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幕轻笑起来,笑起沉重:“当我赶到时,整个废殿已然化为灰烬,我在废墟里找了你三天三夜,却连你的尸骨了找不到。你应该很恨我吧?当初,你说政儿是我的孩子,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我只是被恨蒙蔽了心智,巫臣华禹并没有找到孩子,这些是政儿的衣裳,我把它们和你埋一起。”刘幕从怀里拿出一件孩子孩子穿过衣裳来。

我的眼眶渐渐酸涩。

他用手刨着土,使劲的刨着。

雨渐渐下得大了起来。

很快,他的十指刨出了血,他毫无所觉,雨声中,能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悲悲的向四周散开。

眼晴越来越酸楚,最终掉下泪来,要如何才能让他放下这一段情,才能得到解脱?

我就是怕他这样的的执着,那太伤人。

面对这份执着,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去触及,那他呢?如果不能试着放下,他永远只能在心魔中徘徊痛苦。

谷顶的雾气越聚越多,雨从雾中落下,下得更大,更密集。

他要刨到何时?

就在我迈出脚步要去阻止他时,一道陌生却熟悉得让人落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阻止不了他的,随他去吧。”

我猛然转身,身后,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修长而立,斯文的面孔,学者的气息,面容在他身上刻下了沧桑的过往,但依然是精神的,年轻的。

泪成串落下,我瞪大了眼,害怕眼前看到的景像只是我一时的幻想。

十多年未见了,可这张面孔与记忆中完全一样。

“姑娘,你怎么了?”伴随着温柔可亲的声音,一道纤瘦的人影从木屋走出来,站到了我面前。慈爱的面庞,透着关心的美眸,岁月如梭,眼前的女子脸上已多了几道细纹,却无损她细致的美貌。

他们,他们正是我牵挂了数年的父母,如此真实的站在我面前,我却无法相信。

“姑娘,你没事吧?”父亲亦关心的问。

我摇摇头,泪却越落越多。

“这孩子是怎么了?”母亲忙拿出她的绢帕帮我擦试:“别哭了,是幕儿带你来的吗?”

幕儿?他们叫刘幕幕儿?

“你,你们是?”克制了情绪,很想上前认他们,但我这模样…现在不是时候啊。

“我们是墓主人的父母。”父亲轻轻一叹。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呢。”母亲对着雨中的刘幕一叹。

此时,刘幕已然将孩子的衣物放了进去,他跪在坟前,痴痴的望着墓碑发呆。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很想了解父母的情况,又不知怎么问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父亲摇摇头:“五年前,幕儿找到了我们,本来,他是要我们与我们的女儿青华一起相聚的,没想,左相谋反,他又身负重伤,便把我们安排在了这里。”

五年前?五年前他便开始找我父母吗?还把他们安排在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姑娘,幕儿会带你来这个地方,一定十分信任你。”母亲拉过我的手,笑说:“也不知为什么,看到你就觉得亲切,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傅京云。”注视着父母的反应。

果然,父母神情皆一怔,父亲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的慈爱:“你也姓傅?真是巧啊,我也姓傅,你的名还和我女儿的表字同名。”

“是吗?真巧。”我微微哽咽。

“相公,”母亲将一把油伞交给父亲,柔声说:“幕儿这样下去会生病的,你去给他撑着吧。”

父亲点点头。

“我的女儿很幸福。”母亲突然叹说:“有一个男人在她死后都愿意娶她,还有什么好求的呢,只可惜,她福薄命薄。”

“什么?”我一愣。难道刘幕娶了我的牌位?

“造化弄人啊。”

我望向刘幕,他依然跪在墓前,身形孤独,十指早已刨得开裂,鲜血直流,他毫无所觉,只哀伤的望着墓碑出神。

轻咬下唇,这样的深情…

“阿弥陀佛——”一声口号,雨中,身穿黄袈裟的大师站在雨中,奇怪的是,那些雨珠并没有将他的衣裳弄湿,仿佛他全身被一层什么东西笼罩着。

没有看到他的出现,仿佛他从天而降。

“智光大师?”母亲显然习以为常,毫不吃惊,只走上前去,双手合掌行礼。

大师回以一礼,目光便叹息的望着刘幕,摇摇头:“痴儿,痴儿啊。”

此时,刘幕站了起来,可目光依然留恋在墓上。

“我去准备茶水。”母亲说着便进了木屋。

“老衲要恭喜刘施主成为魔教教主。”大师走到刘幕的身边。

“大师此次前来是代表少林向本教主下战书吗?”刘幕神情冰冷。

“呵,”大师轻轻一笑:“老衲是来告诉施主,武林人士都知道施主抓走了峨嵋派的女弟子,为了扶正义,欲群起而攻之,施主小心为好。”

抓走峨嵋派的女弟子?难道柳吟没有回峨嵋吗?我暗附着。

此时,大师的目光突然朝我看来,睿智的眼眸仿佛看尽人间万态,半响,他道:“这位女施主是个好福气之人,可惜情孽太重,若无法逃脱这此孽,只怕这辈子都要为此孽所困。”

情孽么?是啊,至今为其所困,我双手合掌,诚心问:“请问大师,弟子该怎么做才能得到解脱?”

大师叹了口气:“随心吧。”

“心?”随心吗?下意识的望向刘幕,他依然望在我的墓上,神情凄迷。

此时,母亲走了出来,轻道:“幕儿,我给你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先去沐浴吧。京云,你会做饭吗?会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下?”

我赶紧点头,记忆中,母亲做的饭菜很是美味,每次的吃饭,总是我最为期待的事。

山谷的夜转眼间便来。

今夜,我与母亲一床,刘幕则与父亲睡在外间。

相依而睡,依稀回到了小时候,忍不住又想落泪。

“怎么了?”像是察觉到我的心绪,母亲问我。

我摇摇头,努力制住往下掉的眼泪:“京云想到了父母。离家许久,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可好。”

“真是孝顺的孩子。他们一定活得很好。”母亲安慰我。

拼命点头,可最终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下。

见我如此,母亲突然撇开了话题:“京云,你是怎么认识幕儿的?”

“京云是教主的侍者。”

母亲微微一笑:“只是侍者吗?你是幕儿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孩子。”顿了顿,她又道:“可以看出,你在幕儿的心里不一般。”

我一愣:“夫人多想了。”

“是不是多想,以后就知道了。”母亲一叹:“这些年来都是幕儿在照顾着我们,在我们心里,他与青华是同样重要的,京云,如果可以,你能让幕儿幸福吗?”

对上母亲慈爱与温馨的目光,一时,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怎么了?”母亲有些疑惑:“是不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不是的。”母亲可知道,一直以来,我就是不想再与刘幕再有任何的纠缠,不是不爱,只是怕,怕再受到伤害,怕又牵连出我无法承受的事,要如今,母亲却要我让刘幕幸福?

“你不喜欢幕儿吗?可我觉得你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爱。”

我一怔。

“孩子,可能是我猜错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想说,幕儿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如果你喜欢他,请一定要让他幸福。”母亲说得很郑重。

面对这张脸,面对这样的关心,我无法拒绝。

雨在隔天停了下来。

一大早起来,就见到刘幕在墓前舞剑,剑气如虹,收发自如。

他的身上,始终看不出半点的江湖习气,没有了皇宫的各种习惯约束,他身上所散发着的是亦正亦邪的气息,一切皆由他的喜好做事。

俊美依旧,却冷霜敷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

静静的打量着他,想起昨夜母亲所说的话,内心复杂万分,他为我的付出,为我所作的一切,甚至对我的情意都远远超出我所想。若不然,他在父母心中也不会这般重要。

我怎能不感动,可我怕了,怕再发生让我心痛到无以加复的事。

此时,刘幕停下了舞剑,目光冰冷的望着我,淡淡问了句:“脚伤怎样?”

“走路不太疼了。”我不太自然的回答。

他点点头:“明天就走。”

我一愣,下意识的道:“不多待几天吗?”问完才发现自己说的有多么不合理。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来这里才不过二天,但说出的话仿佛有多依恋这儿似的。

“你想待在这里?”刘幕的眼底有抹深思。

“是,是啊,这里风景不错,住在这里心情会很放松。”我移开他紧锁的视线,详装看着四周的风景。

“各大门派的人很快会找到这儿来,我不能让父母受到牵连。”父母二字,他说得非常自然,又道:“这些日子你要自己小心些。”

我一怔。

“抓走峨嵋弟子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集合力量对付魔教。”他道。

所谓的借口,难道这个峨嵋弟子并不是柳吟,而是我?

隔天,离开小谷时,我依依不舍。

如何舍得?意外与父母相见,却又不能相认,在一起也人短短的二天就要分别。

父亲和母亲一直在叮嘱着刘幕些什么,那模样仿佛刘幕才是他们的儿子似的。

此时,母亲走到了我面前,握过我的手说:“孩子,记住我昨晚说的话,我把幕儿交给你了。”

不舍的望着她,这一刻,再也不顾什么,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她:“夫人,谢谢这二天的款待。”

母亲怔了怔,慈笑着轻拍拍我的背:“要常回来。”

离开少室山,马车一路往南奔驰。

刘幕一路上都未说什么,闭目调息,可每次睁开眼,都会沉思的望着我。

那目光似看穿了什么,总让我隐隐不安着。

陡然,马车剧烈恍动,随着马一声啼鸣,车子停了下来,顾来的车夫惊慌的喊道:“你们做什么?”

“不知道刘大教主是不是坐在里面?”高亮的声音喊道:“在下唐门唐铁,教主若在里面,还请放了峨嵋小师妹。”

刘幕拧起眉,身形一闪,已出了马车,眨眼间的功夫,他已然安坐回原位,轻道了句:“走吧。”

车夫像是傻了,好半响声音才传来:“哦,哦。”

透过风吹起的车帘,我看到五六个男子姿势僵硬的站着,表情一动未动,那模样,分明被点了穴。

之后的三天,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几个时辰,就会碰上来救‘峨嵋小师妹’的人儿。

直到半个月后,我的脚已然基本痊愈,当马车被人毁坏时,我只得下了车厢,就听一武林人士道:“魔头,你把小师妹藏哪里去了?”

他们所说的峨嵋小师妹并不是我?另有其人吗?

刘幕挑挑眉。

有人轻嘀咕:“盛传小师妹长得貌若天仙,魔头才会把她抓了去,怎么长得这般模样?”

“咳咳,”一年纪稍长点的男子道:“这位姑娘可叫傅京云?”

“是,我确是叫傅京云,但并不是峨嵋弟子。”声音刚落,人群就引起了骚动。

“怎么又不是峨嵋弟子了?”有人道。

“到底怎么回事?”

陡的得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傅京云,你是本派入门弟子,怎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出来?”

峨嵋派掌着领着众女弟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柳吟也在里面,此刻,她正神情激动的看着刘幕,那目光,恨不得一下子就扑过来。

“掌门?”我拧拧眉,为什么峨嵋掌门会说我是入门弟子?难道真如刘幕所说,武林拿我为借口铲除魔教吗?“大师,我何时拜入过峨嵋派?”

“什么?”大师不敢置信的望着我:“京云,你忘了你是本师亲收的徒弟?你…”

刘幕至始至终神情薄淡,没什么表情。

此时,他突然握过我的手,淡淡说了句:“跟紧我。”

众人倒抽口气,柳吟显得极为愤怒,高声喊道:“师姐,你不会喜欢上刘教主,所以要背叛门派了吧?”

众人哗然,此时,刘幕已然拉着我往前走。

这些人自然不肯放过,很快打斗在一起。

刘幕身形傲挺,每一招每一式都极为轻松,可见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他也无意伤他们性命。

打量着他越来冷峻的轮廓,感受着手中的温暖,内心挣扎。

想到谷中的墓,想到他将孩子的衣服放进墓中的情景,还有母亲所说的那些话…

他的爱那么执着,那么无悔,而我的挣扎,也只因这份爱的执着。

伤得太深,我怕了,甚至无法再有面对的勇气。

不,不能与他相认,不管他做了什么,也不可以与他相认。

武林人士早已被他甩在后面。

他一直缓慢的在走着,握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幕哥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喘息声从背后传来。

是柳吟,她显然是追着来的,满头的大汗,胸口起伏不平着。

刘幕未去看她一眼,我朝她笑笑:“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