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推着一个黑色的小皮箱。

阮湘君的事情,夫妻俩都知道了。虽然觉得江沅应承下照顾人家弟弟这件事有些不应该,却也不至于在这种关头给什么冷脸,瞧见她这架势,江志远便走到了门口,招呼后面两人:“来了哈,快进来。”

“伯伯、伯母好。”

抿唇步入室内,阮成君轻声问了句。

陆川将手里的礼物递上,也笑了笑,“江叔过年好。”

“过来就过来,别总这么客气——”

说着话,江志远将他让进室内,去给两人倒茶。

“来,吃糖。”

龙锦云打起精神,将茶几上的糖果瓜子往阮成君面前推了推,又忙着去拿水果。

室内有暖气,将近二十五度,陆川来过江家好些次,没拿自己当外人,很随意地脱了外套挂起来,又抬手朝阮成君:“外套脱了吧,坐一会儿。”

阮成君坐在沙发上,脱了外套,递给他,“谢谢哥哥。”

他虽说年纪小,礼貌涵养倒是极好。

陆川笑了下,帮着挂了外套。

身处陌生的地方,阮成君多少有些局促,可他早慧聪颖,因为连番变故过早地懂事,也已经学会了收敛克制自身的情绪,规矩地坐在沙发上,端正沉静的样子,颇引人心疼。

江志远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可家里三个女儿,冷不丁看见这么清秀的小男孩,心里还是挺喜欢的,便在一旁低声问江沅:“要不先把小次卧收拾出来,让住吧。”

距离有点远,阮成君只隐约地能听见两人说什么,没抬眸看,倾身从茶几上拿了一个糖。

拿了糖也没拆开吃,用指尖,无声地捏着……

冷不丁,看到茶几对面,冒出了一颗头。

整个人被吓了一跳。

江明月是去年元宵节,2月28的生日,月底才满一岁,这会儿已经在学步了,一楼的地暖很热,她穿了一身米色碎花的秋衣秋裤,原本正扶着沙发,笨拙地一步一步挪,趁人不备,腿下一软趴在了地上。不过她从小都非常省心,摔倒了又自己慢吞吞地扶着东西站起来,顶着个光头,一脸懵懂地看着家里来的陌生人。

那脑袋是真的光亮,赶上灯泡了。

说起来是因为她上个月肺炎感冒过一次,医院的护士在头顶扎针的时候推掉了半边头发,病好后江志远觉得太难看,索性拿了推子,将头发给推了个干净。

可阮成君不晓得,错愕地看着她,只觉得这突然冒头的小家伙,光溜溜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再配上有点呆萌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小ET(外星人)。

小ET从茶几和沙发间冒出来,歪着头打量了他几眼,转个身扶着沙发,笨拙地往他跟前挪。

龙锦云端了一盘砂糖橘出来,正好看见小女儿这幅样子,忍不住笑笑说:“这是你江沅姐姐的小妹妹,明月,你叫明月或者月月都行,她不怕生的。”

“……哦。”

点点头,阮成君下意识地扭头,看了江沅一眼。

江沅姐姐的确很漂亮,可这小妹妹,看上去有点丑丑的。

而且好像还很笨?

阮成君细长的手指捏着糖,看着她一步一步,笨拙地往自己跟前挪,也不说话,呆呆的样子,好几次都差点摔了,家里人好像也习惯了,没人去管……

绕茶几多半圈,对她来说,应该是挺难的,所以她最后手脚并用,爬到了他脚边。

阮成君:“……”

222:川哥得知母亲死因

指尖捏着糖,阮成君将两只脚往边上挪了一下。

“咦~”

小丫头正抠他鞋,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

阮成君:“……”

走开走开——

他在心里一个劲儿默念,却没能如愿,看见他脚动,小丫头更觉得好玩了,胖乎乎的手指抓住他一根鞋带,鼓着腮帮子就往嘴巴里送。

“不行。”

大惊失色,他俯身拽走了自己鞋带。

“哇!”

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哭嚎,惹得家里一众人都看了过来。

小丫头哭了,扁着嘴,惨兮兮的,眼泪说来说来,珠串一样地往下掉,他整个人被震了一下,连忙起身,又蹲下,想要将她扶起来。

不到一岁的小团子,胳膊腿软软的,站也站不直,他手指刚碰上人,就有点手足无措了,幸好龙锦云快步过来,一边哄着,一边将女儿抱到了怀里。

“没事儿,嚎两嗓子就停了。”

江沅正和江志远说话,回头看见他愣在原地,连忙上前,开口宽慰。

小明月的确乖,被妈妈抱着,很快止了哭腔。

嫌她好动,龙锦云便没有再将她放下来,谁能想,她在妈妈怀里又不安生了,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倾着身子往阮成君的方向够,那样子,好像还没玩够。

阮成君却觉得头大,在别人家里弄哭小孩,太令人尴尬了。

幸好,不用待着尴尬太久……

江沅跟江志远商量了一会儿,后者去收拾小次卧,江沅则跟陆川一起,带着阮成君,到了物业那儿。江沅在小区住了半年,已经认识了之前帮他们找房子的那个男人,正好他也在,因为刚上班比较忙,所以直接给了几把钥匙,让三个人自己去看房子。因为就在他们正住的楼上,所以总共也就两个选择。

看到第二个的时候,业主家里没电了,映着窗外的风雪天,房间显得很昏暗。

三个人进了门,阮成君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神色微怔,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是陌生来电,便走到了稍微敞亮一些的阳台接听。江沅的目光追随过去,手臂突然一重,被人扯进了主卧里。

房间里就一张床,空荡荡的……

米白的地砖,雪白的墙壁,映着窗外漫天飞雪,显出冷意。

江沅被突然拉进来,整个人只懵了一下,便被陆川推到了墙上,他微俯着身子,一手撑在她头顶上方的墙壁上,头一低,冰凉的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

窒息般的缠绵,让江沅一下子窘迫起来,脸蛋烧红。

圣诞节前一天,陆川翘课回安城找她,氛围所致,两个人在街上跟着狂欢大众游荡到深更半夜,住了市中心价位被炒到离谱的情侣酒店……

就,比江沅预想中早了很多。

却也说不上后悔……

陆川这个菜鸟,全凭一股子血涌上头的冲动,哄了她能有两个多小时,然后,黑色两分钟。她当时都懵了,他也懵了,捂着她嘴不许她笑,力气又狠又大,差点将她直接给捂死了。

之后,见她已然痛出满头汗,他犹豫了半晌,没开口再要求。

江沅觉得他可能有点自信受挫,怀疑人生。

以至于……

寒假刚一回来,非要一雪前耻。

两个人出去住了一晚。

感觉像凌迟。

江沅一下子就害怕他了,到现在,只对上他黑沉沉的眼,心跳就乱了节奏,拿手推人:“行了啊。”

“我——”

他也是真有本事,一个字,愣是拖出了缠绵悱恻的调子。

江沅心慌,咬着唇,看脚尖。

房间里光线昏暗,陆川一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十指相扣,他将她那只手摁到了墙壁上,微微偏头,喉结滑动,越凑越近……

外面,突然传来男孩的哽咽声。

“成君?”

江沅一把推开他,跑出去了。

“……操。”

一手撑着墙,陆川懵了一瞬,低头笑骂了声,叹着气走了出去。

阮成君蹲在阳台上,江沅蹲在他面前,轻声地问:“怎么了呀,成君?”

“薛哥哥……薛哥哥他……”

小少年抬起脸,泪珠滚落两腮。

一下子,江沅就听懂了。

也瞬间联想到,今天在陵园外面,薛平青最后的那些话。

他开车前往机场,车子冲出护栏的时候,车内便起了火,警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确认后,给出了自杀的结论。到现在,因为面目全非,已经直接送到殡仪馆了,后事由秦家在处理。

一桩又一桩意外,冲击之下,江沅都有些难以承受了。

阮成君年龄小,自然更崩溃……

同一栋楼的两个房间都不太让人满意,天色渐晚,江沅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了。去物业还了钥匙之后,送走陆川,带着阮成君,再一次回到了家里。

江志远收拾好了小次卧,她便一直在房间里,陪着阮成君说话。

晚上七点多,天已然全黑了。

陆川听了老太太的话,这一晚回父亲那边住。

车子一路开回家的时候,雪已经落住了,白皑皑一片,将小区渲染成了一个冰雪世界。很冷,陆川停好车,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勾着钥匙,迈步进门。

先前接了老宅里来的电话,李桂芝晓得他要回来,听见动静便迎到门厅处,唤了声:“少爷。”

大过年的,陆川听见她问候,笑笑应了,“嗯。”

“晚饭吃了吗?”

“还没。”

一手按着鞋柜,俯身换鞋,陆川偏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什么好吃的?”

李桂芝笑,“先生跟太太刚吃过,上楼了,你要想吃什么,给桂姨说,我立马去做。”

“那就随便弄点儿。”

换好鞋,陆川直起身,说道。

李桂芝对他的口味也挺了解,没有细问,高高兴兴地应了,便去张罗吃的。

陆川落后一步,一边往里走,一边拉开了羽绒服拉链,路过客厅,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联想到李桂芝刚才说的,他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迈步上楼,预备先回房间换一下衣服。

到了二楼以后,却隐隐地,听见了上面传来的争吵声。

身为陆家的男主人,陆淳一年到头,在家里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也一样,没打算回来,却听老太太说会让陆川过来,便也就回了一趟家。哪曾想,晚饭都吃完了,陆川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心情不悦,回房换了衣服,预备出门去。

大过年的还留不住人,张雅沁有些情绪失控,在房间里便开始撩拨他,男人不为所动,说她不知廉耻,大步走出。搁以往,张雅沁不会执着地留他,今天却有点难以克制,一路从房间里追了出来,站在楼梯口,就跟人吵了起来。

“有完没完,放手!”

垂眸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陆淳低斥。

“你别想我放手,陆淳,做人该有点良心,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为你忍辱负重生养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因为那么一件事,就将我这些付出全部抹杀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有脸提?”

过往那些,陆淳不愿回想,不愿提及,这么些年,两个人都很少揭开。

张雅沁屈辱地咬着牙,眼眸如火,盯着他看。

那目光,似乎要在陆淳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他自然不满,这么多年,几乎没人敢用这种目光冒犯他。看着张雅沁,他的脸色也越发冷了,阴沉地问:“怎么,你这是要翻天?”

“你觉得你自己就清白吗?”

张雅沁冷笑,“孩子是我一个人能生出来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下的?要是你不愿意,我能逼着你上床吗?陆淳,你有没有良心,我才是你第一个女人!”

“难道现在没有好吃好喝地供着你?陆夫人不是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过年在这儿闹。”

“她已经死了!”

张雅沁一张脸因为嫉恨而扭曲,“死在我们俩眼前的。你不要自欺欺人,这件事我们俩都有份儿。你以为你现在这么对我,就能假装一切没发生吗,陆淳,她……”

一句话说到这,她的目光落在陆淳身后,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化了妆的脸,因为惊恐,瞳仁都突出了。

这模样,都吓到了站在她对面的陆淳,他沉着脸,也突然感觉到身后那股子气息,迟疑扭头。

“砰!”

一个携了雷霆之势的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他鼻子上。

冷不防被一拳砸翻,陆淳鼻血喷涌,还没来得及翻身起来,领口又被人猛地提起,陆川半跪在他身边,攥得咯吱响的拳头,一下一下,冲他招呼过去。

“陆川!”

“你你你,住手!”

两个人的喊叫声,倏然响起。

陆川却不为所动……

眼眸凶狠,肌肉紧绷,身子偏着,脖颈间的青筋都突突暴跳。一句话都没说,懒得说,脑子甚至都不转了,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这两个人一起了结了。

疯狂的样子,吓到了陆淳,也吓到了张雅沁。

陆淳在他手下拼命挣扎,可这个儿子练跆拳道多年,每一天定时健身,身体素质比一般男人好上百倍,他要动了要命的念头,那股子狠劲儿,不是一般人逃得开的。

一脸狼狈,陆淳冲张雅沁吼:“愣着干嘛,把他拉开,拉开!”

怎么可能拉的动?

张雅沁在边上看着,甚至不敢上前。

太可怕了……

他觉得陆川可能会要她的命,脸上冒冷汗,身子发抖,瑟缩着往后退,目光落在楼梯台阶上,抬步就要往下跑。没来得及,陆川一手将陆淳扯拽起身,横起一脚,直接将她踹了出去。

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整个家的宁静。

陆川眼神阴鸷,一手拖拽着陆淳,大步追下楼梯。

“川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