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筝本来就是一个感性的人,听着朱雨晨的话,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直流,好在朱雨晨视力不太好,看不见她脸上的泪,只是,她一声也不敢吭,也说不出一句安慰朱雨晨的话,只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

朱雨晨把盒子盖起来,绸带系上,然后将盒子捧到阮流筝面前,轻轻地叫她,“姐姐。”

“我在这呢。”她哽着声音,终于还是没能掩饰住悲伤。

“姐姐,请帮我拿着。”朱雨晨捧着盒子。

“好…”阮流筝接过盒子,声音微颤。

“姐姐,这个就放在你这了,如果我不在了,请你把它交给日记里的那个人,好吗?”

阮流筝答不出话来,只是眼泪狂流。

“姐姐,好不好?”朱雨晨像撒娇的小女孩一样,轻柔地对她说。

阮流筝再也忍不住,一声“好”之后,哭出了声来。

朱雨晨笑了,伸出手去,想给她擦泪,还哄着她,“姐姐,不哭啊,我都没哭呢…”

“对不起,小雨。”阮流筝抓住她的手,也觉得自己实在不堪,竟然让病人来安慰她,可她真的控制不住。

“姐姐,帮我交给他,再帮我告诉他,晨晨没有给他丢脸,晨晨一直很坚强,晨晨是笑着进手术室的…”

“不…”阮流筝抓紧朱雨晨的手,紧紧压在自己胸口,流着泪,控制着颤抖的声音,“不,小雨,不用姐姐告诉他,你会好起来的,你自己告诉他!你们还会有很多两个月,很多两年,二十年!小雨你要记住啊!”

“好。”朱雨晨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恬静地微笑着,看着阮流筝,“姐姐,我都记住了,也准备好了,谢谢你,我没什么事了,姐姐早点下班了。”

“记得好好休息,按我说的去做,别吃东西,别喝水,知道吗?”她强忍着眼泪交代。

“嗯,记得呢!”朱雨晨笑着点头。

阮流筝打算走,迟疑间,还是问了一句,“小雨,明天…他也不能来吗?”

“姐姐。”朱雨晨眉间全是自豪和温柔,“他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他是天空最矫健的雄鹰,他要守卫蓝天和大海,他是我的骄傲。”---题外话---晚上再来。

第188章 你永远都是那个小姑娘

悲伤之下,阮流筝也没有仔细去分析这句话的意思,“那我先走了,晚上有值班医生,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你不是存了我和宁医生的号码吗?也可以随时打给我们。”

“知道了,姐姐快走吧!”朱雨晨冲着她挥手镑。

阮流筝抱着盒子出了病房,而后直接飞奔进办公室,一路泪雨纷飞。

冲进办公室,她眼中只看见一个人,只看见宁至谦,此刻,满心满肺装的都是悲伤,她想哭,想大声哭,甚至想跟老天耍无赖,不要让朱雨晨得这么严重的病,让朱雨晨好好活着,可是,她眼前只有宁至谦,没有老天。

她将手里的盒子一放,扑进宁至谦怀里,这一刻,完全没有了医生的理智和冷静,揪着他的衣服耍赖似的哭,“你一定要小雨活下去!我不管!你一定要让小雨活下去!”

宁至谦有着短暂的僵硬,不过,还是任她抱了,没有像平常一样拥抱她,只是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栩。

她却不曾察觉,只是一味地在他怀里闹。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阮流筝才哑然停止了在宁至谦面前的胡闹,回头一看,刘主任黑着脸站在那。

“刘主任。”她弱弱地叫了一声,退至一旁,低着头,红了脸。

“宁医生,你跟我来一下。”刘主任沉着脸说。

“好。”宁至谦看了眼她,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握了握她的手。

阮流筝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太失态了,擦掉泪,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恢复了冷静。

桌上放着朱雨晨给她的盒子,朱雨晨说,拜托她把盒子交给日记本里那个人,也就是说,朱雨晨是允许她看日记本里的内容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日记本里的人是谁?

她凝视着眼前的盒子,深绿颜色,白缎的花,配色就像一朵静静绽放的栀子花,像朱雨晨始终恬静的微笑。

她轻轻解开绸缎,打开盒子,近乎虔诚地捧出日记本。

不过一本日记本而已,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仿佛千斤重。

翻开第一页,第一篇日记,开篇第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迎头大震。

我深爱的人,他叫沈归…

沈归!沈归!阮流筝猛然想起了沈归钱夹子里的照片,难怪她觉得朱雨晨如此面熟,她一心只往着见过的人中去回想,从不曾想过她的印象来自于一张照片!

她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找宁至谦,可是跑到门口,又想起他是被刘主任拉去谈话的,于是在办公室里转着圈等。

转了几圈,心中焦躁不安,还是坐下来翻日记。

我深爱的人,他叫沈归,他是一名飞行员,是天空中最矫健的雄鹰,肩负着保卫蓝天和大海的责任。

我遇到他那天,他穿着一身空军制服,迎面走来,像电视阅兵式里走出来的人物,我甚至怀疑在我面前行走的不是真人,是画报。

他的眉毛黑黑的,像翩飞的小翅膀,他的鼻子又高又挺,像山峰一样,他的眼睛是最好看的,我视力还好的时候,可以在他眼睛里看见蓝天白云…

朱雨晨对沈归的爱,便凝结在这字字句句里了。

因为视力不好,所以写的字很大个,而且并不能严谨地写成行,时高时低,好多字写出了线外。

她没有逐字逐句看,只是粗略翻着,可这一页一页的,记录的不仅仅是朱雨晨和沈归的爱情,也见证了朱雨晨视力不断下降的过程,因为写到后来,字越写越大,越写越乱,别说写了固定的横行里,也不说写斜写歪的,好几行字重叠写在一团的都有,甚至,很多字字已是乱凑笔画,根本无法再认出是什么字。

可是,这于朱雨晨而言,仍然是她一笔一划认真刻下的爱,她却不知,她把爱写成了这样…

阮流筝无法想象,如果沈归收到这样一份遗物,会如何心如刀割。

所以,老天一定不要把小雨带走好吗?

她停在最后一页,那些硕大而无法再识别的字一个个化成朱雨晨恬静的笑容,如梦如幻的眼睛…

她趴在桌上,再一次哭泣起来。

而刘主任办公室里,此时也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宁至谦铁青着一张脸,“没有规定

tang不能进修!”

“可是也没有规定可以进修!”刘主任拍拍桌子,“而且你想把她留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

宁至谦淡淡的,“如果容不下,那我辞职好了!”

“你…”刘主任被气得不轻。

“我明天还有个大手术,没别的事我回家休息了!”他转身走了出去。

“哎,你…”刘主任指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最后一拍桌子,“你个混小子!你还真以为北雅神外离不开你了是吗?”

宁至谦走回办公室,准备叫她回去,“流筝…”

刚叫完两个字,发现她在哭。

“怎么了?”他走近,“还在为朱雨晨难过?”

阮流筝听见他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抓住他的胳膊,“是沈归!沈归!“

”嗯?”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雨是沈归女朋友!”她哭着说,把日记本第一页给他看,“小雨的日记…”

宁至谦微皱了眉,摸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了,走吧,回家,天都黑了。”

她仔仔细细把日记收好,把朱雨晨给她的香水也放了进去,绸带按照朱雨晨的方法系好,抱在怀里,跟着他出去。

上车后,她有些情绪,他感觉到了,没有急着开车,微微叹息,“流筝,别忘了,你是医生,你明天还要跟我进手术室的,你已经太情绪化了!”

“对!我是医生!可我首先是个人!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不是手术器械!难怪别人都说外科医生当久了就成了冷血动物!对不起!你是冷血动物可我做不到!”她把朱雨晨的事说给他听,希望他能有解决的办法,可是,他竟然无动于衷!

“流筝!”

“别叫我!说不定我哪天躺在手术台上了,你也会一样这么冷血!想起来就寒心!”她看向窗外,黑乎乎的树影随风摇动。

“别瞎说!”他声音大了些。

她抱紧盒子,不再理他。

他等了她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再说话,于是默默发动了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这一次,全程是她不说话了,一直到家门口,车一停稳,她直接抱着盒子下了车。

“流筝!”他也跟着下车,追上前,在院门前把她给抓住了。

“你让我怎么办?”他抓着她胳膊问。

“我没让你怎么办,我要回家了。”她转开脸。

他想了想,“我去跟老天爷打一架,问他为什么这么对待一个年轻女孩?”

阮流筝白了他一眼,简直无稽之谈!

“那我这时候大哭一场来证明我不是冷血动物?”

“…”她还没见他哭过,他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有,不是每个人表达难过的方式都是哭,他一个大男人当街大哭的画面她想都无法想。

“那我…替代朱雨晨生病?你来给我手术?”

她一听,手里的盒子都差点吓掉了,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大声吼他,“你胡说什么啊你!”

吼完,眼泪哗哗直掉,耳边却一直回响着这句话,“我替代朱雨晨生病,你来给我手术?我替代朱雨晨生病,你来给我手术?”

每重复响一次,心里就像刀割一次,最终,她扑进他怀里,含泪道歉,“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是我情绪化了,可是…”

这是她当医生以来情绪最受影响的一次,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还是在他面前一次次失态,然而,她却想不出,除了在她面前失态她还能在谁面前失态?朱雨晨吗?不能!同事面前吗?不能!爸爸妈妈面前吗?更加不能!

“可是什么?”他抱着她,问。

“可是…”她想了想,算了,还是不说她只会在他面前放肆了,告诫自己不要再这么孩子气,渐渐平复情绪,“我…有点羞愧,不应该这样的,我已经不小了,又是医生,刚才的举动,太幼稚。”

他的眸色月光一样柔和,“傻姑娘,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那个拿着会了的问题来我面前捣蛋,一遍遍为难我的刁钻小姑娘。”---题外话---

/p>明天见。

第189章 记得悲伤,再忘了悲伤

她一怔,原来,她自以为是的那些小戏码,他全部都知道…

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流筝,回去好好睡一觉。镑”

她点点头,“对不起,宁老师,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句对不起是给宁老师的,可以纵容她永远是个刁钻小姑娘的人是至谦,不是宁老师栩。

他微微一笑,“宁老师就是至谦,至谦就是宁老师,并没有不同。”

她鼻尖一酸,在这晚春的夜里,暖意像空气里的花香,重重叠叠将她包围。

“而且,你的反应很正常,毕竟你资历尚浅,还没有真正见过死亡,朱雨晨跟你的友谊又跟普通病人不同,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你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的,对你来说,她就跟亲人一样,情绪激动些也难免。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是循序渐进的修炼,每一个外科医生都是这么慢慢成长起来的,你正在经历的,也是我经历过的。”他继续道。

她抬头看着他,“你也害怕过?”

“当然。”他目光渐渐暗沉,“我主刀的第二年,科室里有个小病人,是个小姑娘,七岁,脑瘤做过一次手术了,复发,扩散,她跟朱雨晨一样乐观开朗,每天都很快乐,喜欢唱歌,头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唱很欢快的歌,她悄悄告诉我,唱歌并不能让头不疼,可是能骗妈妈,这样妈妈就不知道她头疼了。其实,大人怎么会不知道小孩子的把戏?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她妈妈背地里哭成泪人,跪下来求我们,一定要救救她的女儿,那时我的心情跟你现在一样,然而,有些事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后来,小姑娘走了,我到现在仍然记得她最后一次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的话,她说,叔叔,如果我走了,请你告诉妈妈别哭,我会变成真正的小天使,在天上看着她…流筝,那一刻,我也流泪了,我也很愤懑,我也想质问老天为什么要夺走这么可爱的孩子。”

阮流筝久久地抱着他,紧紧地抱着。

晚春,夜风,沉默,懂得。

“可是,我们能做的还有to/cure,to/relieve,to/fort,所以,记得悲伤,再忘了悲伤。”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记住悲伤,让我们永保初心,悲怜生命,仁爱天下,不沦落为你所说的手术器械,然后忘了悲伤,去做我们比普通人能做的除了悲伤以外更多的事。流筝,我知道你会做到,进修这么久,大大小小手术一百多台,每一台我都看在眼里,精准,沉稳,细心,都是你的优点,就连手术最多那天,你连做三台,仍然做到了每一台都很完美,你会是我的骄傲。”

她默默地听着,轻声回了句,“不是你说的,完美是基本要求吗?现在拿出来表扬了?”

他轻轻一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那是宁老师说的,可是至谦这儿你可以骄傲一下。”

如花瓣擦过眉心,那一刻的触碰,比深入她身体更让她灵魂颤抖,凝视夜色里他幽深的黑眸,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很清晰很清晰,泪光再次渐渐浮现,她靠入他怀里,“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冷血,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要罚。”他带着淡淡笑意。

“怎么罚?”在他无形的掌控和调节力,气氛已经悄然起了变化。

他把她从怀里拉出来,低头认真看着她的脸,“罚你回去饱饱吃顿饭,好好洗个脸,舒舒服服泡个澡,再美美睡一觉,四件事任何一件没做到可就要手抄病历一百本了。”

她噗嗤笑了出来,泪花犹在。

“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他立在夜风里,昏黄的路灯,灯光披了他满身。

“不,我看着你走。”她抱着盒子,站着不动。

他眉目一扬,似在问她为什么。

“我要看着你走!”她固执地。

他笑了笑,“好。”

不再问为什么,回身上车,车灯渐渐隐没在黑暗里。

临去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之后,便再无人间春色,所有的和风、细雨、春阳、繁花,尽在其中了。

阮流筝站在门口,心内每一个角落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再无一丝空余。

“哎哟,这谁啊?站成望夫石了?”一个声音响起。

阮流筝一看,是好久没见的薛纬霖。

“我乐意!”她的目

tang光回到车灯远去的方向,并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只是,这会儿车灯已经完全消失了。

“哎哟哎哟!”薛纬霖连连啧啧,“我说你有点出息好不好?都跟你说了,不要让男人轻易得到你,这样男人才会珍惜,你怎么就不听啊?瞧你这花痴样,就这么一头栽进去了?有你的苦头吃!我说你还没吃够呢?”

阮流筝瞥了他一眼,“谢谢你的提醒!”言语间已经有了轻松之意。

薛纬霖摇头,“无可救药了!人都说,在一个坑里跌两次的是傻蛋!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怎么执迷不悟呢?”

阮流筝目色深远,“我跟他是不一样的情况,他也不是你说的那种男人。”

“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薛纬霖再次摇头叹息,“希望别再哭着说你的十三年!”

阮流筝微微展颜,“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好意。我先回家了,晚安,拜拜!”

“晚安。”薛纬霖看着她笑,“过两天我公司有事要出国一趟,给你带礼物回来?”

“不用了,谢谢!”说完,又道,“原来你也要工作啊,我还以为你成天闲着呢!”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形象?”薛纬霖哭笑不得,“好吧,晚安。”

阮流筝走进家门,裴素芬见她手里拿着盒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哦,一个病人的东西,托我保管的。”她放下盒子,先陪阮建忠说话,问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阮建忠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即便是刚做完手术那段时间也不会在阮流筝面前露出任何不适。

所以,此刻也只是打着呵呵,开女儿玩笑,“选好了?”

“什么选好了?”阮流筝不懂他的意思。

“至谦和小薛啊,选好了?”阮建忠又问。

“爸!”她无奈地叫了声,“我跟薛纬霖从来就没有任何可能啊!”

“哦,那就是选了至谦了!”阮建忠笑道。

其实这是大家近来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了,不过阮建忠第一次挑明而已。阮流筝也就不解释了,正好裴素芬叫她吃饭,她便装傻吃饭去了。

裴素芬陪她坐着,开始跟她说些家长里短的事,物管费啊,电费啊,亲戚家谁结婚谁大寿随多少礼啊,阮朗今天打了电话回来啊等等。

阮流筝一边吃一边听着,然后一件一件回答妈妈,最后提醒裴素芬别忘了带爸爸去医院复查,并且从钱包里拿了一些钱出来,比以往拿得更多了一些,“妈,这个月的家用。”

裴素芬推脱不要,阮流筝固执地放下,“妈,拿着吧,爸去医院要花钱,物管、电费,还有这月随礼也多,我每天在医院,也没时间花钱,您就拿着吧。”

裴素芬感叹,“筝儿,家里你负担得太多了。”

“妈,我是女儿,是您小棉袄啊,说什么负担不负担?”阮流筝笑笑,已经全然看不出之前伤心的痕迹。“对了,妈,明早给我准备点吃的,绵软一些的,我带走。”

“明天大手术啊?”裴素芬问。

“嗯。”

一天就在这样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里结束,她抱着朱雨晨给她的盒子上楼,已经没有了再读一遍日记的勇气,放好,凝视着深绿色盒子映衬下那朵白绸花发呆。

想起那张如栀子含露的笑脸,心里依然极为沉重,耳边同时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记得悲伤,再忘了悲伤。流筝,你会是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