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方小染对老家伙方中图十四年的了解,知道他虽然对她很宠爱,小事上处处顺着她惯着她,但在大事上很有原则,甚至称得上固执,说一不二。比如说在她七岁那年硬生生认下童养夫方晓朗。

直觉的感到这次爷爷说出“圆房”二字绝不是在开玩笑。她数次溜到爷爷的书房前偷听,发现爷爷已经在安排把方晓朗从友教接回来的事宜了。

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前途,她的光明,她的袭羽小王爷……

不,她是不会屈服于顽固家长的包办婚姻的。

几日后,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一辆马车小心翼翼的驶出了玄天教的侧门,沿着迷仙谷向谷外驶去。

接近谷口,守谷口的弟子闪身拦住了马车。

“车上何人?”

驾车的方小鹿笑盈盈道:“哟,今晚风师兄当值呀。是小染师姐,奉师祖之命,外出办事的。”

“请问是办什么事?”怀疑的语气。

车里的方小染沉不住气了,出声道:“办很重要的事啦,不要拦路!”

“很重——要的事?”这次干脆是讥笑的语气了,“师祖怎么可能把重要的事交给师妹你……”

方小染“腾”跳起,整个人险些脱窗而出,怒道:“凭什么就不能把重要的事情给我?!”

风师兄见她要毛,赶紧赔笑:“当然能,当然能。肯定是重要的事,看你们的车都如此沉重……”他瞄了一眼陷入泥土数寸的车轮,怀疑的蹙眉道:“车上都装了什么?”

“是一些好书。”方小染答道。

“好——书?”凭他方晓风对她的了解,她口中的好书,必定是香艳麻辣系的。她为什么要带着些艳书下山?正色道:“掌门交待过,没有他的手令,不可以放小染师妹出谷。”

“手令?有。”一张纸递了出来。

风师兄就着月光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一下:“师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字长进不大。”

小染恼羞成怒:“风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在守门呀?”

风师兄被戳中痛处,脸拉长了。郁闷的道:“你到底是想去做什么?”

“去把我的未来相公搞到手。”

“噗……”与上一次方小染闯迷仙谷隔了七年之久,小染师妹的雷语威力不减当年,被雷飞的感觉依然是那样的销魂……

收拾起震散的魂魄,正色道:“反正没有掌门的手令,我是不会放你们出去的,二位请回吧。”

方小染使出杀手锏:“你如果不放我出去,我就把你跟七师姐在后山……”

“我跟你七师姐已经成亲了。你爱咋说咋说。”不为所动……

“那你想不想知道,七师姐正和四师兄在后山做什么?”

方晓风顿时魂飞天外,怒吼一声:“什么?!”

飞身而起就往谷内跑去。跑了数十米,忽然醒悟过来,扭头往回跑:“臭丫头你又耍我!你给我站住,站住……”

方小鹿已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趁着如水月色一路狂奔。方小染掀开车帘,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小鹿一面驾车,一面慌张道:“师姐,咱们偷了师祖的命根子出来,师祖会不会发飚啊?”

方小染:“小鹿……命根子一词不要乱用。”

“……”

方小鹿所说的“师祖的命根子”,指的是车厢里满满两大箱的书籍。这些书还真不是方晓风猜测的艳书,它们全部来自玄天教藏书阁。玄天教藏书阁中的藏书,令天下读书人垂涎三尺。方中图嗜书如命,多年来广罗天下珍本,为得到一本有价值的书不惜重金。所收藏的书籍不乏世间仅存的孤本残卷,有的书甚至称得上价值连城。方中图对藏书极为珍重,从不外借,恐怕就是皇帝老子亲自打借条,他也未必肯出借。

而方小染就把这些宝贝书摞巴摞巴,随便塞了两箱子,拖下山了……难以想像方中图知道后会是怎样的震怒。不知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方小染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她偷出这些有内涵有深度的书籍,当然不是为了提高阅读水平——方小染的读书口味众所周知。之所以带书出来,仅仅是为了小鹿的一句八卦:袭羽跟方中图一样,也是个嗜书如命的人。

这些书,是她用来钓袭羽小王爷的诱饵。多风雅的诱饵啊……方小染的芳心与口水在夜风中飘扬着,逃离封建家长的魔掌,奔向自由恋爱的灿烂明天。

师侄遇到师叔

这些书,是她用来钓袭羽小王爷的诱饵。多风雅的诱饵碍…方小染的芳心与口水在夜风中飘扬着,逃离封建家长的魔掌,奔向自由恋爱的灿烂明天。

经过三日奔波,二人来到了京城。京城中也有玄天教开设的“玄天堂”武馆,设在城北。她们刻意避开,在城南看了一处临街的小院,见院内有四五间房屋,宽敞亮堂,院中有树有花,还有个竹搭的雅致凉亭。最后面有个搭着马棚的小后院,可以放置马车,很是实用,便租了下来。方小染这次离家出走有充份的准备,带了足够的银两。

她对这座小院做了精心的设计规划,两间西厢房作为她们二人的闺房;正房便是营业的地方。两间东厢房闲着,便堆放了些杂物。她打听到了京城里有名的工匠,从里到外进行装修布置。

房子还在大张旗鼓的装修着,隔壁好好的一家商铺却在一夜之间搬走了。方小染正感觉奇怪,就见新来的租客已经在挂招牌了。

她站在门口瞅见了,走了几步去看那招牌,望见四个大字:算命测字。目光扫过正在挂牌子的家伙,咦?!好生眼熟!好像是她的一位师兄!暗吃一惊,头一低,拿袖子遮着脸就逃去,闷头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道了一声“借过”就想绕道,却听到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师侄是要去哪里?”

讶异的抬头,看到一张如春风拂过水面般淡雅的笑颜。此人身材颀长,麻巾素衣,温雅如玉,正是她家小师叔,年方十八岁的方应鱼。

“协…小师叔?!”

“染儿。”他和和气气的笑着,好看的眼睛眯得弯弯的。

她警惕的向后跳了一下,摆出招架的姿式:“你休想捉我回去,你打不过我的!”

方应鱼是玄天教弟子中的另类。自小性情温和,极端不喜习武,却对周易玄学极感兴趣。玄天教本是信奉道家思想,方中图正发愁没有合适的人选传承周易玄学,便选定了由小徒弟方应鱼专心研修,而没有让他习武。所以,方小染的武功水平尽管在教中是倒数,却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打得过她家小师叔的。

方应鱼无辜的眨了眨眼:“我并非是来捉你回去的。”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做生意。”方应鱼平静的指向那个“算命测字”的招牌。

“……”

方应鱼将她让进他的算命铺子里,倒上一杯茶。

方小染坐在桌前,打量着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几名同门师兄弟,发现他们是教中身手颇好的几名。苦着脸问:“小师叔,是爷爷派来你来监视我的吗?”没自由啊没自由。

“非也。师父是派我来保护那些书的。”

失落啊失落!在爷爷心目中,她这个孙女居然没几本破书重要!

方应鱼道:“师父说,若是丢失或是污损了一页纸,便将你吊在山门前三天三夜。”

呜……这什么爷爷碍…小心翼翼问:“那,爷爷没说让你捉我回去?”

“师父说,如果你一定要自己选,他也不会执意阻拦。”

她的鼻子顿时有点酸酸涩涩的。

数日后,方小染所租下的小院装修完毕。院子里基本维持原来的模样,只多种了些兰花翠竹,更添风雅。

重点装修的是正房。一进门,绕过一道优美的屏风,室内设有一张古朴书案,案上摆了文房四宝、白玉镇纸,博古架上名贵的瓷器流转着淡淡青晕,墙壁上悬挂的水墨字画渲染出风雅的情趣。靠墙立着一个大大的红木书架,上面规规矩矩摆放着一摞摞古旧的书卷,熏香铜炉的郁兰香气轻萦浅绕。

大门外,挂出招牌:珍阅阁。

方应鱼发挥他的特长,替她精心挑选了个黄道吉日,这一天,珍阅阁隆重开业了。

开业这天,门边摆一道小牌子,上书:“阅书费每日十两”。

此牌一出,街坊哗然。想这京城本是读书人云集的地方,书坊、书肆、书摊不知有多少家,便宜的书本几个大钱就可以买下,纸张好些的、厚些的也不过是几钱银子。这家“珍阅阁”开口便是十两,而且据说这里面的书只准阅读而不出售,交了这十两纹银之后,不过是在里面读一天的书而已。

这么贵的价钱,莫不是天宫的天书神卷?人们或惊奇,或嘲讽,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却没有一位客人光顾。

小鹿坐在空落落的珍阅阁内,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方小染:“师姐……”

“叫我染掌柜。”方小染纠正道。

“染掌柜,你叫价太贵了啦。把人都吓跑了,一个也不敢进来,没有人替我们做宣传,也就没有了鱼线。没有鱼线,你的美人鱼什么时候才钓的到啊。”

方小染沏了一壶好茶,很有信心的道:“我听说这京城中人,买东西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图的是新鲜,买的是身份。就凭羽王爷那身份,十两银子还未必吸引得了他呢,如果今天没有顾客上门,明天我改成一百两。”

方小鹿瞠目……切,师姐以为京城里的人拿银子扔着玩么?

仿佛为了验证方小染的话,一壶茶尚微烫着,就见一个身影绕过影壁走了进来,道:“如此贵的书,一定很有看头……爷倒要买买看!喂,哪儿交钱哪?”

方小染笑眯了眼,对小鹿道:“喏,这不是来了吗?”

说话间,一名衣着艳俗的公子哥走了进来,那拿鼻孔看人的跋扈神情,一看就知道是个富二代。小鹿热情的迎了上去:“哟~鱼线……哦不,公子,这儿呢这儿呢,这儿交钱。”

方小染一个白眼砸过去,低低飚一句:“你给我矜持。”

嘴角抿出一个最温雅的笑容,款款福身:“公子是来看书的吗?”

富二代喜悦的点头:“你这儿可有好……书?”

“当然当然,全是极好的书。”

“呵呵呵,我就知道。只有好书才值这个价钱。”潇洒的一扬手,沉甸甸的一锭银子砸进小鹿早就扎撒在他面前的爪子里。

方小染微笑:“公子这边请。”优雅的将富二代让进正房,请到书架前。

摸了一本,翻翻看。再摸一本,翻翻看。翻了几本便不耐烦了,直接问道:“春宫图在哪里?”

方小染趔趄一下,好险没摔倒,心中那叫一个气血翻涌啊。扶额吐纳一番,总算是气沉丹田:“……没有春宫图!”

富二代不满的皱起眉毛:“那么Y书呢?Y书也成。”

“……也没有□。”

富二代怒了:“没有春宫图,也没有Y书,就这些破书,凭什么收费这么贵?!”

方小染嘴角抽动,咬牙道:“退钱,送客。”

小鹿不情愿的摊开手心,富二代一把将那银子夺了去,气哼哼的出去了。门外早就围着一帮好奇群众,见他出来,都围上去问道:“看了吗?都是些什么书?”

富二代气愤的高声道:“是骗人的!根本没有春宫图和Y书,什么《韵集》、《洪歌赋》,又破又旧,连个插图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看!还十两呢银子呢,倒贴我十两我都不……”

话音未落,就见方小染手持一支巨大的墨汁淋漓的毛笔,面色铁青的从屋里冲了出来。

富二代倒吸一口冷气,惊恐的倒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方小染狠狠瞪了一眼富二代,举起笔来,将牌子上“阅书费每日十两”中的“十”字重重打了一个叉。

富二代得意了:“这就对了,没有春宫图,理应降价。”

却见方小染挥笔在下方添加了大大的“一百”二字,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屋里走去。

缘分遇到魔术

富二代得意了:“这就对了,没有春宫图,理应降价。”

却见方小染挥笔在下方添加了大大的“一百”二字,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屋里走去。

众人吃惊,一时间分外安静。忽听一人扬声道:“这位姑娘……真的有《洪歌赋》么?”

方小染止步回身,见是一名衣着不俗的儒雅中年男子。

回道:“有。”

男子面露惊喜,却是半信半疑:“《洪歌赋》据说早已失传,姑娘你这里怎么可能存有?”

方小染回想了一下,道:“仅有半本而已。”

男子惊呼一声:“难道是残卷?!如果是真的,那可是稀世珍品!我一定得开开眼界!”

终于遇到个识货的……

珍阅阁内。中年男子捧着半本《洪歌赋》,激动得老泪纵横,之乎者也的长呼短叹,大概意思是“这一辈子能看到这本书,老夫再没有什么奢望了,大可以蹬腿去了”。待再看看书架上其余的书,又将“可以蹬腿去了”的意思反复强调了数遍。之后提出一个巨额的数字,想买下半本《洪歌赋》,被方小染断然拒绝。又提出借回家去看,再次遭拒。

这人一直在珍阅阁中读书读到华灯初上,直到方小染再三催促,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他见书阁内仅有一张书案,很担心明天再来时没有座位,想预订明天的位子,身上又没带够银票,这时拿出自己的身份做信用担保,方小染才知道他乃是朝中官员。

他以祈盼的目光看着已俨然化身成为他心目中的女神的染掌柜……方小染考虑了一下,找出八十两的银票退还给他,大方的道:“一百两的价格只是气话,还是按原来的十两算吧。明天位子可以给您留着,只劳驾您多叫些文人雅士来照应小店的生意。”

官员拿着退回的银票,满口答应,欣喜而去。

几乎是一夜之间,“珍阅阁”的名头红透京城的文化圈。珍阅阁中有许多皇宫中也不曾收藏的孤本珍本,令文人墨客无不神往。珍阅阁每天只接待一名读客,预订座位的名帖却在方小染的手里积攒了一大摞。而染掌柜并不接受预订。为了不起纠纷,她自有一套公平的办法,确定接待哪位顾客。

头天下午,她会将预订者本人或是派来的家丁们请进院子里,当着他们的面,将手中的名帖洗纸牌一样洗得乱乱的,然后将名帖倒扣,随意抽出一张,抽中谁,谁便是次日来读书的顾客。

店是她开的,规矩自然可以由她定,众人也无话可说,只能捏着银票,等待好运气降到自己头上。然而数日之后,大家就感觉不对头了。

这一日方小染照例将名帖打乱,抽出其中一张亮给大家看时,全场哗然。有个小书僮不畏权势,大声质问:“为什么羽王爷十次倒有八次能抽中?”

屏风的后面,斜斜靠在书案前的袭羽听到这声质问,目光从书本上抬起,落在屏风之上,看着那个被日光剪出的纤巧身影。

却听染掌柜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一声:“这就是缘份吧……”

众人默……冷……抖……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袭羽听在耳中,唇角微微勾起,眼中蓄起笑意。

只听小书僮大声道:“扯什么缘份啊!我看珍阅阁的书籍虽雅致,掌柜您却是趋炎附势的俗人!既然立了规矩,就得按规矩做事,我看是您抽名帖时做了手脚!”

方小染扬了扬眉:“哦?那么你来抽。”

将袭羽的名帖随手□一叠名帖中,洗了几洗,捻成扇形,将写有名字的一面朝向自己,招呼小书僮上前。小书僮谨慎的选中一张,抽了出来。翻过来一看,顿时惊讶得嘴巴圆圆。

众人凑上前来,看到由小书僮抽出的名帖,赫然还是袭羽王爷的!

方小染无辜的看着大家:“我就说是缘份吧。”

小书僮不敢相信,将所有名帖拿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道:“这次不算,再来!”把名帖拿在手中一阵猛洗,打算再抽一次。众人却不干了,有人怀疑小书僮是袭羽的托。

方小染示意大家安静:“大家既然信不过任何人,那可信得过天上的飞禽?”

众人不解:“天上飞禽?”

她将名帖从小书僮手中取回,放在面前的小几上随手一抹,令其均匀摊开,然后对着天空伸出纤纤玉指。

只听扑棱棱一阵翅响,一只米黄色的小鸟儿不知从何处飞来,轻巧的落在她的手指上。她亲吻了一下小鸟毛茸茸的小脑袋,道:“鸟儿,你来替我选出明日的读客,可好?”

小鸟乌溜溜眼珠看看她,再看看名帖,清脆的鸣叫一声,落在几上,尖嘴叼住一张名帖,脑袋一扬,将那名帖扯了出来。

方小染从小鸟嘴中接过那张名帖,看也不看,就随手递给近处的一人。那人打开一看,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