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轻松大胜,是靠追影宫主秦少宇,这回难说。”陆无名摇头,“朝中青黄不接缺少良将,连铁统领都在叹息。”

这头两人聊着天,墙边萧澜轻松一跃,已稳稳落在院中:“前辈。”

“听明玉方才说,那夕兰国的王子,功夫同你不相上下?”陆无名问。

萧澜点头。

“没受伤吧?”陆无名上下打量他。

“没有,不过晚辈无能,让他跑了。”萧澜道。

“对方既然敢孤身前来大楚,自然有能全身而退的本事。”陆无名道,“你倒也不必自责。”

“爹,”陆追回头,“我还有件事要说。”

“什么?”陆无名问。

陆追看向萧澜。

陆大侠心中猛然涌起不详预感,你爹不答应,不准提亲!

萧澜却道:“我想请前辈,尽快送明玉回日月山庄。”

“就是这件事?”陆无名微微怔了一怔,却并没松一口气,又看向陆追:“你也答应了?”

陆追点头。

陆无名眉头一拧:“出了什么事?”他清楚陆追的脾气,莫说三月之期还未满,即便是满了,只怕他也耍赖会拖上一拖。现在如此自觉,只可能是生了变故。

萧澜将先前鬼姑姑说过的话,再加上黑蜘蛛临终所言,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陆无名。

“红莲蛊?”陆无名摇头,“当初明玉出了冥月墓后,的确体弱多病,不过我找了数十名医替他看诊,也只说是在那阴森之地受的折磨太多,却从未有人提过什么红莲蛊,更别提是将其取出来。”

“我先前也不信,可黑蜘蛛却说在多年前,姑姑为了替我治病,的确在明玉身体里埋下了东西,而现在那毫无规律的寒毒,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萧澜道,“即便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可让明玉回日月山庄,我心里踏实,前辈心里也会踏实。”

陆无名又看了眼陆追。

“也行。”陆追道,“我听爹的。”

“你若肯听我的,上回压根就不会离开日月山庄。”陆无名摇头,“也不知究竟是听谁的。”

陆追:“…”

哦。

“一个月后,我会去日月山庄。”萧澜道,“明玉就托付给前辈了。”

我的儿子,为何要你托付。陆无名颇为威严,又道:“那奴月国呢?”

“或许会暗自骂娘,可若想联手,就必须要听我们的。”陆追摸了摸耳后刺痛处,“就让他们再多白吃曹伯伯一段时日吧。”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别碰。”

陆追听话道:“嗯。”

陆无名眼不见为净,背着手出门。

陆追笑问:“你何时回去?”

“明早。”萧澜蹲在他身前,“我多陪陪你。”

“揉一下。”陆追侧身,“腰疼。”那马跑起来像飞,轰隆隆的,只差长出一双翅膀来。

“是飞沙红蛟。”萧澜将他抱到怀中坐好,手在腰上轻按。

“什么?”陆追没听清。

“大漠战马本就要比寻常马匹更加膘肥体键一些,飞沙红蛟更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喜欢三五群居在沙海镜湖旁,只有最勇猛的武士才能将其驯服。”萧澜道,“曾听人说起过。”

“忒气人,”陆追双手扶着腰,“我都没有。”不仅没有,还闻所未闻,显得极没见过世面,很乡土。

“我记住了。”萧澜笑笑,“下回送你。”

“别,我就随口一说,要去大漠中寻呢。”陆追靠在他身上,“还是先将冥月墓的事情解决要紧。”

“蝠有下落吗?”萧澜问。

“没有。”一提这茬,陆追又叹气,“他在墓穴里钻进钻出多少年,想要躲起来,再容易不过。”

“我有办法找到他。”萧澜道。

“什么办法?”陆追来了兴趣。

“其实这计划也并非十全十美,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不过等不得了,我要尽快找出他埋在你身上的秘密。”萧澜道,“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说看。”陆追戳戳他。

“只要蝠没死,那白玉夫人对于他,就依旧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萧澜道。

“你打算放出风声,说白玉夫人墓室已经被毁,好激怒他?”陆追猜测。

萧澜摇头:“不是被毁,我要让他知道,白玉夫人已死而复生。”

陆追先是有些诧异,可是后来一想,又道:“也是,这种天方夜谭之事旁人或许不会信,不过对于他那种疯子来说,却的确是致命的诱惑。”

“所以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萧澜握住他的双手,“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一定会让你健健康康的。”

陆追笑:“好。”

掌灯时分,厨房送来了食盒,有鱼有肉甚至还有一壶酒。

陆追取开瓶塞闻了闻,摇头:“哄小娃娃呢。”

“米酒,也行。”萧澜道,“甜滋滋的,给你暖身子。”

“先前在王城时,也是这一样的身体,我可从未觉得自己是病人。”陆追道,“有酒照样喝,喝完还能与大当家比武切磋。”

“所以我才要管着你。”萧澜替他拌好一碗面,“喝酒比武畅快一时,接下来咳嗽卧床大半月,嗯?”

陆追:“…”

那至少也畅快了一时。

“要解毒,怎么也要先将底子调养好一些。”萧澜看着他吃东西:“身上长些肉出来,看着也踏实些。”

“这话陶夫人也说过,”陆追好笑道,“一模一样。”

“娘是关心你。”萧澜道。

“说到这个,我想将阿六与岳姑娘留下。”陆追道,“一来陪着陶夫人,二来你也能多个帮手。”

萧澜道:“这些事你决定便好。”

这几天在客栈中,陆追都没什么胃口吃饭,此番有心爱之人陪在身侧,才觉得回来了些胃口,吃了两碗饭三盘菜一盅汤,将肚皮顶了个滚瓜溜圆。直到夜深人静,也依旧觉得撑,愁眉苦脸寻药消食。

萧澜哭笑不得。

“也是同温大人学的。”陆追道,“他回回从宫里出来,都这样。”

萧澜上前帮他将药箱里的东西取出来,却被一个布口袋吸引了视线:“是什么?”

“一撮毛。”陆追答。

萧澜不结:“什么毛?”

“我也不知道,那法慈大师给的,说是宝贝。”陆追道,“八成是什么鸟雀灵兽脱下来的吧,颜色还稀罕,我就留下了。”

萧澜重新将那白里泛金的毛发装好,替他放回了箱中。

天边炸开一道惊雷,是霏霏绵延的江南秋雨,从东到西,到处都是一团湿湿黏黏的雾气。

日月山庄中,叶瑾在桌边迷迷糊糊撑着睡了一会,起身裹紧外袍问门外的人:“大少爷还没回来吗?”

“回谷主,还没有。”下人道,“听说来了客人。”

客人?叶瑾看了眼黑漆漆的天,有些担心沈千枫衣着单薄,便取了件厚实些的袍子,撑着伞去前厅寻他。

“这位就是叶谷主吧?”还没进门,一人便天降奇兵一般出现在面前,脚下功夫不知有多快。

叶神医被吓了一跳,原本是想打人的,但对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只有作罢。

“怎么还没睡。”沈千枫上前,低声道,“累一天了。”

叶瑾替他披好外袍,又看了一眼那老者。

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脸福相,唯有一处有些滑稽,那长长白白垂下来的眉毛,却只有一边,还有一边不知去了何处。

“这位是杨清风前辈。”沈千枫道,“祖父的朋友,路过日月山庄,就顺便来吃一杯酒。”

“前辈。”叶瑾规规矩矩打招呼,既然上了年纪,不如大家早些休息,熬夜不好,神医说的。

“大名鼎鼎的琼花谷主,原来这般年轻秀气。”杨清风围着他转圈看,又对沈千枫道,“当初听说你娶了天下第一的神医,我还当是那七老八十的鬼手老儿,险些当场惊出尿来。”

沈千枫:“…”

叶瑾:“…”

“神医啊,你且看看,我这金眉毛还能再长出来吗?”杨清风将脸凑近。

叶瑾干脆道:“不能了,秃着吧,好。”

杨清风震惊:“望闻问切一样都还没做,怎么就秃着了。”

叶瑾和颜悦色道:“前辈若再不睡觉,另一边也该秃了。”

杨清风赶紧用手捂住。

“来人。”叶瑾道,“送前辈回去休息。”

影卫答应一声,是恭恭敬敬将人“请”了出去。沈千枫松了口气,苦笑道:“若你不来,我怕是要被拉着絮叨到天亮。”

“也就欺负你这一板一眼的规矩人了。”叶瑾与他一道往回走,随口问,“都在聊什么?”

“陆二当家。”沈千枫道。

叶瑾停下脚步:“谁?”

第134章 寒意 临别生变

叶瑾虽是江湖中人, 不过毕竟皇子出身, 又在年幼时便被师父带到了琼花谷,因此并不认识多少武林前辈, 此时听沈千枫一说, 才知杨清风原是朝中大将, 后来不满先帝听信奸佞残害忠良,当着百官之面出言顶撞, 结果被三日之内连降七级, 成了守城门的小吏。

“原来是杨将军啊。”叶瑾道,“我儿时倒是听宫女偷偷说起过, 有位大将军怕是要遭殃, 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

“后来前辈就辞官归乡, 做了逍遥快活的闲散人。”沈千枫道,“他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北上冰原东渡汪洋,归来时经常同父亲彻夜长谈。你别看他此时像个疯疯癫癫的老顽童, 其实谈吐极有见地, 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叶瑾叹气:“我那父皇要是在世时脑子能清醒些, 朝中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前有云断魂,后有杨清风,忠臣良将留不住,玩弄权术的老狐狸倒是圈了一帮,搞得楚渊现在焦头烂额。

“前辈说他与陆二当家颇为投缘,此番是听到他有了麻烦, 才主动寻来日月山庄。”沈千枫道,“恰好你也在研究解药,明日可以同前辈一同商议,多个人总归多条路。”

叶瑾答应一声,与他一道回卧房歇息。

阳枝城外,四五匹骏马正守在山道上,没有火把,只有星光。

眼看着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放亮,四周却依旧静悄悄毫无动静,马队的领路人终于着急起来,伸长脖子看向路的尽头。

这时一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站起来用外族语言喊了一句,须臾便见一头棕红大马正疾驰而来,背上之人正是耶律星。

“二王子。”先前的领头人上前替他牵住马,却又受惊道,“您受伤了?”

“几枚柳叶镖而已,算不得什么。”耶律星不以为意,“走吧,出山。”

“出山?”对方不解,“要去哪里。”

“回大漠。”耶律星单手扬鞭,骏马长嘶一声,四蹄腾跃而起。

“可冥月墓——”一众下属话还没说完,耶律星就已消失在山路尽头,只好各自翻身上马,也急急追了过去。

马蹄带起的烟尘散去后,山间重归静谧,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统领府内,陆追正盯着床顶,像是在想心事。

萧澜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陆追索转了个身,与他挤得更近了些。或许是因为伤,又或许是因为今夜确实寒凉,他觉得有点冷。

萧澜单手按过他的肩背,而后便将人整个圈入怀中,低头了那柔软的头发,眼底是耐心而又温柔的情意,此生只给一个人。

身体重新温暖起来,陆追双臂环过他结实的脊背,闭着眼睛耍赖亲上去。

唇齿间交融是轻缓的,既能传递有情人间的满腔爱恋,又不至于太过燎原,失了分寸。萧澜像是在亲一件易碎的珍宝,一寸寸,一分分,勾画出他漂亮的眼眸,直的鼻梁,和带笑的唇角。

隔着一层单薄衣衫,掌下依旧能感觉到那些陈年疤痕,萧澜收紧双臂,又在他耳后吮出一个红印。

他想替他受所有的伤。

“你在想什么?”陆追问,手指卷起他一缕头发,轻轻扯了扯。

“将来,”萧澜道,“真想弄个棉花窝,将你好好放在里头晒太阳,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陆追笑着答应一声,与他抵住额头,又软绵绵亲了上去。

第二天清晨,一只鸟雀在山间扑棱飞起,鸣声婉转悠扬。

山洞内,季灏睁开双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这几日他潜心运功,总算将体内那躁动的真气彻底压了回去,耳鸣也减退不少。这世间越是贪生怕死之人,偏偏越喜欢讳疾忌医,逃避现实,所以在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后,季灏就开始自我安慰,或许蝠的魂魄已经彻底死在了这驱壳里,不必时时刻刻都噤若寒蝉,只敢躲在这山洞里。

当然,倘若他此时拿到了那本古老的秘籍,就会发现事实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好。这次侵占依旧是失败的,因为他并没有继承那近乎于疯狂的、对白玉夫人的迷恋,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事情依旧只有冥月墓。

而且更加蹊跷的是,原本脑海中那些蝠残留下的细碎回忆,也在此番疗伤后彻底消失无踪——肮脏苍老的灵魂像是彻底放弃了这具身体,已认命随风消散在天地间。

是坏事,可也是好事。季灏转身看着身后,是蝠留下堆积如山的金银,还有一盏幽幽发出红光的莲花灯盏。

多少武林中人争破了头,偏偏这么容易就落在自己手中,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谁也别想再抢走一回。

他裹好灰袍,鬼魅一般飘入阳枝城。

陆追耳后被萧澜留了个红印,起床后只好将头发披散下来,在脑后松松垮垮束了一下,几缕碎发飘落侧脸,加上一身轻薄的白衣,便从前几日风采翩翩的文雅公子,活脱脱变成了散发憔悴的…多愁之相。

小丫鬟凑在铁烟烟耳边,一五一十汇报:“陆公子今天没束头发,病歪歪的,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