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六年前,她和他被这个规律隔在了不同的白天和黑夜,也注定了他们在这永远不可能重合的昼夜里彼此错过。

六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在白天和黑夜的更替里平行而过,彼此忙碌,她看得到,他在他的天空里用力留下痕迹,只为他飞过地平线以后,她这边的天空启明星升起,她可以看到。

大约,他也是怕的吧…

没有她的消息,她便交替看着他发过来的字,直到一只素手忽然伸到她面前,抢走了她的手机。

“你干嘛呀?”她去丁意媛手里抢。

丁意媛不悦地瞪着她,“我跟你说话呢!能不能专注点听?”

“…你说…啥了?”她回想了下,好像是说要去二院,“你决定去二院了?”

丁意媛咬着唇,恨不得撕她脸的样子。

她只好耍赖地讨好,“哎呀,对不起啊,刚刚没注意听…”

“哼,宁老师走了,你的魂也走了!”丁意媛恨恨的。

恰在此时,手机忽然响了,丁意媛一看,举着手机在她面前晃,“哎哟,宁老师视频通话哎!我拒绝了啊?拒绝喽!”

这是要她的命啊!

她扑过去抢,丁意媛干脆拿着手机跑掉了,而且按了接受。

手机里出现男子的好看的脸,却在看到丁意媛时一脸错愕。

丁意媛边跑边说,“宁老师,你管管流筝啊!成天失魂落魄的,别把叉子当鸡腿吃了!”

宁至谦在那边笑,“她呢?”

“她要杀了我…啊…救命啊…”丁意媛被阮流筝从后面抱住,两人推推挤挤之间,撞到一个人身上。

短暂的愣神,手机被阮流筝抢走。

撞上的人是程舟宇,捧着饭碗,一脸冷淡。

阮流筝一看这阵势,拿着手机挥挥手,赶紧端着自己的饭碗跑了。

回科室的路上,贪婪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他,第三天,却仿佛隔了许久没见。

只是看着,笑着,对着屏幕,有些傻兮兮的样子,不说话。

他失笑,“怎么不说话?”

她摇摇头,继续笑,有时候,看着,就是满足了。

“傻姑娘。”他亦笑,开始说他这三天,这边医院还好,没有国内那么忙,但是他是来学习的,而且只有三个月,所以用了双倍的时间学习工作科研云云,现在他刚刚回来…

这么一路听他说着,也到科室了,刚进办公室,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急诊来病人了!”

手机上的他还在说话,她甚至来不及说再见,就关闭了通话,手机扔进抽屉,飞快出去了。

再一次有空拿起手机,想跟他说明一下,看见的还是他发过来的图片,两张,手写的字体分别写着:老婆,晚安。以及,老婆,早安。

她看了下时间,她的晚上八点半,试着播了下电话,无人接听,此时也正是他忙的时候。

无奈地笑…

准备下班了,她习惯性地先去病房转一圈,这个习惯也是跟他学的。

走近段扬病房的时候,还在走廊上就听见谭雅激动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疑惑,加快了步伐,谭雅不是这样的人啊?还没听见她对病人发过火呢!

进去,便见谭雅手里拿着一个酒瓶,涨红了脸训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病人!还是警察呢!你们警察的纪律性呢?还有你,你是想害死他吗?如果是,别在这里害!我们医院负不起这个责任!”

段扬和陪着他的警察都低着头,被谭雅训得一声不敢吭。

“怎么回事?”她轻轻按了按谭雅的手臂,示意她小声点,毕竟医患关系如此紧张的现在,很容易被人投诉态度不好。

“问他自己!”谭雅仍然怒气不消。

段扬黑着脸不吭声,旁边的警察低声说,“段哥说他头疼,失眠…想试试喝酒…”

“呵!”谭雅怒笑,“你怎么不试试砒霜啊!一吃肯定睡着了!”

阮流筝要晕了,谭雅这是失分寸了,这种话怎么能说?赶紧把谭雅推出去,让她冷静冷静,自己回来做安抚工作,希望病人不会对谭雅的措辞不当有意见。

“不好意思,我们护士也是秉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看见你喝酒特别生气,所以言语上有些冲动了,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其实你头疼和失眠是可以和医生说的,实在受不了我们可以开镇痛的药,也可以适当用药助眠,喝酒是不可取的,你现在要绝对禁止任何刺激性的食物。”她耐心地解释着。

段扬的凹陷性骨折最终是决定保守治疗的,饮食上的禁忌早已经强调过,但男人可能在这方面比较粗,跟宁至谦从前一样,总是不当一回事,段扬又没家人和女人照顾,来陪他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大老爷们,大概没把医生的话当一回事。

“不不不不!”段扬没说话,旁边的警察却急得直摇手,“护士没错,是我们自己大意了,段哥…段哥说…酒…还能消毒…喝点下去没准帮助杀菌呢…”

警察涨红了脸。---题外话---晚上再来!

第245章 有一个人

段扬被这么一说,一张黑脸也窘得红。

阮流筝被这谬论给逗乐了,她忽然想起宁时谦之前说段扬现在脑袋有坑,愈加觉得好笑,可是,这种话她心里想想也就算了,断然不能说出口的,只道,“段警官,你…没有喝吧?”

段扬咳咳两声,“还没来得及打开呢,就被没收了…”

阮流筝忍住笑,“这个没收,我是大力支持的,没准还要报告你们宁队,你们宁队把你交给我们,我们要对你负责。矾”

宁时谦交代谭雅的话早已传开,在科室里也算个乐子。

段扬又尴尬地咳了两声,不言语了。

阮流筝见状不好意思再打趣了,“从你现在的情况看,恢复状况还是不错的,头疼和失眠的情况会慢慢好转。我还是给你开点药吧,如果你觉得撑不下去就吃吃试试。”

她回到办公室,把情况跟值班主治医生说了,开了药,请医生签了字,交给谭雅。

谭雅还余怒未消,“这种不要命的病人是来坑我们的吗?如果出点什么事,又赖我们身上,说我们不负责任!”

“别这样,不是每个病人都是这种人的,大部分还是通情达理的,我看段警官认错态度还挺好。”阮流筝笑,想起那个喝酒杀菌消毒的笑话,忍不住说给大家听。

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笑声,都道这警官还挺可爱。

谭雅愤愤的,“什么呀?骗酒喝的借口呗,酒鬼就没好人!”

阮流筝看着她的表情,意识到大概谭雅想起不愉快的事了,江成好像就喜欢喝酒的。

她没有再说话,把谭雅拉了出去。

谭雅倒没有特别难过的表情,冲她一笑,又忙开了。

是啊,忙碌也是一剂良药,忙碌的生活里,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起过去的悲伤呢?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回去之前,她去了趟外科。

薛纬霖渐渐好转,再过几天应该可以出院了。

她每天还是会来看看薛纬霖,不过都选在比较晚的时候,一来,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二来,薛母也回去了。

今晚去的时候,薛纬霖已经靠在床上玩游戏了,看见她来,把手机有些给退了,无奈地道,“住院的日子苦闷啊!啥都不能干!你又不能多陪我几个小时!”

“我要工作的啊!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她笑道。

“哎!你如果选择我,就可以不工作了!我绝对不会像你的变态老公一样,恨不得榨干你二十四小时!”他吹着口哨,满眼桃花开的样子。

她料他说笑,也不与他解释她拼命地工作并非因为生活需要她工作,只问他,“今天又比昨天好些了吧?都能打游戏了。”

“我觉得,我可以吃火锅了!但我妈每天送来的东西还是淡出鸟来!”他抱怨完,意识到自己说了脏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马上又为自己辩解,“哎,男人就是这样,你老公也一样吧?”

她不置可否。她没听过宁至谦说脏字,但是阮朗那有过他的传说…

“哎,流筝,我真的好想吃爆辣的四川火锅啊!等我出院我请你去怎么样?”薛纬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好像自己这么多天饱受荼毒一样。

阮流筝觉得,他到底是因为自己,“我请你。”

“好,你说的!就这样了!”

陪薛纬霖说了会话,她告辞离去,下意识地去包里摸手机,发现手机居然不在包里,这才想起她是把手机扔在抽屉里的。

于是重新回科室去取,发现居然有个未接来电,而且是来自他的!

她喜出望外,这个点他怎么有时间打电话?

立刻回拨过去,他竟然接了!

走在医院安静的走廊上,她失控了,大声地嚷着,“喂喂喂,是我!”

“我知道是你。”隔着重洋,他的声音依然那么近,就好像每一个他们煲电话的夜晚,他一直在身边,不曾远离。

喜悦冲进眼眶,她却是哭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这世上有一个人,而且只有一个,看见山时山是他,吹过风时风是他,行过水时水是他,笑着是他,骂着是他,哭着是他,想着是他,不在时,千言万语要

tang说与他,能说时,却只字难诉,万千情丝,笑泪寄他。

“傻姑娘,别哭。”

“我没哭…”站在电梯口,电梯门开,里面所有人看着这个女子,看着她的泪珠如珠子般簌簌直落,她却在说着“我没哭”。

电梯里的人等着她,她用力摇头,表示她不进去,好不容易和他的时间重合,好不容易打通的电话,她怎么舍得进电梯?

“不哭了,看见我给你写的字了吗?”

“嗯…”

“我有一叠便笺纸,一共90张,每天写一张,写完我就回来了。”

“嗯。”她说不出别的语言来,90天,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啊…

“现在下班了吗?刚刚打你电话没接。”

“我…我手机拉办公室了。”她抹去脸上的泪,跑去一边,忽然觉得自己像十五岁那边一般,高中第一次住宿,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回家,听见妈妈的声音也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中嚎啕大哭。

“你个粗心的,不是已经上地铁了还回科室吧?”

“没有,我…”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要说她去看薛纬霖了,提起薛纬霖总是会闹脾气,而且她和他的电话她也不想说旁人,可是她又不想骗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坦白招了,“我…去看薛纬霖了。”

那边顿了顿,“跟粟老师还习惯吗?”

“嗯。”原来他没有生气。

只是,才说了这一句,他便急道,“我要准备进手术室了,先说到这,拜拜。”

而后,电话边断了。

她捧着手机,嘟嘟的忙音里,还全是他的余音回旋:我有一叠便笺纸,一共90张,每天写一张,写完我就回来了,写完我就回来了,回来了…

还要多久不才回来啊…

她惆怅地对着窗外的夜色,灯火流盈,相思寸寸。

这周她有半天假,她刻意去了宁家。

温宜和宁守正关系不好,他又不在家,不知道她是否能为温宜分担些什么。

她去的时候宁想正在睡午觉,温宜一个人在煮茶,邀她一起喝。

她倒是很习惯这种邀约,温宜爱茶,从她嫁进来便是如此,她也常常陪婆婆喝,不过,仅仅也是陪而已,并没有从温宜那里学到半点品茶之道。

她不客气地坐在温宜对面的蒲团上,“妈,我觉得每回您煮茶的时候特别美,像一幅画一样,很宁静。”

这一声妈,倒是叫得很顺口。

温宜浅浅一笑,“就是喜欢这份宁静。”

“我就学不来,跟您喝了这么久茶,还是不懂得品。”大概她天生不具备这种文艺气质吧。

“你是太忙了,成天忙着医院,哪里有时间来侍茶,这是我们这些闲人做的事!你看至谦,他也懂得茶的,但是哪里有时间弄啊!”

“也是。”她承认。

煮茶本身的确是件美妙的事,但是看着温宜含笑给她一杯,她又觉得酸楚而心疼,偌大的房子,进来时异常寂静,宁想睡着,便显得处处荒廖,只走进这茶室,才看见温宜一剪孤影,犹显落寞。

“妈,以后我有时间就来陪您喝茶吧,您好好儿认真教我。”她想陪伴温宜,发自内心的。

“好啊,不然一个喝茶的确孤单了些。”温宜浅笑。

话题终于还是落到了这里。

她试探着,“妈,公司不忙的时候您和从前的闺蜜出去玩玩啊!”

温宜抬眼,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笑,“傻孩子,你这是可怜我呢?”

“不是…”她哪里敢承认。

温宜笑了笑,“我起初自己也是可怜自己的,可现在好了,慢慢儿的,也就习惯了。”

“妈…可是现在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挑明,毕竟这是长辈们的事。

第246章 红颜

“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啊!”温宜的声音清清润润的,和宁至谦的声音有几分神似,“你看,我现在也忙着呢,至谦不在家,除了自己和公司的事,每天陪着宁想玩,带着他学习练琴,等会儿啊,还要带他去上兴趣班,没有闲杂人闲杂事打扰,很平静,挺好的。”

阮流筝抿着唇,无法言语。

“有些人和事,眼不见,心也就清净了。”温宜纤长的手指轻持茶杯,浅抿一口,“嗯,这次的茶叶不错,你试试。射”

阮流筝心中叹息,她不懂茶,一如不懂此刻的温宜所想为何,“妈,我只是觉得…这样…不憋吗?”有时候,她看着宁守正和温宜的情形,她都替他们憋。婚姻的苦痛,她曾尝过,而温宜和宁守正这种,比她的何止痛苦百倍矾?

温宜笑,凝神,保养极好的手指转动着茶杯,一圈又一圈,“很多人不都是这么过吗?”

可是,很多这样,自己也就要这样吗?

“流筝,你不明白,我跟至谦他爸都多大年纪了?他爸都快六十了,一辈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温宜的目光淡淡的,“现在分开和不分开已经没什么区别,最关键的,是自己内心怎么想。”

阮流筝没有再说其它。的确,分开是不可能了,温宜和宁守正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家庭,还真没这个脸离婚,也离不起,离了,这两大家的关系怎么办?而且,就算离了,这么大年纪还第二春温宜的性格也是接受不了的,只是,这么干耗着,对温宜来说,真的需要强大的内心来支撑。

“真的挺好的。”温宜含笑看着她,“你们孝顺,你和至谦又好,我心里就特别开心,其实憋不憋屈不过是放下两个字,跟是否在一起没有关系,不在一起,也要放下了才舒心,在一起,也是一样,权衡利弊,这样挺好。”

“那…爸爸现在…”她在这个家里感受不到宁守正存在的气息,她甚至担心,宁守正会不会因为在温宜这里得不到原谅,又会犯老/毛病。

温宜摇摇头,“不知道,我已经不过问他的行踪,这样反而洒脱了,真的,放开了,心也就宽了。从前我倒是真的时时防着他,监控着他,他们男人出入灯红酒绿的地方多,他的助理是我的人,时时跟着他,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我,他也免不了的逢场作戏走过场,可真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也不敢,不过开开玩笑耍耍嘴皮子。但那又怎样呢?我倒是管住他了,我自己又何尝轻松?成天绷着一颗心,累!而且,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再防也防不了的,比如…”她失笑,没有说完,“不如索性放开了,还真的舒坦了。”

这个感觉,阮流筝是感同身受的,她何尝不曾走过同样的路?

她赞同地点点头,“其实,放开的关键是在不在乎,不在乎了,就什么都放下了。”

“是!所以啊,现在这样就挺好,而且,人也是奇怪的,你越在乎的人,他反而不在乎你,他在乎的永远是那个不在乎他的人。”温宜轻笑摇头,淡淡失落,“他心里是真的有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走了,也带走了他的牵挂,我和他柴米油盐做夫妻,呵,从前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不那么维护他,反而成全了他,我一个人带着至谦单过,是不是他放不下的就是我了?”

红玫瑰与白玫瑰么?

阮流筝摇摇头,“妈,我倒是觉得,真正能让一个人记住并且感动的,恰恰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呢。”

温宜笑了,“傻孩子,那是你和至谦。”

是吗?她不了解温宜和宁守正,无法再继续评论。

“对了,小想没有再找到,宁想心里的坎过去了吗?”她换了话题。

“哪有那么快?小念还在家里呢,看见小念就会想起小想,何况宁想这孩子极重感情,要忘记只怕要很长时间,但是到底小孩子,哄哄也能过去。”说完又叹息,“别说宁想了,到底养了这么久,就这么走失了,我们大人心里想起来都难过,小想这名字还是从宁想自己的名字里取出来的,要陪他爸爸过一辈子的呢,人总是有感情的啊…”

这句话似曾相识。人,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所以,这也是在说温宜和宁守正吗?阮流筝听着,有些怔怔的。

陪温宜说了一阵话,下午和温宜一起带着宁想去上兴趣班,而后三人还在外面吃了顿晚餐,顺便还陪着温宜血拼,买了一后备箱东西,温宜看起来兴致很高…

不管哪一种生活,自己选择了,总要好好过的啊…

嗯,每个人的初衷,都是想要好好过的啊,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将诸多的苦难不公平地加诸到人身上。

比如朱雨晨。

朱雨晨第一个疗程的化疗和放疗终于结束了,原本长出来的青青发茬,又尽数落光。

经过了这一轮治疗,朱雨晨更瘦了,送朱雨晨离开医院的时候,阮流筝无端的,竟然想起了红颜枯骨四个字,实在是太大的不吉利,内心里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通,可是,脱去了厚厚的衣服,裹在单薄夏装里的朱雨晨,真的瘦得可怕。

痛苦的化疗和放疗,将朱雨晨最后的那点鲜妍也磨掉了,虽然她仍然在努力微笑,可是那朵晨曦中的栀子花已经开成了残败的模样。

这个痛苦的过程,全是沈夫人和朱雨晨自己撑过,沈归,无法回来,朱雨晨也不会告诉沈归,她有多痛苦。

朱雨晨坐进沈家的车里,手臂缠着阮流筝的腰,梦幻般笑着,眯着眼,“姐姐,下个月沈归要回来了,说是…要和我去登记,我就能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了,姐姐,我好开心。”

她想摸朱雨晨的头发,可是手一动,抱住了朱雨晨的肩膀。朱雨晨是没有头发的啊…

她眼前出现朱雨晨满头秀发的模样,空气里淡淡的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