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泪光在黑暗中隐去,但愿,明早升起的不止是太阳,还有希望。

朱雨晨的手术,宁至谦带了包括她和丁意媛在内的三个助手一起。

阮流筝知道,这台手术又是场耗时战,朱雨晨的肿瘤本来切除就很困难,宁至谦还想全切,对技术挑战高,一点一点地清除,初步估计得十几个小时。---题外话---晚上再来。

第190章 流血的男人为你流泪

朱雨晨是一个人,所有的手术签字都是她自己。

签字的时候,她的脸凑得很近,字也写得很大,可是一笔一划,倒也清楚。

没有人陪她,从病房到手术室,都是护士送,护士接。

一如朱雨晨自己承诺的那样,她是笑着进手术室的,麻醉前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哥哥姐姐,待会儿见。栩”

“待会儿见,小雨。”所有人都这么对朱雨晨说。

手术台似乎有一种魔力,人只要一上台,所有的情绪都会在那一瞬间沉淀下去,唯一主宰着你思维的只有手术。

阮流筝在穿上厚厚手术服的那一刻就已经完全进入角色,戴着口罩,只露出那双眼睛,和宁至谦的在空气中对望。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状态良好,宁至谦也点点头,还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手术入路,他们反复讨论过,在不同的方案里确定了一种,宁至谦亲自主刀,其他三人给他当助理。

他们合作了这么久,已有相当默契,一个暗示就知道宁至谦要干什么,尤其阮流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夫妻的缘故,比旁人更多灵犀,她配合他,当真不点也能通。

阮流筝原本预计手术时长得十五六个小时,然而她还乐观了,这个手术一共用了十九个小时,上午九点进去的,凌晨四点多才全部结束。

然而,手术终究是成功了!

那一刻,她舒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气,彼此对望的眼神里全是欣喜。

四个医生,手术服全部汗湿,脱下衣服的瞬间,阮流筝和丁意媛两个女医生仿佛全身都失去了支撑,双脚发软,同时伸手想要去搭着对方,最后相视一眼,竟然在这一刻拥抱在一起,相互支撑。

“阮流筝,昨天朱雨晨生日,吹蜡烛的时候我帮她许愿了,希望她能健康地活下去,她一定可以的!”丁意媛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可是却激动得发颤。

“是,一定可以!”她跟丁意媛就是这么奇妙,从来不亲近,可是却每天在同一战壕战斗,她们有着同样的目标,怀着同样的热情,为同一个手术努力,这种以合作为方式的战友情,倒是实在而真挚。

处理完后续,他们四人疲惫地走出手术室。

凌晨等候区,静得鸦雀无声,阮流筝却在座位上看见了一个人——沈归。

坐得笔挺,面色肃然。

听见声音,沈归转头看过来,看见是他们,马上站了起来。

阮流筝看见,这只朱雨晨眼里最矫健的雄鹰脸色死灰一般白,嘴唇在微微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至谦站住脚步,对着他点点头,“手术成功了。”

那一瞬,沈归快步走了过来,嘴唇抖得更加厉害,想要说什么,还是说不出来,最后猛地拥抱宁至谦,很用力很用力,宁至谦的衣服都在他臂下变了形。

站在宁至谦旁边的阮流筝,看到了沈归眼角液体的亮光。

她从来不觉得男人一定要坚强到永不流泪。有人说,世上有两种男人都值得感动,一种是流泪的男人为你流血,另一种是流血的男人为你流泪。

沈归是后者,爱到极致,痛到极致,才会流泪。

沈归来了,没说一个字,却已让阮流筝和她身边的丁意媛泪湿双眸。

丁意媛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原来,他是小雨的男朋友。”

没有落寞,没有嫉妒,阮流筝只看见丁意媛眼中的欣慰和恍然。

朱雨晨是要送进重症监护室的,凌晨四点,不是探视时间,沈归不愿意走。

“我从来没有好好陪过她…”沈归只说了这句话。

大家都不再做他的工作,既然没有好好陪过,在能陪的时候,就陪着吧,哪怕隔着重症监护室的防护,至少,沈归知道,他的至爱,就在里面,至少,比南海到北京的距离近得多。

宁至谦跟重症监护室协商,开视频给沈归看一下。

视频打开,出现朱雨晨静静躺着的画面。

刹那间,沈归红了双眼,一声声低哑地叫着,“晨晨,晨晨…”

可惜,朱雨晨并不能给他回答。

tang

“沈归。”阮流筝想起朱雨晨要她转告的话,“小雨让我告诉你,她没有丢你的脸,她是最坚强的,她笑着进的手术室…”

她话没说完,沈归已经心痛得一拳砸在墙壁上。

阮流筝看着宁至谦,希望他说几句安慰沈归的话。

宁至谦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冲她摇摇头。

“你是说,全部切除了是吗?”沈归问他。

宁至谦略略思考,“看得见的都切了。”

“什么叫看得见的?难道还有看不见的?”沈归五官都扭曲了。

“会先做病理检查,确认是良性还是恶性,如果是良性的,就全部切除了。”宁至谦道。

“至谦。”沈归的呼吸急促起来,“作为兄弟,你告诉我,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我现在想知道!”

宁至谦沉默。

沈归明白过来,眼中闪过灰白的绝望,“如果是恶性,又怎样?”

宁至谦短暂停顿,“看得见的都切了,但是,如果血液和淋巴里有残余,则有可能复发和扩散。还是先等病理检查结果吧。”

看着沈归的凌乱和绝望,阮流筝完全感同身受,昨天,她也和他一样崩溃,此时却终忍不住道,“沈归,你不能比小雨更懦弱,你知道小雨承受了多少痛苦吗?她每天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可是每一次见她,她都是满面笑容的,她说她要活着,要努力地活着,因为她舍不得你,你是她全部的希望和依靠,如果她醒来,看见你这么难过,你让她怎么再继续和病痛斗争下去?”

沈归看着她,目光凝滞。

“小雨写了一本日记,写的全是你们在一起的事,是她忍着头痛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我明天带给你,你看了之后就会知道她有多爱你,有多勇敢。”她含着泪,哑声说,“因为这个病,她渐渐地开始忘记事,她怕她把你忘了,所以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想,这样她才不会忘记!而她在写日记的时候,已经快看不见了,你知道吗?”

沈归眼中有什么东西剧烈一缩。

“她说,你是天上最矫健的雄鹰,是她的骄傲,你要当得起她的骄傲!”阮流筝大声说。

沈归好似被她这一句给吼醒似的,眼神渐渐清明,最后颓然坐下,“我知道,你们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守着我了,我留下来陪她。”

沈归不愿意走,他俩也没办法,只是找了床毯子来给他,破了例,让他在外面等。

回去的车上,阮流筝问宁至谦,“是你把沈归叫回来的?”

“我只是把朱雨晨的事告诉了他而已。”他开着车,眼看已经快到小区了,他转了方向盘。

“你觉得告诉他合适吗?小雨希望瞒着他呢。”而且是为了大义瞒着他。

宁至谦轻道,“我明白朱雨晨的大公无私,可是,你们有想过沈归的感受吗?这个事瞒不了沈归一辈子,以后让沈归知道,他最心爱的姑娘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一无所知,他会多心痛多内疚?我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考虑,男人有权力知道他的女人在做什么,就算不能出现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替她承灾度难,但是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怎么安排工作,怎么选择,都是他自己的事了,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保护自己的女人也很重要。”

阮流筝没有再说什么,车却已经驶到了楼下。

她此时才发现不对,忙道,“哎,我还要回家取日记本呢,我答应了明天给沈归的。”

“明天叫司机去取。”他简短地说,开了车门。

阮流筝没有再说什么,这么晚开车回去,开到家不用睡觉了,直接开回来上班吧!

两人一起下车,进单元门的时候,宁至谦本来稍稍走在前面,想起了什么,牵住了她的手,领着她进电梯。---题外话---明天见。

第191章 我恨你,你知道吗?

这个楼道,对他来说真的有阴影了,大约再不会让她一个人走。

她手指张开,和他微凉纤长的手相扣,一起走进电梯里。

两个人都累到极限,什么话也没说,像一对相处很久的老夫妻牵着手进家门,开灯,各自去洗澡镑。

阮流筝还是去了自己上次睡过的房间,只是洗完澡出来,他已经洗好了,半躺在床上栩。

此时,她才怔了一下。

他看着她出来的,什么话也没说,黑夜和星光,全部浓缩在他的眼睛里,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睡吧。”他说。

“嗯。”没有多话,温顺地睡在了他身边。

他伸臂将她拉近,一手抱着她,一手穿过她睡裙,抚摸着她小腹,找寻到那处疤痕所在,便不动了。

她忽然想起他说沈归的那番话,男人有权力知道他的女人在做什么,在心爱的女人最需要的时候,男人却不在身边,之后会多心痛多内疚。

她抬头看他的眼睛,他也看着她。

“还不睡?不困吗?”他轻声问。

“困。”她说,头枕上他肩膀。

他配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沈归是恶性的。”她趴在他肩膀,清新干净的气息自他身上释放而来。

他沉默了一瞬没回答,末了,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没说出口。”过了一会儿,又说,“缓一缓吧。”再过了一会儿,“其实他已经猜到了。”

她想起沈归痛苦的模样,感叹,“不知道小雨醒来看见沈归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是开心的吧。”他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摸着她的伤疤,低声问,“那会儿你不想看见我?”

“其实…还是想的。”而且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委屈,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咬他锁骨,“谁让你一去就没有音讯了?”从来就不想当怨妇,但那时候毫无希望的等待在心里仍然还有余悸,终于在多年后的此刻倾倒了出来。

“咬重一点!”他说,按着她的后脑勺,“都是我的错,是我愚蠢。”

她果然重重咬了一口,“我恨你,你知不知道!”

眼眶发热,泛起了潮湿。

女人说恨,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真恨了,一种则是撒娇。

阮流筝是后者。

十三年的爱,十三年的蹉跎,如今终于有了明朗的结果,恨即是爱,恨即是诉说,恨即是她作为一个女人所有真性情的释放。女人,在男人身边该是多面的,可以充当他所有角色,宽容时,是姐姐;照顾他时,是母亲;体谅时,是朋友;崇拜时,是粉丝;然而,也该被娇宠,被理解,被体贴,此时或者就该是女儿,是知己,是妹妹。而最重要的,是该有怨尤,有怨尤,才是情人,才有扣着心弦的牵绊,所谓小冤家,都是爱称,无冤无怨,何来情趣?

于是,一个恨字,便道尽一切。一个恨字,便可看见眼波流转,含怨含嗔,可见入骨相思,如丝缠绵。

他听着,简短两个字:“该恨。”

一个恨字,一排牙印,清算了欠账,一句该恨,倒让她不知道答什么了,困倦间,迷蒙说了句,“既然错了,就是要罚的。”

“嗯,我领罚,你怎么罚都行。”

“嗯…”一时想不到罚什么,而且的确意识有些朦胧了,“以后想到了再罚…吧…”

说完这句后,他又说了句什么,她当时是听清了的,可并不记得,沉入了梦乡。

其实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第二天早上被闹钟闹起来。

她迷迷糊糊起床,被他抱着不让动,“再睡会,还早,去医院两分钟就够了。”

“别闹,我早上不想再喝冷牛奶吃冷蛋糕。”她拉开他的手。

“那我起来吧…”他动了一下手,眉头微微一皱。

她太熟悉他的一言一颦,见他左臂直着不动,便知道怎么回事,“左臂又疼了?”

“没,还好,缓一缓就好。”他说。

她有些内疚,昨晚是枕在他

tang左臂上睡的。

“你真是,也不说一声。”她熟练地给他按着胳膊,大约按了十来分钟,感叹,“以后啊,我们俩的未来就是我给你按,你给我按。”

他乌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突然起身将她扑倒,“现在就给你按下。”

“别玩!疼还不老实!再闹会迟到的!”她把他推开,“我做早餐去。”

“要不让我试试?”他看着她的背影问。

“我还想多活几年!”她头也不回地进厨房了。他做饭?能吃?!“你再睡会吧。”

她一边做早餐,一边又想起了昨晚她睡着前说的话,最后他说了句什么来着?

正想着,他闻着香味进来了,从身后抱住了她,“好香,属于你的香。”

她以为说她身上的香味,“别胡说了,我又没用香水。”

“我说早餐香。很奇怪,每个人做的饭菜香味都不一样,你做的,保姆做的,我妈做的,我一吃就能吃出来。”

“是吗?那你的舌头可真刁。”她被他抱着,很不便做事,有些嫌弃地捅捅他,“放手啊,别碍事行吗?”

他并没有放手,只是看着流理台上即将完工的早餐,“豆浆,鸡蛋,拌面。是吃这些吗?”

“嗯。”

他伸出去拿鸡蛋。

她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我洗过手了。”

“不对,是早餐顺序不对。你胃不好,不要空腹先吃鸡蛋。”

他是医生没错,这些饮食禁忌也知道一些,只不过平时生活里并没有刻意去这么做,他回想了一下他和她那几年的婚姻生活,每次吃早餐的时候,都是她一样一样送到他手边。

“学长,喝粥。”于是他喝粥。

“好了,可以吃鸡蛋了。”然后他吃鸡蛋。

“再吃点面食,粗粮的。”

“要水果吗?”

她跟他结婚三年,除去他去美国的时间,每天都是如此,早餐花样变来变去,却原来顺序都是她安排好的,他只木然吃了。

眼前浮现出她恼怒的脸,还有愤怒的斥责,“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多辛苦才把你的胃调好?你以为你那一年病好得特别容易是吗?你丫自己也是医生!就这么践踏医生的老公成果啊?我又当医生又当特护兼营养师按摩师我容易吗?”

凝视着她的背影,他觉得,她为他所做的,比他能想到的更多。

忽然将忙碌的她扳了过来。

她还是一脸嫌弃的表情,“干什么呀?你老老实实在外面坐着等吃不行吗?”

他什么也没说,吻了下去。

“…”

后来,面条煮糊了,他吃得很开心,“糊了好啊,糊了更软,吃了舒服。”

喝完豆浆后,他坐在椅子上,很满足的样子,“好喝,比保姆打出来的好喝,你加了什么?稠稠的?”

“加的东西多了。”说出来他能认识吗?他胃不好,豆浆不宜多喝,她到处找的养胃豆浆的配料方,一直记在脑中。

“流筝。”他说,“我们复婚吧?等你进修完。”

她喝完她最后一口豆浆,“想吃我做的早餐?”

“嗯。”他毫不知耻地承认,“比保姆做得好吃。”

“美得你!”

“当然,还想别的。”他说。

她端着空碗空碟回厨房,逃跑似的遁走,她不想知道那个别的是什么…

他的笑声在她身后开朗地响起,“流筝,我说认真的,怎么才会愿意跟我复婚?说说,让我可以准备一下。”

“这个问题不是你该想的吗?怎么才能让我跟你复婚?”她在厨房里说。

“这个比科研项目还难…”他思考着。

“对了,你昨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就是我说惩罚你的时候。”她想起这个问题。

“你确定你想再听?”他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