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上次和程伊伊一起回公司时,我在途中喂了一只小猫,还被她不屑的白了一眼。

真是横看竖看,程伊伊都不像是这么有同情心的人。

更不要说,阿飞这次偷的还是刘备的婚纱。

(● ̄~ ̄ ●)

但无论我心里飘过多少个问号,我都在同一天的下午主动约见了阿飞,就在楼下的小花园里。

阿飞坐在长椅上,很是手足无措,腼腆内秀的就像是个大姑娘,我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有勇气入室盗窃。

阿飞话不多,尽管我一直维持着善意的笑容,试图让他对我放下戒心,可是在谈话间阿飞始终有所保留。

可能是因为常年处于社会最底层和被动挨打的位置,令他很难对人敞开。

我说:“只要你把你和辰辰对婚礼的基本要求告诉我,我一定会根据你们的喜好,尽快提出几种方案拿给你们选择,由于辰辰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整个过程当然是越快越好。”

阿飞思来想去,只道:“随便吧,我们都可以……”

在这一点上,我更喜欢和酒酒那样的客户打交道,因为她的要求够具体,只要是具体的就可以实现,我最怕的就是那种说大话空话,提出各种不可行梦幻小画面的,或是像是阿飞这种,只用“随便”两个字概括的。

我试图引导阿飞跟着我的思路走,并且将我的问题进一步具体化,甚至提供一些列的双向选择,比如白色或红色,中式或西式,哥特风还是波西米亚风等等等等。

可阿飞却说:“只要辰辰喜欢就好。”

我很惊讶阿飞竟然对辰辰的喜好一无所知,只好转而跟阿飞商量约见辰辰的时间。

阿飞却推三阻四的一会儿说辰辰要做化疗,一会儿又说医生不让她太过劳累,令我终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猜测:“阿飞,你是不是信不过我?还是你觉得,我们公司这么上赶着帮你和辰辰,是另有所图?”

我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反倒令阿飞更加失措。

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我知道我猜对了。

我 笑着解释:“我知道,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服你相信我们,你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戒备。就算我告诉你,婚礼和婚纱全是免费提供的,也许你也会觉得我们公司是在利用 你们借机炒作,觉得这只是一次商业行为。说实在的,这种上赶着献爱心的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会觉得里面有猫腻。但是,你和辰辰的案子,确实是我的老板 发话要办的,而且费用全都由她个人支付。她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人品一般,但有的是钱,而且说话也一向言而有信,只是看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根本 不屑做什么广告营销……而且,她是不会拿一个病人来看玩笑。”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我头一次背着程伊伊说她好话。

只可惜我没有录音。

阿飞听后沉默片刻,并没有给我正面回复,戒备却也没有那么深了,只是模棱两可道:“如果辰辰知道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想,他大概是不希望在他和辰辰本就多灾多难的爱情里,再添上一笔丑恶的商业运作吧,或是他也害怕,万一我们只是说说,空给他和辰辰希望,那么这对身心俱疲静等死神降临的辰辰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虽然心中已然明了,可我还是装出诧异的样子:“咦,你还没有告诉她么?”

阿飞摇头道:“我不敢说……其实那天辰辰看到那件婚纱的时候,她真是特别特别开心,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穿上,警察就来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再一次失望。”

我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头发已经落了大半天的姑娘,连自己穿上一件婚纱的力气都因为化疗而透支殆尽。

她的嘴里充满了重金属的味道,连喝水都会吐。

这个时候,这个男人为她捧上一件华美的婚纱,握着她的手说:“辰辰,咱们结婚吧。”

可是一转眼,警察就将这个男人连同婚纱一起带走,留下无助而虚弱的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却连大声喊出来都不可能。

有人说,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而壮烈牺牲,而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而卑贱活着。

我不知道,像是阿飞这样的男人,应该算哪一种。

他好像既壮烈又卑贱,可以为了辰辰牺牲,也可以为了辰辰而苟活于世……

我从手头的笔记本里拿出几张照片,和一张我前几天画出来的草图,递到阿飞手里。

“你 放心,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失望。这就是我们公司常年合作的婚礼场地。不过现在天凉,不适合在户外办,所以我们会在室内做个小型私人婚礼。我看资料上说辰辰喜 欢红色的花,那我们就帮她订购半开的红玫瑰,还有这些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做的布艺装饰,搭配起来一定会美很美的!”

我孜孜不倦的跟阿飞描述那个画面,大开头脑风暴,不停地提出各种奇思妙想,一直到阿飞脸上逐渐露出的惊喜表情,我的心里也渐渐被成就感填满。

但是,当我无意间问到证婚人的安排时,阿飞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僵住了。

他说:“我们都是孤儿……”

我不禁一愣,连忙补救道:“哦,没关系,咱们还有主婚人嘛!你们是想请单位领导、朋友的长辈,还是……”

阿飞沉吟片刻,道:“我们想请李先生。”

我又再次愣住了,脑中缓缓飘过一句话。

“没有我,这个案子你做不了。”

但我还是强行压下心里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问:“是哪位李先生?”

“他是帮辰辰做善终服务的。”

善终服务……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尽管我一早就知道辰辰已经到了癌症第四期,可是直到阿飞说出这四个字,我才真正地感受到整件事带给他们的绝望和……平静。

是的,就是平静,因无力改变现状,而不得不接受的平静。

也许,比起生离死别,有期限的等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 ̄~ ̄ ●)

几分钟后,我在阿飞的带领下,和他一同走向花园的另一边,绕过一片花圃和草地,沿着弯弯绕绕的石砖走向尽头的长廊。

踏进长廊里,隐约能听到一阵低沉的朗读声,仿佛是在读《圣经》。

绕过长廊的石柱,才能渐渐看清那人的背影,和被他的宽肩挡住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姑娘。

她就是辰辰。

辰辰和我想象中出入不大,身形瘦弱,气色灰败,头上戴着毛线帽子,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几乎要将她完全吞没。

她连眉毛都已所剩无几,却还是强撑起一抹笑容。

辰辰见到阿飞,向他招手,坐在她对面的李先生,也放下手里的书,回过头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瞬间就觉得,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 ̄~ ̄ ●)

我佯装惊讶的问:“你就是阿飞说的那位李先生?”

李明朗竟然也配合我演戏,态度生疏而谦逊:“我和这家医院签过三年义工协议,怎么我没告诉过你么?”

你当然没有告诉我,我除了你是专门给人出馊主意为生,除了见识过你的唯利是图和睚眦必报,怎么会想到你还肩负神父的工作……

也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无名火,我只觉得自己一直被误导了,当即就呛了回去:“你不要告诉我,你平日还去养老院或是孤儿院什么的地方当义工什么的。没想到李老师活得这么分裂,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明朗勾起嘴角,姿态优雅的站起身,似乎要说出什么让我继续误会的话。

没有原因,我就是这么预感的……

可是辰辰却抢白道:“李先生一直都有助学山区儿童。”

山区儿童……

助学……

这句话直接导致了,后来阿飞推辰辰回病房后,我和李明朗之间长久的沉默。

42 Chapter 5

山区儿童……

助学……

这句话直接导致了,后来阿飞推辰辰回病房后,我和李明朗之间长久的沉默。

一直到我们一前一后默默的走出长廊,李明朗才突然回过头来,笑而不语的看着我。

高大挺拔的身材遮住了我眼前的一小片阳光。

我轻咳了一下:“呃……那什么,你……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嗯。”他看了眼手表,侧身转向另一边:“带你去个地方,边走边说。”

李明朗率先走在前面,步伐不大,我快走了两步就与他同步,只是脚下还踩着医院的拖鞋,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的,抬头一望,只觉得李明朗突然长个了一样,足足高了我一个头。

“那个……”我说。

“恩?”他低下头来,“你说什么?”

“……”

就算我是个矮子,你也不用这样吧?

我扬高了声音道:“你是怎么认识大禹和辰辰的?我看他俩的态度,你们不像是刚认识的样子。”

“认识有三四年了。”

穿过花园,正对着的建筑物是医院内部的图书馆,其中的一小块区域是水吧,这个时间只有三两个医护人员在埋头找资料自修。

李明朗到吧台处点了两杯饮料,回来时,我才注意到,他似乎比我前两天见到时瘦了点?

“李明朗,你为什么要让人误会?”

他挑眉看我:“你误会了我什么?”

我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故作轻松道:“误会你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为了几张人民币就能昧着良心说话办事,什么都要跟钱挂钩,还将同样的观点灌输给你周围的人。”

他沉寂半响,进而叹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么?”

这么委屈是要闹哪样……

我“哼”了两声:“你少来这套,之前那么多次交手,你哪次表现的像是现在这样爱心泛滥,善终服务都是义务性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亏心事干多了,这是为了赎罪。”

李明朗神情一僵,徒然变得有些骇人,但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我眨眼的瞬间,他又恢复到之前的云淡风轻。

“我做这些就是为了图好名,帮自己的公司营销宣传,以免人家说我为富不仁。”

(● ̄~ ̄ ●)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许多人。

开篇是同学之间传颂的“成大功”,他没有出场,仅仅是个远远的背影。中间是一些陌生人,镜头颇多。结尾是李明朗,逆光而坐,手里捧着一本《圣经》,反复重复着白日在花园里朗读的那句。

于是,我早上醒来时,耳边回响的便是:“Love covers over all rongs.”(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早上,我蓬头垢面的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醒困,脑子里乱轰轰的,一点都不像是刚睡醒时应有的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梦勾起了兴致,我竟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回忆过去,只是很多片段都已模糊,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以前我为了追成大功,会收集许多关于他的资料,比如他历届女友的共同点,比如他的口味和读书品味,比如他的作息时间和学习态度。

为了迎合他,我几乎活出了另外一个自己。

可是现在,我的手机里竟然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存,划开相册,大多是婚礼现场的样片,唯一一张异性的照片,还是上次在西餐厅里偷拍的李明朗。

护士进来做例行体温检测时,我委婉的问了一下,像是我这样的情况,一般都需要住院多久?

那护士很幽默的说,一般连病房都不会给安排,直接拿药回家,定期复诊。

然后,护士又看了一眼我的胳膊,说:“不过既然已经住进来了,就顺便做了全身检查吧,要是检查出来其他的问题,治疗起来也方便。”

我干笑道:“我这么身强体壮的,不会有问题的……”

“那可说不准,前天我们这里就有个病患,来时只是血压稍微有点低,结果还没挂上号就晕倒在大堂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好几个医生都在会诊呢。”

(● ̄~ ̄ ●)

护士的一番恫吓,并没有让我惊慌失措。

通常这样利用毒舌诅咒震慑别人的,是我的专长,不过我会说得更狠一点。

中午,我陪辰辰在病房吃饭,说起此事,她笑着说让我别介意,那个护士平日为人挺随和的,只是由于我是李明朗亲自抱进来的病人,还动用特权整了间特护病房,还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所以就……

我顿时觉得,我们能摔个头破血流生活不能自理,实在是我的错。

辰辰午睡时,我和阿飞到走廊里聊天。

他见我无精打采的,关心了两句,我笑说没事,只是前一天没睡好。

可阿飞的脑回路却不知怎么搭建的,竟然将我的睡眠质量,直接和李明朗的有急事要办挂起了钩。

“难怪李哥今天没过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登时愣住,一阵无语。

阿飞却自行脑补了一番:“我听大家都在说,你是李哥亲自抱进来的,原来你们是男女朋友啊,之前我是不知道,要是我一早知道的话……”

我连忙将阿飞打断,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恐怖言论。

“我 和李明朗绝对没有任何私人感情,他前几天正好入股我们公司,所以他现在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员工,老板有吩咐,我一个打工妹当然要尽心尽力。而且我们公司 刚刚成立,满打满算就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老板。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忙前忙后,所以一旦我病倒了,公司就没人干活了……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

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虚。

阿飞甚至还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

“其实李哥这个人很仗义的,这几年下来,他帮了我和辰辰这么多,从没和我们提过什么条件。”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一点兴趣……

“你们认识多久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有三四年了,不过知道他这个人是在五年前。”

“……”

“五年前,我们是在大哥的婚礼上认识李哥的,他俩是好哥们,也是同学。”

我努着嘴想了想,五年前,我大概只有十九岁……

李明朗是我的高中同学,那他的同学也应该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就结婚了?

我问阿飞:“你李哥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底就二十七了。”

……二十七岁,留了级三年级?

阿飞自顾自继续道:“认识李哥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么上心。我是见过李哥怎么拒绝小姑娘的,虽然让人觉不出他有半点不礼貌,可说真的,如果我是那些小姑娘,我会觉得他真挺伤人的。”

伤人?

就像上次对我一样?

我自嘲的笑了:“其实我也领教过的。”

阿飞的表情一瞬间微妙起来:“你们……”

我站起,不自在的拢拢头发:“所以我们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真是不知该觉得失落还是感到心理平衡。

最起码,李明朗不止对我一个那样,不是么?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庆幸,在他眼里,我和其他女孩子是一视同仁的,从未得到过任何更毒舌的对待……

“不过,虽然李哥这个人看上去挺懂女孩子的,其实他也就只是会说别人。当初我惹辰辰生气,她要和我分手,就是李哥出主意帮我把她哄回来的。只是遇到自己的问题,李哥就……”

直到回到病房里,我随便翻开李明朗昨天拿来的书,才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听阿飞说了好多,全是关于李明朗的……

其实我是过去问他和辰辰的事的。

但是这种听完上集,还想听下集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 ̄~ ̄ ●)

阮齐学长就是我午睡到一半的时候,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到住院部楼下了。

我连忙披上外套,整了整头发,开门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