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雨,真是太聪明了…

“小雨,不需要全部剃光头发的,我们讨论的手术方案,可以只剃局部。”此刻,她宁可希望他们这些医生的判断是错误的,朱雨晨只是良性肿瘤。

朱雨晨却格外冷静,“姐姐,剃了吧,我想剃了,在它还算健康的时候,反正,最终还是要掉的。”

她说的最终要掉,是指术后的化疗和放疗,她认定她自己是恶性肿瘤。

“姐姐,我想剃了。”她又重复了一次,不过,这一次是笑着说的。

“好…”阮流筝应了下来。

“姐姐,宁医生呢?他有空的时候,我可以跟他谈谈吗?”朱雨晨小声问,“如果没有空就算了,也不要紧。”

“他每天都来查房的呀。”每次宁至谦来查房的时候,她都没什么说特别的,当然,大多数时候是被头疼折磨着,但是,疼得不那么厉害的时候,她也只是默默地躺着,问她,她才笑着回答一些问题。

“可是…我想单独跟她谈谈。”朱雨晨声音更小了,“看他方便,他有时间就来,没时间就算了。”

“那我去看看,我会转告给他的。”

“谢谢姐姐。”朱雨晨笑了。

阮流筝心情沉重地返回办公室,把朱雨晨的话转达给了宁至谦,“你去看看吧,她把银行卡那么重要的事都委托给你,一定还会在手术前有特别的话想跟你说。”

“那我去一下。”宁至谦于是去了病房。

后来,阮流筝一直都没有问他朱雨晨找他干什么,一直到回家的时候,他才在车上主动问起,“你不想知道朱雨晨跟我说了什么吗?”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知道?”

他不说话了,闷闷地开车。

而且,这一路都没再说一个字,不说话倒也不奇怪,他本身话也不多,当然,一说必然句句金句,但是他脸色都变了,又恢复到前段时间的冷漠了似的,所以,他这是什么毛病?间歇性春风吹又生吗?

她几次打量他的脸色,也仔细思考了很久,觉得自己今天没有得罪他,工作也没出错,所以,他这么沉重,是在思考朱雨晨对他说的话吗?还是在思考朱雨晨的手术?那个手术要全切,真的难度很大。

她想了想,道,“其实朱雨晨对你的医术很有信心,我也很有信心,既然你说你有把握能全切,那就一定能做到,我相信你。”

这算是狠狠实事求是地拍了他马屁了,该可以了吧?

他还是那副表情,那她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大概还是在思考手术吧。

因为很晚了,早过了下班高峰期,车一路开得很顺利,他将她送到家门口,话也没说,开了门锁,意思是让她下车。

她其实还等了几秒的,等着他说点什么,但是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她便只好去开车门,准备下车了。

手刚刚摸到车门,旁边的人就冷冷说了一句,“就这么下车了?”

“那…还有什么事?”她一路都觉得奇怪啊,但是他不说,她不是一头雾水吗?

她觉得,他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被领导批评了?哦,事情是从朱雨晨开始的,莫非朱雨晨给他出了个难题?

她于是猜道,“朱雨晨跟你说什么了?为难你了吗?”

他臭着一张脸,“没有人能让我为难,除了一个人。”

“…”她不傻,当然知道他这个所谓的一个人指的是谁,当然就是她这个小徒弟了!可是她为难他看吗?“我…今天做错了什么?”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事儿不自知,以致于让他被领导训了?

“你还问我?”他凉凉的语气。

“大哥,拜托你告诉我吧,我可以改啊!”为什么她觉得谈恋爱到她这里还是颠了个个儿?难道正常不是该女朋友生气,男朋友使劲哄吗?她和他就这么一直不走寻常路啊?---题外话---还有一更估计会很晚很晚,亲们先睡吧。

第186章 你不在乎我

他憋了这一路,终于冒出一句话来,而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说,“你根本不在乎我!”

阮流筝愣了好一会儿,不明白他何出此言镑。

“比如,你跟薛纬霖单独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会很想知道。”他给她举例说明。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简直哭笑不得,“拜托!朱雨晨是病人啊!”

“你跟其他男人说话我的感觉也一样!”

她真的开始慢慢领教到他性格里的霸道了,天生的少爷脾气,其实她早该知道的,他对他爸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一切,当然,也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将性情暴露无遗栩。

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燕园的操场,他坐在高台上弹着吉他唱歌给董苗苗听,祈求她don’t/let/me/don,也想起了清晨的田径场,他低声下气地围着董苗苗跑圈请求她原谅。

那是她见过,却从不曾抵达的他,她以为,她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可是,此刻竟然和眼前的他慢慢重合了,时隔多年,他竟然还会像燕园里那个青涩少年,好像中间的这许多年都人间蒸发,不曾存在过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溢出来,满满的,很熨帖。

“宁老师。”她叹着气,内心里却享受着这满溢的熨帖感,“说好的没有青春,没有热情了呢?你这样到底是几岁啊?我看你越活越年轻了!我以后到底要带几个儿子?我得想想清楚了!”

他沉默着,转过头来看着她,眸光如梦一般,“我也不知道。”他伸出手来,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怎么就渐渐失控,连脾气都变了呢?”他是一个自律力非常强大的人啊…

她想说,你并没有变,你只是将自己完全释放了,没有再用控制力来强迫自己以非自然的状态生活了而已。

可是,这样的他,她很想奖赏一下,奖赏她的禁欲系男神,不不不,应该是纵/欲系男神…

她伸长了身体,抱住他脖子,在他唇上轻轻蹭了蹭,又舔了舔。

他僵直着,维持着他高冷的“尊严”,“你别以为跟狗狗似的来舔舔我,我就原谅你了。”

她觉得好笑,继续舔。

最后,把他的火舔了上来,抱紧她一阵暴风骤雨般的亲吻。

末了,在她耳边说,“想要我原谅你,除非…”

“除非什么?”她趴在他肩头,有些发软,她自己挑起的事,到底还是他更强一些,不过亲吻而已,她就软得起不来了。

“帮我…”他在她耳边提出上次提的要求。

她瞬间从他肩膀上起来,“我不跟你学坏!”

说完拿着包准备下车,开门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微笑,“至谦,我不是不关心朱雨晨说了什么,而是朱雨晨要跟你说的事情,可能有关她的隐私,她只跟你说不跟我说,有她的考虑,我不想多打听,最重要的是,我信任你啊。”

这番话并没有让他眉目舒展开,反而皱得更紧了些,“忽然觉得叫至谦挺不顺耳的。”

“…”难道不是他让她这么叫的吗?“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叫?”

他拧眉深思状,“不如…叫老公吧?”

“老…”她慢慢地拖着声音。

他洗耳恭听的样子。

“男人!”她飞快说完,然后开门下车,留下一串笑声给他。

他看着她跑进院门的背影,唇角笑容扩散开来,只是叮嘱她,“你慢点儿!我不抓你!脚才刚刚好!”

她回头跟他挥手,进了家门。

其实,她在二楼一直看着他的车离开,直到看不见。

一个男人,他很强大,强大到可以为你撑住整个世界,可以引领着你走向通往未来的路,可是这个男人,偶尔又会像个孩子一样在你面前任性,这种感觉…

她轻轻一笑。

她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了,没想到她准备睡觉的时候,他的电话又来了。

“唔…”已经躺下的她,略微困倦的声音。

“睡了?”他在那边问。

“嗯…”她回来给他整理

tang了那么多病例,早困成傻子了。

他于是叹了声气。

“怎么了?”他林黛玉附体了吗?怎么越来越悲春伤秋啊?

“你啊,你有没有发现,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他那语气,十足十地像怨妇。

阮流筝清醒了些,皱着眉觉得他抢是不是抢了她的台词?他们之间是这样吗?为什么和她记得的不同?她分明记得,只要不是年节生日,她不给他电话,他从来就不会打给她?

可是,再仔细一想,好像自她回来后,的确是他说的那种状况…

“那个…太困了嘛,没想起来…”她躺在被子里解释。

“算了!”他悻悻的,“还是想告诉你朱雨晨的事,她跟我说,如果她没能从手术室里出来,卡里治病剩下的钱就帮她建立一个老兵基金。”

“老兵基金?”这是一个24岁女孩的想法?

“嗯,她说她爸就是退伍老兵。”

“可是…她有很多钱吗?”阮流筝觉得震惊。

“嗯,我看了,还不少。朱雨晨说她没上过大学,因为喜欢看书,所以开了一家书店,开了很多年了,赚了些钱。”

阮流筝还在思索这个问题,他在那边又道,“流筝,我在想,不管朱雨晨怎么样,这个老兵基金我都想帮她建起来。我自己其实也有关注这个问题,零零碎碎地捐过一些款,但是没时间和精力去做基金的事,她能有这个想法很好,以她的名义建个基金,我自己也会存钱进去,找个代理人打理一下,专门找人负责料理常务。”

原来这里才是他要说的重点…

“当然好啊!”她只是觉得,朱雨晨这么说,不是在交代后事吗?

心中又变得沉重,第一次不像一个医生那样问,“你说,小雨她能完全治好呢?”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人人都念过的话,“To/cure/sometimes,to/relieve/often,to/fort/alays。”

她默默地放下了电话,她懂…

朱雨晨写了封委托书,还真的公证了,将她委托给宁至谦的事写在上面。

手术前一天,忙完所有的事,阮流筝带着微笑,尽量让自己脚步轻快一些,走向朱雨晨病房。

朱雨晨这两天倒是真的很乖,很听话,答应了她不再在本子上写写写,还真的说到做到了,此时正坐在床上,用梳子梳头发。

应该身体不是特别舒服,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只不过,她是个特别能忍的人,旁人谁也无法估量她的疼到底疼到了哪一分。

“小雨。”每次,她都要走到床前很近的地方,朱雨晨才看得清是她。

听得她的轻唤,朱雨晨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是医生姐姐啊…”今天,视力好像又差些了。

“是的,小雨现在觉得怎样?”她拿过朱雨晨手里的梳子,轻轻帮她梳着。

“还好。”朱雨晨明显是在忍耐,“医生姐姐,是来帮我剃头发的吗?”

阮流筝把她把头发绑好,“嗯,是,可是也不是。小雨,你听。”

她话音一落,走廊上就传来“生日歌”的歌声,谭雅推着蛋糕走了进来,蛋糕上点着24根蜡烛,朱雨晨今天满24周岁。

朱雨晨视力不太好,可听力还行,听着歌声,渐渐有明晃晃的烛光映入眼帘,她于是明白了什么,眼中蓄满泪水。

“小雨,生日快乐。”阮流筝轻轻抱了抱朱雨晨。

“生日快乐,小雨。”宁至谦、丁意媛、谭雅还有其它在科室,此时又有空的医生和护士都进来了,齐声对她说。

“谢谢,谢谢你们,我…我真的太感动了…”朱雨晨眼泪哗哗直流。

丁意媛将一束百合花交给朱雨晨,“小雨,我们神外所有医生护士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像鲜花一样明媚鲜妍。”---题外话---算是加更结束吧,呜呜…

第187章 他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

“小雨,你叫了我们一声姐姐,我们就是你的家人!”阮流筝看了眼宁至谦他们,“还有医生哥哥们。”

朱雨晨抱着花,流着泪,“谢谢,谢谢你们,这个…真的太惊喜了…我完全没想到…你们太好了…我太幸福了…”

“来,小雨,吹蜡烛,许个愿。”谭雅把蛋糕推到朱雨晨面前镑。

朱雨晨虔诚地闭上眼睛,唇角的微笑如嵌在她脸上,始终不曾褪去,眼角却不断滑落泪水,泪滴打在她怀中的百合花瓣上,凝成珠,流成花瓣的泪,蜿蜒至花心里。

一个简单却温馨的生日会,朱雨晨把蛋糕分给了科室其它能吃蛋糕的病友和家属,丁意媛帮她把花插在瓶子里,放在窗台上栩。

在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阮流筝留了下来,给朱雨晨剃头发。

朱雨晨特意洗了头,头发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好闻极了。

“医生姐姐,给我扎个辫子剪,好不好?”朱雨晨坐端正了,背对着阮流筝。

“好。”她轻道,拆开了朱雨晨的头发。

发丝散开,清新的香味儿便随之散开了,浸润了空气里每一颗分子,仿佛看见了一副雨后黄昏,栀子花开的画面。

栀子花在南方可以开成片,可以长成树,但在北方却难以成活。

听过何老师唱《栀子花开》,那时就在想是怎样一种花,后来在星沙几年,见识到了这种传说中的小白花,才觉得,这花香,真是人间之最。

“小雨,你喜欢栀子花吗?”她问。

“是啊!姐姐你也熟悉栀子花的香味儿啊?”朱雨晨笑,“我妈妈是南方人,喜欢栀子花,家里种了盆栽。”

“是的,我也在南方待过,南方雨水多,初夏的夜晚一下雨,我们住的房子后面一片栀子花全开了,香味特别好闻。”一边说话一边给她梳着辫子,慢慢地一股一股编,速度慢一点,这头发属于朱雨晨的时间是不是就长一点?

可是,再长的发也会有编完的时候,她用皮筋把辫子绑起来那一刻,心里便一直往下沉。

“小雨,我剪了啊?”她轻声问。

“嗯,姐姐,你剪吧!”朱雨晨清脆地回答。

阮流筝入神外这么久,给病人剃头从来不像今天迟疑、沉重,当那一根黑亮的辫子从剪刀口掉落,落到她手里时,她只觉得整颗心也都随之往下沉。

“姐姐,给我吧。”朱雨晨自己却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似的,从她手里拿过头发,握在手里,等着她继续剃光。

最后的三寸青丝也在她手里的刀片下片片脱离,护士把碎发收拾干净,朱雨晨则笑着问她,“姐姐,我还好看吗?”

阮流筝唇角动了动,算是笑,“好看,小雨怎样都好看。”

没有了头发,朱雨晨那双眼睛的韵味更加突出了,青山烟雨,不食人间烟火。

“姐姐,可以帮我从柜子里拿个盒子出来吗?深绿色的。”朱雨晨说。

“好。”她打开朱雨晨的柜子,看见里面果真一个深绿色盒子,系了条宽大的白色绸带。

她把盒子交给朱雨晨。

朱雨晨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她常常写字的那个日记本,还有一瓶香水。

她把香水拿出来,给阮流筝,“姐姐,这种香水是仿真的栀子花的,比较特别,我喷在头发上的就是这种,送给你,你要不要?”

“小雨…”她本来想说,医生不可以收病人礼物。

可是,朱雨晨却道,“姐姐,你会嫌弃吗?我用了一些的。”

阮流筝最终摇摇头,“谢谢,小雨,我怎么会嫌弃?”

她收了,破天荒第一次收病人的礼物。

朱雨晨很开心,把剪下来的头发放进盒子里,和那本日记本一起。

“姐姐,你知道我每天在写什么吗?”朱雨晨抚摸着日记本,轻声问。

“小雨愿意告诉我吗?”

朱雨晨点点头,“姐姐,我的长头发,我的日记本,都是和一个人有关的…”

果然被她猜中了。

“我二十岁认识他

tang,四年了,他喜欢我长发,所以我一直留着,宝贝着,但是最近掉得有些多,我挺心疼,有时候觉得掉的不是头发,是我在这人世的时间。姐姐,我没有那么坚强,其实我很怕,我怕死,因为这世上有我牵挂的人,我舍不得他啊…”朱雨晨眼中浮起了泪光。

“可是…他在哪呢?”阮流筝听得心酸无比,从朱雨晨的话里,能听出来朱雨晨很爱这个人,但在她病入膏肓的时候,为什么不陪在她身边?

“他?”朱雨晨的微笑梦一般美好,“他在工作啊!他不知道我病了,我没有告诉他。”

阮流筝愣住了,这么大的病也能瞒得住?

朱雨晨含着泪笑着,她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英挺,帅气,无人能比,“姐姐,他工作很忙的,你知道吗?我跟他认识四年,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没超过两个月。可是我爱他,跟时间没有关系,两个月和一辈子的不同,只是我能多看他几次而已。姐姐,你能理解吗?”

她怎会不理解?她从大一开始爱一个人,十三年的今天和十三年前,也并没有太多不同。

她用力点头,虽然朱雨晨并不一定能看清,“我当然理解!完全理解!”

“两个月啊…”朱雨晨感叹,“还是太少了些,如果我能再有几个两个月该多好。姐姐,我近来常常忘记事,好多事明明记得的,转身就忘了,我怕,我会连这仅有的两个月回忆也忘掉,那我该怎么办?所以,我才把我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每一次见面他穿了什么衣服,我们一起做了什么,他的头发是长了还是剪了,他的五官是什么样子,我能记得的我全要记下来,一直写一直想,就会一直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