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不死心。

可直到东边肚白,直到双酸再也走不动,依然没有找到。

能找的地方已经找遍了。

十步之外,跟了我一夜的宫人规矩的站着。

我木然的望着前方,内心空洞而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西绸靴子出现在了眼前底下。

缓缓抬头望去,看到了水妃,她淡然的望着我,目光里平波无澜,看不出思绪。

她悠悠开口:“有的执着,得靠死亡才能消失。当你重生之日,才是相聚之时。”

漠然的望着她半响,我缓缓起身,欲离开,走了几步,猛然回身又望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呢?”她拿出了一块麻布做的帕子,淡淡道:“明白了吧?”

农家人没有高等的绸帛,所穿的衣裳鞋布绢帕都是以麻布做成的,而这块帕子则是我做给刘幕所用,那个角落上还秀着他的名字。

这说明什么?

难掩住激动,我道:“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可皇上并没有看到,不是吗?”

“看到?”一时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要是让他看到你的尸身被装身陵寝呢?”水妃从怀里拿出一瓷瓶,漠然说:“听说这个药能让活人睡上半个月,跟死了的一样。”

“你为什么要帮我?”或者说,她为什么要帮刘幕。

水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我,目光厌恶:“因为我讨厌你,也因为我与刘幕也是青梅竹马。”

一句话,概括了她与刘幕的关系。

我一愣。

“你不知道吗?小时候,刘幕每次在我家学业时常扮小太监来找我玩,起初我并不知道他是太子,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和我玩,而且还要这么偷偷的。当我见到你时,才明白。”水妃冷笑着摇摇头。

刘幕12至15岁的时候,曾拜右相为师,太后为了让他不受到宫廷的约束,特地让他去右相家里学业,同时,也没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却不想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然而,就在我想着如何自然的死去之时,发生了一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

刘荣竟然公告天下,封政儿为太子。

公告下的那一天,整个后宫为之沸腾,特别是皇后,再也无法保持淡然的模样。

“皇上,政儿虽好,但毕竟不是您的龙子啊。”皇后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他的儿子刘丰则是跪在地上,好奇的眸子左瞧右瞧,在见到政儿时,竟然还朝他露出了可爱的笑容,露出小虎牙来。

细细看来,刘丰与政儿长得颇为相像,看着他们,我仿佛见到了小时候的刘荣与刘幕。

“不管将来如何,你依旧会是太后,与你无损。”刘荣说完,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我则是看向政儿,对于刘荣的决定难以理解,他若爱皇权,为何要将太子之位留给政儿?为何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刘丰?他是无情,还是有情?

政儿给了刘丰一个喜爱的微笑后,又黯然的望着皇后,眸子里有些受伤。

是啊,皇后毕竟一手养大了他,她这样说,他怎能不受伤呢?

“那丰儿呢?皇上,丰儿是你唯一的骨血啊,等丰儿长大了,他要知道这一切,你让他如何自处?”皇后更为伤心。

“天下人都认为丰儿是朕的第二皇子,政儿才是朕的第一皇子,不是吗?没人知道这件事,你们不说,更没人知道了。”刘荣的心意似乎很决。

“皇上,请收回圣旨吧。”我带着政儿也下跪:“青华只希望政儿平平安安的长大,宫里的一切并不适合他。”

皇后朝我看来,带着她的怨恨,目光里的恨意比起以往来又浓烈了。

“朕心意已决,不用再多说。”刘荣声音里带了愤怒,仿佛我的下跪惹脑了他似的,甩袖就离开。

“皇上,皇上——”皇后忙带了刘丰追出去。

一时,诺大的宫殿只剩下我与政儿二人。

我沉默,思索着该怎么看待这个变化,刘荣的目的就是为何?

“娘,你不喜欢政儿当太子吗?”快七岁的政儿似乎已经学会了如何思考,他的眸子底尽是深意。

“政儿喜欢当太子吗?”我轻轻一笑。

想了想,政儿若有其事的回答:“政儿想当皇帝,但当皇帝的话现在看来必须先当太子才行。”

我一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娘,”政儿深吸了口气,很认真的回答:“你不觉得当了皇帝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吗?政儿要保护娘,保护爹爹,还有姥 姥 姥爷,做了皇帝,这些都能做到。”

“当皇帝并不如你想像那般的轻松。”我苦笑,政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政儿已经看到了。”

我很想失笑,可望进孩子认真的眸底,突然说不出话来,半响,才说:“可是娘希望你和娘在一起,而娘是必须要离开这里的。”

“政儿也想和娘在一起,但姥爷说,男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要在小时候就选择好自己所要走的路,政儿告诉姥 爷,政儿要当皇帝,政儿下定决心之后,也去告诉了父皇,政儿要当皇帝。”

“什么?”发觉自己有些跟不上孩子的思绪:“你,你这样跟你的父皇说?”

政儿点点头:“父皇很高兴,他说政儿是个有抱负的人。”

“不,不,”我急道:“不可以,你必须跟娘亲一起离开这里,你不知道皇宫的可怕。”其实我不用急,政儿只是个孩子,但回想刘幕小时候,那般的有主见,说一不二,下定的决心从不轻易改变,心里就有些怕,怕政儿也与刘幕小时候一样。

“娘,你别怕,”政儿抱住我,稚声道:“政儿已经做了选择,就不会让自己吃亏,更不会后悔,娘别担心。”

“你还小,做什么选择啊?”

政儿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的抱着我。

就是这一个紧抱,让我险些哭出声来,这个孩子,跟刘幕的性子如出辙——

我该怎么办?

夜里,我睡得极不安稳,满脑子是政儿下午所说的话,甚至恶梦连连。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轻按上了我的手背,才感觉到许些的踏实,渐渐沉入梦乡。

这份温暖是属于刘幕的,特别是碰到他掌心上的几颗茧时,更觉安心,在小乡村的日子,每天我都要数一数他手心上的几颗茧,仿佛这样就能认定他似的。

猛的,我想起自己现在是在皇宫,那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下一刻,睁开眼,然而,殿内哪有什么人影?

手上的感觉依然在,这不是梦,方才刘幕真的来了。

我慌忙起身,四处寻找。

“娘娘,怎么了?”宫人见到我,奇怪的问:“你在找什么啊?”

“你, 你们方才有没有看到人?”压下慌乱的表情,我淡然问。

“没有啊。”宫人皆摇摇头。

“没有?”说不出的失望,难道是我的错觉?不,不会的,那温暖,那手茧太真实了。

“是。”宫人点头。

疲惫的走回寝殿,跌坐在床沿,泪珠落下,一颗一颗,断也断不掉。

政儿被封为太子的第一天,右相称病不上朝,刘荣下旨抬着右相进殿上朝。

第二天,文武百官来上朝的人寥寥可数,刘荣下旨重开科举,广招人才,不设门槛,此诏一下,开考之日,盛况空前,然,朝中多人抗旨不遵,使得考官缺度,刘荣听后大怒,三天后,亲自设考。

半个月之后,崇政殿前满朝文武齐跪,要求废太子,立皇后之子为太子,刘荣视而不见,封了科举考试的前十名学子官职,这一天,是汉史上早朝人数最少,官员最年轻的一日。

一个月后,满朝文武各就各位,仿佛以前没发生任何事般。

而也就在这时,政儿突然去救落水的刘丰,刘丰被救,他自己却溺水…

当我赶到政儿的寝宫时,政儿脸色极为苍白的躺在床上,小身子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见到了我,露出笑容:“娘亲,别担心,政儿没事。”

三步并做二步上前,将政儿搂在了怀里,直到感受到怀里人儿的真实感,害怕的心跳才停了下来,细细的打量着他。

“娘亲,我真的没事。”政儿反过来安慰着我。

我点点头,问服侍着政儿的宫人:“到底怎么回事?”

“禀娘娘,奴才们都没有看清楚事情的发生,当时,二皇子缠着太子殿下去池边玩,等奴才们赶到时,就看到太子殿下在池里挣扎,而二皇子则全身湿淋淋的站在岸边。”宫人禀道。

望着这些一直低着头恭敬的宫人,这些人中,有几个是真心在侍候着政儿的?有几个是背景清白的?想到太后在时的那些斗争,心里一陈胆颤,“都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是。”宫人鱼贯退出。

当房中只剩下我与政儿时,我再次搂紧了政儿,太子之争战争已然搬上了台面,政儿成为了众矢之的,这一次的落水会是个意外吗?

“二皇子怎么会落水?”我更是搂紧了孩子。

政儿在我怀里道:“皇弟不小心滑倒掉到了池里,姥爷在少室山时教过我下水,那个时候没办法了,只好去救他。”

“你怎么不带宫人去呢?”我忧心忡忡的看着孩子:“就算你会水,也有可能发生你意料之外的事啊。”

政儿低下头,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说:“娘亲,池下面有人拉我的脚。”

“什么?”我一愣。

“我将皇弟救上来后,正要上来,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脚,钻到水底下时,我看到有人躲在那里。”政儿的小脸上聚满了沉思,最后道:“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反击。”

见到政儿的小脸上那抹过于早熟的精锐,心中一痛,我的政儿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事的?这些年来,我们的所作所为,从他的眼底看来又成为了什么呢?他又吸收了哪些?

“娘,我说错了吗?”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深沉,政儿神情略微忐忑。

我摇摇头,牵强一笑:“不,你说得很对,可你要怎么样的反击?”

“政儿觉得有人教皇弟故意落水,”政儿眼底光芒微聚:“父皇只有我与皇弟二个孩子,很明显的,这件事与皇后自然脱不了干系,恐怕连右相也参与其中。”

很难将政儿再当个孩子来看待,不管是他认真沉思的神情,还是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算计,他太过聪睿。

“娘,”政儿又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爹爹离开?”

“这你也知道?”我一愣。

政儿点点头:“爹爹跟我说过,只等你开始,这些日子,他会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

“真的?”如果对水话的话还留有着怀疑,那么政儿也如此之说,让我不由得相信,可为什么不跟我明说?是怕我见了他之后无法放开吗?

政儿点点头,正经的道:“娘,我们可以一石二鸟。”

政儿落水一事,让刘荣派了几名影卫装成宫人对他保护,几乎形影不离。

这让我松了口气,但由此我更不理解他。对于这个男人执意传位于政儿,对政儿的注视,都让我觉得他居心叵测,很难再以以往的眼神看待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并没有碰我,甚至连拥抱也没有,但三餐都会在这里吃,甚至连住寝也不去别的娘娘那,而是在偏殿。

他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时已进入初夏,暖风徐徐,温度高时,已然能穿戴薄袖

“二皇子?”陡然,一名宫人惊刘丰呼。

望去,就见突然吐出口鲜血,之后双手捂着肚子开始在地上滚动,嘴里嚷着痛楚,不过片刻,他的脸色开始发紫。

我与政儿互望了眼,快速的走了过去。

“宣御医。”政儿果断下令。

刘丰极为喜欢政儿,每次都要来我这里玩个把时辰才会回去,方才他正在吃着我给他洗过的水果,但从现在的样子看来,明显是中毒了。

御医赶了过来,柳孜,刘荣,水妃也赶了过来,一时,宫殿热闹非凡。

“皇上,二皇子种了一种极为厉害的毒,下毒之人过于歹毒。现在,老臣要进行针治,还请皇上到外面等候。”

“什么?”皇后一听,险些晕倒,在宫人的扶持下离开。

刘荣拧着眉,牵起我的手到了外面,沉思片刻,对着我道:“怎么回事?丰儿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我不知道,他和政儿一样在吃着刚洗好的果子,政儿没事,二皇子却…”我亦是满满的担心。

政儿在一边脸色微微发白,看似被吓得不轻:“父皇,弟弟不会有事吧?”

刘荣摸摸他的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御医施了一个时辰的针,总算将刘。丰身上的毒驱了个干净。

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离开时,皇后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怨恨比起以往来又增多了,而我,则回以一个得意的微笑。

毫不意外皇后会在刘荣离开后就来找我。

她开门见山,声音雷厉:“是你在丰儿下的毒,是不是?”

我绣着帕子上的鸳鸯,不抬头,语声平静:“那又如何?你利用你儿子来害政儿,既然你对自个的儿子都能狠成这样,我这个外人自然更能了。”

“你?”皇后抡起手就要打下来。

我厉然抬头望她:“这一巴掌打下来,二皇子即刻会没命。”

“你敢?皇上就丰儿这么一个亲生儿子, 就算皇上再砣你,也不会放过你。”皇后忍着说。

“是啊,就是如此,我才在自个的殿里让政儿中毒,要是在别人的殿里,青华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我想这种事,就算青华不做,皇后也会代青华做吧?”我冷笑,刘丰的毒确是我放的,但并不会致命,对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与另一种毒药的症状相同而已。

“傅青华,我本对你还留有着慈仁, 如今看来,没必要了。”皇后冰冷的望着我,眸子极为复杂,唯一明显的便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决心。

望上她的离开,我淡淡一笑,护子心切的人总会做出最后的反击,而这一击,我将会从此在宫中消失,至于政儿…我必然要带走他。

能感觉到刘幕是在我身边的,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太明显了。

可我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又为什么不见我。

只能遥对着月光,痴痴看着。

直到一件披衣披上了我的肩,转身,看到了刘荣,这个与他长得极为相似的人。

“在想什么?”他微笑的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