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神医也会身体不适。

三人回到院中,阿六又道:“若叶谷主也病了,那我去外头再请个大夫来吧。”

“不必了。”陆无名摆摆手。

陆追道:“爹受伤了?”

“在山中遇到了蝠,被他击了一掌。”陆无名倒了一盏茶,“只是内力凶了些,并未带毒,也没有伤及脏腑,不必担心。”

“这江湖中还有能伤到爹的人?”陆追问。

“别哄我开心,输了就是输了。”陆无名拍拍他的脑袋,“也是我太轻敌,想着一直住在这日月山庄中,已经给沈家添了不少麻烦,便没有再请沈盟主相助,才会让那怪物侥幸逃脱。”

陆追道:“可是当日在洄霜城中时,爹已与他正面交锋过一次了,当时并不觉得他功夫有多么不可测。”

“我也想不清这点。”陆无名道,“还有,我觉得那怪物与季灏有几分相似。”

陆追听完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院中却传来脚步声。叶瑾气势汹汹一把推开门,见陆追还在桌边坐着,方才松了口气。可后来一想,万一又是迷阵呢,于是上前撸起袖子掐住他的脸,用力一拧。

陆追“嘶嘶”吸冷气。

陆无名也不解:“谷主这是做什么?”

是真的人啊。叶瑾咳嗽两声,四下打量找了个有软垫的凳子,坐下严肃问他:“听暗卫说,你要独自去黑茅谷找陆前辈?”

“我只想去找曹伯伯,请他帮忙。”陆追解释。

请谁也不行啊!一个病人,到处乱跑!叶瑾道:“不准再有下回了。”否则干嚼黄连。

陆追道:“嗯。”

陆追又问:“沈盟主呢?”

沈盟主是谁。叶瑾扶着酸痛的腰,手一挥:“不知道,不熟。”

陆追:“…”

叶瑾问陆无名:“前辈去追那食金兽,可有发现?”说好的满身毛,想看。

陆无名叹了口气,将山中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追道:“所以爹的意思,是那食金兽侵占了季灏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怪物?”

“我猜是这样。”陆无名点头。

“若当真如此,这岂不就是传闻中的…长不老之术?”陆追迟疑。

“这算哪门子长生不老。”叶瑾摇头,“巫毒鬼怪旁门左道,即便当真能多活一世,受的苦楚也绝对不会少,没几个人会愿意这般苟且偷生。”

“也不知究竟是用了什么阴毒的办法。”陆追道,“先前可只在话本中看过移魂术。”

陆无名道:“不单单是身体,甚至还有内力,我怀疑也会被他一同侵占。”

越来越离奇。叶瑾拖过陆无名的手腕一试,道:“没什么要紧,前辈身体底子好,连药也不用吃,安心休息三五天便会痊愈。”

陆无名道:“又麻烦谷主了。”

陆追也道:“爹还是先好好休息吧,什么食金兽食银兽的,若目标是我或者冥月墓,将来定然还会出现,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等什么将来,自己与陆家千回百转一下,总是能找到一丝丝亲戚关系的,一家人还用客气。叶瑾出门招来暗卫,叮嘱几句后便让他们去山中寻,这回却是踪迹全无,那蝠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只在一处山洞中,找到了一根遗落的腰带。

白忙一场,叶谷主单手撑着腮帮子,深沉叹气。

没见到满身毛。

陆追递给他一盏茶。

叶瑾问:“若不在山中,他会去了何处?”

“八成是冥月墓。”陆追道,“听爹所言,那怪物像是已经对白玉夫人入了魔,这回他险些弄丢了白玉刀鞘,好不容易寻回,自然要赶紧回冥月墓中道歉,也好乞得原谅。”

叶瑾嘴角:“疯了吧。”

“本来就是个疯子。”陆追道,“当初爹在他身上搜到一个木偶人,上头贴着我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叶瑾惊道:“还有这回事?”

“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想要查明原因。”陆追道,“那食金兽着实诡异,既想杀我,又想杀萧澜,神神叨叨行踪诡异,谁也不知道他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与白玉夫人有关?”叶瑾猜测。

“说不清,或许吧。”陆追摇头,“事情太复杂,我得好好理一理。”

“理不清就不理了。”叶瑾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好,好,养,病。”

神医的医嘱,谁不听,谁不举。

陆追笑:“我有分寸。”

“你把这件事也写下来,一并送去冥月墓吧。”叶瑾道,“一来让他多留几分心,免得吃亏,二来也方便查明真相。”

陆追点头:“今晚写好,明日就送。”

“幸好你是来了这日月山庄。”叶瑾道,“若在外头,莫说是养病了,只怕连三五天的安稳日子也不会有。”

陆追道:“习惯了。”

习什么惯!叶瑾挪着椅子往他跟前挪了挪,叮嘱:“以后不是自己的事情,要少管。”

陆追道:“我原本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子。”

“就算是自己的事情,也要学会推给别人。”叶瑾又道。

陆追笑:“好。”

“总之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能再管了。”叶瑾道,“往后即便是冥月墓送来书信,也要先给我看过一遍。”

陆追:“…”

叶瑾道:“会有情诗吗?”

陆追道:“或许有。”

叶瑾咳嗽两声,那我也并不是很想看。

但为了治病,还是要看。

否则若是里头写了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陆追看完之后急火攻心,不管是倒了,还是跑了,岂不是很凄惨。

身为一个神医,这种事情要不得。

陆追试探:“情诗也要看啊?”

叶瑾从牙缝里往挤:“嗯。”

尾音拖得略长,很像戏文里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陆追:“…”

叶瑾又问:“合欢情蛊还发作过吗?”这回声音更低。

陆追配合他低声回答:“没有。”

“有没有想过萧澜?”叶瑾又问。

陆追答:“有。”

叶瑾问:“都是什么时候想的?”

陆追迟疑了一下:“看病还要知道这个?”

“那当然啊。”叶神医很严肃。

陆追老老实实道:“睡觉前会想,白天有空也会想。”

叶瑾笃定:“你这病听起来严重啊。”很膏肓。

陆追沉默:“我觉得我这不是病。”

两地相思,分明就很诗情画意。

怎么不是病了,你看我,就从来不想那个谁,很健康。叶瑾清清嗓子,又问:“你先前有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比如说,闲的没事做的时候,再比如说,过生辰的时候。”

陆追这回斩钉截铁道:“我觉得这同看诊没关系。”

叶瑾拍桌子:“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陆追狐疑:“沈盟主要过生辰了吧?”

并没有啊!叶瑾冷静道:“方才说食金兽,说到哪了?”

陆追双手撑着脑袋:“可谷主刚说过,不许我再关心食金兽的事情,要好好养病。”

叶瑾被噎了一下:“我没说。”

陆追道:“说了。”

我说没说就没说啊!而且你为什么要笑!叶神医气势汹汹撸起袖子,追得陆公子满院子跑。

下人在外头看到,都很战战兢兢,千万不要漫天撒药,毕竟我们都很无辜。

冥月墓中,阿魂抱着一摞被褥,从那监牢的夹缝中塞给萧澜,又愤愤然看了周围那些守卫一眼,方才不甘不愿离开。

萧澜垫着被褥靠在铁笼上,看着桌上那截忽明忽暗的蜡烛出神。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四周寂静得像是死水,只能靠感觉来判断时间。

自己先前当真曾在这里闭门思过吗,还是,这又是鬼姑姑的一个骗局?

萧澜换了个姿势,将被子裹在身上,斜眼扫了一圈守卫:“你们当真不打算去替我将姑姑找来?”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话。

萧澜索倒在地上,将面前晚饭一把扫开,呼呼大睡起来。

第96章 一瓶蛊虫 为何连阵法也能自学

周围一圈守卫依旧似石雕一般, 沉默不发一言。只有桌上蜡烛燃烧发出细碎声响, 一缕青烟自火光中飘出,直直向上升起, 到了半空方才四下消散, 给原本就粘稠的空气加了几分呛鼻气息。

模糊, 寂静,凄冷, 阴暗。

这间小小的暗室, 就像是冥月墓的缩影,陈旧腐烂的压抑感如同恶魔, 漂浮游荡在每一个角落, 密不透风包裹着, 带来近乎于窒息的焦虑与痛苦。

萧澜不知道,那么喜欢清风与明月的陆追,是如何在墓穴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漆黑如渊的日夜。

阿魂送来的被子又大又厚,能将萧澜整个人都裹进去, 隔绝出另一片世界。一半被子被压在身下, 他的手用极其细微的动作探了一遍, 里头果然夹着一个绢帕。

暗室中的光线原本就微如萤火,被厚重的被褥一隔绝,更是连半分亮也透不进来。那空空妙手的书信是用药水所书,在黑暗中发出暗绿的亮光,恰好能看清每一个字。只说药师准备的蛊虫已被他偷梁换柱,让萧澜只管按原计划行事便可。

“姑姑。”外头传来说话声。

萧澜闭起眼睛, 继续躺在地上大睡。

鬼姑姑推门进来,就见地上饭菜散落,碗盘胡乱滚着。监牢中间鼓着被子,萧澜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由眉头一皱,厉声呵斥周围守卫:“一个个都瞎了是吗?不知道将地上打扫干净?”

萧澜眼睛未睁开,只枕着手臂搭着腿,吊儿郎当道:“姑姑看不惯我这窝囊样子,只管骂便是,何苦要迁怒不想干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鬼姑姑屏退众人,独自站在监牢外,“从小到大,你也不是只同我闹过这一次别扭,有何好看不惯的。”

萧澜道:“姑姑去查黑蜘蛛与食金兽的事情了吗?”

鬼姑姑点头:“查了。”

萧澜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盘腿坐起来:“可有收获?”

“你说得没错,黑蜘蛛的确与人暗中勾结,在冥月墓中开凿了不少新的暗道。”鬼姑姑道,“也运了不少财宝出去。”

萧澜道:“那姑姑打算如何处置他?”

“在那些暗道中,有许多是我先前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想过,那里竟然也能开凿出一条路来。”鬼姑姑道,“他,或者说他与那食金兽,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萧澜试探:“所以?”

鬼姑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多有苍凉与失望。

“若我没猜错,姑姑也是想打开这冥月墓的吧?”萧澜轻嗤一笑,挑眉对视。

鬼姑姑却问:“我为何要打开它?”

“为了宝藏,为了武林秘籍,甚至是更多想不到的奇珍异宝。”萧澜道,“多少武林中人对此趋之若鹜,姑姑空守着这冥月墓,难道就从未动过半分心?”

鬼姑姑道:“你先前可从未管过这些。”

“先前我一直想不通,姑姑为何会对黑蜘蛛不管不顾,任由他拉帮结派。”萧澜道,“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他这些私底下的动作,会为姑姑省下许多事。再进一步,若他当真运气好,误打误撞破了冥月墓机关,那连红莲盏也嫌多余,哪里还用费尽心思抢来夺去。”

鬼姑姑并未反驳,却问:“你喜欢这漆黑的墓穴吗?”

“原本是喜欢过的,至少这里很安静。”萧澜道,“可现在姑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将澜儿往外赶。”

“我的确想将你赶出去,让你带着冥月墓一起出去。”鬼姑姑单手握住铁栏,声音沙哑,幽幽像是传自地下,“可你呢,满心都是陆明玉,辜负我多年苦心栽培,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原来姑姑是想将家搬到地面上,不愿在屈居墓穴里。”萧澜叹气,“多简单一件事,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鬼姑姑挥手,一道凌厉掌风打得萧澜整个人都晃了晃。

齿间漫上些许腥甜,萧澜捂着胸口,微微闭着眼睛。

“装疯卖傻。”鬼姑姑居高临下看着他,语调冰冷。

昏黄的光线跳动几下,灯中最后一截蜡烛也化成泪垂下,只有一根灯芯,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几不可见的光亮。

萧澜整个人都隐入黑暗中,半晌之后方才开口:“姑姑是想带着冥月墓中的宝藏,永远离开这里吧,从小就指责澜儿心太野,原来姑姑才是最厌恶这漆黑墓穴的那个人。”

鬼姑姑并未反驳。

经过数百年的岁月更迭,这墓穴内已经一天比一天要更加腐朽,阴冷,潮湿。那偶尔渗漏的水珠,那四处盛开的红色小花,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墓穴终有一日会坍塌,将所有的珍宝与秘密都深埋地下。待到那时,机关虽毁,却会有数之不尽的武林中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从四面八方贪婪地围上来。

没有了镜花阵,没有了精妙的墓道机关,单凭冥月墓中的弟子,又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只有在墓穴毁灭之前,将里头的宝藏与秘笈先找到,才能实现自己毕生的心愿,建立起新的教派,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

她一生做事谨慎,几乎是步步为营,只出过屈指可数几次乱子。一是海碧,二是翡灵,三便是萧澜。讽刺的是,这些都曾是她最看重,最疼爱的人,可也都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背叛与离开。

心中有再多怒火与不甘,海碧与翡灵都早已不在身边,唯有一个萧澜,这回她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永远将人留下。

萧澜问:“姑姑又想故技重施,将我的记忆全部拿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