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两步,在门前花盆下摸索了一阵,取出钥匙开了门,一股陈久的霉味扑面而来,蒋奇峰从大理回来直接住到医院里,这里很久没人住。

游松按亮开关,头顶的白色灯管挣扎了几下才跳亮。

一副惨淡破败的景象落在余男眼中,她一愣,踟蹰不前。

游松顺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轻车熟路先去开窗换气。

余男很小心的走着每一步,对面是张横条格的沙发床,茶几年代久远,电视是最老旧的熊猫牌,旁边放一对红双喜的暖水瓶...

刹那间,整个屋子仿佛以惊人速度倒退还原,瓦灰四落,尘土纷飞,她看到站在客厅中央那个小小的自己,随蒋奇峰逃到济南,没有妈妈弟弟,无助彷徨。

记忆仿佛一下子喷涌而至,想起一些事...

她晃了晃头,怕被沧浪的时光卷进去。

余男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进一副胸膛。

她回过身,游松朝里抬了抬下巴“浴室在里边,你去洗吧。”

余男呼出一口气,“好。”

她拿着背包走进浴室,浴室是老旧的木板门,插销已经坏掉,余男尝试几次,根本关不严,她抽出几张纸巾叠了叠,掩在门框里。

她盯着那张纸,挣扎了一瞬,还是褪下衣服。

游松去阳台给张硕打了通电话,回到客厅,浴室已经响起刷刷的流水声。

他往那方向扫了眼,门的最下方有个方形的换气窗,上面百叶断了几条,有昏黄的光从里面倾泻而出,水珠伴着袅袅雾气溅出来,他目光移下去,地面已经湿了一小片。

游松瞥开视线,摸上口袋里的烟。

难得老房子还有热水,余男适应了温度,把水阀开到最热,氤氲雾气笼罩着她,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赤脚踩在瓷砖上,轻搓着身,抬眼静静打量狭小的空间,马桶还是之前的蹲位式,冲水阀周围积了厚厚的水垢,浴室没有镜子,手盆边沿仅有一块儿干掉的肥皂...

样子一点都没变。

余男想的出神,房门毫无预兆被推开。

游松站门口,“你叫我?”

余男扯过旁边的衣服,“没有。”

游松视线从她脚腕上收回来,一顿,“那我可能听错了。”

“有可能。”

“...有毛巾吗?”

“有。”

“车上有洗发水。”

“我带了。”

“水温别太高,容易晕倒。”

“好。”

游松握上门把,那扇门缓慢合上。

余男转过身,轻轻咬着唇肉,随手抓的衣服被水淋湿,她松手扔在地上,恍神间,身后砰一声巨响,门板狠狠磕在瓷砖上。

来不及回身,游松从背后拢住她,脖颈冲上股炽烈的气息,比热水还要烫。

他外套上粗糙的布料刮擦她的后背,热水在两人周身流淌,他很快浑身湿透。

游松轻吻她耳后的敏感,慢慢滑到肩头,含糊不清的说“我知道你也想的。”

余男闭上眼,心跳乱了,“我...”

游松大掌忽然罩住她的嘴,“别说违心的话,老子什么都不想听。”

他手滑下去,余男不由自主的颤抖,游松在她洁白的背上亲一口,竟像是妥协的笑了,“什么关系都无所谓,你心里怎么定义都可以,我不逼你。”

“但别拒绝,就像之前那样...不好吗?”

余男喉咙发紧,他声音像泡在水里,听去有些无力和脆弱,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

余男几乎动摇,却终究拗不过内心的执念,那是一根刺,扎根太深,动一下,撕心裂肺的疼。

她轻轻拉下他的手,咬了咬唇“你说炮.友吗?”

身后一阵沉默,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也好。”余男突然回身,踮起脚,“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吧。”

她吻住他的唇,游松大脑断层两秒,强行拉开她。

“把话说清楚。”

“他...我爸走之后,我会离开这儿...离开大理...”

***

蒋奇峰真如小刘所说,越到晚上越精神,有时拉她聊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时喊渴喊饿,有时想吃合口味的,大半夜使唤她出去,买回来,却一口都不动。

余男没什么反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早晚为他擦洗一次,每隔半小时翻一次身,频繁清理拉尿过的棉垫...

之前小刘照料周到,却不如余男细心。

也许是心情缘故,蒋奇峰摊在床上,半昏半醒竟挨过了大半个月。

济南一天比一天冷,余男吃住都在医院里,隔两天回老房子洗澡换衣服,有她在,小刘没再来过。那日之后,游松来过两次,见她像见仇人,语气冲,拉着脸,那表情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

余男一笑而过,日子过得飞快。

游松在济南这段日子,回家探望游父游母,莫惜瞳在当地报社工作了,还在生他气,借口忙也没回来。

他小住几天,回沂县处理了些公事,这天回来,想了想,还是往医院的方向去。

快到医院门口,他电话响。

游松抽空看了眼,是张硕。

他接起来,没等开口,那边先吼了两嗓子。

张硕嗷嗷叫,“游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我好捉急,小妖精们都跑哪去了,看看点击和评论,简直是惨淡人生啊/(ㄒoㄒ)/~~,都抛弃我了吗!?你们这群坏银,快出来冒泡,撒花,和姐谈人生╭(╯^╰)╮、游&鱼57

游松说,“先听坏的。”

车子驶入停车场,游松拉下手刹,靠在椅背上。

那边清了清嗓子,张硕煞有介事的,“吕昌民跑了。”

他说完,故意停顿了几秒,游松左手抵在唇边,没应声。

半天,张硕“喂”了一声,“游哥?你怎么没反应。”

“你想我有什么反应?”

张硕嗷一声,“他跑了!”

游松没搭那茬,“好消息是什么?”

“吕昌民被定罪了,警察查出,他就是这伙儿黑市交易的组织者。一年的时间,他圈养‘供体’五十多人,脏钱赚得像流水。”张硕骂了句,“这种人.渣死一百次都不够。”

“警方怎么查出来的?”

张硕哼哼笑,“要感谢张曼啊...”

稽查当天,有医生趁乱逃走,经护士交代,他身份很快被确定,他的信息被发到整个公.安系统,全城封锁。

医生姓张,在大理还有个亲妹妹,他走投无路,暗中联络张曼,却不知她早受监视,碰面时被当场抓获。

事情败露,医生供认不讳,牵扯出张曼,张曼抵挡不住警方的昼夜盘查,情绪几近崩溃,末了道出全部事实。

这种丧心病狂的勾当本就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东窗事发,吕昌民提前探到消息,他似乎早有准备,和王明全两人不知去向,连同情人秦琦一同消失。

游松没预想中轻松,耿耿于怀许多年的毒瘤连根拔除,伤口愈合需要时间,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有复发的可能。

他拧着眉,心中隐隐不安。

“队里呢?什么情况?”

“昌融方面被查封了,员工有的遣散有的介入调查,工程停工,大伙天天嚼舌根,有点人心惶惶。”

游松手指点了点方向盘“你尽量安抚,再等等看,让他们分批撤回来。”

“成。”张硕应下,“游哥,你什么时候过来?...对了,蒋叔情况怎么样?”

“在熬时间了。”他降下车窗,室外素冷的空气钻进来,“你在撑几天,我去善后。”

游松在车上抽完一根烟才进去,路过大厅缴费口,他脚步停了停,转了个方向。

现在是中午,前面没人排队。

他稍微欠身,“我补费用,403室病人蒋奇峰。”

里面的人在电脑上敲了两下“已经交齐了,目前不欠费用。”

游松掏钱包的手一顿,“谁交的?”

那人瞟他一眼,“不知道。”

游松把钱包塞回臀后口袋,点了点台面“男的女的?”

“好像女的。”

“缴了多少。”

那人又看一眼电脑,“两万九千四。”

游松转身往楼上去,一路低着头。除了余男他想不到别人,之前她还的四万还在他钱包里,现在又一次性补了三万,一时困惑,不知道她钱是哪来的。

他进房间时,余男正费劲把蒋奇峰身体侧过来,游松快步过去,帮她扶住。

两人匆忙中对视了一眼。

棉垫上留下一个深色痕迹,余男抽出,“你坐一会儿。”

游松顷身要接,“我来吧。”

余男用身体挡开,“脏,你坐。”

她把棉垫叠起,单手拎着,转身出去了。

游松盯着那只手,原先葱葱如玉,洁白无瑕,连指甲都透着嫩粉色的珠光。几日的洗洗涮涮,她手背通红,已经没有了光泽。

游松垂下眸,跟了出去。

余男把一次性棉垫扔进垃圾桶,一转身,险些撞进他怀里,她退后一步,“你怎么也出来了。”

“钱是你缴的?”

余男先反应了会儿他说的什么钱,然后“嗯”一声。

“你哪来那些钱?”

余男说“我自己的。”

“别说废话。”

余男搓了搓手,淡淡的看着他,坦诚说,“我把大理的房子卖了。”之前的四万是定金,其余钱款这两天才打到她账上。

游松蓦地瞪向她,腮上的肉鼓动了两下,“所以,你一早就做了打算?”

余男撇开视线,“他住院需要钱。”

游松一声冷笑,“走的真他妈干干净净。”

一时无言,窗外难得一束阳光洒进来,清冷一室。

余男错了错脚,“我回去给他换裤子。”

擦身而过,“打算去哪儿?”

余男踟蹰了一步,终究没答,消失在转角。

游松立在当处,脚上像灌铅一样重,他往旁边挪了步,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

室外冬日料峭,光秃的枝干上只坠几片枯叶,风一吹,在空中飘摇不定,正映射他此刻心情。

游松撑开大衣前襟,摸出烟盒,从里面抖出一根叼上,紧跟着掏火机。

没等擦开,走廊对面过来个小护士,“哎哎”两声,“医院禁止吸烟。”

游松侧头,眼神并不温柔,小护士被他凶相唬的一跳,一缩脖子,快步走了。

他转回视线,手中的火机在指尖转了转,终是收回口袋。

游松又在窗边站了站,没回病房,径直朝电梯过去。旁边有个垃圾桶,他手一扬,那根烟掷了出去。

游松站进去,几秒光景,电梯稳稳合上。

门口,垃圾桶里,扔着被他咬烂的烟屁股。

***

余男回到病房,蒋奇峰还是刚才的姿势,动也没动。他现在大部分时间在昏睡,偶尔清醒也说不到两句话。

她拿出一套干净病服帮他换上,这一折腾,或许碰到身上插的管子,他‘呕’一声,白色的沫子顺着嘴角流出来。

余男连忙抽过两张纸巾,抵在他脸侧,污秽物顺她指缝留下来,她忙又拽过毛巾,一并擦上去。

蒋奇峰眼皮掀了掀,看不见瞳仁,干裂的嘴唇不停抽搐,像极痛苦。余男盯着他胸前,被单下,他胸口剧烈起伏几次慢慢趋于平静。

余男咬着唇,按下床头的呼叫器。

医生很快赶来,看他情形摇了摇头,也无能为力,委婉的让她准备后事,只差没直接说赶紧腾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