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欣赏。”陆追将包袱塞给他,“萧兄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阿六嘴角,按理来说这也刚遇上没多久,怎么就成了世间最好的人。回到家中后,陶玉儿正在院里缝衣裳,见到陆追后心里一喜,赶忙站起来,险些脱口而出“澜儿呢”,幸好话到嘴边及时反应过来,又咽了回去,只拉住他的手笑道:“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在外头多玩了几天,耽误了些日子。”陆追道,“我爹在哪?”

“你爹在这。”陆无名从屋里出来,也笑道,“这般高兴,路上捡银子了?”

“银子没捡着,可却遇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陆追迫不及待道,“他姓萧,叫萧澜。”

院中一片寂静。

陶玉儿呵呵干笑:“是吗?”

“是啊,他是江南一座宅子的主人,我住的客栈要拆,他便邀我住去他家,这回还一道来了阳枝城,此时就住在城北的望乡客栈。”陆追语调颇有几分自豪,“还有,他是西北来的侠客,一直在大漠中打仗,戍边卫国。”怎么样,有没有很厉害?

陆无名心情一言难尽:“哦。”

“我们先不说这萧大侠了,回屋喝杯茶。”陶玉儿拉着他往屋里走。

“我包袱里有茶。”陆追又道,“也是萧兄给我的,毛尖龙井大红袍,都有。”

“好好好,都有都有。”陶玉儿替他斟茶,“也别光说他一个,你这回出去了数月,就没遇到别的人?”

陆追道:“没遇到,我一直就住在他的宅子里。”

陶玉儿手下一抖,哭笑不得。

“有饭吃吗?我饿了。”陆追揉揉咕咕叫的肚子。

“有。”陶玉儿笑着拍拍他,打趣道,“原来这只说萧大侠也说不饱,还是得吃饭,嗯?”

陆追耳后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似乎太过情了些。

“我爹呢?”他又问,这么才一转眼就不见了。

陶玉儿揉揉太阳穴,心里直叹气。

还能去哪,城北望乡客栈。

萧澜道:“前辈。”

陆无名兜头就是一巴掌,怒曰:“你究竟搞什么鬼!”弄得我儿子现如今眉飞色舞,小傻子一般,还在惦念新认识的萧大侠。

“我这不是怕将人吓跑吗。”萧澜倒了一杯茶,“前辈息怒。”

“他还能被你吓跑?”陆无名吹吹胡子。

“平白无故跑出来一个人,要与他成亲,换做谁也会受惊。”萧澜道,“倒不如先让他接受了我,再将实情说出也不迟。”

陆无名仰头灌下一杯茶,滚烫,烧心。

“前辈就再多忍两天吧。”萧澜又替他斟茶,“待我与他一道去了西北,有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将往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行了行了,别倒了。”陆无名心里烦闷,这个开水,想烫死你老丈人不成。

萧澜笑笑,抱拳行礼:“多谢陆伯伯。”

另一头,陆追还在说:“萧兄那处宅子虽然大,却处处都透着雅致,我头回去的时候,还以为是书院。”

“是吗?”陶玉儿停下手里针线,“嘴都说干了,快些把糖水吃了。”

陆追喝了两口,又随口问:“夫人在给我做衣裳啊?”

“…啊,对。”陶玉儿咳嗽两声,做出一脸惋惜的姿态,“不过这眼一花,不小心就做大了,可怎么办才好。”

“那好办。”陆追站起来:“我这就去拿剪刀,帮夫人剪一剪。”

“明玉明玉。”陶玉儿笑着拉住他,“你看,伯母给你做的衣裳也够多了,不如这件就送给那位,叫什么来着…萧大侠,如何?”

“真的呀?”陆追蹲在她身边,喜道,“好啊,那我们明日就去找他。”

“你去找,我就不去了。”陶玉儿整整他的衣裳,“听话。”

“为什么啊?”陆追不解,“萧——”

“我知道我知道,萧澜是个好人,你这才回来多久,都念叨多少回了。”陶玉儿笑着打断他,“只是我最近疲惫,不想出门。”

“那伯母多休息,我会将这衣服带到的。”陆追看着她嘻嘻笑,眼底的光又干净又明亮。陶玉儿看得直心酸,握着他的手拍了拍,自家儿子可当真造孽,让全家人陪着一道演这糟心戏,脑袋疼。

在家中住了两日,陆追便迫不及待,去了城北望乡客栈。

“还当你不要我了。”萧澜笑着打开门。

“你的事情办完了?”陆追问。

萧澜点头:“完了。”

“你猜这是什么?”陆追晃晃手里的包袱。

萧澜道:“衣服,给我的?”

“不是裁缝铺子买的,是陶夫人做的。”陆追道,“我先前有没有同你提过陶夫人?”

萧澜很冷静:“没有。”

“她是我爹娘的朋友,也住在武馆中。”陆追将衣服递给他,“这原本是她做给我的,不过不小心缝大了,正好给你穿。”

萧澜一乐:“这么好?”

“快试试看。”陆追催促,“陶夫人说了,若有哪里不合适,让我记下拿回去改。”

萧澜换上之后,笔直括,丝尺寸丝毫不差。

陆追略微吃惊:“这么合身?”

萧澜笑:“嗯。”

“还好看。”陆追拉着让他来回转了一圈,“哪里还用改,明日你去我家,就穿这一套!”

萧澜点头:“好。”

“不过我爹有些凶。”陆追端着茶杯,向后靠在椅子上,“先前我们说好的,若他不答应,我可就不去西北了。”

“我知道。”萧澜嘴角一扬,“我一定会努力说服那位脾气不大好的,陆前辈。”

“那要出去走走吗?”陆追问,“时间还早,在飞柳城的时候,是你带我吃吃喝喝,现在到了阳枝城,我也算是半个地主,该请你吃饭才是。”

“不去。”萧澜道,“这客栈里好。”

“为什么不去?”陆追不解,“我还打算带你去冥月墓看看,那里处处都是官兵,只有我能来去自如。”

“好端端的,去墓里做什么。”萧澜站在身后,笑容淡定替他捏肩膀,若是冒出来一个熟人,再叫一句少主人,那还了得。

陆追颇为失望,扭头看他,眼神百转千回。

萧大公子不为所动:“乖。”

“你是不是紧张?”陆追狐疑。

萧澜爽快点头:“是,我怕那位陆前辈不答应让我带你走,自然紧张。”

其实我爹即便不答应,我也会想办法让他答应。陆追清清嗓子,眯眯眼看着窗外,心情颇为惬意。

西北,有烤全羊吃,撒上孜然滋滋冒油,试问谁会不想去。

不过即便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夜陆追依旧过得很是忐忑,他到底还是有些怕亲爹的,况且先前连区区一个飞柳城都不准去,此番换成烽火连天的西北,想都不用想结果会是如何——轻则一顿骂,重了说不定还要挨打。

若是挨了打就能去,那倒也好了。陆追深深叹气,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让月光流下指缝,睡意全无。

他几乎是睁着眼睛过了一整夜,才听到清晨第一声鸡鸣,便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在院中背着手溜达,既想时间过得快些,又想时间就此停止,心里充满挥之不去的矛盾。偏偏这日天气也很应景,灰蒙蒙又死气沉沉,直到中午依旧黑云压境,恨不得当空掉下一个大锅来,将整座城镇都罩个严实。

而就在这一片压抑的氛围中,阿六打着呵欠前来通传:“那萧澜来了,就在门外等着。”

陆追瞬间坐起来。

陶玉儿靠在椅子上,她是当真不想来这里唱戏,但又怕儿子若是太过火,万一被陆无名揍一顿也不好,所以只得着头皮前来,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揉着眉心。

陆无名沉声道:“让他进来。”

厅中气氛诡异到极点,陆追开始后悔,为何自己要挑这么一个陶夫人心情不好,爹的心情也不好,连天气都不好的时候让萧澜上门——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能搭边,简直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门口一亮,是萧澜挑了门帘进来。

陆追全身都紧绷起来。

“陆前辈。”萧澜行礼,“陶夫人。”

陶玉儿敷衍摆摆手。演吧你就,将来小明玉若是生气,那与我可没关系。

陆无名的脸色比外头的天气更阴,一语不发。

长辈都不甚配合,萧澜只好单刀直入:“我想带明玉去西北。”

陆追紧张万分,指甲几乎要折在手心,甚至觉得下一刻,他爹的那把长剑便会脱鞘而出。

陆无名气冲冲问:“何时走?”

萧澜答曰:“三天后。”

陆无名继续如同吃了炮仗,怒道:“路上多加小心!”

萧澜低头:“是。”

陆追瞠目结舌,满脸茫然。

爹?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追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QAQ。

第174章 西行 这曾是你最想做的事

城外山坡, 风声飒飒。

萧澜道:“明玉。”

陆追站在悬崖边, 一动不动背对着他,衣摆盈满清风, 远看像一只白色的雪鸟。

萧澜站在他身后:“回来。”

陆追转身:“怎么, 你怕我跳下去?”

萧澜摇头:“我怕你让我跳下去。”

陆追嘴角一僵, 却又不是很想笑,索盘腿坐在了地上。

“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萧澜也坐在他身边。

“要么你早有预谋,”陆追继续看着远处的白云, “要么就是我爹中了邪。”

萧澜点头:“那你就当是陆前辈中邪了吧。”

陆追转头与他对视,眼底寒光幽幽。

萧澜往后一躲:“那我若招了, 你不准生气。”

陆追道:“难说。”

萧澜妥协:“即便要生气, 打我骂我都成, 但西北一定得去。”

“凭什么?”陆追斜眼一瞥:“想得美。”我在这阳枝城逍遥自在,有吃有穿还有冥月墓玩,为何要跟你一个骗子去大漠,八成会被卖掉。

“我们,”萧澜斟酌了一下用词, “早就认识。”

陆追:“…”

陆追警觉:“有多早?”

萧澜答:“自幼相识。”

陆追先是微微皱眉, 却很快就反应过来,怒道:“既然自幼相识,那你在飞柳城——”

萧澜快速打断他:“装的。”

陆追一肚子话都被噎了回去,你这承认得还快。

“想逗逗你,”萧澜折下一根青黄的枯草,在手中转了转, “谁让你先前一直欺负我。”

“扯。”陆追推他一把,怒道,“你这人说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不管信不信,至少我不是个坏人吧?”萧澜看着他,“喏,陆前辈都答应让我带你去西北了。”

“我不去。”陆追拍拍屁股站起来,“爱去你一个人去。”

“明玉。”萧澜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扯回来,“我错了。”

一句你错了就完了?陆追强行挣开,依旧很是窝火。

“给你打。”萧澜将侧脸伸过去,“打完就舒服了。”

陆追幽幽道:“一脸无赖相。”

“你在生气,我自然要无赖一些。”萧澜说得很有道理,“否则若是真将人气跑了,我岂非得不偿失。”

陆追绕开他,一个人往山下走。

“我原本在想,怎么着也要等到了西北,再将实情和盘托出。”萧澜跟在他身侧,“可谁知陆前辈吧…”未免也演得太敷衍了些。

陆追百思不得其解:“对啊,你骗我也就算了,为何连我爹都愿意配合?”

萧澜道:“因为前辈和你一样,觉得我是个好人。”

陆追:“…”

“前辈一早就来客栈找过我了,还险些因此揍了我一顿。”萧澜道,“不过他最终还是拗不过我,长辈疼晚辈,卖个乖说两句好话,什么事都好办,就像我娘,不也惯着你?”

陆追一头雾水:“什么你娘惯着我?”

“实不相瞒,”萧澜深吸一口气,尽量说得云淡风轻,“陶夫人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