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王爷。”念瑶恨恨的说:“青华姐,我知道你与王爷的感情不一般,但皇上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怎能这般厚此薄彼,你想想,皇上若是没了,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还不是荣王爷?”

“我相信不会是王爷。王爷不是那样的人。”那个少年,是我心底珍藏着的美好回忆,他不可能变得那样。

“那个位置面前,还会有怎样的人?若不是王爷,又会是谁?右相吗?姐姐莫忘他们的关系。”念瑶有些咄咄逼人。

二天后,一直只在打雷的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

刘幕已经昏睡了四天。

白天,是念瑶和张进在照顾着,晚上,则换我一人,毕竟晚上并没什么事。

望着床上依然惨白无血色的俊颜,他睡着的样子见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虚弱,仿佛极需要人呵护,以往睡着时,他的眉总是紧蹙,唇紧抿着,一睁开眼,目光便是薄凉而冰冷的,让人觉得不可靠近。

重新为他盖好了薄被,离开时,手蓦然被抓过。

低头,望进了一双深沉的眸子里。

“皇上,你,你醒了?”惊喜交加,一时眼眶微湿。

他极为虚弱,但抓着我的手依然有力,声音更透着无与伦比的执着:“跟朕回宫。”

醒来便是这一句话,呵——

“好。”,我点头,声音沙哑,这些天想了很多很多,为什么不能跟他回宫呢?尽管我不曾想过自己能有一段真情,特别是与他,可他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身为帝王,很难得了,他既是真心待我,我何不忘掉过去,试着敞开心扉去接纳?也许未来很美好。

他反倒怔愣了下,喃喃:“你答应了?朕这是在做梦吗?”

我忙摇摇头,轻握过他的手:“没有,是我我想和皇上回宫。”

刘幕苍白的脸淡淡扬起了个笑容,他就这么静静望着我,直到眼眶微红:“朕知道勉强了你,但朕会对你很好,相信朕。”

我拼命点头:“我相信皇上。”他一直就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从来没有食过言,这点,我深信。

“抱朕。”他张开双臂,孩子气的说了这二个字。

我想笑,又觉眼眶酸酸的:“别抱了,伤口还没有合上呢。”

“可朕已经好久没抱你了。”他的手轻轻一使力,力道并不足以拉动我,但我还是顺着力轻轻伏在了他的胸口,感觉着他心跳的张力,突然松了口气。对刘幕,一直有着后怕的感觉,当初因玉妃一事,死亡的威胁太深刻,还有那样的折磨,甚至那个孩子…如今,就将这些统统放下吧,试着去相信他,去感受他的情意,也试着去爱这个男人。

不能再让他置身在危险的顶端了,他是帝王,有着他的责任,怎可以因我这个普通的女子而负天下?

只抱了一会,他又沉沉睡去,毕竟身子还没多少的体力。

轻轻开门,关门,转身时,见到了巫臣华禹,白衣胜雪,凭栏而立,和着夜色下的电闪雷轰,他的存在显得飘逸而出尘。

“恐怕你走不成了。”他悠然的说。

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掌柜很喜欢偷听人说话吗?”我拧眉,复又道:“我知道掌柜花了很多钱买下我,但…”

“你爱他?”

我一愣,爱?

“既然不爱他,又何必给他希望跟他回宫?”他嗤笑,“这跟骗有何不同?”

“掌柜知道爱是什么?”我反问。

“这不是你们女人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吗?”他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接雨。

疲惫的一笑:“我觉得人最重要的是相处,爱应该是慢慢积累的,一见钟情,注重刹那感觉的爱,华而不实,也不见得长久。”深宫那么多年,从没考虑过去爱一个人,至少在爱之前,考虑的是这个人的价值或是品性,能否被利用,或者能否依靠。爱情只存在文人的诗下而已,对于宫里出来的女人来说,更注重的是实际,而非那些抓不着的东西。

“哦?那你如何断定在与他相处过后,会慢慢积累对他的爱?”

“至少我了解他。”

巫臣华禹伸回了雨中的手,看着雨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半响,突然望着我:“那是不是换了另一个你了解的男人,你也会答应?”

会吗?迟疑着…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想这种问题,慌忙回答:“不会。”

巫臣华禹却笑了,这一笑,顿觉阴沉的天空也明亮了不少。

我却有些恼怒,总觉得他是在嘲笑什么,很是不自在。

“我说了,你走不成了。”巫臣华禹停下笑,云飘散慢的道:“当今皇帝已然驾崩,荣王爷三日后就会登位。”

“你胡说什…”声音嘎然而止,猛然抓过他的双臂,“你说什么?”

“一个时辰之前的消息,铜锣的声音已敲遍了整个京城,一天之后,公文会发布到大汉的每个角落。”

“怎么可能?荣王爷不可能这么做的。”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一直很珍藏着的东西突然间被狠狠的碎个粉碎。

“荣王爷,呵。”巫臣华禹满是兴趣的念着这三个字,又抬头看向闪着惊雷的天空。

隔天,依然大雨滂沱。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

所谓一屋子的人,也只有我,张进,念瑶。

“这般明目张胆的攥位,他就不怕遗臭万年?真看不出来荣王爷竟然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张进边哭边骂:“皇上对他多好啊,可他竟然趁皇上外出的时候派刺客来暗杀,还,还将大位也抢走了,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姐姐,”念瑶走到我面前,怒气腾腾的问:“是不是到现在你还要护着那个荣王爷?我与张进要将事实真相公布于众,你如果还有着一点良心,就和我们一起去。”

“去哪?”我确是不相信荣王爷会那样做,不管他怎么变,都不相信他会这样对待他的兄长。

“当然是要将事实告诉老百姓,反正荣王爷也要在三天后才登基,三天的时间足够让百姓相信这个事实。”念瑶道。

门在此时,猛的被撞开。

修长的身影在小丫的搀扶下挺立的站着,只俊脸苍白无血,滂沱雨势陪衬下,更显得他的身影单薄而孤立。

“皇上?”我惊呼。

“皇上?”张进和念瑶慌得忙过去扶他。

一旁的小丫嗫嗫的说:“我,我以为你早告诉他了,就说漏了嘴,然后他坚持要来找你,又听到了你们的说话。”

刘幕苍白的面孔印得他原本就漆黑如墨的眸子更加深无底,紧紧锁着我的视线问:“告诉朕,这一切都是真的?”

“应该不会是王爷做的,或许,他也被蒙在鼓里。”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一刻,刘幕的身子有些轻微颤抖,可他依然傲然挺立,只唇角紧抿,立于腿侧的双手也紧握成了拳。

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或者说,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刘幕自己出声:“朕必须在三天之内见到刘荣。”说完,他推开众人的扶持欲出房,然而,才走了二步,便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皇上?”我紧张的赶紧上前扶住他。

“朕没事。”他推开了我,甚至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只说:“朕要回房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我没再扶他,甚至拦住了要紧跟上前的张进,小丫,念瑶。

看着刘幕傲挺着背,一步一步缓慢的朝休息的屋里走去。

“姐姐,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陪着皇上啊?”念瑶不满的嘀咕:“为什么你反而…”

“正因为他是皇上。”他有他的傲骨,如今的脆弱是不允许被看到的。

这几天的转变之大,大得仿佛是场梦,我甚至会时常捏自己的手臂,直当痛楚传来。

尽管天下变了个样,可生意还是要做的,只心里一直牵挂着那个二天来滴水未进,连房门都不出的人。

“姑姑,有个客人指名要找你。”一伙计走过来说。

“在哪?”客人?会是谁?

“她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我便领她去了后院。”伙计说完便离开。

“可是,”荣王妃抓过我的臂膀,激动的道:“可是,王爷什么也不知道,他也是被我父亲设计的。当王爷知道你不见了后,四处找你,日不寝,夜不寐,当知道皇上失踪后,更是焦急万分,找得连家都不回。父亲便找了个与皇上长得相像的人代替,设计让他相信皇上病死了。”

“你是说,这一切的计谋王爷没有参与,更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怔。

荣王妃点点头:“你是了解王爷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脑海里闪过刘荣带笑的温柔面孔,他没有让我失望,没有。

“姑姑,我求你,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皇上。”荣王妃朝我跪了下来,眼底满满的哀求。

阻止?我苦笑,如何阻止,又凭什么去阻止,想到刘幕此刻的样子,心底的愧疚一波接着一波,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他也不至于成为现在的模样:“我做不到。”

“不,你能做到的,只要姑姑肯做,一定可以的。”荣王妃死死的抓着我的袖子,语声哽咽:“自从姑姑在废宫里说了那些话,我就知道姑姑是喜欢王爷的,自那次后,王爷便被伤得好深好深,可他每次喝醉,梦呓时嘴里喊的还是姑姑,他对我说,他此生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让我死心。”

眼眶微湿,“王妃,王爷对我有情,皇上对我也有情,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变成了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你想过他的感受吗?如今他又身受重伤,甚至功夫全失,他如何做人,以后又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荣王妃摇摇头,滴泪成珠:“我无法想这些,我唯一能想的,就是保住王爷,姑姑,百姓们都知道都已接受先皇已病逝的事实,他已经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如果回到了宫里,兄弟就会反目,必一死一伤,这就是姑姑希望看到的吗?求姑姑想想王爷待姑姑的好,我给姑姑磕头,求姑姑成全王爷。”

“起来,快起来。”我想拉起荣王妃,却怎么也拉不动。

“姐姐,”此时,一直站在旁边侍女装扮的女子过来扶起荣王妃,轻道:“如果她不答应,你这样求也是没用的,起来吧。”

进入后院时,并没有多注意过这个侍女,如今看到她清丽的容貌时,才发觉她的容貌竟与我有着几份相似,特别是轮廓与眉目,她是…脑海里突然闪过荣王妃那天的话来‘他就要娶侧妃了,是我的亲妹妹任诏水’‘我安排王爷见到了水儿,水儿的长相与你有着七分相似,并以自己一年无所出为由,请父亲出面请旨’

女子大方一笑:“姑姑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点点头:“你是王妃的妹妹,水侧妃吧?”

水侧妃点点头:“姑姑是个明白人,心中一定有了主意,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很多事情是挽回不了的,还请姑姑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疲惫万分,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好累好累。

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在不断的抉择?

不管选择的是对还是错,都带来无边的伤痛,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伤痛?

而这次,我又该如何抉择?对刘荣,对刘幕,二个同样对我深情的男子,无论选择谁,另一人必伤得极深极深。

不想要这样的选择,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仰起头,想制止眼泪的流下,却见到了慵懒坐在二楼廊上的巫臣华禹,来不及收回视线,眼底的伤痛,沉重,迷茫,脆弱赤裸裸的展现在他面前。

这已是第二次,让他毫无遮掩的看到我的情绪。

他依然一脉悠闲,只目光变深,变沉,静静的注视着我,半响,他突然看向了另一侧,嘴角划起个莫深的弧度。

延着他的视线,我看到那边的枝叶似乎在晃动,方才那里是有人吗?

这一夜,很想让脑海一片空白,可越是想静下来,思路反而越清晰。

‘百姓们都知道都已接受先皇已病逝的事实,他已经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如果回到了宫里,兄弟就会反目,必一死一伤,这就是姑姑希望看到的吗?’‘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很多事情是挽回不了的,还请姑姑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这二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

是啊,就算荣王爷是无辜的又如何?谋反的人是他的岳丈,依然脱不了关系。

刘幕深谙帝王权术,他是个真正的帝王,为了防患未然,也定不允许刘荣活着,更别说他会相信荣王爷是无辜的。

另一方面,刘幕的暗影真能起到作用吗?右相会坐上这个位置,能将狡猾如狐的左相斗倒,绝不可小觑,他此去也只是送死。

皇位已然挽回不了,这已成定局。

一夜的无眠,让我身心更加疲惫,而做出的决定…苦笑之后,便是满怀的愧疚。

天空只晴了昨天一天而已,今天又布满了乌云,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整个天空要坍塌下来似的。

“姐姐,所有隐在皇宫暗处的暗影已然准备,只等皇上发出暗令了。”走出房门的张进深吸了口气,激动的说。

端着药的双手一紧,淡淡一笑:“你们一直说暗令暗令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只有皇上才有的烟幕信号,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事情。”

“是吗?”我点点头:“那你快去准备吧。”

张进离开。

望着手中的这碗药,药内我多加了一份药,能使人沉沉睡上一天而不醒。

已然没有让我后悔的余地,那个水侧妃说得极对,既然都要伤害,就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

世事无常,以往我是那么的怨恨他,可现在,却是对他满怀愧疚。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他只着了件中衣坐在床上,脸色依然苍白,习惯性的唇紧抿,只要他一做出这个动作,周围顿时就会变得压抑而肃迫,这是当皇帝多年养成的威势。

他深深的望着我,目光冗长而专注,深情却又矛盾的复杂。

我一怔,尽管他时常在注视着我,却从未以这样的眼神看我,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药水上时,我心里不由得一慌。

“该吃药了吗?”他问。

“是啊,该吃药了。”将药端到他面前,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温温的,快喝吧。”

他没有接过,视线又落在我身上,轻轻的说:“朕以前不明白什么是爱,等知道时又发现太晚了,原来爱一个人,总会冲动的做事而不去想值不值得为她这么做,可当付出太多之后才知道,爱给了一个人,就是将弱点也给了他,以前母后常说,帝王只能雨露均沾,万万不可独宠一人,朕现在才明白它的意思。”

“是吗?这药再不喝就要凉了。”思绪一直在这碗药上,因此也没有深想这话的意思。

他接过了药,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我脸上移开:“青华,在这个世上,没人能真正的伤到朕的心,因为朕没有弱点,可现在有了。”

“什么?”

“你真要朕喝这碗药吗?”

“怎么了?喝了药身体才会好得快啊。”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他望着我,目光越发深幽,最终,将药缓缓喝下。

当我去接空碗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现在,朕要将这个弱点像拔刺一样一点一点的拔出来,不管它埋得有多深,拔时有多痛,朕也要将它完完全全的拔干净。”

“什么?”

“她说得很对,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很多事情是挽回不了的,那就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他就这么望着我,平静的,毫无起伏的望着我,看着我的脸色一点点转白,转凉,然后声音空洞的问:“你就这么相信刘荣吗?仅仅荣王妃的几句话,就断定一切与刘荣无关吗?你拿什么去相信?你的相信只因你喜欢他,想保护他,所以宁可舍了朕。”

“我,我,不是的,不…”他竟然都听到了,而我在这个时候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碗药朕早已让念瑶换过,朕不说破,只是想知道,你最终的选择。”他放开了我的手,目光薄凉的,冷清的望着我,淡漠的说:“朕是那么的喜欢你,放下了尊言身段,放下了朝政百姓,甚至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依然在你心里连一丁点的位置也没有。”

唇微微的颤抖,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再看我一眼,站起,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皇上,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