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与陆二当家约好三月为期,为免中途错过,只有在他动身前赶到伏魂岭。”叶瑾道,“前辈就再辛苦些吧。”

不是我不辛苦,是这马啊。杨清风哭笑不得,欲哭无泪,哭丧着脸,恨不得将马扛在肩上,自己跑还能更快些。

时间一晃就是大半月,整片江南的霏霏细雨总算散去,换成了微凉的寒意。

铁烟烟独自靠在绣楼窗前,看着远处的山与水,想好看的明玉公子。也不知下回再见会是何时,也不知自己将来,究竟会嫁一个怎么样的人。

思绪扰乱心中春水,她用手掌冰了冰滚烫的脸,转身想要去练练琴,却被惊了一跳。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用布巾蒙着脸,一双露在外头的眼睛熟悉,正是当日在花园中遇到过的,冒充陆追的人。

“打扰姑娘了。”季灏微微一笑。

“你究竟是谁?”铁烟烟往后退了两步,警觉道,“为何要冒充陆公子,又为何要给他下毒?”

“陆追人呢?”季灏问。

“走了。”铁烟烟道,“早就走了。”

“去了哪里?”季灏又问。

铁烟烟道:“大漠。”

“大漠?”季灏笑着摇摇头,“你这小姑娘,还真是不怕死。”

铁烟烟心里一慌,原本想要跃出窗户,却反被一把卡住肩膀,跌进了对方怀中。

“唔…”铁烟烟用力挣扎,想要掰开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

“我不会伤你的。”季灏语调和缓,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听话一点。”

铁烟烟费力道:“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追回了江南,是不是?”季灏又问。

铁烟烟没有答话。

“看来就是了。”季灏道,“飞柳城还是千叶城?”

“不知道,”铁烟烟道,“我一直被关在这绣楼里,什么都不知道。”

季灏卡住她的脖颈,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眼底是血光与贪婪染成的漆黑,像是漩涡,又像是暴雨狂风,铺天盖地重重砸在心口,剧痛顷刻席卷。

铁烟烟全身战栗,语不成声道:“飞柳,飞柳城。”

“千叶城。”季灏松开手,慢条斯理拍了拍袖上褶皱,“多谢姑娘。”

铁烟烟缩到墙角,恐惧地看着他。

“长得倒是如花似玉,就是眼光差了些,生死关头,还能为了陆明玉骗人。”季灏笑容阴森,一步步走近她,“不过此生你是没指望了嫁了,若有来世,就指望能投个好胎吧。”

铁烟烟喉咙被他伤到失声,此番也只能嘶哑低声尖叫,双臂抱住头。

数百枚银针细雨般自她袖中飞射而出,季灏大惊失色,赶忙侧身腾空闪开,再细看时,铁烟烟却已经破窗而出,踉踉跄跄跌坐在了院中。

“小姐,快,来人啊!”院中嘈杂声起,季灏心里暗骂一声,从后窗逃了出去。

待铁恒赶来时,大夫已经替铁烟烟看诊过,说并无大碍,就是伤了喉咙,怕是要缓个一两月。

铁烟烟在一张纸上写了事情原委,铁恒看过之后,急忙派人快马加鞭前去给陆追一行人送消息,也好有个防备。

冥月墓中,鬼姑姑接到弟子禀报,说萧澜一连数日都待在墓穴深处,不知在做些什么。

“墓穴深处?”鬼姑姑问,“是哪个深处?”

“回姑姑,焚骨坑。”弟子道。

“去那里做什么。”鬼姑姑不解,独自寻了过去。

焚骨坑位于冥月墓深处,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坑内极,寻常人只要一靠近,便会被蒸出一身汗。传闻冥月墓的主人曾在此活活烧死数十工匠,残虐之下冤魂不散,看不见的大火也就不熄。

“澜儿。”鬼姑姑道。

“姑姑怎么来了?”萧澜转身。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鬼姑姑四下看看,“一处空荡荡的墓室,你是要来这里招魂不成。”

“我冷。”萧澜道。

“冷?”鬼姑姑不解。

“骨头里冷,这里能暖和些。”萧澜道。

“你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鬼姑姑心下一惊,握过他的手一试,果真冰冷。

“姑姑最近身体也不好,这点小事,澜儿自己就能处理。”萧澜说得轻描淡写,“又何必让姑姑担忧。”

鬼姑姑恨得牙痒,也不知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带着他便去了药庐。

“少主人是哪里冷?”药师问。

萧澜道:“全身都冷,彻骨冰寒,唯有待在那焚骨坑中,晚上睡觉时才能舒服些。”他是照着陆追的症状在说,赌一把。

药师心中果然生疑,可看萧澜的眼神,却似乎又并没有什么异样。

“看药师这犹犹豫豫的反应,我心里反而没底了。”萧澜一笑,“怎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药师看了一眼鬼姑姑,迟疑没有说话。

“澜儿,”鬼姑姑吩咐,“去外头等着。”

萧澜挑眉,也没多话,转身出了药庐。

“出了什么事?”鬼姑姑问。

“少主人这症状,听起来有些像是霜昙生根。”药师答。

“霜昙?”鬼姑姑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当年为了给萧澜炼药驱毒,陆追曾被拿来做过将近一年的药人,霜昙也是那时所种,能附着于血脉,寸寸生根。

原本在霜昙养成后,只需一帖解药,便能将陆追体内残余下的血根清除干净,可一想到他是陆无名与海碧的儿子,鬼姑姑心中便充满了厌恶,巴不得这讨人厌的小娃娃尝尽世间苦,将解药碗摔得粉碎后,就将此事永远丢在了脑后。

而霜昙也就附着在陆追体内,贪婪吸取着他的血液,蔓延生根,蓬勃壮大,一次又一次开出挂满冰刃的花。

“可澜儿体内怎么会有霜昙?”鬼姑姑又问。

“若是装的呢?”药师低低道。

鬼姑姑眼底猛然划过一丝惊慌:“你胡说什么!”

“若你我不说,世间便无人知晓霜昙的存在,算算日子,陆明玉最近该生不如死才是。”药师道,“澜儿一个压根就没接触过霜昙的人,却出现了霜昙生根之症,自然有可能是装的。”

“他已经忘了过去。”鬼姑姑道,“那是你的药,你的蛊!”

“我的药与蛊,自然不会出事。”药师道,“我只是提醒姑姑罢了,多加留意。”

“琼花谷主与陆明玉私交甚笃,能从无常手中夺人,也在阎罗殿中抢命。”鬼姑姑道,“有没有可能,问题出在他身上?”

药师道:“那姑姑该去问叶神医才是。”

“你!”鬼姑姑怒极,“这种时候,你还要与我斗嘴?”

药师抬抬眼皮:“那姑姑究竟想让我怎么做?”

“澜儿是什么病,你就替他治什么病。”鬼姑姑道,“休要多提其它。”

“不先试一试吗?”药师问。

鬼姑姑道:“怎么试?”

药师转身打开一个盒子。

几乎透明的甲虫正在乱爬,从高处看下去,倒不像别的蛊虫那般瘆人,反而还有些好看。

霜昙,还以为当真是花。

空空妙手隐蔽在暗处,眼神鄙夷,继续看着下头两个人。

“拿去给少主人吧。”药师递过来一个瓶子,“看他是何反应。”

鬼姑姑揣在袖中,转身离开了药庐。

待到房中空无一人时,空空妙手从房梁一跃而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那透明的虫子抓了几只进去。

第137章 解药 这是最快的方法

外头并无萧澜的身影, 据弟子说是红莲大殿那头出了事, 少主人先行离开过去看看。

“告诉澜儿,做完了手头的事情就来找我。”鬼姑姑吩咐。

弟子答应一声, 匆匆前去传话, 心底却有些发毛,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姑姑要比往常更加…吓人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空空妙手鬼影一般从天而降, 笑嘿嘿举着手中白瓷瓶,邀功请赏看着萧澜。

“多谢前辈。”萧澜伸手, “给我。”

“你可知这是什么?”空空妙手问。

萧澜道:“明玉所中的毒。”

“没错, 此物名叫霜昙, 你先前可曾听过?”空空妙手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可阴毒,据那老妖婆说,能将血也冻成冰。”

“解药呢?”萧澜又问。

“怕是有些难找。”空空妙手道, “那两个老妖婆又不蠢, 都猜出你是装的, 也不知拿了一瓶什么玩意,说要前来试探你。”

萧澜点头:“意料之中。”

“那你要如何应对?”空空妙手提醒他,“你既是没中毒,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姑姑不会伤我,药师也不敢伤我。”萧澜道,“姑姑说是解药, 我吃了便是。”

“你要吃自然可以,”空空妙手道,“可那解药却不知真假,你吃下去后究竟是要演它无用,还是要演它药到病除?”

萧澜道:“先将霜昙给我看一眼。”

“你小心些。”空空妙手道,“透明的小甲虫,跑起来飞快。”

“几只?”萧澜又问。

“七八只吧,胡乱装的。”空空妙手道,“那老妖婆养了不少,觉察不出异样的。”

“今晚找机会,将这几只送出冥月墓,交给外头曹门主的人。”萧澜道,“若途中能追上明玉,给他便是,若半路追不到,就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日月山庄。”

“你对那陆明玉,当真是上心。”空空妙手嘴里嘟囔,觉得自己又离抱曾孙远了一步,可不乐意也要做,将那小瓶子揣好后,随口问:“你还留着两只要作甚?”

萧澜直接将手掌覆了上去。

“喂!”空空妙手大惊失色,将他的胳膊一把扯开,桌上却已空无一物。

那两只霜昙挥舞着细小而又锐利的前爪,钳住掌心皮肉,很快就撕裂出入口,随着血液窜了进去,消失无踪。

寒意升腾而起,萧澜握紧拳头,闭目用内力压了回去,半晌方才睁开眼睛。

发梢结了冰,眼睫也挂了霜。

原来当真这么冷。

空空妙手如雷轰顶,木雕一般张开嘴看着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忙冲上去捧住他的手,触目却只有两个细小发白的伤口,哪里还有霜昙的影子。

“你…你…”空空妙手嘴里胡乱说着,抬手想要打他,却又舍不得,最后索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岔着腿呜呜哭了起来。

萧澜也是没料到,他居然会是这反应,一时间哭笑不得,蹲在对面道:“前辈,先冷静一下。”

“那陆家人,陆家人,到底有什么好。”空空妙手眼前发黑。

“陆家人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明玉很好。”萧澜将他扶起来,“况且我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去赌,前辈不用担心。”

“这还不叫拿你的安危去赌?”空空妙手气急。

“这是最快找到解药的方法。”萧澜道,“而且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空空妙手不解。

“记起小时候一件事。”萧澜答。

多年前的盛夏入伏天,那时自己体内余毒未清卧病在床,原本陆追是每天都会来的,可不知为何,有一阵却接连消失了七天,再来时,身上又多了药味,脸色也是苍白的。

“他们又欺负你了?”萧澜着急,也顾不上别扭,撑着坐起来拉过他的手,“挨打了,还是挨饿了?”

陆追摇摇头,脱了鞋蜷进他被窝里,睡了一会才道:“冷。”

萧澜将人搂进怀里:“怎么会冷呢,我都冒汗了。”

“透明的白虫。”陆追手腕缠着绷带,打着呵欠道,“姑姑放进我血里的,说过阵子再拿出来。”

“我去找她。”萧澜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跑。

“别去。”陆追拉住他,央求,“你陪我睡一会吧。”

“可…”萧澜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腕,“疼吗?”

“不疼,你陪着我也不冷。”陆追没什么精神,“姑姑知道了,最后还是打我罚我,你又打不过她,算了吧。”

萧澜低着头没说话。

“你比我还小呢。”陆追靠在他手臂上,低低道,“等将来长大了,你再带我走。”

萧澜用被子裹紧他,将人整个圈入怀中。

“那时我就该去找姑姑的,可现在再后悔也于事无补。”萧澜道,“迟了十几年,这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事。”

“那你自己呢?”空空妙手依旧气闷。

“我都说了,冥月墓的将来全系在我一人身上,姑姑绝对不会让我有事,我再了解她不过。”萧澜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找姑姑,前辈替我将这霜昙送出去吧。”

空空妙手看他一眼,依旧很想哭。

像街上的泼妇,挨打的稚童一般,不要脸不要皮,就想将心中的哀痛扯着嗓子嚎出来。

那陆家人,那陆明玉,究竟有什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