那06年的股市造就了房地产业界神话,虽然07年业绩有所回落,但仍是香喷喷的一块奶油蛋糕,如今硬是要把蛋糕改成饼干,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郑曦则吸烟时眉眼肃意,却掩饰不住不想多谈的冷淡……

知道自己的问题恐怕已经涉及到中天内部核心决策,梁悦再度习惯性选择放弃,所以今天陪同一天的她才会深深感触,也许自己真的不了解郑曦则,可笑的是,偶尔还会被那一纸婚约蒙蔽了眼睛,以为自己可以分担他的顾虑。

看来,妻子和顾问,永远都不可以安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把握不好,容易错乱了各自的角色。

大家无所事事的窝在酒店里,各自忙着自己分内的事。梁悦觉得空气憋闷,干脆起来走到窗边拉着窗帘往外看夜景。

这就是苏州的夜景了。

虽然这几年也是天南地北的跑,但梁悦从未来过苏州。这个以水乡著称的城市在梁悦的印象里处处都该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如今看来也被繁华的霓虹掩盖,看不见雾里朦胧,断了诗词雅兴。

身后有人贴上,梁悦没有回头,仍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他低声对她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悦收回目光,问都不问,立即回身去找衣裳,他又说:“穿朴素一点。”

梁悦听话,放弃了端庄的套裙,拿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素白色长裙套上,把头发披在肩膀,随他出门。

今晚的郑曦则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不仅一直紧锁眉头,连笑容也很少。在电梯里,梁悦甚至还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只是她没有深问,因为她刚刚知道妻子和顾问的分界线。

不该问的,不问。

两个人打车,郑曦则对司机说:“去息思墓园。”

原来,他们要去祭奠故人。

《不因时光的流逝而忘记》。这是梁悦从前读过的一篇悼词,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追忆过世多年夫人的文章,寥寥数千字,写出了相伴五十年的恩爱,写出了无人来陪的伤感,读过无不愀然落泪。梁悦觉得,如果能互相搀扶走过五十年也是一种上天眷顾的幸运,更多的难能可贵的,就是,谁都不曾忘记。

泛黄的回忆阿总是甜蜜温馨的,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

梁悦突然心酸,为了要去看的那个人。

郑曦则上车时,曾悄悄拉过她的手,指间那枚婚戒在他的转动下闪着银色光芒,梁悦默然同时在想,如果戒指也过了五十年,岁月历经下是否也会不变呢?

谁都不知道。

她猜,他是带她去见他的母亲。

那个影响中天集团大半时光的传闻女主角,那个至今仍是郑家回避的话题女主角,那个生育养育郑曦则,却没有得到过半分好处的女主角。

出租车司机放的是怀旧的宝丽金歌曲,他和她各自分开头望向窗外,淅沥沥有些雨点砸在窗上,玻璃窗一片模糊,看来一会儿他们要雨中探访故人了。

郑曦则突然把自己肩膀送过来,说:“你先靠一会儿。我母亲睡的那个地方很远。”

梁悦眨眨眼,没有反驳,听话的枕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心有些疼。

十五岁离开母亲怀抱,是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可他的一个睡字还是能让她感觉到那时候所感觉到的冰冷和孤独。睡去了,通常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话,那时即将成年的他还会相信,并延续至今仍用这个字,足可见他对那一刻的恐惧印象已经深深烙刻在心底。

路确实很长,因为是在苏州远郊村子旁,到目的地时已经过了九点。司机在离墓园很远的地方就放下了他们俩,打表,开灯,慌乱之中嘴里还直说不该来,不该来。郑曦则看看那个中年男子还在嘟嘟囔囔没完没了,一拳砸在玻璃窗上。

没碎,却把梁悦和那个司机吓个够呛。

那个司机回头还想说些什么,梁悦赶紧掏了一百块钱扔过去,拽着郑曦则往车后走,力道很大,连郑曦则那么高的个子也被她拖了个踉跄。

雨中,他的牙咬的咯吱直响,梁悦假装没听见,仍在泥泞中前行。

两个人强走到墓园前,黑漆漆的大门里只有一束灯光,走出来的看门老爷子慢吞吞的说了句话,梁悦听不懂,就回头问郑曦则,刚刚平息怒火的他面色惨白,说:“他说过时间了,不让扫墓。”

梁悦怕他再创出什么祸来,赶紧伸出出胳膊,拍拍他的后背,轻声说:“明天我们再来。”

她的手被他抓住,雨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前几天赶出来吗?”

为了能空出一天晚上来看母亲。梁悦知道。

“我不能白天来。她一直是郑家的耻辱,我也不可能摆脱别人的想法束缚,只有这一天晚上我才可以过来看看她,看看她睡的好不好。”随着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力道也逐渐加大。

梁悦很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很紧,不肯松。所以梁悦坚毅的对他说:“你放心,只要你想见,今天我们一定能看见。”

梁悦一向说到做到,她硬拉扯过质疑的郑曦则不由分说的往后面田地里走,越走越深暗的田里沟间阴森恐怖,但梁悦的素白色裙子在风雨下甚是迷乱郑曦则的双眼。

一飘一飘的,乱了沉稳。

原来,那个夜里出现的狐仙果真是有的,她专门迷了书生的魂魄,为她一生一世的颠倒心神。

只是,她并不知道,有人已经无力自拔。

在后面的荒地里,梁悦终于找到了一处矮下去的围墙,像似冥冥之中有人在引路,她那么坚定的相信,这里就是可以爬进去的最好地方。郑曦则徒手翻身上去,蹲在墙上向下伸出手,她在下面不屑的摆手,让他赶紧进去,自己一个迈步也爬上了湿滑的墙头。

郑曦则若有所思,对满头是汗的她说:“也许你就是母亲自己挑的人。”

梁悦好久没有运动了,一个简单的翻墙就已经气喘吁吁,光顾着留神怕从满是青苔的墙上掉下去,没听清他的话,忙问:“什么?”

他没说话,翻手再次跳进去,回头再看。

果然是,上去容易下来难,梁悦的长裙着实绊脚,她尴尬的看了郑曦则一眼,一把将裙子撩起来,系在腰上,露出两条腿分开跳下,他在下面伸手接她,却一下子把裙摆推倒腰间。

再不好意思眼下也不是羞涩的时候,所以梁悦大方的小声说:“没事,咱们走。”

郑曦则再一次眯了眼睛。

夜色之间,墓园里一片寂静。所谓的阴森可怕都是人吓人出来的鬼话。如果这里躺着一位自己挚爱的亲人,大概没有人会觉得阴森恐惧。

他摸索了很久,才找到母亲的坟茔。梁悦陪他蹲在墓碑前,静静的。

她叫秦芝霖。墓碑上只有三个字,谁人立碑,儿女有几,都不曾记载。

墓茔修的很精致,典型的江南氛围,飞檐青石,庄重肃穆。四周花草修剪也很整齐干净,想来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