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往下滑了滑,没再说话。

余男破晓时才睡下,没睡多久,只两个小时,很顶用,养足了精神。

她看向窗外“到哪了?”

“襄阳。”他声音有点哑。

“还有多远?”

“大概三分之一。”

余男缓了会儿,坐直身,把头发绑好,“我来开。”

游松侧头看了一眼,她双眼惺忪,还没完全睁开,可能睡觉姿势不对,她脸有点肿,颊肉粉红,不难看,倒比平时多了点可爱。

游松眼神柔软,“不急,先吃个早饭。”

剩下的路两人轮换来开,他们日夜兼程,晚上没休息,下午就到达济南。

车子进入市区慢下来,车里安静,两人默契的谁也没说话。

余男看向窗外,高楼商场鳞次栉比;路人都穿厚重的外套,说话时,嘴周一团白气;满大街的电动车、自行车,人人都带着护膝;树枝草丛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

这里对她来说,是座完全冷硬陌生的城市。

随便买了件衣服,余男换上。没开多久,前方出现医院的大门。

小刘在门口等着,游松把车交给他,问了病房号,带余男先上去。

从前,余男很少来医院,除了小时候那场大病,几乎眨眼间,就健健康康长大了。

可这几个月来,却频繁出入医院,之前去见吕昌民,还探望过邓双,之后阿婆晕倒,前一段还为偷放窃.听器进去过。

她对医院没多大反感,低着头,表情淡淡的。

游松走在旁边,看她一眼,余男没注意。

病房在四楼,房门上有一条窄窄的玻璃窗,余男站在门外望进去,房间整洁干净,窗帘是浅绿色的,旁边墙上挂着液晶电视,对面是一对单人沙发。

她的位置只能看见床尾,上面盖着洁白的被单,被单下凸起一块,是蒋奇峰的脚。

游松站在余男后面,玻璃窗是长方形,他个子高,正好越过她也能看清里面。

有那么一瞬,他胸膛紧贴她,余男感觉后背温暖。

她挪了下,终于伸出手,轻轻推开门。

满室的消毒药水味冲出来,余男走进去,看见床上躺的人,没预兆的,她一愣。

他比上次见面还要瘦,只剩一层皮包骨头,面色黑黄,皮肤褶皱,已经脱了人形。

蒋奇峰闭着眼,呼吸浅薄。

像是听到了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盯着余男,仿佛不认识。

努力辨认了半天,干瘪的嘴唇张张合合“津右..津右?你..回来了。”

余男咬住唇肉,不由攥紧拳。游松不解,看向她,她却没回应他一个眼神,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不知想些什么。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你肯回来,一定..是原谅我..了..”

“都长..这么大了?”

他话说不完整,缓慢抬起胳膊,指向头侧的矮柜,“吃橘子,买了..很多,你最爱吃..”

游松皱了下眉,望过去,矮柜上只有一个暖水瓶,白色瓷缸和一叠纸巾。

小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轻轻说,“蒋叔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自己的时候总絮絮的说胡话。”

他说着,绕过床尾走到另一边,拿起床头的毛巾帮他擦嘴。

游松问,“这样多久了?”

小刘说“从大理回来一直这样。”

游松看一眼余男,又问“医生怎么说?”

小刘默默看过来,摇了摇头。

一时沉默。

他慢慢交代“前几天还能吃下一顿饭,昨天清醒了半天,吃了半碗粥和一个蛋清,今天只喝几口米汤,还全吐了。”

“白天昏昏沉沉,越到晚上人越精神...”

“我来吧。”

小刘面前多出一只手,指尖纤细,指甲饱满。

他话没说完,眼睛顺着看上去,小刘还不知道余男身份,愣了片刻,看向游松,游松点点头。

余男侧身坐在床边,接过毛巾,帮他擦去嘴角不断流出的液体。

转过一面,给他擦了两下手,毛巾是凉的,她问小刘,“哪里能打到热水?”

“哦”小刘反应过来,“我去打。”

余男起身,“我去吧。”

“...出门左拐,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

“好。”

余男打来热水,脱掉大衣,帮他擦净脸和脖颈。

蒋奇峰双眼浑浊,瞳孔已经变成深灰色,眼神瞟过余男,低低的叨咕,“没有钱..没钱给你买小..汽车,你姐多听话,什么..都不要..”

余男重新拧了毛巾,帮他擦手,低低答“他不要了。”

“小..汽车..贵,我赢了钱给你买。”

“贵就不买了。”

“晚上吃..你妈烙的盘丝..饼和把子肉...”

余男咬住唇,轻轻说“盘丝饼很好吃。”

“那...多吃...”

余男咽了下喉,“我能吃下一大张。”

房间静谧,游松坐在对面沙发上,目光幽沉,一路追随着余男。

她给他擦完手臂,由小刘帮忙,翻了个身,给他擦后背,一通忙下来,她头上挂一层细密的汗。

晚上,蒋奇峰勉强喝下半碗米汤,喝完睡了半小时,他忽然醒过来。

余男低头看手机,和游松各自坐在沙发上。

“死丫头,你回来了?”

她看过去,白色节能灯映进他眼里,多出微弱的一点光。

余男‘嗯’了一声。

“你回来干什么?”

余男看着他,“回来给你送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没去过济南←_←

、游&鱼56

蒋奇峰清醒一阵,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小刘把床头的灯调暗,沙发有人占着,他坐在刚支起的钢丝床上。

游松抬碗看表,已经八点钟,他换了个姿势,轻轻吐出一口气。

余男坐他旁边沙发上,低头刷朋友圈,余光里,他又抬了下手腕,双腿左右交替,她看过去,游松蹙着眉,显得略微烦躁和不安。

余男说,“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和小刘先回去?”

游松瞧她一眼,“先出去洗个澡。”

“都到家了,你回去洗吧。”

“我有话问你。“他一顿,“洗完把你送回来,我就回去。”

余男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问,只是连续跑了两天,淋了雨,又出一身汗,的确浑身粘腻。

她没拒绝“好。”

两人出了医院,室外寒冷,风一激,余男打了个哆嗦。

这里温度比大理低很多,风很硬,打在脸上像刀割。她在那边待久了,初来不适应,受不了这种干冷气候。

游松腿长,和她错开半步,回过头问“衣服够不够厚?”

“够了。”她看向他,游松还穿着单薄的外套,双手束在口袋里,昂首阔步,不见半分冷意。

余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路边有几个地摊儿,是贴手机膜和卖旧书旧报纸的,游松往旁边看了一眼,问余男,“你鞋穿多大码?”

“...36码”

游松在一个摊位前停下,看了一圈,抬抬下巴“那双行吗?”

余男没等回答,游松问摊主,“那双鞋多少钱?”

摊主说,“80元”

他没吭声,摊主以为他嫌贵,赶紧说,“这是正版UGG,网上都卖两百多的,我这里很划算。”

游松不知道什么是UGG,想了一会儿,“有37码的吗?”

余男看他一眼。

摊主连忙说,“有有有。”

他回身找鞋,游松又说,“再加一双厚鞋垫。”

摊主把鞋子和鞋垫递过来,游松没接,歪一下头,“给她。”

余男接过,把鞋垫拆开,分别放进雪地靴里。

游松站旁边看她穿。

里面的绒毛包裹住脚面,鞋子大一码,垫了一副鞋垫刚刚好。

脚暖了,身上也变的很踏实,鞋底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谢谢。”

游松哼一声。

余男还是问出口,“你冷不冷?”

“不冷。”

买完鞋,两人上车,车子开出医院。

济南的夜跟大理不同,多了些繁华和现代化气息。主干道是双排八车道,轿车鸣笛,人烟熙攘,缺少一分宁静。

车里却相反,没人说话。

游松忽然问,“刚才蒋叔叫津右,津右是谁?”

“我弟弟。”

游松舔了下嘴唇,空气凝滞几秒,他声音低沉“你...记起从前的事了?”

余男心下一颤,面不改色道,“之前他来大理,和我说起过。”

及静,她似乎听见他舒缓的气息声,过了会儿,他说,“邻居这么久,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余男不愿多说,“来济南前就死了。”

游松一滞,不吭声了。

余男看向窗外,城市的五光十色倒映在车窗上,玻璃边角一层朦胧的白雾。

北方城市,每到冬天,都会被赋予一种魔力,仿佛置身在童话里。

余男心血来潮,“我之前住的地方能洗澡吗?”

游松看向她,只问,“想回去看看?”

余男开口就后悔了,游松已经打了个方向,往老城区的方向开。

所在位置离老城区并不近,沿途走的不顺畅,停好车已经半小时以后。

两人站在楼下,游松点了根烟,“还记得是哪层吗?”

余男没说话,微抬起头,目光在一扇窗前停留几秒,又看向别处。

这片小区很旧,是之前运输三厂的家属楼,游父当时是队长,内部价买了两套,一大一小,大的自家住,小的租给了蒋奇峰。

小区没物业,周围留下许多枯掉的草,门前有几个小石墩和一张石桌,石桌边角不全,上面画一张棋盘。两盏破败的孤灯,成为黑暗中唯一照明,打在灰突突的墙壁上。

两人站在楼栋前,等游松抽完这根烟才上楼。

在楼道里站了好一会儿,借着窗外月光,游松碰了她一下,“中间是你家,我们家在右边,另一侧住着莫惜瞳。”

余男绞着手指,“哦。”

游松触了触额头,“你和她在同一个班级,你们...”

“你有钥匙吗?”

游松看一眼身旁模糊的轮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