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沉默了好一会,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于公之斯他们会叫我‘大侠’,而不是‘少侠’…”

来到三宝岭已经入夜,有莘不破一脚踩进去,驱散群盗,札蠃不敢抵挡,从后门逃了,匆匆之际什么也来不及带走。有莘不破找到了藏宝库,精金之芒发出,斩断玄铁锁,走了进去。他也不去看子母珠,也不去找七香车,直接来到第四个个房间,站在门前却一时不敢进去。

江离道:“她就在这里面了么?”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

“那还不进去?”

有莘不破道:“我…”

“你不会是胆怯吧?”

仿佛是被人看破了心事,有莘不破挂着一点掩饰的笑容:“好吧。”伸手推门,房间内却空空如也。

有莘不破颓然退了出来:“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

江离道:“会不会被札蠃带走了?”

“不会。”有莘不破道:“札蠃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不要放弃!”江离鼓励他:“也许她现在就在左近!一起去找找吧。”

“嗯!”有莘不破振作起来,凭着某种感应向东南方向掠去,直到看见月光下一条窈窕的人影如风中的蒲公英般滑翔飘飞。

当有莘不破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也被对方发现了,她忽然停住,回过头来,警惕地盯着有莘不破。那张俏脸,不是雒灵是谁!

江离赶了过来,与雒灵对望片刻,忽然道:“你是心魔的传人!”

雒灵盯着江离,又看了看有莘不破,脸上一片平静,既未承认,也不否认。

江离对有莘不破道:“前辈,会不会弄错了?这人很可能是心魔的传人!”

有莘不破听他开口心魔,闭口心魔,呆了一呆才想起这个时候的江离对心宗还存着很大的偏见。再看看雒灵那充满戒备的眼光,忽然明白了过来:“记忆中那个我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刚才我展现气势吓跑札蠃的时候,雒灵多半也感应到了,心中忌惮,才逃了出来。”一念至此,便知道自己和雒灵初遇的奇妙缘分也已错过,朝雒灵挥了挥手,道:“走吧,我认错人了。”

雒灵仿佛也自知不是有莘不破的对手,慢慢退开,消失在黑暗中。江离看着有莘不破那无限留恋的眼神,叹道:“原来你没有弄错,真的是她。”

有莘不破黯然道:“是又如何,已经不可能了。”

江离道:“前辈,心宗女子无不是魔道中人,你还是不要迷恋为好。要不然只怕会…会…”

有莘不破接口道:“会大祸临头,是吧?”

江离点点头道:“是,本来晚辈不该说这些的。不过…”

有莘不破道:“不过你不要前辈晚辈的好不好,我听你叫我前辈特别扭!”

江离笑了笑道:“好。”

有莘不破道:“于公孺婴回去了,灵儿也回去了,再往前只怕也未必能和桑谷隽结缘。江离你呢?你是不是迟早也要抛下我?”

江离听得怔了:“我?”脸上一片迷惘,似乎不太能理解有莘不破的话。

“是啊,你。”有莘不破道:“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就像在昆仑的时候一样。”想到这里,忽然道:“不!在昆仑,我还有灵儿在下界等着我。”

“昆仑…”江离道:“是传说中那个大地中央之山吗?那里也有一个我?”

“嗯。”有莘不破道:“在那个地方,我无法说服你。在这里…你会跟我走么?”

江离道:“去哪里?”

有莘不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拘束的地方去。”

江离蹲了下来,捧着头,想了好久,道:“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有莘不破道:“所以才要去找啊。”

“万一找不到怎么办?万一找到了却发现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那怎么办?”

有莘不破也蹲了下来,黯然道:“你说得对。找到了,却发现和原来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

“那你还去找吗?还是回去?”

“啊!回去…”有莘不破喃喃道:“回哪里去?昆仑?”

“是啊,你不是说你是从昆仑来的么?那里不但有另一个江离,还有你妻子。”

“昆仑、昆仑…回昆仑…”有莘不破道:“那你呢?”

江离道:“我,我自然是回大荒原去等我师父。我本来担心他不要我了,但就像你说的,也许他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呢。可是我有点担心你。”

“我?”有莘不破笑道:“我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别忘了,我现在的本事比你大多。”

“不,我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会很寂寞。”

有莘不破怔住了,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江离道:“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吧。你说我是你前世的朋友,可我根本不记得你。你说要找前世的妻子,可她也不认得你。你本事虽大,但万一前面一个知心的人也找不到,这路你还怎么走下去呢?”

有莘不破默然半晌,道:“如果真的那样,我…我大概会回昆仑…”

“可你不就是因为在昆仑过得不适意才来到这里的吗?”

“嗯。”有莘不破道:“在那里,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他收拾心情笑了一笑,道:“不过,那边至少还有个妻子在等着我,而且,昆仑上那个江离也还有挽回的可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啦。”

江离道:“你这么说话,是希望我离开么?”

有莘不破低下了头,说道:“本来,我是很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去闯荡的,但现在已经没这个想法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你给我的,并不是记忆里的那种感觉。一切,都已经错过了。”

最后,江离还是走了。

有莘不破坐在朝阳里,对肩头上那丑鸟道:“他走了。”

“嗯。”丑鸟道:“你呢?你真的打算回去?”

有莘不破道:“我留在这里干嘛?在这个世界,我完全是多余的!在那边,我至少还有过去,有朋友,有亲人…而这里…这里究竟是心幻,还是说我真的是回到了过去?”

丑鸟道:“我说过,这不是过去,这里就是现在!”

有莘不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再一次来到了大荒原,希望能找到这个世界里的祝宗人,让他帮自己想办法。结果祝宗人没有找到,却碰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他扶起那少年的脸,却像看见了一面镜子。

丑鸟道:“好像是你自己。”

“嗯。”

丑鸟道:“这可怜的孩子,他的生命之源被人抽干了。”

有莘不破心头一动,道:“你是不是在提示我什么?要我救活他?”

丑鸟道:“也许是。”

有莘不破道:“难道说,这里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我能在这个世界存在,就是因为他?”

丑鸟道:“也许是。”

有莘不破道:“那如果我把生命之源给他,我会怎么样?”

“也许…”丑鸟道:“也许你会消失。”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再回到昆仑么?”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我就像是一头幻兽啊!”笑声中,他把那个昏迷的少年抱了起来,紧紧拥住。

第三十四关明朝如梦 [3327 2008082108:51:54.0]

有莘不破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身旁坐着两个人,却是师韶和登扶竟。

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

“是夏都。”

“夏都?”有莘不破走出几步,踱了圈子:“夏都怎么变成这样!”

师韶道:“经过战火,总难免的。”

有莘不破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

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

“昆仑最后一个通道?”有莘不破道:“那…那昆仑…”

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

“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

师韶道:“对。血宗的传人而陆子应该还在长生之界,临走时我传音给他,但他却没有回应,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

“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

师韶登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

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

“混帐!”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

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

师韶道:“那我们…”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听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

“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

登扶竟道:“没错,应该是这样。”

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

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啸声传来,再把他送回去。”

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

登扶竟道:“那九道龙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

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天空,想起了在昆仑发生的事情。

有莘不破进入子虚乌有境界之后,师韶便陪着登扶竟在外围等着。一开始,昆仑上的一切都十分平静,有莘不破和江离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在师韶稍稍放心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坐在地上的登扶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惊道:“这…这…”

师韶没有眼睛,但他分明也感到有莘不破的气息消失了!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连一点冲突都没有,不破怎么就…难道太一宗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嗯,白云紫气…还有那把天心剑似乎却还留在这里。”

登扶竟沉吟道:“这位小宗主在干什么,我也看不透。这样吧,你试试用共鸣之曲,探探他的心声!”

师韶取出古瑟,按宫商,调角羽,清音一曲,穿透进去。他师徒以音乐融会四宗理念,这共鸣之曲,用的是以乐探心之理。

铮一声响,瑟弦断了一根。师韶道:“探不出来。”

登扶竟道:“他以子虚乌有为界,以九鼎为基,再加上本身的功力也已经相当浑厚,自然没那么容易的。”

“那当如何?”

登扶竟道:“没办法,只有‘入神’了。”

师韶道:“我‘入神’之后,就算领会到了他的心声,觉醒后也会完全忘掉啊!”

登扶竟道:“若只有你在自然不行,但有我在此,应该能从你的乐声中听出个究竟!”

师韶道:“不错!”调好弦丝,奏一曲《大夏》,以私器奏天子乐,乐音由正而偏,由偏而奇,师韶放纵心神,任由心神竟被音乐牵着走,渐渐迷乱,渐渐恍惚,渐渐自失,终于完全丧失了自我。

登扶竟侧耳倾听,微微皱眉道:“原来是被送到一个平行世界的过去了!嘿!傻孩子,除非你完全按照当初的一切行事,如若不然,哪怕只是一小步的差别,也会引发之后的种种不同啊!”

铮然暴响,瑟音断,师韶回过神来,调息片刻,听师父说起有莘不破的去处,忧形于色道:“怎么会这样!”

登扶竟道:“刚才你瑟音忽断,显然是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那怎么还不回来?”

登扶竟道:“多半是跳跃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吧。好像小宗主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

师韶道:“那可如何是好?”

登扶竟哼了一声道:“小宗主找不到,未必我们也找不到!这次不要通过小宗主了,直接与有莘不破共鸣!你听过玄鸟之音是吧,奏起来!用上大搜神诀!我就不信找他不出来!”

师韶再次入神,奏出凤凰之鸣,上天下地,往来古今,这次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却没有半点回响。师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委顿在地,乐音遂绝。

登扶竟鼓励道:“徒儿!努力!既然出手,不可半途而废!”

师韶凝神聚气,一时间却连动也动不了了。登扶竟道:“手指动不了,就靠心!用心奏!”

师韶心中一凛:“心奏?”

登扶竟道:“这里是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当能发挥一些你在别的地方无法发挥的能力!振作起来!试试以心奏乐,凭想象穿越时空。”

师韶捂住了耳朵,越捂越紧,整张脸竟然被压得扭曲,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登扶竟能听见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他一边听一边道:“还不行!还不行!再投入些!”

师韶的七窍都流出血来,登扶竟却显出喜色:“找到了!找到了!听!那…咦!怎么会!”他呆了半晌,才惊骇到几乎是吼叫一般道:“这孩子!这孩子…他居然去到了未来!不是别的世界的未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师韶已经完全自失了,仿佛连灵魂也跟了过去。登扶竟听了好一会,叹道:“为什么会是这么痛苦的声音,这么深重的悔恨,这么彻底的绝望…这孩子在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韶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心奏亦断。待回过气来,又问道:“师父,找到了么?”

登扶竟叹道:“找到了,不过很麻烦啊!那是幽囚之曲,那是自绝之章,那是暴狂之态!”

师韶道:“幽囚?他被谁关起来了么?”

登扶竟道:“被谁关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似乎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

师韶道:“那怎么办?我再试试。”

登扶竟道:“不行。一来你未必撑得住,二来他的灵魂也未必会再次响应你。”

师韶道:“但总不能放他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吧。”

一个声音忽然道:“不错,还是把他接回来吧。”

师韶讶然道:“江离!是你么?”

“是!”子虚乌有境界敞了开来,登扶竟和师韶确切地感应到了其中透出来的缥缈气息。

师韶道:“那你就把他接回来啊。”

“我刚才已经试过了,但他拒绝了。如果要强行把他带回来,我一个人做不到。”

师韶道:“那你待如何?”

“如果你的乐音能再次穿透过去,我的力量借着你的乐音来回,会方便得多。”

师韶道:“但我现在的情况,只怕再没办法和不破产生共鸣了…”

“有一个人,和你的关系比你和不破的关系要密切得多。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师韶道:“谁?”

“你自己!”

师韶奇道:“我?”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坐了下来,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着手,问登扶竟道:“师父,这次该奏什么曲子?”

登扶竟道:“真是好笑!你要找的是你自己!却来问我!”

师韶闻言莞尔,微笑道:“是啊,我真是糊涂了…”也不擂鼓,也不操琴,仰天长啸,啸声中,子虚乌有境界内扭曲起来,白云环绕,心剑归主,但回来的那男人却已不是消失前那男人。

第三十五关了结(上) [3369 2008082108:52:16.0]

江离看着眼前这个落拓的有莘不破,若相识,若不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有莘不破抚摸着心剑,忽然近乎咆哮地吼道:“灵儿呢?你告诉我!灵儿哪里去了!”

江离的眼神黯淡下来,是非之界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没有亲见,但早已猜到了。

有莘不破逼视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