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无言的战争,车子一直开到了医院,沈安竹终于开口服软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责怪你的。”

于珮摇摇头:“没事,这也是我的不对。”

她正想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却被沈安竹覆住了手背,她微微抬头,就看见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自己,里面藏着无可奈何。

沈安竹轻轻俯过来,亲了亲她的嘴唇,车子熄火后笑着对她说:“婚礼的一切事宜弄好了吗?”

于珮点点头:“恩,差不多了。”

“那就好。”

两个人的手上戴着同款的婚戒,于珮下意识的摸了摸无名指上的婚戒,安慰自己,都要结婚了,还在乎那么多干嘛?

两个人到了沈路竹的病房之后,她正在病床上看书,一听见动静就露出了一副甜甜的笑容,声音软软糯糯的说道:“哥哥嫂子你们来啦!”

沈安竹上前坐在病床前,亲昵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路竹今天精神很好啊。”

“因为你们今天一天都会在这里陪我呀,我们来玩斗地主好不好?”沈路竹拉着沈安竹的手微微摇晃着,语气娇柔的说道。

于珮看着露台上的百合花,上面还沾着一些水珠,她走到阳台那里,捧起了那盆百合花,回过身对聊得欢快的兄妹俩说道:“你们先玩着,我去换一盆花来。”

沈安竹有些疑惑的说道:“这百合花不是开的很好吗?”

于珮摇摇头,将百合花拿进了给他看,指了指盆子里的土:“你看,这土已经干透了,花朵没多久就会枯萎的,因为根已经坏了。”

离开病房以后,于珮将那盆百合花直接丢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里,突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手机,发现原来是以前的大学同学,手机那边兴奋地说道:“于珮,我听说你要和沈安竹结婚了是不是?恭喜恭喜啊,什么时候发请柬?”

于珮捏紧了手机,笑容有些僵硬:“快了,等着吧。”

接着那头又说了些恭喜的话,还说道就知道他们两个一定会结婚的,巴拉巴拉说了好久,结果于珮就抓住了一句话:“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一定会结婚?”

那边疑惑的哎了一声,接着解释道:“你俩上大学的时候成天你侬我侬的,不结婚都对不起被你们虐死的单身狗啊。”

原来如此。

两个人本来就应该黏在一起的,如果中间没有多一个人的话,确实是应该结婚的。

待她重新拿了一盆百合花回来时,病房里就只剩下沈路竹了。

“于珮。”沈路竹笑笑,“昨天我的话是不是给你重重一击了?”

2.

于珮刚进大学的时候是不想交男朋友的。

一是她觉得自己还小,不急着交男朋友,二是她觉得大学的时候还是要多多享受一下别的生活,而不是一味的沉溺在恋爱里。

室友笑着对她说,要是你真遇到了那个人,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是了,要真是遇见了那个想让她恋爱的人,那之前说的话通通也就不作数了。

于珮认识沈安竹本来就是一个意外,她喜欢上他也是一个意外。

她在大学里弄了一个肥差,是学校宿舍管理会的干事,平时就负责查查寝什么的,这个礼拜查寝,男女生各自给出了强有力的理由表示为了增强寝室和谐,男生查女寝,女生查男寝。

主席批准了第二条,没有批准第一条。

于是女生们就欢欢喜喜去查男寝了。

于珮就是在沈安竹的寝室里,第一次看见他的。跟她一起查寝的女孩子临时有事,中途就走了,她一个人要查完剩下的寝室。走到了一个寝室门前,她发现门没关,悄悄地推开门进去,没有人在里面,只有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

于珮试着朝卫生间里喊了一声:“同学,查寝。”

水声戛然而止,接着卫生间的门就被打开了,但是只打开了一条缝隙,于珮疑惑的朝里望了望,却被一道声音给打断:“别朝里看。”

于珮被吓了一跳,接着就听见里面的声音说道:“你……能帮我把我的裤子拿来吗?”

有些尴尬的声音,却不减一丝清冽,淡淡的让人感觉很舒服。

于珮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摊上事了,连忙摇摇头后退:“对不起,打搅了,我马上出去。”

“我不出来,你怎么检查衣柜?”那个声音淡淡说道。

于珮只好厚着脸皮按照他的吩咐帮他拿了一条裤子和T恤,从门缝里递给他。

“谢谢。”

待里面的人窸窸窣窣穿好衣服之后,随着一阵热气,卫生间的门被彻底打开了。

刚洗完澡的男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禁欲感,白皙的脸上还有一丝红晕,他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微微咳了咳:“不好意思。”

于珮看着他泛着红得耳根,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羞涩的了。

男生很高,他低下头直接俯视整个秀气的女生,沐浴露的香味从他的身上传到了她的鼻间,烫的她心尖尖一阵发痒。

查寝完毕后,于珮下意识的看了看他整洁的桌子,上面放着他的作业本,那上面有着他清秀干净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沈安竹。

于珮想,估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并且很难忘记。

而病床边的这个沈路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却强硬的拥着和他相似的名字,享受着他的一切关心和爱护。

她一副病殃殃的样子,看上去惹人怜爱,现在沈安竹不在这里,她没有必要和于珮保持最后一点客套。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和你哥结婚?”于珮坐在了沈安竹刚刚坐的地方,这样问她。

“不希望,非常不希望。”沈路竹一字一句的回答。

昨天晚上,沈路竹说是要出去散散心,结果直接就散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夜宵摊,她拉着她坐下,说是要和她谈谈心。

结果平日里温顺的妹妹,终于在于珮几杯酒下肚之后,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

“如果我在你们结婚当天死了,你说哥哥还会不会跟你结婚?”

一直到昨天,在于珮心里,沈路竹一直是一个全心依赖、信任着自己哥哥的好妹妹,她性格温柔,即使身体不好也从来不会麻烦沈安竹。于珮甚至想,可能结婚以后,她会成为最好相处的小姨子。

尽管像沈安竹说的那样,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关系却比很多有血缘关系的至亲还要好。

“我认识了他多久,就喜欢了他多久。”沈路竹幽幽说道,“可是他还是要和你结婚了。”

于珮不觉得这个问题到了这一步还会有什么转折,她一直在喝酒,沈路竹却继续说道:“你早就发现了是吧?只不过一直在装聋作哑。”

于珮怎么可能不知道?早在她和沈安竹大学交往的时候,他最多说起的就是那个像小白兔一样听话的妹妹,学习很自觉,父母也很喜欢她,即使是养女,得到的爱也丝毫不比他少。

于珮本来是羡慕这种关系的。

“在他心里,我这个妹妹才是第一位,哪怕他喜欢的不是我,你也能忍受他屡次因为我的事去放弃你们之间的相处吗?”

结果可想而知,她落荒而逃,反正已经不只醉过一回了,她根本就不在意去哪里买一箱子酒,回家慢慢对着月光喝。

于珮想,她是不能的。

3.

“你么在聊什么?”沈安竹回到病房,发现她们俩在说话,于是就好奇的凑上前问。

于珮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我还有事,晚上再过来吧。”

沈安竹有些不高兴了:“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天都在这里陪着路竹的吗?”

于珮理了理裙摆,笑着对他说:“如果我再不去拟宾客名单,那么一个月后结婚的时候,很有可能就只有我的父母在场了。”

沈安竹有些尴尬的抿抿唇,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了,反正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打点的,少你一个不少。”于珮淡淡说道,接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

出病房的时候,她听见了身后缓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跟在她后面。

“你不去陪你妹妹吗?”

沈安竹加快了脚步,和她并排走,他拉起了她的手,有些歉意的

说道:“对不起,可是我不能丢下路竹不管。”

于珮摆摆手:“没事,我习惯了。”

沈安竹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她,拉着她的手捏了捏:“今天我们一起写宾客名单好不好?”

于珮抬头看着他清俊的脸,眼睛里浓浓都是柔情,于珮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悲哀的想,自己是不是还是太小气了。

两个人坐在车里,依旧没有说话,可是气氛却比来的时候好的太多,红灯停车的时候,他笑着指了指车窗外,对她说道:“你看外面那个卖糖画的大叔。”

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有一个大叔正在马路边摆着小摊,卖的是糖画,这种零食基本上现在很少有人吃了,会这种技能的也越来越少了。

犹记得他和她刚刚交往的时候,就喜欢压马路,两个人身上都没有带多少钱,她每次看到路边卖糖画的,都会拽拽他的衣袖,对他说道:“请我吃那个吧。”

他皱眉:“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于珮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你不请?”

他无奈的摇摇头,揉乱了她额前的刘海,接着走到那个小摊面前,对那个大叔说:“来一个……你要什么动物?”

她笑着上前,对那个大叔说道:“大叔,你能不能做一个他出来?”说完还一本正经的指着站在她旁边的沈安竹。

沈安竹红着脸打掉了她的手。

但几分钟后,于珮还是满意的拿着一个小人状的糖画,津津有味的边走边吃。

于珮笑着回答:“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那个了。”

沈安竹收回手:“那个大叔也不在了。”

车子继续在马路上开着,于珮闭着眼靠在背椅上,有些怀念的说道:“我记得我追你的时候,就是一串糖画把你搞定的。”

不知道是缘分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她好像就经常有意无意的碰到沈安竹,于珮承认自己可能有一点刻意,比如打听到他是哪个学院哪个班级的,于是就刻意的去他上课的教学楼,试图想要碰到他。

果然上天不负有心人,她的行为就连他的室友都察觉到了,暧昧的调侃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美女了。

后来于珮买了一串糖画就去找沈安竹了,她霸道的将他堵在路上,旁边还有上课下课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接着她就将糖画递给他,对他说:“吃了它,你就是我的人了。”

接着沈安竹就在全校人的见证之下,吃掉了糖画,成为了于珮的男朋友。

“你怎么那么好追?”于珮笑着说道。

沈安竹双手握着方向盘,他有些好笑的回过头,眼睛里盈满了笑意:“你以为是你追我的?”

于珮点头:“不然呢?”

“就算是一个班,也不一定课都是一样的。”沈安竹徐徐解释道,“而且,一栋教学楼那么多教室,那么多条路,你怎么就一定能碰上我呢?”

于珮眨眨眼睛,沈安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弄了她的头发:“我只是偶尔中发现一个小学妹总是和我出其不意的碰到,后来我就干脆想,如果她知道了我的课表,会不会就一天24小时都遇见了?”

起先沈安竹对于珮的印象仅来源于那个查寝的小学妹,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后遗症,这个小学妹只要一看见他脸就会变得通红,偏偏她自己还不自知,以为自己佯装的淡定,骗过了他的眼睛。

后来他透露了课表,慢慢地,竟然也习惯了每天都能看到她,有的时候她还会脸红着上来傻傻的打个招呼,他笑着点点头,终于在她付出行动了之后,他立马就答应了。

“多好,我们要结婚了。”停车的时候,沈安竹忍不住吻了她。

于珮甜蜜的想,只要结婚了,谁还管得着沈路竹呢?

4.

“这个烫金的好不好?”于珮像献宝一样将手中的请柬摆在沈安竹面前。

沈安竹左看右看,摇摇头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金子?”

于珮扬起一个拳头虚打了他一下:“你不喜欢吗?”

沈安竹笑着接受了这个拳头,拿起了另外一种请柬,递给她看:“这种的怎么样?”

天空的颜色,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庆幸我终于找到了你”,没有华丽的烫金滚边,也没有那些玫瑰装饰,就只是淡淡的天蓝色,优雅淡然。

“这个好。”于珮满意的点点头。

“那就这个吧。”沈安竹干脆利落,“我们再去一趟婚纱店。”

“去婚纱店干什么?”她疑惑。

沈安竹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去看看穿上婚纱的你,我才意识到,因为路竹的事,我都没有看过新娘子穿婚纱。”

于珮拉着他的手,动作比他还快:“那我们快点去啊。”

“你别急啊,我肯定会看到的。”沈安竹笑着说。

于珮却不管不顾,一个劲的拉着他不停的加快速度。

两个人到了婚纱店的时候,负责给于珮换婚纱的导购员小姐笑着说:“你老公终于来了啊。”

于珮笑着点头,沈安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工作一直忙,都没时间陪她来。”

于珮拿着婚纱进试衣间之前,笑着对他说:“让你好好看看我穿婚纱的样子吧,一定会惊艳的。”

沈安竹点点头:“快点。”

进了试衣间之后,导购员小姐帮于珮系着繁琐的丝带和扣子,嘴里羡慕的说道:“你老公很帅啊。”

于珮有些脸红,但是掩饰不住开心,两个人正有说有笑的说着,于珮正和导购员小姐说着她和老公大学认识的趣事,就听见试衣间门外的手机铃声,接着就听到了沈安竹说话的声音。

“他工作有些忙。”于珮解释道。

“理解理解。”导购员小姐笑着说道。

于珮具体听不清沈安竹说了什么,在他的声音结束之后,就是一阵脚步声,于珮有些自嘲的笑,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又临时走了。

很多很多次都是这样,每当他和她在一起做什么的时候,都会被大大小小的事给拉走,待回过神来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果然当她穿着一身圣洁的婚纱走出试衣间的时候,沈安竹已经不在了。

她缓缓地走到刚刚他站着的那个地方,腰间的雪纺纱被她紧紧地捏在手里,看着对面镜子里那个美丽的新娘,穿着婚纱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的表情,于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她真傻,沈安竹哄了几句居然就相信了他的话。

“帮我把婚纱再换下来吧,麻烦你了。”她笑着对导购员小姐说,“腰这里的雪纺皱了,拜托帮我再熨一下。”

导购员小姐点点头:“好的。”

“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

于珮没有再回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她疲倦的放在了包包,整个人扑在了床上,将头埋进枕头里,闭着眼休息。

但即使是闭着眼,眼泪也一直想要往外钻。

哭着哭着,她就睡着了,梦里梦见了结婚当天,沈路竹穿着她的那件婚纱,站在了天台那里,她冲沈安竹笑笑,接着就跳了下去,沈安竹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她,她没有阻拦,眼睁睁的看着沈路竹就这样像一只断翅的蝴蝶一样,骄傲且悲伤地跳了下去,带走了沈安竹的所有情绪。

梦里没有声音,只有沈安竹哭红的眼睛和她嘲讽的表情,沈安竹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抱着浑身是血的沈路竹越走越远,白色的婚纱和鲜红的血混在一起,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

于珮从梦里醒来,摸摸额头,上面竟然全都是汗。

起床去喝水的时候,发现沈安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和那天一样,她凑近了看,发现他双眉紧皱着,一脸疲倦的样子。

于珮想,自己这到底为了什么呢。

5.

“昨天对不起……”

沈安竹坐在沙发上,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脸上全都是疲倦的神色,于珮想估计又是沈路竹怎么了吧,她一次两次还能忍受,可是次数多了就根本也不愿意去装的大度。

“我承认我确实是小气了。”于珮缓缓说道,“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了,沈安竹,要不这婚我们就别结了吧。”

沈安竹皱紧了眉头,露出了一丝不满的神色,但是语气却还是很平静:“于珮,你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说这个事?”

“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也很累。”于珮苦笑,手指把玩着沙发垫子上的流苏,“我受够了一个人筹备婚礼,每次去见婚礼策划的时候,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就我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策划人从来没有见过你,就算是婚礼那天我换了新郎,她都可能不知道。”

以前,沈安竹就算是学习再忙,也会抽时间出来陪她,可是自从他的父母车祸身亡,她理解了他的每一次借口,却唯独无法理解在婚礼之际,他这些逃避的借口。

她记得那时沈路竹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一个毫无缺点的妹妹,他总是笑着和她说起来,她也很乐意听他说这些事,就好像是她已经融进了他的家庭里一样。

于珮抬了抬眼:“就这样吧,我这段时间搬出去,你好好想想。”

在她起身要走的那一刻,沈安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央求道:“别走。”

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挽留,不过是让她更加下定了决心而已,于珮挣脱了他的手臂,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对他说道:“你该去医院了吧?”

“昨天路竹突然休克,医生说这样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哪一次休克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沈安竹缓缓地解释道,拿起了沙发边的外套,穿在了身上对她说,“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吗?”

于珮摇摇头:“不去了。”

走出了这间生活了好几年的房子,于珮看了看从天上撒下来的刺眼的阳光,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伸手挡住了阳光,当初搬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和他共同合作,你搬一箱我搬一箱,忙活了好几天才彻底完工,那时他们擦擦额头上的汗,对彼此笑的欢畅。

而现在,自己终于要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