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望着他,似乎能透过他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

突然,双眼被一双手蒙上,刘荣低低的带着伤感的声音传来:“朕 知道你看的不是朕,以后不许再这样看朕了。”

我深吸了口气,却在闻到刘荣身上的味道时,拧了拧眉,暗道:“皇后已经开始了吗?”尽管刘荣已然做为皇帝,成为了一个对权利占有欲极重的人,但很奇怪,他的气息依然是干净清和的,平常也不用任何的香精,只因每次他的衣裳,我都将它们放在一个放了花干的柜内,这个习惯,刘荣至今都没有变,因此,只要他身上的香气有任何的变化,我都能知道。

我想,皇后并不知道这一点,不过,她这个做法却极妙,只想不到,她竟然连刘荣也敢利用。

“皇上,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散步了,是吧?”我拿下他的双手,微微一笑。

刘荣怔愣的望着我,似乎对我突然的友善有些不适应,半响,点点头:“是啊。”

拉过他的手,“那我们去散散步?”

“好。”刘荣的声音竟有些微的哽咽。

月光清冷,天地之间被银辉所覆盖。

小时,我与刘荣总喜欢在甬道上追着月亮跑,涌道比起其它的宫道来狭窄许多,可也因此那月似乎总在这长长的一方天地里,无论我们怎么看,它也不动,仿佛能摘下来似的。

如今,再这么散步,心境截然不同,对他充满了防备与恐惧。

握着的手指节泛长,却冰冷。

“青华,朕很孤独。”静了许外,刘荣突然开口。

“皇上应该知道的,这是做为皇帝的代价。”我平静的说。

“是啊,代价,坐得越久,就会越害怕,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怕自己将大好的江山断送,而越害怕,就会越认真的去做每一件事,认真久了,才发现,权衡利弊是那么的难,当你将一切事得心应手之后回过身才发现,你已经孤独好久了。”

刘荣说的这翻话,我没有任何的触动之感,他说的是事实又如何?害怕也罢,孤独也罢,对我来说,那是他的事。

见我沉默,刘荣轻叹了口气,转过身紧紧拥住我,下鄂抵着我的发丝,柔声说:“陪着朕一起到老,好吗?朕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的事,只想你能陪着朕,让朕不再孤独。”

“皇上,夜深了,我们快回去吧。”我抬头望着他。

却不料他突然低下了头,紧紧锁住了我的唇。

我一愣,猛然推开了他,脸色顿时冰冷了起来。

“青华?”他苦笑。

“皇上不是说不会再强迫青华做任何事吗?”我疏漠道。

“朕只是情难自禁。”刘荣眼底有丝受伤。

我别过了脸,只低低说:“我们回吧。”当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情绪已经不重要了,我所爱的,所想的,所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刘幕。

西戎边境看到刘幕时的怨愤依然存在着,无法忘记那一刻的悲伤,每次梦到时的心痛,都让我痛不欲生。

半个月后,身子出现了一些异常反应。

当我昏倒醒来时,见到的是刘荣沉重而担忧的面庞。

“怎么了?”心知肚明是什么事,可我还是详装不知道。

“你的身子出现了严重的枯竭之症。”刘荣握过我的手,目光里闪过一丝害怕:“怎么会这样

?”

所谓的枯竭之症,意指肾经的臃肿不通,可大可小,大了会威及到生命,小了则也是痛苦一生。

“枯竭之症?”我喃喃,没想到会是这个病,想来皇后对我怨恨至极,若不然也不会下了那样的毒。

“以后每天要按时吃药,朕一想办法将你的病治好,你会没事的。”刘荣紧紧抱着我,那惶恐的模样仿佛我即将离开人世似的。

而我,则一直思索着水妃所说的那句话‘有的执着,得靠死亡才能消失’,可问题是如何才能让‘死亡’逼真?以刘荣的性子,只怕不会…

连着十天,刘荣对我形影不离,不管是端药,还是食膳,都要看着我吃下才安心的离开,一上完朝,又匆匆赶回来。

在我睡觉时,他会一直望着我出神,那目光是害怕的。

醒来的那一刻,他会将我抱在怀里,怎么说都不离开。

面对他这样,我心里尽管怨恨着,可却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能深到如此?为什么非要折磨得你死我活,才能成全?一生一世一双人,在牵扯到方方面面时,为什么是那么的难?

当水妃来见我时,又过了半个月,我已然无法下床。

“你想做皇后吗?”望着站在窗边的她,那般的冷然,不再复见以往的洒意,举止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冰冷。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想我对付我姐姐?”

我摇摇头:“只需坐享其成就行。”

“皇后之位从没有稀罕过。”水妃冷笑:“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又有谁想要呢?”

我一怔,她竟然形容皇后的生活是行尸走肉,倒也贴切,皇后除了受人尊敬之外,拥有的并不多。

我该怜悯么?

“不要对付她,她已经够可怜的了。”水妃目光与我直视,冰冷里带了稍许的恳求。

“可她要对付政儿,我无法坐视不理。”

“难道你不打算带走他?”

我一怔:“有这个打算,但我怕带不走他。”后者的话,我就要为他清理一切可能的障碍。

“你以为皇上只会有丰儿一个孩子吗?”

我淡淡一笑:“自然不会,但做为母亲,我想能做一点是一点,不对吗?”

“对,你说的很对。”水妃再次将视线投到窗外:“曾经,我也想那样对待我的孩子。”说着,水妃轻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她一直在为此事耿耿于怀吗?愧疚再次浮上心头,有的人会在跌倒之地再爬起,而有的人再也爬不起,甚至为此而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水妃属于后者吧?她依旧没从失去孩子的苦痛中走出来。

“对不起。”这就是她厌恶我的原因,可我除了说这三个字,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与你无关,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可我依旧讨厌你。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水妃离开时,并没有望我一眼。

当政儿开始侍候在我旁边时,我的身子已虚弱到了极点。

这个傻孩子,明明知道我中的毒早已在慢慢化解中,可每天的眼晴还是红红的,甚至还要求与我同床共枕,尽管他只有七岁,但对后宫的规矩来说,那是不可以的。

不过,每次,我还是会与儿子互拥着睡一会,感受着亲情。

可我没想到,会见到刘幕,本以为只有离开皇宫的那一刻才能见到。

才一季的分离,再次见到,恍如隔世。

我就这么痴痴的望着他,忘了时间,忘了一切,眼底只有他的存在。

“青华,辛苦你了。”他走过来,一手抚上我发丝,带着他的独有的柔情。

望着这张近乎完美的面庞,泪意涌上:“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我怕见了你,会忍不住直接带你走。”他一笑,笑容里有了太多的无奈。

我点点头。

“别对付柳孜。”他突然道。

我一怔:“为什么?”

“我并没打算带走政儿。”他握过我手,看到我眼底的震惊和不信,平静的说:“别小看我们的孩子,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会一路走下去。”

“不,他还那么小,什么决定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硬声道。

“他有他自己的主见,不是挺好?”

“可他只是个孩子,他才多大啊?你就让他自己做主?”

“你忘了母后当年是怎么培养我的?”

“太后是太后,我是我。”我理解一个帝王的养成要付出的代价,可我只是个平凡的母亲,不奢望孩子能做什么事大业来:“刘幕,你现在只是一个平民,只是政儿的父亲,你怎可以以帝王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

刘幕轻拍拍我的手背:“我只是觉得政儿有帝王之才,把柳孜留给他锻炼。”

“你以为刘荣真会将皇位传给政儿?”他竟然真会相信?就算刘荣再疼爱政儿,政儿也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世上有哪一个帝王会将皇位传给别人的儿子?

“我相信政儿,他是我的儿子。”刘幕淡淡一笑。

“可是,可是我想和你还有政儿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我哽咽,失去了二个孩子,政儿身上带都会我太多的心疼怜爱,可这孩子却选择留在皇宫。

“我知道。”他轻轻一叹:“可咱们的政儿有自己的选择,尽管他还小,做为父母的我们不是应该尊重与支持吗?”

“我不放心他。”

“刘荣不会让他有事的。”刘幕说得肯定。

“你,你怎么能相信他?”我不知道他眼中的肯定因何而来,更不明白刘荣那样对他了,为何他还是相信他。

“或许政见不同,可付出的深情是一样的。”这话,刘幕说得无奈,说得苦涩,早已变为深情的薄凉眸子多出一些沧桑来。

这一刻,心情又沉重起来,从一开始,这份情付出了多少的代价,那是看不见的。

被悲伤与无助深深包围着,甚至是绝望,不知道结局在哪,就算是一手安排的计划,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可不管如何,离开皇宫是我必须做的事。

本来打算在这几天引导刘荣去发觉皇后下毒的事,可刘幕的一说,让我开始犹豫不定起来,特别是看到政儿时,尽管他万分舍不得我,可每当说出离宫这件事时 ,他依然万分确定的说要留下。

帝王之路,那不是常人不能想像的,没人知道刘幕小时付出的代价,那是失去快乐,以孤独换来的人生。

“娘,你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政儿紧紧抱着我,小小身子几乎都挂在我身上了,声音哽咽起来。

“还说要做皇帝,这样的小事说哭了?”我轻抚着他,叹息。

“在娘面前,我只是个儿子,娘亲这样,儿子心疼。”政儿认真的说。

这是一张多么稚气的脸啊,可他说这话的神情,硬是将这张精雕般的脸刻出几分成熟来,我淡淡一笑,带着期盼说:“那就跟娘离开。”

“娘,江山与美人不能兼得,经过爹爹和父皇的事,孩儿决定以后不被美色所惑,就从现在开始。”政儿说这话时,神情是慎重的,目光是深沉的。

我一愣:“是不是在你的心中,娘不是个好人?”

他摇摇头,坚定的说:“儿子知道的,这不是娘的错,但儿子不喜欢被动,以后不管什么事,儿子都要将事情主动的掌握在手里。”

这是一个七岁的娃会说的话吗?或许,刘幕的决定是对的。

政儿将药一口一口的喂我吃,吃到最后一口时,我轻道:“政儿,记住娘亲现在要说的话,娘现在所中的毒是皇后所放,皇后将这种无色无味的毒粉放在了父皇的衣柜之中,所以皇上每次来娘亲这里,娘亲身体的毒素就会一天天的积累,至于父皇,你不用担心…”我将事情始未一点点的向政儿道来,如果政儿执着要当帝王,那么,这件事可以帮他不少。

政儿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半柱香的时间内,他的眼神不住变幻着,眼里是名为思考的东西。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的身子越来越沉重,到夏初的时候,已然动不了半分,知道时间快到了。

刘荣每天做的事就是守着我,近乎完美的面庞已削瘦了很多,颚下青须丛丛,他整个人都极为憔悴,他已经很累了,可依然坚持的守在我身边。

当数十名御医齐齐跪在他面前时,刘荣怔站了好久,好久,最终,他无力的道:“都出去,朕要静一静。”

御医退出后。

他转过身望着我,深深的,像是要将我凝进他的灵魂深处。

“皇上,生死由命,你别太难过。”我的声音已虚弱的近不可闻。

“青华,不要离开朕,好不好?”他握紧我的手,声音里是卑微的哀求。

“青华没有办法决定生死。”

“不要离开朕。”他亲吻着我的手,额头抵在我手上时,哽咽越来越重:“朕求你,不要离开朕,求你。”

“皇上…”

“我求你,青华,不要离开朕。”哽咽已然成为啜泣,悲伤的,绝望的哭泣着。

“刘荣…”我喃喃,难道他对我的感情并没有参杂任何…而是与以往的一样么?

刘荣痛哭起来,哭声沙哑,低沉,那是一种情到深处时无法释放的哀伤,带着他的无助,他的害怕,低低的传送开来。

怔怔的望着他,这一刻,我依然怀疑,经过这么多事,真的无法再相信他,再者,相信又如何?对他,已经不想有任何的瓜葛。

直到三天后,当我吃下水妃的药时,当我弥留之际,当御医齐齐跪下呼‘皇上节哀’,当宫人的哭喊声传来时,我仿佛看到刘荣突然朝东方跪下,他拼命磕着头,磕得额上出了血:“老天,我求你,不要带走她,老天,我求你,不要带走他,我愿意舍弃性命,只求她平安无事…”

磕上了眼,感觉到心跳的停止,但意识是清楚的,刘荣害怕跪求老天的一幕怎么也挥之不去,我从没见过刘荣这样,皇子的优越使他无往而不利,他天真无邪,但绝对是张扬的,他阳光灿烂,但是卑睨世人,如今,他九五至尊,也没有求过老天,可现在,他却在求老天,求得那样卑微,如蝼蚁般。

我动荣,或许是我错了,是我的一以直在猜忌,是环境让他做出那些事来,他对我的深情一直没有改变,依然是飞蛾扑火,无悔执着。

刘荣求老天的声音依然飘进耳朵里,直到变成痛哭,那哭声…那哭声…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其中的哀绝,仿佛人生尽是黑暗,尽是冰冷,再无一点阳光。

“皇上,皇上——”宫人慌张的声音喊起:“快来人啊,皇上吐血了,快来人啊——”

“父皇——”政儿哭喊的声音杂进了其中…

当一切吵杂的声音结束后,感觉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身子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这应该就是棺木了。

“皇后娘娘,东西都已经入棺了?”一宫人说。

“都出去,本宫想最后陪陪华妃。”皇后的声音。

“是。”

不知过了多久,柳孜怨恨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华妃啊,你就这样死了?死不瞑目吧?呵,放心,本宫很快会将你的儿子送来陪你。”

除了意识,我什么都做不来,只能静静的听着。

“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老实的宫女不当,非要让刘家二兄弟爱上你,还弄出这么多事来。”柳孜冷笑:“你不知道你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包括我们柳家所有的人。你死得其所,本宫还觉得是便宜了你。”

“娘娘,娘娘——”一宫人匆忙的脚步声跑了进来,道:“皇上封了华妃为皇后,谥号至爱德仁皇后。”

“什么?荒唐——”柳孜大骂一句后离开。

又安静了下来。

至爱德仁皇后?柳孜还活着,他就封了我为皇后…这样对柳家而言无疑就是打了一巴掌。

心里有些酸涩之意,想到刘荣的深情…

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小手抚上了我的脸,政儿哽咽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娘,儿子有时觉得你好残忍,你不知道父皇为了你一夜之间病倒了,整个人苍老好多,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你为皇后。娘亲,儿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儿子爱爹爹,也爱父皇,可是看着父皇这样,儿子心里难受。”

政儿…心里苦笑,娘亲也不愿这样,不愿去伤害对我深情的刘荣,可是,不如此的话…

“皇上,您身子还虚弱得紧,皇上…”宫人的声音传入耳时,政儿担忧的喊了声:“父皇,你怎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