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接下来出现的,就是你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吧。”于公孺婴喃喃自语,重复着“江离”的话,嘿了一声道:“江离!无论真幻,你总能这样直接命中要害!”因为就在“江离”消失的地方,一个人影浮现出来。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于公孺婴叹了一声,扭过头去。但过了不到一会,他又忍不住转回头来。

眼前的银环褪去下半身的蛇皮,化作无忧城时的模样。

银环看着他,眼睛充满了欣慰:“你终于…找回自己了。”

于公孺婴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不理我我也不怪你。”

于公孺婴就要说“我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你是假的!”然而终于忍了下来。

“在无忧城…”银环回忆着:“你无数次几乎就要振作起来,但终于没有。你在陶函之海内的突然觉醒,在别人看来似乎显得很突然,但我却知道你不是。那几年里,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法子刺激你,你也无数次想动用你的弓箭,但最后那道堤防,你终于没有闯过来。你始终不愿拉响你的复仇之弦…唉,我到底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

于公孺婴还是没有开口,他的眼神也渐渐平静下来。如果雒灵看到他这定力,一定会赞叹不已吧。

“但你最终还是出手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的兄弟,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守护。我很高兴,真的,比看到你为了杀我而动手更高兴。所以我才跳进陶函之海…”

“你可以消失了!”于公孺婴冷冷道:“没错,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是个没法解开的死结。但再复杂的恩怨,也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结掉的。”

银环一阵黯然:“你是说,时间…”

“还有死亡!”于公孺婴道:“你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不再牵挂你,无论是情意,还是怨恨。你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一个完结了的过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走吧,就像刚才那个‘江离’一样消失吧。”

“是这样的吗?”银环的眼神更加黯淡了,于公孺婴却无动于衷。

“是这样的吗?”说话的不是银环!听到那个声音,于公孺婴全身剧震!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但他的颈项还是出卖了他!于公斛宁就站在他的背后,怨怼地望着他:“这妖女在你心里真的已经完结掉了?那你为什么不举弓把她杀了!”

于公孺婴的心开始滴血,他的弟弟??尽管他明知道那只是一个幻象??却仍尖锐得让于公孺婴难以抗辩:“杀了她啊!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在这个地方杀了她,以后就能彻底地忘掉她!那你就真的解脱了。”

于公孺婴没有动手。

“还是说,”于公斛宁的话像一杯毒酒:“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忘记她?根本就还舍不得她?这妖女的肉体是死了,可她却仍然在你心里活着!”

于公孺婴的手开始发抖。于公斛宁却没有停下:“同时活在你心里的,还有爸爸,妈妈,还有我那个嫂子,以及你那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死掉的儿女!这些人都死在对面那妖女的手下,而你却让他们死后仍然不得不和这妖女做邻居!你…”

于公孺婴暴喝道:“不要说了!”

“呵呵,不要说?”于公斛宁大笑道:“你凭什么阻止我?就凭你比我强?”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哼,就算在你心里,我也仅仅是这么个无理取闹的形象,对吧!我就是要打击你,怎么样!”于公斛宁的脸笑得有些僵硬:“其实你要阻止我,根本就不用动箭。对吧?你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呢,把它掀出来啊。把它掀出来,你就连杀掉我的理由都有了!”

“不!”

“不?为什么不?因为你知道,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杀我!没错,我害死了爸爸,可你也害死了妈妈!你凭什么来处置我?哥哥。”

“别再说了!”

于公斛宁笑了,笑得很凄凉:“我只不过是个幻象,是的,你心中的一个幻象。改天你看到我??我的真人的时候,你会怎么样对待我呢?你也不知道吧?如果有人揭破了那层皮,比如那个什么都知道的江离,把这件事情公诸于世,那些自诩正义的人逼着你执行家法,你该怎么办?”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于公孺婴道:“爹爹是自己去世的。他临终前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

“明白?”于公斛宁冷笑道:“明白的只有你吧?你在找借口!嗯,你为什么找借口呢?是因为顾及兄弟之情?不,不对,你是因为顾念这个女人。”

“不是。这根本就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你一天不忘掉这个妖女,你就对妈妈有愧!那你就没资格来杀我!你不杀我,只是因为你不想忘记那个妖女!”

于公孺婴想否认,但大汗淋漓而下,却连开口的力量也没有了。

“哥哥…”于公斛宁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于公斛宁道:“很简单。举起你的箭,用死灵诀把眼前那个女人解决掉!那就什么都解决了。说不定连这个什么心幻都破掉了!”

于公孺婴颤抖这伸手,取弓,拔箭。如果桑谷隽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大吃一惊:这个鹰眼男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箭尖闪现点点寒光,寒光上是将发未发的恩情与怨恨。

银环看着箭尖,这一次没有闪躲,也没有求饶,反而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于公孺婴的身子渐渐安宁下来,手渐稳,弦已圆。眼见箭将飞出,于公孺婴却突然整个人松弛下来,那一箭还没射出就已经连弓一起跌落在地。于公孺婴没有看于公斛宁,也没有看银环,而是望向一个无人的虚空,黯然道:“犬戎祭师,你赢了…”

第二十一关锦袍迷离幻 [3299 2006050815:43:17.0]

 “没想到第二个是这个鹰眼男人。”雒灵很小心地守护自己的想法,以防被沼夷窃取,“沼夷这个阵法很厉害啊,让每个人暴露心里脆弱的一环,再把念头往坏处牵引。嗯,不过于公孺婴好像也没有完全上当。下一个会是谁呢?桑谷隽,还是不破?”

桑谷隽手按地面,感受大地的每一次细微的震动。

“这个世界是假的!”他感受到的震动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和最近的一次几乎完全相同。“大地的每一次震动都是完全不同的,但这次…嗯,这震动是留在我记忆中的震动。嘿,这么说来,这个世界也是我心里的世界了。”

举目望去,芳草茵茵,鸟鸣声声,分明是小扶桑园的再现!

桑谷隽和自制力极强的于公孺婴不同,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狱里面,他明知那些土偶是假的,依然看得如痴如迷。

“也许心宗的人真是我的克星呢。”桑谷隽想,伸手摸了摸身体的某处??那里,藏着有莘?给他的“虎魄”。“还不到用的时候吧。而且,我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东西。”

突然,林木间人影一闪,桑谷隽一惊,他惊的不是那人影的速度或敌意,而是那人影给人的熟悉感觉。

“姐姐!”

他冲了过去,但树木后面却什么也没有。

“我分明感应到了的,是姐姐,而且不是二姐,是大姐!”

尽管明知道那可能只是一个幻象,见到了多半有害无益,但他还是想看看。找了不知多久,终于忍耐不住了,右手撑住地面,“万岳千山,听我号令,地动!”

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地震,把方圆三千里全部夷为平地。地皮翻了过来,淹没了所有的花草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戈壁、黄沙黑黑土。桑谷隽放声大笑:“果然是个幻境!嘿,要是我在现实中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他登上大地的最高点,终于望见另一个高地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大姐!”桑谷隽招来幻蝶,飞了过去,渐渐飞近,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那人背对着他,但桑谷隽已经知道不是他大姐??哪怕只是一个幻象。

“原来如此!”他满脸的亲切盼望化作咬牙切齿的狰狞!那人之所以会给他“桑谷馨”的错觉,仅仅因为披着一件天蚕丝袍!袍子的质地不是普通的天蚕丝而是将桑家嫡系血脉抽丝剥茧后织就的幻灵天蚕丝袍!

“嘿!好,很好。这个幻境居然能让我提前看到仇人!犬戎祭师,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天蚕幻蝶飞近那高地,在披着袍子那人不远处停下。桑谷隽喝道:“妖女,回过头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人背虽然披着又宽又大的天蚕丝,但仍看得出是个女子。她对着桑谷隽,很安宁地坐着。听到桑谷隽的呼喝,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桑谷隽一见之下,几乎跌下幻蝶来!转过头来的,竟然是雒灵!

“嗯,有个问题啊。沼夷的策略,是各个击破。在对付其中一个先把另外几个人迷惑住。”雒灵心道:“可她为什么要一个个对付呢?万一在对付其中一人的时候其他人趁机逃出去,或者攻进她阵法的核心怎么办?是了,我太高估她了。她不是不想一起对付,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付于公孺婴的时候,她已经显得有些吃力了。奇怪,她有四个帮手,再加上三十三万怨灵,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吃紧才对,难道她和师父的差距竟然有那么大?啊,不对,不是她太差,而是我们太强了!看来这些日子来大家的进境都很快啊。这样看来的话,等她对付完桑谷隽,只怕就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桑谷隽收摄心神,怒道:“妈的!这算什么!那个犬戎祭师,这挑拨离间的伎俩也太明显了吧。喂,那个,那个假的雒灵,快把你身上那袍子除下来,要不然我看得久了,只怕连真的雒灵也会讨厌。”

那雒灵和真实中的雒灵一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站住!”

桑谷隽追了上去,眼前人影一闪,被一个男人挡住了。有莘不破!

桑谷隽怔了一下,怒道:“假货!滚开。”

有莘不破也怒道:“谁是假货!”

桑谷隽指着他背后的雒灵道:“就算你不是假货,背后那个也绝对是!你就给我走开。”见有莘不破一动不动,桑谷隽怒道:“就知道你是个假货!也罢,我就把你们两个奸夫都杀了,免得给真的不破和雒灵丢脸!”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头:“桑谷隽,你真的要和我动手?”

桑谷隽哼了一声,手一晃,骨鞭在手,向有莘不破砸去,有莘不破挥刀挡开,两人都是一震,有莘不破倒飞出去,桑谷隽则跌下幻蝶。

“这么厉害,难道你是真的?”

有莘不破不悦道:“我当然是真的。”

“真的更好。”桑谷隽说:“你背后那个雒灵是假的。你让开,我替你清理障碍。”

有莘不破回头看了看雒灵:“不,她是真的。”

“你昏了头么?”桑谷隽高声道:“你没看见她披着什么!天蚕丝袍!用我大姐的生命织就的天蚕丝袍。”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那天蚕丝袍在我仇人手上,怎么会是雒灵披着?所以,那雒灵是假的!”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那是她一个故人送给她的。”

“故人?”桑谷隽呆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狂笑起来:“我懂了,我懂了!他妈的,这个世界里他妈的全是幻象。林木是幻象,山石是幻象,你有莘不破,她雒灵全都是幻象!妈的,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有莘不破耸了耸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桑谷隽却是一副痛苦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件事情?没错,我早就听说过,夏桀那个天杀的宠妃,不也是心宗的妖孽么?哼,我一直不肯去想这件事情,就是不想因此对雒灵产生罅隙啊。为什么今天却让我看见雒灵披着天蚕丝袍这么让人恶心的事情!”

他用骨鞭指着有莘不破:“你走开!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是…你最好自己走开!”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一步也不退却,雒灵走近前来,躲在有莘不破的背后。

“好!”桑谷隽咬牙切齿道:“都给我去死吧!”

他在这个世界用起任何玄功都得心应手,但对面的有莘不破也一样。桑谷隽召来泰山当头压下,有莘不破就用法天象地化作巨人把山顶开;桑谷隽召来地火焚烧千里平原,有莘不破便引氤氲紫气化出数十个大旋风把火吹乱。

“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赢不了你。”桑谷隽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了,但对面的有莘不破也开始喘气。“有莘不破,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是,如果在现实的那个世界里,要是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会怎么做呢?”

有莘不破没有说话。

“嘿,大概也会像在这里一样吧。”桑谷隽的脸渐渐坚毅起来,就像在巫女峰被有莘不破等人逼入死角那天一样,“我们是好朋友,可是对我来说,亲人的仇不能不报。就算这里是一个幻境,就算你只是一个幻象!嘿,不破,来吧,如果你可以的话,把玄鸟叫出来,让我看看你们商王族守护祖神的威风!衣被天下,护我山…”他的语声突然一窒,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样!

“护我…”他努力着,却没法出手!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心,不准他继续下去!“雒灵…原来是你。哈,果然,我一个人,斗不过你们啊。要是江离在这里…唉,罢了,他大概也会帮你吧。”

桑谷隽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面不肯屈服。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帮他呢?于公孺婴?师韶?季丹雒明?这些人都对他很好,但要让他们在有莘不破和自己之间作出选择,桑谷隽没把握。加入陶函行伍之后,桑谷隽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独。

“除了我的亲人,还有谁会站在我这一边?”突然,远空飞过一片芭蕉叶。“燕姑娘!”桑谷隽一阵狂喜,却叫不出口。燕其羽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没看见他,总之风中的芭蕉叶没有停留,渐飞渐远,终于消失在白云间了。

桑谷隽的心脏一阵纠痛,闭上眼睛,终于倒下了。

“那女孩子居然是本门弟子!”沼夷暗暗觉得不妥,可已经没余力去查清楚了。陶函商队那个叫有莘不破的首领已经凭直觉闯向心幻大阵的边缘,如果不把他扯住,被他闯出一片天地来,之前的一切将前功尽弃!

“没办法了,先对付这个男的吧!”

第二十二关进退长逡巡 [3523 2006050815:43:35.0]

有莘不破背剑横刀,在无数屋宇间乱闯。

“他奶奶的!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房子。”

“不破,你怎么说脏话,才离家多久,就学得这样粗鲁了!”

有莘不破没有回头,光是听见那个声音就已经吓破了胆子!他第一个念头就想逃,但却被那个声音叫住了:“让我见到了你还想跑么?哼,都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想顽皮到什么时候!”

有莘不破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垂头丧气走来:“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心宗高手布下的阵势,虽然厉害,却还难不倒我。跟我来,这就回家去吧。”

“不要。”

“不要?你离家玩了这么久,还不知足啊。你知道你爷爷,还有你两个叔父有多想你吗?”

“我…师父,你教过我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我帮助姬家,不出手都出手了。放着邰城无数同胞在那里,也不能说走就走。”

“嗯,这句话说得很好,有君王之度。”

听到君王两个字,有莘不破却有些不高兴,尽管是嘉奖:“再说,也该先把雒灵救出来。”

“雒灵?是独苏儿的徒儿?”

“是啊师父。”提到雒灵,有莘不破有些兴致了,“她是我的…嘿,我妻子。”

“妻子?谁给你主持的婚礼?没你祖父允许,你就敢私自成亲?真是乱来!你都多大了,行事还这么糊涂!”

有莘不破有些脸红:“仪式什么不重要啦。”

“你真这么喜欢她?”

“嗯。而且…她有身孕了。”

“什么?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那我回去帮你和你爷爷说说吧。不管怎么样,回去以后,礼节要补办一下的。”

有莘不破听到回去两个字,有有些怔了。

“那女娃儿既然有了王族血脉,这件事便马虎不得。如今天下大势越来越向我们倾斜了。你这些日子来虽然胡闹,但送走了九尾,夏人母族之祖脉涂山氏没有几百年是恢复不了元气了。蚕从因你而拱手,也算是默认了站在我们这一边。姬家有复兴的迹象,经此一事,也必臣服。朝鲜乃我国后院。八大方伯中只有昆吾还冥顽不灵!它悖逆天运,焉能存活?一旦覆灭,再扶植季连氏代昆吾为祝融正宗,则普天之下,除夏人甸服之外尽入我王之手矣。嗯,不破,你的婚礼好办的隆重些,着各方来贺,也让天下人看看民心所向,天道所归。”

“雒灵还在那大祭师手里呢。”

“这有何难。为师在此,还怕谁来!我们救了她便回去。”

“不!我不要。”有莘不破本能地抗拒着:“我不回去。”

“不回去?那你想干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师父,你让爷爷把王位传给叔父吧。”

“这是什么话!你两个叔父病痛缠身,当年归藏子卜过一卦,说他们难有子嗣,且壮年早夭,只怕这预言不幸是要应验了。就算你爷爷把王位先传给他们,迟早也要落在你头上。”

“我…我还有事情做。”

“事情?什么事情?”

有莘不破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有一个好朋友??比我性命还重要的朋友啦。他被都雄虺那厮…”

“不许用这些江湖言语!都雄虺怎么说也是前辈,你对他再怎么厌恶也不能无礼!”

有莘不破吐了吐舌头:“被都雄虺…前辈掳走了。所以,我无论如何要去救他。”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江离!是太一正师大人的徒弟,说起来也是师父您的师侄啦。所以我和他不但有朋友之谊,而且还是师兄弟来着,不能不救!”想起江离的身份,有莘不破心里又多了两分指望。在他心里,伊尹无论对谁都有压倒性的实力,心想师父既然到了,那犬戎大祭师多半手到擒来,费不了什么事。倒是江离那边的事情困难得多,在救人之后说不定自己还能趁乱逃跑。然而他错了。

“江离么…是你师叔继若木之后收的徒弟吧。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不担心?”有莘不破急了:“他可是被都雄虺那厮…都雄虺大人抓住了啊!那血祖凶横残暴,江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我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江离既是你师叔的传人,他就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都雄虺大人多半是把江离擒到夏王都去了呀!那里可是他的老巢。要不这样吧师父,你联系上师叔,大家一起先到夏都把人救出来,其他事情…救人以后再说好吗?”

“这数十年来,血宗在夏都虽然经营得不错,但太一宗在那里的根基更深!而且太一宗和夏王室有很深的关系,你师叔要救他的传人,道理上先站住了脚。镇都四门谁敢对他不敬?登扶竟也没理由阻止他。甚至夏桀也未必会来干预这件事情。单他一个都雄虺,未必能占祝宗人的上风!”

有莘不破听得几乎绝望了。其实这些事情他心里也隐隐猜测到了,然而一来不愿意推脱救援至友的义务,二来不亲眼看见江离无恙他也实在不放心。但这时却没法去反驳老师的推论。眼见师父就要出手摧毁这个什么心宗的大阵,他心中隐隐盼望着那个心宗高手能多抵挡一阵,可是哗啦啦一阵响动,那无数房宇已经被眼前人举手间摧枯拉朽地毁掉了。空中一个人掉了下来,正是那大祭师,狼狈地在地上挣扎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身边那人。

“果然,没什么人能赢得了师父。”有莘不破心里更是绝望:“难道我就要这样跟他回去?不!不!”

“不破,你叫什么不?”

原来有莘不破心里想着,口中竟然忍不住叫了出来。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师父,我绝不回去。我要学季丹大侠那样,做一个游侠,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

“不可能。”

“为什么!我明明就不想坐上那见鬼的王座!”

“每个人都有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但并不是一切都能如愿。那些挣扎在贫困愚弱中的人,他们天天盼望着能坐上那个位置,金银满山,锦衣美食,可他们却得不到。不破,从得不到这一点来说,你的处境和他们是一样的:上天给了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运势、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胸襟,你就必须负起相应的责任。你是天命所归,这一点没人可以改变。”

“我可以!”

“可以?哈,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

“我不坐上去,难道你逼着我坐上去?”

“我逼你?不用我逼你,上天会让你坐上去的。不破,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被姬家的事情缠住?”

有莘不破犹豫了一下:“我看见胡人在屠杀同胞,忍不住出手,谁知道一沾手就甩不开。”

“这就是了。你不忍,这就是仁人之心了。”

有莘不破摇头道:“不是,这哪里是什么仁人之心!是个华夏子弟都会这么干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重要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做了什么。我再问你,你觉得这事麻烦吗?”

“那当然!”有莘不破道:“要不是被这事情给拖了后脚,说不定我已经追上血祖了。虽然我打不过他,但只要能缠住他,说不定能等到于公孺婴他们赶上来合围。”

“嗯,你觉得麻烦,但还是为了这千余同胞的性命而忍耐了下来,是不是?那我再问你,如果有比这些人多十倍、一百倍的人水深火热之中,你愿不愿意为了拯救他们克制一下你自己的心性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莘不破道,“可是师父啊,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我也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伟大的不是你,是你座下的王位!那是一个动一动就千万人人头落地的位置。你爷爷已经老了,你若任性一走,商王族的军民向谁效忠去?到时候非天下大乱不可。”

有莘不破迟疑道:“那就学尧舜…”

“不可能!政治是一个比人心还复杂的东西,它不是基于理想,而是基于现实,不是某个人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当前无论是从百姓的政治习惯看,还是从各巨头的利益格局看,都不可能重现你所幻想的禅让制度。”

“反正!”有莘不破咬牙坚持着不肯放弃:“总有办法的。我还有时间。”

“不破啊,徒儿啊,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没办法,人总要向现实低头的。这也是一种成熟。我原本以为你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也该长大了。怎么还是这样天真。”

“天真?天真有什么不好?长大了又有什么好处?我宁可永远天真下去。”

“你再这么不切实际地固执下去,早晚会撞的头破血流。”

“我不怕。”

“那你的朋友呢?”

“朋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个自了汉啊。你周围有很多人在保护着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他们是处于真诚,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他们都会保护你,甚至会为了你而自陷危险之中。这你也不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