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了刘荣宽敞的马车上。

一直,刘荣都没有说话,而是深沉的望着我,那眸子里有太多难懂的东西。

“你恨我?”他问:“为什么?”

“你没看到刘幕现在的样子吗?”我冷笑。

他拧起眉,避开了这个话题:“他不该进宫把你带走,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你真以为是他进宫将我带走的?”

“要不然还是皇后放你走的?”

“不错,这一切就是皇后所安排,她甚至让我代刘吟嫁给西戎国王,要不是刘幕突然出现,这会,我早已是西戎国的王妃了。”我一字一顿,字字尖利,目光更是冷然。

刘荣沉思了会,抬头时说:“皇后不可能会这样做。”

我一怔,刘荣的眼底说起皇后二字时,是极为信任的,那种信任不若别人那般盲目,而是异常的肯定,前者只凭自己的认为而去相信一个人,而后者,则是那人经过万般努力来获得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信认,这样的信任是非常可怕的。

柳孜做到了,不能得到这个男人的爱,就让他对她尊重,让他对他信任。

刘荣又道:“刘幕对宫中地形非常的熟悉,甚至在深宫里还有着朕不知道的暗探存在,他要带走你轻而易举。”

“是吗?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枕边人?那皇上何必再执着于青华呢?”

刘荣轻轻一叹,想过来拥抱我,被我闪过,他苦笑了下说:“朕爱你,不能没有你。”

“爱?”我觉得很讽刺,“皇上爱我,却不相信我?”

“朕说了,皇后不可能会那样做,她是朕的左右手,更是贤内助,以皇后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会忌妒你获得我的宠爱,要不然,她不会每年给朕挑选美人。”刘荣无奈的道。

柳孜的局,布的不是一天二天,而是很多年。

刘荣与刘幕一样,并不是能轻易相信人的,而能获得他们的信认,除非出现让他们怀疑的事,若不然,这份信任不会瓦解。

“不管皇上认不信,我能离开皇宫,确是皇后所为。”

刘荣脸色阴沉了下来:“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现在你还要为刘幕说话?你别忘了他也在朕的手里。”

“你想杀你的兄长吗?”我冷笑:“是啊,有何不可?你上次已经杀过他了。”

“青华,”刘荣的脸更为冰冷:“你怎么总这样来伤朕?”

“伤?我怎么伤皇上了?”我嗤笑:“一直以来,都是皇上在强迫青华接受你所谓的爱,青华所爱的人是刘幕,所在乎的人也只有他一个,青华不爱皇上。”

“不要在朕面前提你爱他。”刘荣眼底杀气陡现。

“皇上,每个人都有一种选择,以前,青华总是顾忌这,顾忌那的,现在,青华只想全心全意为他付出,不再管任何人。”

“哪怕你的父母与政儿?”刘荣的双手突然捏成拳。

我定定的望着他,说得斩钉截铁:“不错。”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你是以为朕不敢对他们下手?”

“不知道。”我摇摇头,漠然的望着他:“青华不知道皇上心里的仁念还有多少,皇上对兄长的爱还剩多少,对青华的爱是不是无私的。”

“朕不是杀人狂,朕要的只是你。”刘荣的眸子很沉静,要是以往在说爱时,他眼底至少还有几分柔情,几分蜜意,如今剩下的仿佛只是就是论事。

“是吗?皇上的执着是因为儿时,还是现在?皇上所说的爱,是存在于少年时,还是此刻?”

刘荣一怔。

“皇上确定所谓的爱不是执着,而是真爱吗?”我继续问。

“不管怎么说,朕爱你是事实,如今朕能走到这一步,一切只因为你。”刘荣沉痛的说。

“是,青华不能否认,但当皇上一步步走来,站到巅峰的时候,爱在心里还剩多少?装的不是天下,不是权势吗?”

刘荣的面色极为不定,他复杂的望着我,竟什么也没有说。

以往,一直以为刘幕才是真正的帝王,但他是从小就被认定的,他的帝王座承了太多人的期待,他被逼着走上这条路,被孤独与无奈所包围,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坐上那个位置,又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随着命运而走。

而刘荣不一样,或许一开始,他也只是被动的承受着,但慢慢的,他已然爱上了这个座位,从他对刘幕的态度便可看出他对皇位的喜爱来。当一个人真正发自肺腑的去喜欢一件事,那么定会将它做得极好,极为出色。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刘荣疲惫的声音传来:“朕放不开你,朕怕一放开你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能让朕心动的人,朕不想孤独。”

我一愣,直直的回望着他。

这一刻,他的眼底没有了冷漠,也没有了绝情,更没有了权势的欲望,有的只是纯粹的孤独与无奈。

他道:“这个位置坐得越久,责任越重,每一次批着折子,朕就害怕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每每要思考良久。而一回到后宫,迎接朕的永远是那一张张看不出内心的笑脸,不能说她们是虚伪的,但至少不是真实的啊。”

“皇上已经选择了,不是吗?那就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当年的刘幕不也是这样吗?

刘荣苦笑:“所以,朕不能放开你,不能放开唯一真心待我的你。”

“真心?皇上错了,皇后与水妃待皇上才是真心,至于青华,只是出于习惯,出于压迫,只是人是有感情的,在慢慢的相处中,既然没有怒目相向,但只好和颜相对了。”这就是宫人,他们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一切全凭主子的喜好,太后宠爱这二个儿子,我自然也跟着喜欢,太后若嫌弃其中一人,我对他必然也是有隔隙的。

刘荣似没料到我会说这一翻话,怔忡之后沉思了起来。

我自然不会认为区区一翻话就能让他改变主意,只是不想再与之虚以委蛇,那样太辛苦了。

半个月的路程,在进入皇宫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错乱,仿佛以前的一切都是梦。

直到看到父母与政儿。

政儿已经换上了一身的明黄,和以前一样,那是属于太子的装扮,他拔高了不少,粉妆玉琢的模样更胜从前。

“青华?”

“娘亲?”三个人同时朝我跑来。

母亲已经泪流满面,父亲则是叹着气,政儿看着所有的人,明亮的眸子里有些早熟的了解。

“爹,娘,你们好吗?”再见面,不是重逢的喜悦,只觉沉重无比。

“好。”父亲点点头:“皇上并没有亏待我们,反尔非常的尊重我们,对政儿也是呵护有加。”

“娘,爹爹呢?”政儿突然问。

“是啊,幕儿呢?”爹娘同时紧张的问。

我摇摇头:“他应该在别的殿中,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其实,我也茫然,刘荣会怎样待他唯一的兄长?从北道岭看来,他应该不会手软的,可是,心里还是有着希翼,希望他能仁慈。

“娘,我去找爹爹。”不等我说什么,政儿已经跑出了殿。

“政儿——”我赶紧要追去,却被殿门口的宫人拦住,宫人喏喏的说道:“华妃娘娘,皇上有旨,没有圣旨,华妃不允离开这座宫殿。”

此时,爹爹走了过来,说:“放心吧,政儿没事,皇上对政儿非常的宠爱。”

“是吗?”我不相信刘荣,政儿毕竟是我与刘幕的孩子,他再怎么的宠爱,只怕…

“当务之急,是想想我们现面该做什么?”爹爹叹气。

“还能做什么呢?”母亲苦笑,半响,拉起我的手说:“青华,爹娘都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一定要做出牺牲的话,别管我们和政儿,明白吗?”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泪意盈上眼眶,我摇摇头,语声哽咽:“爹,娘,我们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

“傻孩子。”爹娘眼中也有了泪水。

“皇后驾到——”尖细的嗓门响起时,穿着华服的柳孜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转身对父母说:“爹,娘,你们先进去吧,我想,皇后娘娘有话对我说。”

爹娘担忧的望了我眼,进了内殿。

“傅青华,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柳孜挥退了所有的人后,漠然而冰冷的望着我。

“是啊,皇后娘娘失望了吧?”我平静的望着她,望着这张本充满了善意如今只剩冷漠的面庞,有怜悯,也有庆幸。怜悯于她可悲的变化,庆幸于自己依旧是原本的自己。

“本宫会再一次让你消失,这一次将是彻底的,永远的。”柳孜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我走近她,在与她一步之距时,停下了步伐,就这么平静的望着她。

“你看着我做什么?”柳孜拧眉。

“皇后娘娘,你是不是觉得青华很好欺负?”

“以前太后的雷厉众所周知,可你没有学到太后的半分也是事实。”柳孜不屑的望着我。

“我不是不会,而是不想,你知道你现在的面孔有多丑陋吗?”

“你说什么?”柳孜瞪眼。

我淡淡一笑:“你知道一个宠妃会嚣张到什么地步吗?”

“你什么意思?”

“皇后没有向皇上撒过娇吧?或者说,你为了得到皇上的宠信,将小女儿的情态全部都扼杀了,理智的对待一切事物,目的就是让皇上看到你的能力从而对你信任。”

柳孜目色怨恨的望着我。

我亦冷冷一笑,趾高气扬的望着她:“皇后娘娘,你说我现在打你一巴掌会如何?”

“你说什么?”柳孜眯起眼。

我若无其事的一笑,从袖内拿出绢帕裹住了自己的手。

“你要做什么?”许是我眼底的冰冷太过,柳孜眼底出现了骇然。

“青华在做宠妃该做的事。”目光一眯,我抡起手就朝她掴下。

‘啪——’很清脆的一个响起。

柳孜不敢相信的望着我:“你, 你竟敢打我?”说罢,也扬起了手。

就在她要朝我掴下之时,我已然一掌拍开了她。

柳孜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将绢帕放进袖内,我高高在上的望着她:“皇后娘娘,别的事青华不知道,但只要是关于青华的事,皇上只怕不会再相信你了,皇后若不信,大可以将青华打你的事告诉皇上,看皇上是你,还是信我。”

“你以为我不敢?”

“去试试啊。”我冷笑,要帝王相信一个人不容易,但要帝王怀疑一个人却极为简单,柳孜是聪明的,也攻于算计,她本以为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却不料还是回来了。

“你?”

“皇后娘娘若喜欢宫斗的话,青华自会奉陪。”将眼底的怨恨毫无保留在展现,脑海里闪过的是北道岭的那一场爆炸,是刘幕脸上的疤痕,与那空荡荡的袖子。

既然回不去了,那便留下继续吧。

入夜。

宫里的夜晚总是寂寞的,不管头顶星星再明亮,也是无光的。

刘荣站在窗前,打量着夜空,他已经这样站了一个时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转身,幽黑的眸子复杂的望着我:“和朕在一起时,能不能不要提他。”

“不能,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

“那朕呢?是朕先娶的你,政儿也是在朕的身边生下来的。朕待他更是比亲骨肉还亲。”他沙哑的道。

“那一切都是皇上强迫的,青华早已经选了他,是你拆散了我们。”我冷冷直视着他,这个人,我无法再和颜悦色, 无法再真诚相待,无法再原谅。

“你是这么想的?”他涩然而笑。

“不错。从你在北道岭放炸药时起,青华对你只剩下怨恨。”

“朕的爱不比他的少。”

“但青华想接受的只有刘幕的爱。”

“不要逼朕。”

我别过脸,淡漠的说:“我从来没有逼皇上,是皇上一直在逼青华。皇上请离开吧。”

“朕宁可你死在深宫,也不会让你离开。”

再次望向他,看到了他眼底的绝然。

他这般的执着究竟为何,是为了爱,还只是心底的占有欲?

“朕已经放他走了。”他开口。

“什么?”

“他毕竟是朕的兄长,朕不会再害他,但朕也不容许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朕已让他离开。”

“不可能。”我摇头,不信:“他说过我们要一直在起,说过不会丢下我,说过他到哪,也要带着我到哪。”

“信也好,不信也好, 朕拿你父母与政儿的命相要挟,他做不到绝情,便只好舍了自己的爱情。”刘荣冷笑:“你不知道吗?他可以轻易的承诺于你生死相随,但当至亲的人在面前时,是做不到不管的。”

“你,你卑鄙。”

“是你逼我的。”刘荣说完,甩袖离开。

我跌坐在椅上,轻咬下唇,不,我不相信刘荣的话, 不相信刘幕会丢下我,刘幕不会骗我的, 他一定会来带我走,一定。

“娘,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政儿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缓缓回头,看到了政儿小脸上的担忧。

“政儿,看到你爹爹了吗?”我握过政儿的双手,满怀期待的问。

政儿点点头,却一脸黯然:“见是见到了,但爹爹走了,他说这是为了大家好。”

“不会的,不会的。”我起身往殿外跑去。

奇怪的是守夜的宫人并没有拦住我,而只是远远的跟随。

他们这样子说明刘幕是真的不在了…

心里更加慌起来,不,刘幕不可以丢下我,绝对不可以。

我四处寻找着,从御花园到各处院落,从每个殿到宫门,然而,都没有刘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