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喝酒吃菜高谈阔论,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散。

临走时,裴卓问他住哪儿。裴元怕他找理由住进裴宅,那就完了,想骗他住客栈又怕识破,最后笑嘻嘻说:“群芳院。”裴卓心照不宣地捶了他一拳,笑道:“你这小子,倒会享福。”眼看就要分道扬镳,裴卓突然喊住他说:“我回客栈也是一室冷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是同你一起去逛逛吧。”

裴元不由得大恨,只能往群芳院去,小声吩咐跟着的一人:“回去把宋里叫来,小心点,别让人发现。”宋里早押着银子回裴宅了。

宋里一听情况,就知道不妙,想了想,硬从床上把言悠悠拖起来去了群芳院。她是女子,行事起来比较方便,说不定要她帮忙。

到了地儿,言悠悠抬头一看,又是这儿,登时怒了,大半夜把她拽出来,她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竟是寻欢作乐来了!

进门时,人家见她是女的,以为是砸场子来的,不让进。宋里心里着急,差点要硬闯进去。言悠悠扒开他,把火气全撒在守门的彪形大汉身上,咄咄逼人道:“你们有写女客止步吗?还是我付不起钱?凭什么不让我进?你们这是歧视,□□裸的性别歧视,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低人一等,连门都不让进?我要去衙门告你们,为全天下的女人讨个公道!”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逼近,直把那大汉唬得一愣一愣的,连退数步。

言悠悠瞪了他一眼,拉着目瞪口呆的宋里大摇大摆进去了。

有求于人

到了群芳院,裴元想灌醉裴卓好脱身,豪气地说:“咱俩虽是兄弟,却很少在一起喝酒,今晚定要不醉不归。”裴卓却说:“才酒足饭饱,哪里吃得下?还是静静地听曲儿吧,又舒服又自在。”说着要了两个弹唱好的姑娘,一边用筷子敲击碗碟伴奏一边跟着唱,很是自得其乐。

裴元在一边心里都快急死了,表面却不动声色,听了半天曲子实在熬不住,拉过那弹琵琶的妓、女搂在怀里,装作急色的样子上下其手,做出一些浮浪不堪的动作来,弄的那妓、女衣衫不整喘息不已。裴元见差不多了,告罪一声,装出急不可耐的样子抱着那妓、女走了,去干什么自是不言而喻。他就不信裴卓有脸跟着看他怎么办事。

一到房间,他便一掌拍在那妓、女头上,把她弄晕了。不一会儿,宋里从窗口跳进来,说:“外面有人盯着。”裴元捶了下桌子,就知道轻易甩不脱裴卓那块狗皮膏药,恨声说:“要尽快把那些金子弄走。”宋里点头,“那我这就去安排船只?”裴元摇头,慢慢说:“裴卓此次前来,定是有所准备,港口应该早就被太子的人把持住了,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瓮中捉鳖呢。”宋里急道:“那怎么办?”那可是十万两金子上百万银子,水路不通,陆路就更危险了。

裴元也犯愁,“让我想想。”裴卓来得如此突然,弄得他们方寸大乱,狼狈不堪。定要想个万全之策,别到时候对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中途把钱劫走,那他可就成跳梁小丑,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两人正埋头想对策,忽听得敲门声,宋里忙去开门。裴元看着扮成侍女端着毛巾热水进来的言悠悠,有些惊讶,问:“你怎么在这儿?”言悠悠恨恨瞥了眼宋里,“我怎么知道,有人死拉活拽硬把我拖来,我又打不过人家,有什么办法!”宋里嘿嘿一笑。对裴元解释说:“悠悠姑娘通晓许多番邦话,怕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裴元点点头不管她,兀自沉吟说:“泉州港每天进出船只上万,他们不可能每艘船都盯着,咱们可以找个人把东西偷偷带出去。”这个人既不能是熟人,也不能是打眼的生人,还得忠诚可靠,两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人选。

言悠悠在一旁慢慢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急着把那些金子运出去,打了个哈欠说:“为什么不找程明,你不是自称是人家朋友吗?上次听他说他家经常要运粮食陶瓷之类的货上京呢。”唔,真是舍近求远。

被窝里被折腾起来,她快困死了,正想躺下歇会儿,忽见床上有团影子,惊得差点跳起来,说:“这儿怎么有个人?”蜷缩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头发把整张脸都遮住,像个无头鬼,黑暗中很是骇人。言悠悠伸手摸到她温热的呼吸,这才拍了拍胸口,好歹是活的。

宋里忙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小声点。言悠悠恹恹点头,弄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在这里,也不知搞什么鬼。

裴元对她一番互动视若无睹,越想越觉得程明可行,虽只加过他几面,却也知道他做生意极重信誉,为人诚实守信,大有君子之风。吩咐宋里:“你现在去找程明。”又交代了一番话,宋里连连点头。言悠悠在一旁听的哼了一声,说:“大半夜的,人家说不定早睡了,再说人家又不认识你,要是不见呢?”

她所虑极是,裴元看了她一眼,突然把她往外推了两步,冷声说:“你跟着一起去。”程明不认识宋里,对她可是印象深刻。言悠悠刚想说不,他又说:“你若是把这事办下来,我给你一千两银子。”言悠悠眼睛立马亮了,有跑腿钱就行,说了句“一言为定”,兴冲冲出去。宋里仍跳窗户离开,两人在门口会合。

宋里骑马带她风驰电掣来到程宅,砰砰砰拍开门,对门房说:“我有急事要找你家老爷。”门子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打量他,见不认识,不耐烦说:“什么急事啊?老爷已经睡了,明天再来吧。”说着就要关门。宋里猛地抽出刀架在他脖子上,喝道:“大胆刁奴,敢坏你大爷的事,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那门子吓得瞌睡全醒了,连声应是。正要去通报时,言悠悠拉住他,问他要了笔墨纸砚,写了几行大食文,让他带进去。光是武力威胁,未免让人反感,他们是有求而来,又不是来踢馆的,她这招故弄玄虚,想必可以引起程明的好奇心。

果然程明很快接见了他们,人未到声先至,“究竟是哪位朋友大半夜的要见程某啊?”见到言悠悠,好一会儿才认出来,笑道:“你不是裴兄身边那位通事嘛,大食话说的比他们大食人还好,原来竟是个巾帼英雄,失敬失敬。”言悠悠忙道“不敢”,说:“这么晚还来府上打扰,实在抱歉。不过我们确有急事,还希望程大哥能伸出援手,江湖救急。”

程明没有一口答应,问什么事。宋里说:“我们有一批货急着运往京城,没想到船却出了故障,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不知能不能搭贵府的船一起去?船资照付。”程明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值当大半夜把他从床上叫起来?情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还是问:“什么货?”宋里说:“香料。”为了让他相信,谎话编的十分完整:“几十箱香料,差点被水浸了,眼下全在码头上搁着呢。我家少爷急的什么似的,这才派我大半夜来敲府上的门,还请程大爷通融一二,让我家少爷先把这些货运上船再说,不然就这么露天搁着,对香料不好不说,也挡了进出的道儿。”

程明却好一会儿没做声。言悠悠见状忙说:“我家少爷说了,程大爷若肯帮他这回,他当铭记在心,日后定有回报。”程明和裴元只是点头之交,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从京城来泉州做买卖,随随便便就帮人带货,万一被官府查出什么…看着两人焦虑渴求的目光,实在不忍心拒绝,问:“不是违禁品吧?”

宋里忙说:“放心吧,我们可是做正当生意的。”言悠悠听到这儿,忍不住挪动了下身子,就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儿,还敢叫正当生意?

程明派了个叫程福的管事同他们一起去。宋里让言悠悠拖住程福,飞奔回裴宅运金子去了。至于那些银子,因要留着打掩护,暂时不动。

言悠悠跟程福同乘一辆马车,走到半路突然说肚子疼,蜷缩成一团哎哟哎哟直叫唤。程福只得先带她去看大夫。那老大夫把了会儿脉,说没什么事儿啊,又问具体肚子哪儿疼。她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头去,小声说:“想是月事快来了,每次来都疼的厉害,腰酸腿软没力气,还请大夫看看,怎样才能根治。”这倒是实情,这身体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来月事都疼的死去活来,若能治好那真是阿弥陀佛,不然每个月疼上一次她实在吃不消。

老大夫了然,年轻女子多有这些毛病,叮嘱她好生休养,平时注意保暖少碰凉水等,开了几幅养血调经的药就完了。嗨,大半夜的砸门,还以为得了什么急病呢!

因这么一耽搁,两人到港口时,宋里等人已经押着二十多箱金子等着了。程福找到程家的船,同负责的船老大说了程明的话。船老大见东西不多,并不妨碍什么,痛快的给他们空了一间小仓房出来。那船是运粮食的,大而坚固,两天后出发。

宋里等人哪放心就这么把十万两金子扔下不管?以看货的名义留下来,说要一块随船北上。那船老大不由得嘀咕,什么贵重东西,要二十个人跟着一起押送。

言悠悠只好一个人回去,到家时星月隐去天已微亮,累得倒头就睡。

裴元睡了一觉,见天色已亮,拍醒那妓、女,给了她一块银子,让她别乱说话。那妓、女忙说晓得,揉着后脑勺摇摇晃晃走了。盯着他房间的人一见有人出来,忙去禀报裴卓。裴元还没洗漱完,裴卓就来了,说兄弟俩难得有这样亲近的机会,要同他一起住,也好培养感情。裴元气得咬牙切齿,却没办法拒绝。

两人一同回到裴宅,裴元忧心如焚,不知宋里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一进去,鸦没鹊静,一个人影都无。他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冲进房间一看,言悠悠四仰八叉躺在那里,正睡得香甜。裴元见她睡得如此安稳,便知一切顺利,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

裴卓跟进来,问:“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待看见床上的言悠悠,因不知她身份,忙退了出去。

裴元喊醒她。言悠悠火大地坐起来,用力推了他一把,“吵什么吵,我才睡下。”裴元见她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揉着眼睛生气的样子甚是可爱,对她的坏脾气不但不生气,反而在她脸上不轻不重掐了一把,问:“这下醒了没?”言悠悠忙躲到床里他够不着的地方,摸着脸瞪他。裴元愈发觉得她像只炸毛的猫,放柔声音问:“宋里他们呢?”言悠悠打着哈欠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裴元听到宋里他们留在船上不回来,大赞他行事稳妥,谁知道裴卓那些人里有没有认识他们的,叮嘱她说:“外面来了一群狼,若有人问你什么,你就装不知道。”

言悠悠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不就是装哑巴嘛,她熟得很,脑子醒了身体却不愿动,盘腿坐在那里望着空气发呆。裴元见她睡眼惺忪呆呆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时的聪明难缠,忍不住手痒捏了捏她鼻子。言悠悠疼的“嘶”的一声吸了口气,挥开他手,捂着鼻子吼:“一大早的,你干什么?虐待啊!”

裴元讪讪收回手,没想到自己下手重了,问:“疼不疼?”

言悠悠恨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掐你一下试试?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

裴元有些尴尬地走了。

各为其主

裴卓一行人强行住进裴宅,裴元无奈之余对他们的衣食住行不闻不问,明知不受欢迎还来,那就别怪他这个做主人的刻薄。裴卓倒很自觉,并不使唤言悠悠,饭食从外面买,衣服请人洗,但是有些小事免不了要麻烦她。伺候他的小厮是男子,不如女子细心,他要洗澡,只知道把热水提进来就走了,手巾澡豆一概没有准备,他不得不问言悠悠借。言悠悠忙去取来,装作不会官话用泉州话说:“没有多余的,这是二爷的。”

裴卓拿了东西并不走,聊家常般问她哪里人吃过饭没。她说本地人,还没吃。裴卓看了看天色,都近未时了,说:“这么晚了还不吃?”他早见她在厨房忙活。言悠悠用泉州话叹道:“主子不回来哪有下人先吃的?”她都快饿死了,等的饭菜全凉了。裴元早上没待一会儿就走了,叮嘱她中午做几个菜,人却到这会儿还没回来。裴卓便说:“我那里还有几块点心,你先垫垫。”说着拿来递给她。言悠悠忙说不用,他笑笑,将点心放在桌上,洗澡去了。一介贵公子为人竟这般随和客气,比起某暴力冷面男真是好太多,言悠悠对他立马好感大增。

裴元回来时后面跟着顺子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陌生男子。裴元称呼他“吴掌柜”,待他很客气,请他坐下一起吃饭。吴掌柜推辞半天,见他坚持,半挨着椅子坐了。

言悠悠和顺子两人则在厨下吃饭。言悠悠许久不见他,问:“你这大半个月哪儿去了?”顺子说:“回家尽孝去了。”言悠悠没好气说:“你爹又不好啦?”顺子嘻嘻一笑,“少爷心善,说我连日奔波辛苦,放我假了。”言悠悠闻言嫉妒不已,她也想放假,问:“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人是谁?”顺子说:“你说吴掌柜啊,他是替少年打理泉州产业的大掌柜。少爷说他得了一批绸缎,想放在铺子里卖,吴掌柜过来看看。”言悠悠挑眉,以前她就建议放在铺子里卖,他不是一直不为所动么,这次怎么想通了?

裴元一直把绸缎卖给番邦商人就是防着太子那边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不过既然裴卓来了,再怎么藏着掖着都没用,索性光明正大把剩下的那三千匹绸缎放到自己铺子里卖。他前些日子从铺子里提了十几万银子连同自己私房一共凑了二十万给李青云带走,弄的好几个铺子差点开不下去,吴掌柜对他颇有怨言。他谎称用那笔钱进了一万匹绸缎,准备走铺子里的账,好应付裴卓一行人查账。

吴掌柜抿了一口酒,语重心长说:“少爷啊,你要学着自己做生意那是好事,只是再不能像上回那样,一口气拿走十几万银子。铺子再赚钱,也经不住你这么折腾,何况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光是绸缎铺,今年就多开了十几家。咱们在洋货街上的那家绸缎铺,以前一年能有五六万银子的利,现今有三四万就不错了,你又把柜上银子全拿走了,货都置办不齐全,生意越发不好。”

裴元连声说是,拿起酒壶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吴掌柜是他母亲手里留下的老人,精明能干,忠心耿耿,裴元对他十分敬重。吃完饭,吴掌柜随他到后院看货,摸着软滑鲜亮的绸缎问:“进价多少?”裴元说十一两。他露出笑脸,说:“虽然贵了点,不过这样的货这个价还是值的。”裴元说:“本来拿了一万匹,那天卸货有东瀛商人见了,说要,我便卖了七千匹给他们,现在只有三千匹。”吴掌柜得知他以十三两一匹的价格卖出去,大叹卖便宜了,说:“这要放在铺子里零卖,怎么也得十七八两一匹。”裴元笑道:“咱们铺子又不大,一时哪卖得了这么多?若是压货压到明年,压钱不说,样式也不新鲜。”

吴掌柜点头说是,“少爷头次做生意,转手便赚了一万多的银子,比我们这些一辈子在生意场上打滚的人都强,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说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像看到最悬心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一样。裴元被他那目光看的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感动的是他对自己的关爱,惭愧的是自己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可是事关重大,他什么都不能说。

下午吴掌柜带了伙计和马车过来,先将银子搬走,那七千匹绸缎一共卖了九万一两千银子,给了言悠悠三千,因此是八万八千两。待搬绸缎时,裴卓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拦在那里不让搬。裴元怒道:“大哥,你干什么?”

裴卓挥了挥手,其中一人拿过一匹绸缎展开,一直展到末尾,指着上面一处不起眼的黑色圆圈说:“二爷,我们丢了的绸缎每一匹上面都有这样的记号。”裴元眼露异色,很快掩饰过去。裴卓走到他面前,平时温文尔雅的面容此时如寒刀霜剑般锐利,轻声说:“二弟,你要不要我把这些绸缎一匹一匹全部展开?”裴元不说话。裴卓逼近他,冷声问:“剩下那些绸缎在哪里?”

裴元皱眉,“什么剩下那些绸缎,你到底在说什么?”

裴卓没想到证据确凿事实俱在,他仍不承认,说:“二弟,别再执迷不悟了,太子殿下的怒火不是你能承受的。只要你告诉我剩下那些绸缎在哪里,我一定向太子殿下求情,请他从轻发落。”

裴元“啧”了一声,“大哥,你不会以为是我劫走了太子殿下丢了的那十万匹绸缎吧?我就是想,也没那个本事啊!实话与你说,我以极低的价钱从一人手里拿了一万匹绸缎,至于是不是太子殿下丢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裴卓哼道:“哦,是吗?那敢问二弟从什么人手里买的?”

“郑龙。”

裴卓闻言脸色立马不好,郑龙是大名鼎鼎的海盗,泉州一带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他,裴元栽赃给他,他们就是想查都没法查。裴卓气急,把裴元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劝道:“二弟,我知道你与三皇子要好,可是你也犯不着为他冒这样的险,得罪了太子,日后还有你好果子吃?三皇子再受宠,太子始终是太子。他拿三皇子没办法,想治你的罪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就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爹爹想想,我来之前爹爹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这番又是晓之以理又是动之以情的话,丝毫没有打动裴元,“大哥多虑了,我跟三皇子不过小时候在一起读了几年书,并没有什么。那些绸缎的确是我贪便宜从郑龙手上买的,并不是大哥以为的那样。要说治我的罪,顶多治个不明是非,我若知道那是贼货,定不会买。俗话说,捉贼捉赃,拿人拿双,区区三千匹绸缎可当不了赃物,太子殿下就是权势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平白无故冤枉人吧?”

裴卓一时无语,沉声说:“二弟,你真要逼得我同你撕破脸不成?”

裴元说:“不是我逼你,而是你在逼我啊,大哥,你冤枉错人还不自知!”

裴卓快气死了,闭了闭眼睛说:“你我兄弟当真要反目成仇?”

裴元不做声,有什么办法?各为其主罢了。

裴卓示意手下让开,看着吴掌柜带人拉着三千匹绸缎离开,对裴元说:“二弟,既然你一意孤行,那就休怪我辣手无情。”说着拂袖而去。

裴元在后面说:“大哥,刚才你劝我莫要同三殿下走得太近,我也有句话劝你。你一口一个太子殿下,置皇上于何地?太子是国之储君不错,你拿的却是朝廷的俸禄,我也劝你莫要同太子走太近了。须知天意无常,一切未定前,你也得为自己留个后路。”意思是让他莫要做的太过分。

裴卓听了脚步一顿,没想到这场皇位之争由他们兄弟俩先开启,苦笑去了。

言悠悠在一边偶尔听到一句半句,心道乖乖不得了,裴元好大的胆,这十万匹绸缎原来是太子的,竟然也敢劫了去卖?想钱想疯了不成?又对裴卓大为改观,还以为他文质彬彬不一样,原来是一丘之貉,变起脸来兄弟都不认。

第二天便传来裴元的铺子被查封的消息,理由是以次充好销售伪劣罪,据说库房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三千匹绸缎和已经存进钱庄的八万八千两银票,什么都没找到。而裴元说的买绸缎一事也有了应证,因为他之前确实从铺子里拿走了十多万两银子,此事弄的掌柜们怨声载道,就连铺子里的伙计都知道。

随后又传来衣料违制一事,说是找到一批明黄色衣料。此事十分麻烦,连言悠悠都知道明黄色是皇帝专用颜色,闹不好是要杀头的。裴元听了冷笑说:“他们怎么不说找到龙袍?明黄色衣料?别说衣料,民间谁敢染这个颜色?栽赃陷害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话虽如此,他还是被泉州知府的衙役请去问话了,从此便没有回来。

牢狱之灾

裴元当天晚上没回来,言悠悠便察觉到不对劲,打发顺子去府衙打听消息。顺子连夜去了,回来说什么都没打听到,府衙的大门都不让进。言悠悠叹道:“应该让你多带些钱去的。”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顿了顿指着对面说:“两人不是兄弟吗,下手怎么这么狠呐?”顺子撇嘴说:“什么兄弟,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恨不得咱们二爷死才好呢。”言悠悠忙问怎么回事。

原来裴卓母亲当年是伺候安平侯的房里人,由老太太做主开了脸,生了儿子后便抬了姨娘。裴卓是庶长子,而裴元是正经嫡子,两人名义上是兄弟,一嫡一庶却有天壤之别。

言悠悠了然,怪不得他们兄弟不亲近呢。历来嫡庶之间犹如天堑,根本就不在一个圈子里混,看看贾环和贾宝玉就知道了,不过裴卓这个庶长子似乎很不好惹呢。她愁道:“现在怎么办?二爷他不会有事吧?”

顺子也没辙,说:“明天再想办法打听吧。”

不等他们想出办法,两人先后被衙役带走了。一个衙役拿着纸笔问言悠悠什么人在裴元身边多久了这些话。言悠悠说自己是裴元雇来洗衣做饭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衙役见她一介女流,操着一口泉州话一问摇头三不知,懵懵懂懂的,没有起疑,只当她是个粗使丫头,裴元即便有什么也不会让她知道,问完话便放她回去了。顺子却没有一同回来。言悠悠拍着胸口大呼幸运,看来裴元这次危险了,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对他用刑。

她对这些争权夺利手足相残的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本想明哲保身,就此躲得远远的,可是想着裴元跟她好歹主仆一场,他一落难,自己就跑,好像不太仗义呢,被人知道还不得戳她脊梁骨?要走也得等他平安无事才行,不然自己心里那道坎首先就过不去。

她转身来到洋货街,挨个打听吴掌柜的住处,一路问着人找到他,跟他把裴元的事说了。吴掌柜最近因为铺子被封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短短几日,鬓边头发都白了。他消息灵通,裴元一被请进府衙便知道了,正想方设法营救呢,见她如此,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说:“你是个好的,放心,少爷会没事的。”

“那他在哪儿?”

吴掌柜见她一脸关切,还是告诉她:“府衙大牢。”

言悠悠“啊”的一下惊呼出声,想了想问:“能去看他吗?”吴掌柜摇头叹道:“我试过了,那些衙役给钱也不接。这事瞒得很紧,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言悠悠皱眉,“给钱没用,是不是得找找关系?”递钱走关系那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不二法门。那个三皇子呢,总不会丢下他不管吧?

吴掌柜露出惊讶的神情,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丫头竟如此临危不乱,转而想到她是裴元的人,又不奇怪了,说:“这事牵连太广,我一个下人不敢擅作主张,还得想办法见少爷一面,听听他的示下。你先回去等着吧。”

言悠悠只得回了裴宅,饿了这半天,一个人默默生火做饭吃了。少了裴元,这宅子仿佛少了生气似的,晚上更是安静得可怕。她拿把扇子坐在屋檐下纳凉,望着满天繁星盘算有什么办法能帮他。忽见裴卓一行人回来,远远的似在争执什么,只听得一人怒道:“泉州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东西呢,钱呢?关他能关出什么话来?好吃好喝供着,他乐得看咱们急。不动刑能撬开他的口?依我说,反正得罪狠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头他要是放出来,能有你我的好果子吃?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裴卓声音低沉,却是字字听得清楚,“第一,东西在不在他手上还不确定。若在,自然好说,那么多的货,需要的地方不小,不是随便藏在哪儿就行,总能找出来;若不在…”他顿了顿,说:“我只担心中了人家的计,他手里那些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郑成仁一惊,“你的意思是,剩下大部分…不在泉州?”

裴卓摇头,说:“谁知道呢,咱们把泉州围的铁桶似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像你刚才说的,东西呢,钱呢?又都不是什么小物件,还能长翅膀飞了?”

郑成仁顿时停步,想到此次无功而返,想到太子殿下的怒火,不禁打了个寒颤,目露凶光说:“那就更不能让他活了。”他要是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裴卓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叹道:“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他要死了,别说你我,只怕连你我的家人都活不成。这可不是因为我们是兄弟,才说这样的话。你想想三皇子那性子,只因礼部尚书对他言语不敬,就弄的人家丢官弃爵。满朝文武弹劾他,皇上睁只眼闭只眼,闹大了不过训斥几句,事后照样宠爱有加。不同于咱们,他跟三皇子可是打小的交情,他要有个什么,三皇子奈何不了太子殿下,咱们几个可是现成的替死鬼。”太子可不会为了他们几个,明火执仗的跟三皇子撕破脸;三皇子为了裴元,却是敢跟太子干架。就凭皇上对三皇子的宠爱,他们几个必死无疑。郑成仁不要命,他还想多活几年,留着将来封妻荫子呢。

郑成仁不说话了,一脸忧愁。裴卓也是心乱如麻,说:“咱们只负责把东西找到,其他的一概不管。”郑成仁忧心忡忡往后院歇息去了。

因没有点灯,裴卓快走到房门口才发现有人,他身边小厮立即问:“谁?”言悠悠站起来,叫了声“裴公子”。裴卓让小厮去烧热水,走过来说:“夜深露重,悠悠姑娘怎么坐在外面?生病了可就不好了。”言悠悠见他仍是这么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心道这才是口蜜腹剑呢,说:“哪这么容易就病了!我们这些下人,日日做活,身体好得很。裴公子这么晚回来,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我做了些绿豆汤,还湃了个西瓜在井里,天热正好解暑。”

裴卓说好。言悠悠便端了碗绿豆出来,又把西瓜切了,留了大半个让那小厮分给其他人。裴卓学她的样儿,搬了桌椅出来,坐在院子里吃绿豆汤。言悠悠仍坐在廊下吃西瓜。夜风微凉,繁星闪烁,除了吃东西的声音,一切是如此宁静美好。裴卓自来到泉州,火急火燎没有一夜好睡,他有些沉醉在这种安宁家常的氛围里,忽然问:“悠悠姑娘,你想不想跟我走?”

言悠悠吃了一惊,问:“去哪儿?”

他说:“去京城,伺候我。”

言悠悠暗暗翻白眼,把兄弟弄下大狱不说,现在又来撬墙角,什么人呐这是,摇头说:“不行,二爷这个月工钱还没给我呢。”

裴卓一愣,慢悠悠说:“怎么,他都进牢房了,你还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

言悠悠奇道:“我为什么要死心塌地跟着他?我替他洗衣做饭,忙里忙外,自然要拿了工钱才走。”

原来不是奴婢,是良民,他继续说:“你若是跟我去京城,每天不但不必累死累活,还能好吃好喝,若是做得好,说不定还能穿金戴银呢,日子可比你现在过的舒服多了。”

拿她当三岁小孩哄呢!言悠悠故意装作不解问:“那去做什么,给你当亲戚吗?”

问的裴卓一时无语,也不逗她了,站起来要去洗澡。

言悠悠喊住他:“裴公子,刚才听你说二爷不回来是下了大狱,我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想着他空手走的,换洗衣裳也没得一件,想去牢里看看他,不知行不行?”见裴卓不说话,边收拾瓜皮碗筷边说:“造孽哟,年纪轻轻的,也不知活不活得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提到父亲,裴卓心里一动,默默走开。

第二天言悠悠提着东西来到府衙,给守门的衙役递了一大袋银子,说要见裴元。那衙役先是不肯接,后来有一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方接了,指了个人带她去。牢里闷热潮湿不说,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一路走来,一间间牢房比鸽子笼大不了多少,里面的人蓬头垢面蜷缩在那里,双目呆滞,死气沉沉。见有人来,全都转过头来看她,阴气森森的,看的言悠悠心里发毛,忙加快脚步,紧紧跟着那狱卒。

裴元住的牢房大些,味道也不那么重,显然是特别照顾。他面对着墙打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衣衫倒还齐整,只是胡子拉碴的,人显得有些憔悴,见到言悠悠,很是惊讶,“怎么是你?”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竟是她。

当街对峙

言悠悠给了那狱卒一块银子,他便走了,留他们单独说话。她打开包袱,拿出一包衣裳,又拿出一大包吃食,说:“这些都是经久耐放的,你饿了就吃一块,里面有一罐辣酱,牢里的饭菜难吃,你好下饭。”又拿过提盒,“这是我现做的,给你打打牙祭。”裴元打开一看,一罐尚有余温的鸡汤,一大盘红烧排骨,并一大碗白米饭,够他吃一天的了。当下也不客气。拨出一碗饭用汤泡了,大口吃起来,中间还尝了点那辣酱,点头说:“够味。”

言悠悠说:“这是从王婆婆家买的,她家的辣酱最好吃,不过要少吃。”又问:“你在这儿都吃什么?”裴元忍不住抱怨说:“牢里的饭食能有什么,不是窝窝头就是水煮青菜,一滴油腥也不见,饭里的石子儿能把牙给崩了。”言悠悠见恶霸诉苦,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忙忍住了,说:“以后可以用辣酱拌着吃,就不那么难吃了。”

裴元“嗯”了声,埋头苦吃。

言悠悠见他这样又有点心疼,为了安他的心,说:“昨儿我听到你哥他们说话了,他们似乎不敢拿你怎么样,你没吃苦吧?”

裴元不说话,借他们个胆儿也不敢杀他,折磨却是少不了。郑成仁那条疯狗,回头定要叫他断子绝孙,生不如死!

言悠悠又把他走后的事简单说了,拿出一袋银子,“你自己留着打点狱卒,要个什么也方便些。”见他眼睛晶亮看着自己,有些不习惯,咳了声说:“这是借的,以后要还哈。”裴元笑了笑,大大方方接过银子,突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从她唇上吹过。言悠悠僵硬着身体往后退了半步。裴元一把捞住她,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按在她腰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到群芳院去找钱妈妈,让她带话给李青云。”

言悠悠只觉左侧耳朵到脖子一阵□□,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愣愣问:“什么话?”

“她自然知道。”

言悠悠直到出来才后悔不迭,她不是置身事外的么?怎么糊里糊涂就参与其中了呢?

她哀叹半天,还是雇了辆车,来到群芳院。这次她没有硬闯,而是叫住一个粗使丫头,递了一大把钱给她,自称是钱妈妈的亲戚。那丫头高兴地去了,等了半天出来一个年约三十满头珠翠的圆脸妇人,眉眼弯弯,看着甚是和善,见了言悠悠,疑惑地打量她。言悠悠忙问:“可是钱妈妈?”

她眯起眼睛,“姑娘是——”

言悠悠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我受裴元裴公子所托,带句话给妈妈。”

钱妈妈闻言脸色一正,露出与她外表不相符的精明干练,“姑娘请说。”

“他只说让你带话给李青云,至于什么话,他说你知道。”

钱妈妈心里明白,点了点头,仔细看了她两眼,问:“姑娘贵姓?”言悠悠说了,她又笑道:“难为言姑娘大毒日头底下奔走,快进来喝碗酸梅汤解渴。”

言悠悠心里正乱着呢,哪肯进去,摇头说:“话已带到,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不顾钱妈妈挽留,坐上来时的马车走了。

行到半路,见一队官兵挨家挨户搜查,敲门砸户,翻箱倒柜,更有顺手牵羊者,动手动脚者,弄的周围人家鸡飞狗跳,敢怒不敢言。言悠悠更听说泉州港封了,船只一例不许进出,装载的货物得一件一件查明白了才能放行。她不由得后怕,幸亏裴元见机快,不然大伙儿都得跟着吃牢饭!

裴宅也没好到哪里去,都快被裴卓那些人掘地三尺了,尤其是她跟裴元住的房间,地面墙壁一寸一寸地敲打,就怕漏了机关密室什么的。越到后面裴卓情绪越不好,一天到晚在外面忙,熬的眼睛都红了。等确认东西不在,他领着众人撤出了裴宅。

言悠悠差点放鞭炮庆祝,终于把这些瘟神送走了,有他们在,提心吊胆行动受限不说,还得呼来喝去被使唤。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便待在屋里哪儿也不去,外面乱哄哄的,她还是不要随便出去的好。

这日她正在看书,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持续约有半刻钟,坐在那里,感觉房子都要震塌了。她忙跑上街看究竟,路边不少人围在那里议论纷纷。一人大概跟她一样听到动静出来的,问出什么事了。另一人拍着胸口说:“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差点没把我呛着。马上坐着的都是手拿兵器身穿铠甲的兵卫,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这么大的阵仗,跟擒反叛似的,还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呢!别又闹的人鸡犬不宁。”有路人插话:“就知道要出事,前几天不是挨家挨户搜反贼吗?一直也没见有下文。哎,上面出事,下面老百姓跟着遭殃。”

有不少胆大好奇的闲汉,听说那些骑兵奔着府衙而去,远远地跟着瞧热闹。言悠悠也在其中,只见那些人齐刷刷下马,然后将府衙堵了个结结实实。为首那人提枪便往里冲,守门的衙役上来拦他,被他一脚踹翻,很快几个衙役便被控制住了。

李青云领着众亲卫往牢房去,半路泉州知府韩文昌急匆匆赶来,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李青云冷眼看他,哼道:“韩大人,想造反的是你吧?裴二爷犯了什么罪,你竟敢将他打入大牢?”他还待说下去,知道不是时候,救人如救火,一把推开他,骂道:“滚开,回头跟你算账!”

一行人下到牢房,那狱卒被脖子上的刀吓得瑟瑟发抖,颤抖着手打开牢门。这么大动静,裴元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李青云进去一看,面白气弱,浑身滚烫,半昏半睡的,意识都不清醒。忙解开他衣裳,只见背后一道道鞭痕纵横交错,血肉模糊,从颈到臀没一块好皮,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让人拆了门板抬着他出去。

出来瞥见韩文昌缩头缩脑躲在那里窥视,冲过去抓住他好一顿拳打脚踢,直打的他杀猪般惨叫,连声讨饶,说:“不关我的事,都是郑成仁他们逼的,他们拿着太子的手谕,我不敢不听啊!”

李青云犹不解恨,到处找马鞭。其中一亲卫怕把人打死了,扯了扯他,提醒说:“他可是朝廷命官。”李青云这才作罢,恨道:“勾结党羽,滥用私刑,致使地方百姓不得安宁,你就等着革职查办吧。”

刚出得府衙大门,郑成仁率领一队府兵火速赶来,双方在大街上就地摆开阵势。李青云冷笑一声,“怎么,想打?就凭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说着弯弓搭箭,对着前方就是一射。郑成仁武艺高强躲过了,后面的人却不幸中招,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郑成仁看了看身后,怒道:“你——”拔刀就要上前。李青云那些亲卫手持弓弩站出来,将他护在后面,一副“只要你再动一下,就乱箭射死”的冷酷表情。

饶是郑成仁再自负,也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那些府兵是临时征调过来的,并不是郑成仁的手下,见对方高头大马,精兵良将,人多势众,己方完全不是对手,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纷纷后退。

李青云虽然是武将,为人却十分稳重,并不意气用事。知道双方若真的打起来,伤亡一多,必定要惊动上面,自己说不得也要跟着吃挂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见吓住他们,挑衅地看了眼郑成仁,领着趴在木板上的裴元大步往前走。那些府兵纷纷让路,一个亲卫不知从哪儿弄了辆马车,他亲自抱着裴元上车。正要上马时,忽见人群里冲出一人,轻声叫了句“李掌柜”。

李青云不由得看她。言悠悠忙说:“我是伺候二爷的。”他知道裴元身边有一个精通番邦话的女子,点了点头。言悠悠忙手足并用爬上马车。

车子在一家医馆前停下。馆里来看病抓药的人见许多官兵气势汹汹冲进来,不知发生什么事,一时间走的干干净净。那坐堂老大夫也是吓得够呛,得知是来看病的,这才定下心神。先是探脉,然后看了裴元背部的伤,说:“看着吓人,却无性命之忧。好在上过药,包扎一下就成。我再开个方子,外敷内用,只要把烧降下来,就无大碍。”原来郑成仁指望用刑能让他说出那十万匹绸缎的下落,不想他十分硬气,一声不吭,下手便狠了些,又怕他挨不过死了,只好任由裴元弄了些金疮药给他撒上。

言悠悠见他那惨样,很是心疼,闭着眼睛都不敢看。短短几月连受两次重伤,到底是他流年不利还是咎由自取?这样能招惹祸事的人,自己还是离他远点好。

为主之道

回到裴宅,言悠悠忙去熬药。李青云见偌大的宅子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裴元和言悠悠,一个病重,一个乃是女流,怕再出什么事儿,留下来看顾。

裴元吃了药,发了汗,当天晚上就醒了,叫来李青云,又把言悠悠赶走,两人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李青云带人连夜走了,第二天清早押着查封了的三千匹绸缎回来,马车外侧包裹绸缎的油布上溅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言悠悠见了心惊,不知怎样一场恶战才抢回来!端着托盘进来,听见李青云对裴元说:“银子和绸缎都拿回来了,你安心养伤。”裴元说:“那些绸缎是惹祸的根源,得赶快想办法处理了。”李青云说:“这事你别管,我自有主张。”现在泉州他最大,这么点子货,随便押着哪个番邦商人买了就是。顿了顿又说:“裴卓那婢生子,我替你好好教训了他一顿。”

裴元想说什么,见言悠悠进来便止住了。李青云说:“我也吃饭去了。”先走了。言悠悠端出一碗粥、两个馒头、两个水煮鸡蛋并一盘青菜。裴元嫌弃地说:“怎么吃这个?”言悠悠说:“大夫说了,要忌油荤辛辣,得吃清淡的。”裴元皱着眉把饭菜吃了,只觉胃里直泛酸。没过多久,言悠悠又端了一大碗浓黑的药汁进来。裴元看了一眼,跟毒药似的,说:“你放这儿,等会儿我就喝。”言悠悠闻着那冲鼻的中药味,心道我一走你就得把药倒了,这样的把戏都是我小时候玩剩下的,说:“你喝吧,我陪你说说话。”问起他受刑的事儿,用的什么刑具,是趴着还是吊着,疼不疼之类的。裴元盼着她赶快走,答了句鞭刑。她忙问:“鞭子有没有蘸盐水?”裴元瞪她,“看来你很想试试?” 脑袋里成天在想些什么!

言悠悠干笑一声,催他:“你快把药喝了,我好洗碗,还得去买菜呢。”说着把药碗递到他手边,见他转过头装没听见,怎么看怎么像别扭的小孩,掩着嘴笑道:“你连鞭刑都不怕,倒怕起喝药来了。”裴元见她嘲笑自己,恼羞成怒:“你不怕,你喝啊!”言悠悠才不上这个当呢,嘻嘻笑道:“我又没受伤。依我说,快喝吧,早死早超生。”可是裴元并没有早死早超生,早上的药还留有残味,中午的又来了,一天三顿,顿顿不落,只喝的他痛苦不堪。

这倒也罢了,更可气的其他人大鱼大肉吃香喝辣,独他一人清粥小菜寡汤淡水,吃的他嘴里都要淡出鸟来。这日李青云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篓大海蟹,言悠悠清蒸了一些,用葱姜蒜炒了一些,又用剔出的蟹膏蟹黄和着肉沫包了些汤包,弄的满院都是香味。裴元听着李青云等人在外面大吃大喝划拳拼酒,好不快活,自己碗里却是半点荤腥都不见,心里越发不平,大声叫:“言悠悠!”言悠悠忙端着碗进来,见他饭菜一口都没动,问怎么了。

裴元愤愤说:“我要吃蟹!”言悠悠说:“蟹性寒,又是发物,别说你受伤了不能吃,就是我也不能多吃。”裴元闻着她碗里香气扑鼻的汤包,说:“那这个总能吃吧?”怎么还给他喝那些没滋没味的汤汤水水!言悠悠为难地说:“这里面的馅儿也是蟹做的。”裴元一脸怨念地看着她,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万般委屈。言悠悠见他那可怜样儿,只好说:“那吃一个,只能吃一个哈。”裴元连连点头。结果到了晚上喝药时,他又要吃蟹黄汤包。

言悠悠没好气说:“没有!”得寸进尺,药哪能和蟹一起吃!裴元也不说话,直接把药倒了。言悠悠气着了,“不喝就不喝,受伤的又不是我。”甩袖而去。裴元见她走了,乐得不用喝药,他每喝一次,胃里就难受好半天。言悠悠出来被风一吹,又泄气了,算了,跟个病人较什么劲儿。重新熬药,见墙角有个大南瓜,切成手指长的条,用滚水焯了,从坛子里掏出几个咸鸭蛋,蒸熟剥出蛋黄,做了盘咸蛋黄焗南瓜,尝了尝味道不坏,连同药汁一起端进去,说:“蟹委实不能吃,你吃这个过口吧。”

裴元拈了块,只觉咸香酥脆,甚是美味,问是什么。言悠悠说是南瓜。他讶道:“南瓜怎么是这个味儿?”言悠悠说外面裹了层咸蛋黄。他点头说:“这个好,比那个什么双皮奶鸡蛋布丁强多了,以后你就这么做。”痛快地将一大碗药都喝了。

言悠悠叹气,看来男人不管多大年纪,都得要哄啊,就连裴恶魔也不例外!

过了两天她忽然想起顺子来,忙跟裴元说了。裴元派了个人去府衙问,派去的人回来说:“那衙役说当天他们动了板子,后来见问不出什么,就放他走了。”言悠悠方放下心来。裴元又让人去顺子家看他,决定等他好了,便留他在自己身边听用。不想顺子没有回家,而是带伤潜逃了,他父母还以为他跟着裴元办事呢。裴元气得大骂:“这等刁奴,就知道偷奸耍滑,一见势头不对就躲起来,半点用处都没有!”说着派人告知官府,张榜捉拿逃奴。

言悠悠拦住他,劝道:“算了算了,他才多大?被你连累的抓去衙门毒打一顿,已经够可怜的,只怕是吓着了,且让他去吧。”裴元断然说不行,“以后人人都像他这样贪生怕死,任意妄为,我还怎么管束下人?”又骂她“妇人之仁”,说:“奴才就是奴才,物件一般的东西,岂容得他私逃在外?没的把我安平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言悠悠方明白奴才地位是何等低下,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裴元又是个手黑的,沉默许久说:“他这些天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你被抓,也是他来来回回的跑腿,大热的天晒的跟黑炭似的。你若抓住他,该惩戒的惩戒,还请饶他一命,他还小呢。”放在后世不过是个中学生,还没定性呢。

裴元怒了,“都要娶媳妇了还小?你没见码头上十来岁就出来做工的呢!饶他一命?这次李青云若没及时赶到,谁饶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