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

已是来年的至夏。

天气炎热,尽管我满头大汗,依然觉得全身舒适。

“京云,将这些药拿去捣烂,按照我以前教你的做成药丸。”莫云师傅将晒好的药材丢给我。

京云是父亲给我取的表字,父母就我一个孩子,母亲体弱又无法再育,父亲可说拿我当男孩子在养,因此很小时就给我取了字,名青华,字京云,没人知道我这个表字,只有在家里时,父亲才会叫我。

“好。师傅又要出去云游吗?”每个月的几天,师傅总会离开这座小谷济世,真正的慈悲为怀。

“不是我。”莫云师傅笑道:“是我新收的好徒弟傅京云。”

“我?”我一愣。

莫云师傅笑着点头:“虽然才半年,可能教的我都教了。现在你就缺乏实施了,到外面多走走,对你有好处。”

阳光下,莫云师傅年过百半却依然神采翼翼的面庞慈爱的看着我,半响,对着我背后道:“是吧,华禹?”

转身,就见到了巫臣华禹,依旧是一身的白衣,不染一丝杂质,仿如仙人下凡,悠悠于天地。

他慵懒的望着我,眼底尽是温温暖意。

“你什么时候来的?”已经一年没见到他了。

“刚刚来。”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搜索着,半响,说了句:“一样好看。”

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再加上粗哑的声音,只怕会遭很多人的嫌弃,还有过半的白发,尽管身躯依然挺直纤细,可从背后粗粗一看,只怕是个老婆婆。

我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句:“谢谢。”

“你就和华禹一起去走走江湖。”莫云师傅打趣的望着我与他,悄然的在我耳边说:“华禹等你够久的了。”

面对师傅眼中的打趣,我哭笑不得。

小谷四面环山,几乎没有出路,唯一的出路是道狭缝,也被荆棘披满。

师傅说会安居在这里,主要是山上的草药都极其罕见,有利于她采药。

“不舍吗?”见我一直望着谷底所居住的小屋,他轻轻一笑。

“是啊,师傅给了我新生命,又教了我那么多的东西。”转过身看着他,目露感激:“也谢谢你救了我。”

“以身相许如何?”他眸底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

“说什么呢,走吧。”详装听不懂,我朝山下走去。

夏的景致,蓬勃繁茂,各式野花争相开放,处处散发着野林的美丽。

要说忘记过去,很难很难,犹其是想到孩子,那痛,依旧在心底没有散去,但当在镜子中看到全新的面貌时,那一刻产生的意识,至今都记忆犹新,那便是活下去,去找回自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我们去哪?”山脚下有二条路,一条向东,一条向北。

巫臣华禹摸摸怀里,拧眉说:“没银俩了。”

我一愣:“那怎么办?”

“找户富人家下手。”他说得很正经,很认真。

“什,什么?”我惊得张大嘴。

“你不明白吗?江湖的人向来打打杀杀,哪有时间去赚钱?”

“那,那就去偷?”我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巫臣华禹看着我,眨眨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阳光顿时失色不少。

“你说的不是真的吧?”对于这个所谓的江湖,我还真是有些忐忑,尽管觉得他应该是在说笑。

“真的。不过这也是绝少数,这些人被称为江湖败类。走吧。”他突然握起我的手,微风吹过,带起他的黑发飞扬,秀出他完美的轮廓。

可惜站在他身边的人其貌不扬,连美丽也变不上,破坏了美景。

缩回了自己的手,我道:“我自己会走。”

他微微一笑,“这条路不怎么好走,等到了大道上,你再自己走。”说完,又牵起了我的手。

我无奈,只得任他牵着。

原来所谓的江湖,与我们的世界是一样的,只不过江湖上的人多属于或拥有侠义之心,或拥有云游之意,又或是为非作歹,龙鼠混杂的人,而将正经人家的子女排除在外,但也不乏有名门正派。

饭馆里,大家都粗布衣杉,有的人腰佩长剑,有的则是双斧,他们吃饭,喝茶,甚至是谈吐都极为豪放,不拘一格。

其实这些人在平常都能见到,只不过那时脑海里还没有江湖这个概念。

巫臣华禹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他一入茶馆,整个馆子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点了穴般,皆惊艳的望着他。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他这样的容颜,不被说成妖孽也是祸国殃民的,幸好身为男儿身。

“客,客观,要,要点什么?”小二走了上来。

“听说这里的红酥鸡极为有名,就来一盘吧,再加几样小菜就行。”他道。

“是,是,马上就来。”小二正要离开,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身道:“客观不像塞外人啊,朝廷下了吃肉的禁令,三年大丧期间不许吃肉。”

“大丧?”我一愣,一惊,难道是…最终,他还是杀了他吗?一直在努力放下这些事,如今五味翻杂,不知道是什么感想:“皇上死了?”

“嘘——说什么呢,”小二白了我眼:“皇上年纪轻轻,才登基几年啊,怎么会死?是先后。”

“先后?”这回巫臣华禹也挑了挑眉:“先皇娶过皇后?”最后一句话,他是问我。

想到那个薄凉的男人,心里已然麻木,我摇摇头。

“就是这样才奇怪。”小二一直望着巫臣华向的脸,那模样几近痴迷:“皇上下昭说,先皇后崩,下令禁吃一年的肉,百姓们都议论纷纷,没听过先皇娶皇后啊,这突然就冒出个先后了,还听说这个先后是被火烧死的,那火太大了,把整座宫殿都烧毁,可怜啊,都没人知道,更别说救了。”

先后?被火烧死的?难道刘幕他…

“等等。”方才就觉得奇怪,小二一直在说着先皇,先皇后,难道刘幕并没有想复位?但那天的祭祖是怎么回事?还是他改变主意了:“你说皇上下昭,皇上的名字是不是叫刘荣?”

“你要死啊,皇帝的名字是你随便乱叫的?”小二瞪着我。

我微愣,刘幕没有复位吗?他不是一直想着复位吗?他放过刘荣了?那他人呢?

此时,巫臣华禹缓缓落坐,懒懒的问:“小二,近来朝廷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二殷勤的走上前,给他倒了杯茶,近乎讨好的说:“现在的皇上可是个好皇上,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怔忡着,宫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百姓却不知道,难道刘幕一开始就没打算复位吗?那他做的那些事又是为什么?

小二下去布菜了。

巫臣华禹目光望向街上,优雅的喝着茶水。

而我,却盯着桌上的杯子出神。

“既然重生了,就应该忘却以前的一切,爱也罢,恨也好,统统放下。”巫臣华禹淡然说。

“我知道。”近一年来,我一直在努力的化解心中的痛楚,还有过往的一切,但伤害太深太深,有些东西只怕要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忘却。

“你还爱他,是吗?”

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想到刘幕时,脑海里出现的是政儿可爱的小脸,想到政儿,心中又是一痛,最终,我道:“我与他,在我放火的那一刻,已然彻底陌路。”

“希望你记住今天所说的话。”巫臣华禹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极好,站起说:“我们走吧。”

“我们还没吃饭呢。”我微讶。

他挑高眉:“难道你还想让他们觊觎我的美色?”

不待我说话,他拉过我的手就走:“我带你去吃野味。”

连着六个月,巫臣华禹带着我游历,每到一处,我都会替生病中的百姓们治病。

每一次治好一个病人,就会觉得伤痛在慢慢的缓解,特别是看着本是病恹恹的孩子过几天就变得活蹦乱跳,看着他们与父母拥抱在一起的温暖场面,我就会哭,会想到政儿,想到他可笑的笑容,糯糯的声音。

巫臣华禹一直在陪着我,我看病时,他在一边帮衬着,我哭时,他会吹笛安慰,更多的时候,是默默的望着我,嘴边挂着一丝温暖的笑弧。

偶尔无意间目光相遇,他便会给我一个灿烂,倾国倾城的笑容,那时候,看着女病人们露出的眼神,我便会哭笑不得。

直到这一天,温馨的画面被打断。

“大祭司,老教主说他要卸下教主一职,让你回去主持新教主接任大典。”来的人禀报说。

不远处的我心陡然一跳,新教主接任大典?脑海里想到那时巫臣华禹说过的话‘刘幕已被魔教看中,成为了下一任的教主’,是刘幕成为教主的接任大典吗?

禀报的人走后,巫臣华禹走向正在捣药的我,淡笑着说:“你说过,你与他,在你放火的那一刻,已然彻底陌路,如果再见到他,应该不会再留恋吧?”

望向他,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后,使他全身仿若涂上了一层辉煌。

“我不知道。”现在心里很平静,静得仿佛荡不起一丝涟漪,只不知道,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会如何?恨?爱?还是别的。

“不想带你去魔教,但唯有让你见到他,你才能确定是不是放下过去,从此去过你真正想过的日子。”他深深的锁住我的视线,“京云,这也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应该能感觉到我的心意,是和他在一起,还是和我浪迹天涯,你若选前者,我从此将会消失在你面前,不再出现。”不是云淡轻风,不是懒散的随意,嘴角依旧挂着微微的笑,神情却是认真的。

他的话来得太突然,我怔愣的望着他。

巫臣华向轻轻一笑:“说是给你最后的机会,还不如说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只是不想再让自己有妄想而已。”

“我们这样,不是挺好。”我别过了脸:“这里的人需要我,我不想去魔教。”

“你必须去,因为莫云师傅会回去,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她是魔教的长老之一,魔教的长老,包括一切职业,向来只单传弟子。换句话说,你已然是魔教未来的长老。”

魔教长老?我心神一震,到最后,又要与那个男人牵扯上了吗?

说是魔教,还不如说是一座城池。

云城,在大汉朝的位置属于各边国的交界点,连接着大汉,西蛮与西戎的交通要道,更是各国物资集运的交易转折场所,大部分东西都是通过云城送往各处。

虽然它是在大汉的地图上,但它更是个小小的中立地带。

如今谁又能想到,整个云城,竟然会是魔教的人在掌管,又或者说,云城的所有百姓都是魔教中人?

相对于我的震惊,巫臣华禹则是笑若春风的与前来迎接他的女们说笑着。

半响,侍女们仿佛才见到了我,其中一个年纪约二十上下的侍女好奇的打量着我:“公子,这位姑娘是干嘛的?”

“她是莫云师傅的徒弟,叫傅京云,也是你们的主人。”

侍女们有些吃惊,更多的是疑惑,一个还是孩子的小侍女嘀嘟了一句:“怎么长得这般普通,还长了白发。”

这话些在帮着别人看病时早已听以为常,我并不觉得难过,只微微一笑。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们以貌示人的?”巫臣华禹语声不严厉,只冷了几分,但那小侍女却红了眼,走到我面前轻道:“对不起,我说错了,请姐姐原谅。”

我一怔,忙道:“没事的。”奇怪的望向他,怎么他面色一冷,这些侍女似乎极为害怕他的样子。

此时,一侍女进来禀道:“祭司大人,老城主说想看看未来的毒宗长老,有请你和未来的毒宗长老过去。”

毒过长老?我吗?不是习医的么?

“告诉他,这就去。”

“是。”侍女退下。

此时,巫臣华禹突然对我说:“在那里,有可能见到他,走吧。”

见到他?心里陡然紧张了起来。

见我没跟上,走到门口的巫臣华禹又转身望向我:“怎么了?”

回过神,竟发觉整双手都是冷汗,忙摇头说:“没事。”

云城的主建筑很宏伟 ,依山而建,层层叠加,连绵起伏,大有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

沿着山梯往上,便是主厅,主厅很大,八个巨大石柱支撑起屋脊,厅内不是烛火照明,而是几颗硕大的夜明珠。

我自然惊耸,这几个夜明珠可是价值连城,就连皇宫也拿不出来,他们竟然用来照明用?就不怕有人偷吗?

“你就是莫云收的徒弟?”一道浑厚的嗓门响起。

我看到一个老头,白胡须过膝的老头坐在上头,穿了一身的白袍,肥袖飘飘,他长得极为普通,甚至没有想像中魔教教主该有的霸气,而是一脸的无害。

“是。”我低首。

“不错,不错,够特别。”老头哈哈一笑,目光又望向巫臣华禹,无害的表情陡然冷了下来:“逆子,还敢回来。”

“我只是屡行使命来主持新教主的接任大典,主持完后就离开。”巫臣华禹的脸比起教主来更冷。

他们不是父子么?这场面似乎有些…

“逆子,逆子,你是要气死我不成?”老教主跳了起来,一掌就冲向巫臣华禹,速度之快,眨眼之间。

瞬间的功夫,二人飞出了厅外。

我追了出去,外面哪还看得到什么人影。

“你是谁?”就在我回身时,见到小丫迎面走来,轻快的步伐,还哼着歌,见到我时,满脸疑惑:“没在城里见到过你,新来的使唤侍女?”

“不是。”看到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刘幕也在?

“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怪?难听。”她眼珠一转,突然拍手道:“太好了,我正愁找不着长成你这样的侍女呢,不管你是做什么的,这些日子你就去侍候一个人,我给你五锭金子。”

“姑娘,我说了不是这里的侍女。”

“变成是就行,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在这个云城里,只要我开口了,都能得到。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自然知道她是谁,甚至还能猜测出她要我去侍候的人是谁,正因为此,我才不愿去:“我是以后的毒宗长老。”

“咦,你就是莫云姨新收的徒弟?”小丫眨眨眼,一脸不敢置信,半响,才道:“那又如何?至少现在不是,而且更符合要求了,就当是我向莫云姨借用一下你这个徒弟罗。快走吧。”

说完,拉着我就往一处阶梯下去。

小丫是习过武的,力道极大,我挣脱不开,又呼救不得,只得被他拉着去。

直到一处梨树园林时,我已然气喘吁吁。

“幕哥哥,我给你找了个侍女,”小丫边朝里面喊边拉着我进去。

最终,还是见到了这个极不愿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