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雅沉默了一会儿,“在医院。”

“我们自己医院?”她惊道,难怪什么都知道了。

“是的。”

“哪儿呢?”她着急地追问。

谭雅那边仍然短暂沉默,最终还是说了,“在儿科病房。”

阮流筝挂了电话立即往儿科跑。

病房里早已经不能探视了,可儿科还是有些热闹,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的,她找到谭雅所在床号,在门口,看见谭雅的背影,坐在床边,小小的个子,却坐得笔直笔直的,好似单薄的肩膀有着无限的力量。

她轻轻敲了敲门,进去。

谭雅回过头来,显然是哭过的,眼皮红肿,却也没遮掩,反而冲着阮流筝一笑,“来了。”

这笑,看得阮流筝更加难受,她也是女人,明白有时候笑,其实是掩饰内心伤痛最脆弱的面具。

她不想主动提那个话题,只是看向床上的孩子,“宝宝好些没有?”

“还烧着呢,退下去慢。”谭雅轻道。

孩子像极了江成,尤其眉眼,活脱脱一个模子,此时睡着了,两颊烧得绯红,正输着液,谭雅还在给他物理降温。

“他…怎么样?”谭雅忽然问,言语迟疑。

阮流筝不敢看她,低声道,“没生命危险,不过…可能要再站起来难。”

谭雅没说话,苦笑了一声。

“那个女人呢?你见到了吗?”谭雅又问。

阮流筝缓缓点头,“颅内骨折,血肿,出血…”

无法形容此时的情形,低头,充满歉意,“谭雅,对不起,是我和宁老师抢救的。”

“你傻呀!”谭雅轻道,“怎么是你们对不起我了?你们有什么办法?我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别说是个小三,就算是罪犯我们也得救了,至于审判,不是我们医护人员的事。”

第163章 爱是陪伴到老的决心

谭雅固然比谭妈妈明理,只是阮流筝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要抢救的人是自己好朋友最恨的人。

回顾她所救过的病人,基本都是陌生人,跟自己没有直接情感上的联系,她能对病人关心亲和,也像宁至谦一样,救了病人之后,有病人跟自己成为了朋友,但是,这跟遇到和自己紧密相关的病人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谭雅看了看手表,“不早了,你刚做完手术,回去休息吧。添”

阮流筝摇摇头,“我不累啊!你睡一下吧,我帮你看着宝宝。屋”

谭雅摇头,苦笑,“哪里睡得着。”

“可是,宝宝病着,你不养好精神怎么办啊?”阮流筝看着谭雅,上次谭雅脸上那点伤已经好了,却留下了一点点浅浅痕迹,莫非,那伤并非是撞的?

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又疼惜了几分,“谭雅,你还有宝宝。”

她不知道谭雅心中做何抉择,唯一的,只希望谭雅能坚强一些,而孩子,是谭雅力量的源泉。

谭雅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再度一笑,“流筝,你放心,两年了,我该流的眼泪全都流尽了。”

两年?谭雅竟然知道这个事情两年了?可她来了这大半年,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没能成功掩饰她的惊讶,谭雅也看见了,苦笑道,“是啊,两年了,我早就知道他的心不在我这了,可之前总想着孩子还小,我一忍再忍。为这事,我们吵过闹过,哭过打过,他也发过誓,但是偷/情这种事儿对他来说有瘾,哪里能戒得掉的。”

“谭雅…”阮流筝轻轻拥抱着她,希望能给她安慰和鼓励,她真的不明白,当初也是江成追的谭雅,追得惊天动地的,各种送花,各种浪漫,那时候科室里的小护士们个个羡慕谭雅,都觉得谭雅嫁给江成之后一定会被宠上天了,为什么到了现在会变成这样?

谭雅靠着她的肩膀,反而安慰她,“流筝,不用担心我,两年这么痛苦我都过来了,现在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昨晚,算是我最后一次为这个人流泪。”

谭雅凄然而笑,“你知道吗?如果他昨天但凡有一点点良心,今天也不会遭此大祸了。孩子这几天生病,昨晚我又值晚班,说好了他在家和婆婆一起陪孩子的,结果我上班来之后他立马就跟着出去了,大半夜孩子又发高烧,婆婆一个人在家没辙,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带孩子去看病,结果他说…他骂我烦不烦,娶个老婆连孩子都带不了娶回来干嘛,然后就再也不接电话了…我只好把我爸妈叫去…”

阮流筝听在耳里,气在心头,这个渣男!可是,又不能当着谭雅的面骂,怕火上浇油,更惹谭雅伤心。

“流筝,直到昨晚,我终于彻底绝望了。从前不管他怎么对我,怎么不顾家,我唯一的希望是他还能爱儿子,只要他爱儿子,我就能继续忍,可是…”谭雅苦笑摇头,“一个人入了魔,心里哪里还会有亲情?连儿子都成了他的包袱…”

“谭雅,江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阮流筝忍不住问,记忆里的江成真的爱极了谭雅。

谭雅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还是一样的我,他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呢?当一个人把你放在心上的时候,缺点也是优点,当他心里没了你,优点也会让他嫌弃。还记得我跟他怎么认识的吗?”

“记得啊,他爸爸在北雅住院,他来照顾他爸爸认识的你啊。”那时的江成,遇见青春正好的谭雅,立刻坠入情网,被谭雅的温柔美丽折服,更赞她对病人尽职尽责,他爸爸出院以后就对谭雅发起了强大的攻势。

谭雅苦笑,“那时候他说我是白衣天使,是兰登格尔,是他心目中的女神,觉得我们护士又辛苦又崇高,他要做我的后盾,做好家属,后来慢慢地就变了,这个崇高的职业成了他埋怨的理由,说我就知道忙工作,没有时间陪他度假,大晚上的也常常上班,尤其有了孩子以后,孩子晚上闹,他觉得睡不好觉,让他第二天没有精神工作了,加上我要晚班,还有几个晚上得他哄孩子…”

“呵呵,算了,这些琐碎小事不说也罢,总之,有些东西,走着走着就变了,大概他需要一个随时依傍着他陪着他浪漫的温柔小女人,而我不是。探究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了,就这样吧…”

阮流筝不以为然,谭雅的性格如此之好,对病人、对她和宁至谦都那么细心周到,对江成的照顾应该更加无微不至,只不过,有些男人天性如此。

她哼了哼,“你错了,有些男人

tang就是这样,有了温柔小女人,他会嫌弃过于黏人,喜欢有事业的大女人,如果真的有了大女人,又会想享受小女人的温柔。”

她想起薛纬霖给男人的评价——贱,还真是如此。

谭雅笑笑,“大概吧。”

阮流筝一直陪着谭雅,在别人的婚姻关系里,一个外人是没法过多参与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陪伴。

半夜的时候,谭雅孩子的烧总算退了下来,她帮着谭雅给孩子换了衣服,谭雅再次催着她回去,“流筝,你别陪我了,你们是明天要做手术的人,一定要休息好,不比我,我已经打算请两天假照顾孩子,所以不用担心我累着。”

阮流筝见谭雅虽然绝望,但是精神状态还不是很糟糕,而且孩子烧也退了,明天又的确有手术,于是再次叮嘱了她几句,回科室去了。

原本打算干脆就在科室休息的,可是一进去,发现宁至谦还没走。

“你还在这儿啊?”她问,同时看见他脸上有几道指甲刮伤的痕迹,随手拿了酒精,走到他面前。

“谭雅怎么样?”他问。

她用棉签沾了酒精在他脸上轻轻涂,“伤心是肯定的,不过,我看她也很坚强,相信她一定能挺过去的。”

“江成这个混蛋!”酒精擦在他脸上,他皱了皱眉。

“是啊!可惜我们还要抢救混蛋!”她想起这茬心里就憋屈,努了努嘴,“男人都是混蛋!”

宁至谦眼神一滞,没说话了。

“怎么?不服气?”她下手重了些。

他稍稍一躲,却是点头承认,“你说的没错。”

所以,他自己也承认他是混蛋了?

这么坦然承认自己是混蛋,反而让人无话可说了,她扔掉棉签,收起酒精,“谭雅妈妈呢?”

“我劝她回去了,本来她还想去陪谭雅的,我没让她去。”他拿起了外套,“走吧,回家去。”

“她听你的吗?她打你的时候你可是躲都没躲!”她也拿上了包。

他一边走一边说,“老人家生气,也是找个方式出气,又没打痛了我,打两下又何妨,憋着只怕还憋出问题来。”

她无话可说了,其实,他真的不是混蛋…

坐进他车里,她悠悠长叹,“谭雅和江成走到这一步,简直让人没法相信爱情了,当年他们俩幸福得让人嫉妒,江成那么爱谭雅的。”

“是吗?”他锁上车门,“什么是爱?”

“…”什么是啊?来问她吗?她也答不出来,她爱了他十三年无怨无悔,算不算爱?那男人的爱又是什么样的呢?

“每天送花就叫爱了?天天唱情歌就叫爱了?时时把爱字挂在嘴上就叫爱了?”他反问她。

“那你说什么叫爱?”这些事,难道他年轻的时候没做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前方,“没有绝对的概念吧,每个人爱的方式不一样,但是,有一种肯定是的。”

“哪一种?”

“陪伴到老的决心。”

她怔住,凝视着他的侧颜,车灯乍亮,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亮光,如山脊的鼻子投下浅浅阴影,浓浓的睫毛下,深潭静水。

爱是陪伴到老的决心,可是,他好像在很久以前说过,他会照顾她一辈子,永远也不跟她离婚…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傻姑娘。”

“…”她一点也不傻好吗?---题外话---明天见。

第164章 离开我的时候你难过吗?

江成第二天就醒了过来,而那个付小慧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江成醒来后有短暂的异常,各种胡言乱语,发现自己下半身动不了之后更是燥乱不堪,江母一直在旁边抹眼泪,压着儿子不让他乱动,“成儿,妈知道你难过,知道你苦,你就别动了吧…”

好不容易,江成才安静了下来。

半个多小时以后,江成的思绪才渐渐清晰,所有发生过的事也在脑海里明朗起来,眼泪从他眼角溢出,仍是恨恨地垂着床屋。

良久,终于想起,哑声问,“妈,小慧呢?”

江母一听,忙道,“我说儿子啊!你可千万别再提这个狐狸精了!”

“她人呢?”江成又问。

江母只好说,“没醒,在重症监护室呢,不知道还能不能醒!”

“我想去看看她!”江成双手撑在床上,爬不起,又气馁地在床上用力一拍。

江母赶紧压住他的手,一边哭一边说,“儿子啊,你可别糊涂!你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要把你媳妇好好哄一哄才是啊!不然你后半生谁伺候你?指望那个狐狸精吗?那个狐狸精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就算醒来也有后遗症,康复治疗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花了钱还不定能治好啊!傻儿子!”

江成没有再说话。

“你媳妇耳根子软,性格又好,只要你说说好话哄一哄,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一定会照顾你的,你听话啊,把那个狐狸精忘了,好好跟你媳妇过日子。”

门外,站着阮流筝和谭雅,江母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耳中。

谭雅默默地,转身就走了。

阮流筝已是愤怒异常,返身追去。

谭雅走得很快,冲到儿科病房,可是又站住了脚步,转身往外走,正好和阮流筝撞个正着。

“谭雅!”阮流筝握住了她的手。

谭雅摇摇头,“没事,我…我只是一下气不过…我…我还是出去吹吹风,免得把脾气带给我妈。”

儿科病房里,是谭妈妈在看着孩子。

阮流筝陪着她走上了天台,唯恐谭雅想不开,一直死死挽着她。

谭雅反倒是被她给逗笑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我会跳楼自杀啊?值得吗?我还舍不得我妈,舍不得儿子呢!”

“你知道就好…”阮流筝嘴上说着,却仍是不松手。

“我只是想不通,难道我这几年在他们家当媳妇,对他们的好都喂猪了吗?”谭雅冷笑,“我从来就没亏待过他妈,就算我这当媳妇的是外人,这么多年相处石头也焐热了吧?你说她如果从感情入手,说说我是个好媳妇,说说宝宝不能没有爸爸妈妈,说说江家舍不得我,我这心里也好过些,指不定我还真心软了,可是为什么句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在算计我呢?是觉得我傻吗?”

阮流筝早被江家那个自私的老太太给气着了,若是她,这婚铁定离了,但是谭雅的事,最终还是要谭雅自己做决定,她只能挽着谭雅,坚定地说,“谭雅,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关键在于你自己后半生一定要快快乐乐的!”

谭雅默然。

最终,谭雅还是回了病房,阮流筝也回了科室,余怒未消,一整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中午跟宁至谦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忍不住把江母所言噼里啪啦说给他听。

宁至谦却默默地一边听着,一边吃饭,并没有发表评论。

“喂!我跟你说话呢!”她顺手把宁至谦的饭捧了过来,不让他吃了。

宁至谦看着她,“有这么对老师不礼貌的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时候摆老师谱了?她瞪着他。

他眸色柔和,定定看着她,唇角似笑非笑的意味。

她不得不承认,这淡淡的神情,入眼竟如杏花春雨一般,烟花三月也比不过他微微展唇的风情。

她摇摇头,心湖里水纹漾开,那道淡影便搅乱了。把饭还给他。

“你啊…”他低声道,“谭雅的事最终要靠她自己走出来,我倒是替谭雅感谢她婆婆这个态度,这样谭雅就可以死心了,不用再昏头昏脑又栽进去。”

她心里顿时豁然开朗,换一个角度想,也的确如此。

“你赞成谭雅离婚啊?”她轻声问。

“废话,这种男人不离还留着当宝啊?”他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谭雅一定会很难过。”想起谭雅,她始终宽不开心。

“不经历痛苦,怎么会成长?怎么能舍弃?怎么能看见新的世界?”他意味深长地说,末了,忽又抬起头看她,“你离开我的时候,难过吗?”

她一怔,合起饭碗,倏地站起,“不经历痛苦,怎么能舍弃?”

说完抱着碗就走,却不料,此时正好有人朝他们这一桌走来,她一撞就撞到了人家身上,饭盒啪嗒掉在地上,剩下菜汤撒了她和对方一身。

“对不起!”她和那人异口同声道歉。

这声音耳熟啊,她定睛一看,哎哟,沈帅哥啊!

“不好意思,真抱歉。”沈帅哥帮她把碗捡起,而他自己身上,已经狼藉一片了。

“是我太莽撞了,真对不起…”她立即取了餐纸递给他。

宁至谦站起来,跟沈帅哥握手,“这衣服弄的,我这小徒弟有点毛手毛脚,不嫌弃的话等会找件我的换上。”

“没关系没关系,擦擦就行。”沈帅哥忙道,“刚看了老爷子,来吃个饭,你这小徒弟,有点意思。”

宁至谦目光在阮流筝脸上一掠,神情淡然,“嗯,还行,就是有点傻。”

“…”你才傻!

“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宁至谦一张认真脸,对阮流筝道。

阮流筝抱着碗,想了想,给他甩下一句,“不经历痛苦,怎么看得见新生活!”

然后扬长而去。

她完全能想到沈帅哥是怎样一脸迷茫了,因为她听见他在问宁至谦,“这是…”

至于后来宁至谦怎么回答的,她就不知道了。

回到科室里之后,吴医生去了值班室,另一个医生去了洗手间,值班护士忙得脚不沾地,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会儿,不多时,铃声紧急响起,病房里出了紧急状况,她和值班室的医生立即跑过去,所幸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处理完之后,她重新回办公室。

此时,却听得办公室里有说话声,是宁至谦和那个沈帅哥。

她毫无心机地准备闯入,猛然却听见宁至谦在说,“那一回,本来是我死,你哥救了我,所以你我之间再说谢字,让我何以自处?”

“…”她心头大惊,他什么时候有过生命危险?

“伯父的情况不错,不出意外十天可以出院,出院以后的康复才是最艰巨的任务,所以,我做的真的微乎其微,你们家属以后才是任重道远。”宁至谦又道。

“嗯,至谦,那我们之间就尽在不言中了?”

“好。”宁至谦的声音几分低落,叹道,“六年了,你也长大了…”

“今年春节前我哥忌日我们看到他墓前有一束菊花,是你去了吗?”

“是…”

阮流筝退后几步,看着沈帅哥出来以后,她假装才走过来,冲他点点头,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独他一人,她在门口站着,耳边回荡着他的话:那一回,本来是我死…

突然心口就疼得抽搐了,他说她其实并不了解他,她承认,她对他的认识十三年如初,没有多一分,就连他什么时候跨越过生死界限,她也一无所知。

她并没有想着是谁对谁错,他们都没错,可是他们又都有错,她单纯地,只是觉得心疼。

“站那干什么?”他抬头看见她,眉目淡定安宁,刚才那个语气悲凉的他,他给藏哪了?他真是城府太深…

她脸色有异,他自然发现了,又问,“上哪看见新世界了?”

“你怎么会差点死了?”她直接了当地问。---题外话---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