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另一只手臂却适时的落下,撑在了她身体的另一侧,以压倒性的姿态拦住了她的去路。

荒效……暗夜……孤身男女……他以如此强势的姿态欺压过来,本应顶着神圣光环的神仙大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禽兽。她身体后仰着,拿两只手肘撑着地面,惊恐的仰望着他。

他的眼神却忽然柔软下去,语调晦涩:“负责么?……你可曾想过对我负责?”

轰隆……一直笼罩在她心头的那块阴云终于爆发的劈出了它酝酿已久的闪电。她就知道,神仙是不能乱亲的。亲了,就要负责的。眼泪都快飚出来了。拚了命的辩解道:“可是,神仙大人,我本没有夺您的初吻的意思,那天,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呀!”

他的眼睛闭了一闭,暗暗咬牙。再睁开时,又变得凶巴巴的:“我不是指那个。”

“咦?那是指什么?”除了初吻,她还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

“……”他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忽然收回禽兽的姿式,坐直了身体,扭过脸去,拿后背对着她,隔着肩膀闷闷丢过一句:“你一心想甩掉那包袱,我说了又有何用?”

“哎?”方小染听不懂他说的话。难道是说……那个初吻,不要她负责吗?

他背影生硬的线条,分明勾勒出萧索的情绪。神仙不都是六根清净,没有七情六欲的吗?这位神仙很不同哎。会生气,会动凡心,会害羞,还会……难过。

啊,没错,她分明觉得,神仙大人是在难过。尽管她不太能把握他究竟在难过些什么,他们之间目前这种生冷的气氛却很让她感到难过。……好吧,他们都在难过了。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那种温存呵护,有几分宠爱的态度。乍然的冷却下来,十分不适应。为了尽快的找回之前相处的感觉,找回那个温柔亲民的神仙大人,她决定主动的打破僵局。

她悄悄的往他身边挪了几寸,凑到他背部仔细看了看,终于让她找到了缓解气氛的契机。

她惊喜的呼叫一声:“啊~你的衣服烧出了个洞洞也~”

格外欢欣的语调招得他回头砸下一记怒目。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语气,赶忙换成沉痛的调子:“呃……烧出了个洞哎……烧伤了没有?痛不痛?”嘟起嘴巴,讨好的冲着那个小洞洞轻轻的吹气。

如兰的气息透过衣裳的窟窿,扑到略有些灼痛的皮肤上,激得他的脊背颤抖了一下。她吃了一惊,抬头问道:“真的痛哦?神仙也会痛哦?”

他忽然转身,一把搂住她,脑袋抵在她的肩窝,烟色长发柔软的蹭着她的脸,叹息一般道:“会痛……心会痛。”

她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心痛?为什么烫到脊背,心倒会痛哦?”

“嗯……痛到心里去了。”他低低的回答,语调中分明透出难掩的痛楚。

“神仙的身体结构还真是奇怪呐。”她满心疑惑的拍抚着他的背心,以期能缓解他的疼痛。“这样好些了么?”

“还是痛……”

“哎,怎么办啊。”她有些焦急起来。

“没关系……”他说,“我可以等。终会有那样一天……”

“什么?!”完全脱线的方小染惊了,“神仙的体质究竟有多娇嫩啊?烫这一小下究竟要疼多少天哇!”

他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更紧密的抱了她,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护在自己手中,任谁也抢夺不去。

清晨。叶隙漏下的阳光照在脸上,晃醒了方小染。眼睛却不情愿睁开,只因她睡着的地方温暖舒适,清香怡人。脑袋满意的拱了一拱,再睡。忽然意识到不对。她的“被窝”拱起来的感觉,为何如此有弹性?

睁开眼睛看去。烟色的发,被阳光照得半透明。发梢凝结着细小的露水。那低垂的长睫半覆的灰眸,也仿佛当浸了露水,氤氲莹泽。她倦意未消的眨了一下眼睛,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神仙大人是背倚着树干坐着的,将她横放在膝上,手弯让她当枕头,袍襟解开将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使得她身上没有被晨露染湿一星半点。而这样也就说明她整个人钻在了他的外袍下,密实的贴着他只着中衣的身体,而她的手臂,则找到了最佳的抱枕——他劲瘦的腰身,毫不客气的环绕着他。

见她醒来,他也不主动放开她,只静静的俯视着,眼看着她的神情由初醒的迷茫转变成紧张羞赧,温暖睡眠在她腮上涂染的两酡粉红迅速的弥漫了整个脸蛋儿。

她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从神仙大人的膝盖上爬下去,半天不好意思看他。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偷眼看去,却见他一脸委屈的揉着膀子。这才意识到他抱着自己睡了一夜,定然十分辛苦,自己应该道谢才对。

正色道:“神仙大人,谢谢你。您真的十分……亲民。”

郑重的做出这个她早就想发表的表扬,却见他不屑的撇了撇嘴巴,仿佛更委屈了。她急忙上前帮他捏肩膀,他的脸色这才欣然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十分享受十分惬意的模样。调整了个姿式,将整个脊背亮给她,一语未发,却分明是在示意她继续伺候。方小染只能卖力的捏捏捏……

享受了半天按摩,他老人家终于满意的吐出一句:“嗯……可以了。”

“呼……”方小染吐出一口气,顺势趴到他的背上。

感觉到温软的身体整个的覆过来,他的脊背僵了一下,有些惊怔,一时间倒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听她伏在耳边欣然冒出一句:“那么,神仙大人,咱们驾云起飞吧?”

他就知道……

背负着一个聒噪的家伙运行轻功,真不是一件易事。

“哇哇,神仙大人,你飞得好高!可是你脚底下为什么没有云朵朵?”

“咦?你这飞行的方式跟我们玄天派的轻功好像啊!难道你是在用轻功,根本不是在驾云?为什么不驾云?我要驾云……我都还没驾过云……”

“我明白了!难道因为我是肉体凡胎不能驾云?你倒是说啊,说啊,说啊……”

“闭嘴!否则我们一起掉下去!”

耳边顿时清净了……的

……

回到京城七八日后,方小染百无聊赖的在珍阅阁的院中小亭下与神仙大人对奕,输了三局之后,愈输愈勇,大有不输掉老命不罢休的势头。方小鹿外出买菜回来,路过亭边时,随意的丢过一句:“师姐,你让我打听的那个人,昨天回来了。”

方小染举在半空迟迟不定的一枚棋子,啪啦一声掉落在棋盘上。

对面,神仙大人原本因为赢了棋,嘴角一直噙着的微笑隐没不见,灰睫缓缓抬起,凉凉的目光砸在她忽然间变得呆呆的脸上

她六神无主的站了起来,漫无目的便走出亭去。背后传来清冷的唤声:“染儿?”

“嗯?”她茫然的回头看着他,两眼却根本没有聚焦,显然三魂倒有两个出了窍。

他指间捏了一枚棋子,眼底忽然浮起一丝乞求,声线也低了下去:“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哦……”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敷衍的说,“我不想下了。反正总是我输,这盘也算你赢,呵呵。”转身欲走,却又被他一句话扯住了脚步。

“染儿……我让着你,让你赢。”忍让的,退让到没有退路的乞求。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就那么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玩了。”轻声说了这样一句,抬脚,回去自己的房间。

他的眸中光亮滤去,如寒夜渐深,寂然寥落。执子的手缓缓落下,落在棋盘上,棋子硌疼了手心。

小染遇到小狼

他的眸中光亮滤去,如寒夜渐深,寂然寥落。执子的手缓缓落下,落在棋盘上,棋子硌疼了手心。

入夜。方小染坐在梳妆镜前。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叹息一声。手无力的举起,拔下发上别着的发簪,头发散开,松松落在肩际。

门忽然被推开,方小鹿走了进来。

“师姐。”

“小鹿,这样晚了,还不睡啊?”

“何止我没睡,这院子里,谁都没睡呢。”

方小染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

小鹿又道:“今日没等到羽王爷,师姐很失望吧?”

她勉强笑一下:“也没有……他刚回京,定然积攒了很多事务要处理,怎能有空闲跑来看闲书?”

小鹿不屑的抿了抿嘴巴:“师姐倒真是体谅人,很会替人找理由呢。你这份体谅,若是分给别人一些也好啊。”

她听得这话里有话,不解的向小鹿看去。

小鹿将手中托着的一样东西递到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是她们家的棋盘。奇道:“拿这个干嘛?”

“师姐仔细看看。” 小鹿将棋盘移到灯光底下。

方小染仔细看去,惊奇的“噫”了一声。却见棋盘中间的几枚棋子深深的嵌进了木质的棋盘内。她拿指尖触了触棋子,惊疑道:“是谁干的?”

“大概是神仙大人。”

方小染睁大双眼定定的盯着棋子,咕噜咽了一口唾沫。“他……他好像很生气。”

“不对。”小鹿说,“他不是生气。只是伤心。”

方小染愣了半响,勉强扯出一个干笑:“小鹿,说什么呐,他是神仙,伤哪门子心啊。”

小鹿正色道:“师姐。你真的以为他是神仙吗?”

方小染躲闪着眼神:“唔……他说他是啊。”

小鹿嗤笑一声:“其实师姐早就猜出他根本不是什么神仙了。”

方小染小声的争辩了一句:“我没有……”

小鹿:“师姐,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认定他是神仙,就可以把种族身份的不同,当成天然屏障,就可以对他的心意视若无睹,视他的关照为理所应当?——就可以不认他?”

方小染抵死坚持:“不可能……我记得他的头发和眼睛,明明是黑色的。”

方小鹿乐了。“哈!师姐果然是早就认出他了。太晚了,我去睡了。” 小鹿利落的头发一甩,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又站住,回头道:“对了。院子里,有个人在喝闷酒呢。”说罢便走出门去,离开时却有意无意的没有关严门,留了一道缝隙。

她仍坐在梳妆台前,目光落在棋盘上,怔怔的发呆。

她早就知道他其实不是神仙……一开始在月老庙,见他从破碎的神像中钻出来,又生得天人一般,的确以为他是神仙。她又是害怕月老怪罪,又紧张月老一发火挑了她与袭羽的姻缘线,一时吓昏了头,也没有猜疑。

及至带他回来,住进珍阅阁,见方应鱼居然那样顺从的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住进她的院中,而且两个男人之间居然相处得十分融洽,似乎早就相识一般。那个时候,她就怀疑之前他们曾经认识。

再想起之前的事,想到自己之所以前去月老庙,正是方应鱼的签指引的。那么这个人,也可能是方应鱼事先安排在那里等她的。

方应鱼怎么会安排一个陌生男人在那里与她相会?

可是,陌生吗?细细的偷看他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一张清俊的少年面孔渐渐浮现在记忆深处。然而她又不敢肯定,她明明记得那个人是黑发黑眸的。

她也想过找方应鱼求证一下,却在犹犹豫豫间,一直拖延着没有问。

为什么不敢问?……是不是正如小鹿所说,只要认定他是神仙,就可以把种族身份的不同,当成天然屏障,就可以对他的心意视若无睹,视他的关照为理所应当。就可以不认他……

今天听小鹿忽然说出这些话,便印证了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猜疑。方应鱼一定对小鹿背地里说起过。所谓神仙大人,其实就是她七岁那年劫持到山上的那名少年,她的童养夫,方晓朗。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起身,轻轻推开小鹿故意没有关严的门,在门前回廊之下站定。

月下,院中的小亭中,那人席地而坐,半倚在亭柱上,长长的腿散漫的伸出,白色宽袍松松挂在肩上,银灰长发如万缕清辉流泄在地上,如霜月色镀在身上,整个人散发着一圈淡淡光晕。他的手中执了一把细嘴银壶,时不时高高举起,一缕纤细的酒液倾入口中时,半开半阖的眼睛顺势望向那一湾半月,将如水月光蓄满眸中。

他或许发觉檐下有人在看向这边,也或许没有发觉。总之他没有转过去看半眼,只一口一口的饮着他的酒。

方小染也不动弹,只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心底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涩情绪弥漫开来,思绪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渐渐的失神。清凉的夜风掠过,二人的衣裳都在风中轻轻鼓荡。

当啷啷一阵轻响,是空酒壶沿着石阶滚落的声音。

方小染微吃了一惊,疾步走向亭边,只见那倚靠在亭柱的身体,正慢慢的向一侧倾倒。

她疾迈了一步,伸手接住了他,他便软软的倒进她的怀中。她低头去看他的脸,只见酒意染红了他的双颊,灰睫紧紧的瞌着,仿佛已醉得失去了知觉。

“喂……不要在这里睡。”她用力想把他扶起来,醉酒之人的身体分外沉重,她费了半天力气,竟搀不起来。无奈的嘟哝了一句:“方晓朗,起来啦。”

仿佛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他一直紧紧阖着的睫剧颤了一下,缓缓打开,一对醉意迷蒙的眸子,带着重重的水气,迷茫到近乎天真的仰视着她。

她便重复念了一遍:“去你屋里睡啦,方晓朗。”

他忽然闭上了眼睛,脸一转,埋进了她腰间,手臂也绕了上来,脸紧紧贴着她的身子,一声也不吭,仿佛睡着了一样。片刻之后,她只觉得一阵湿意浸透了薄薄的衣衫,皮肤感觉到一丝温润。

这般如柔弱小孩一般的默默哭泣,任她再怎样想逃避,此时此刻,也不能再躲。

……

情敌遇到情敌

这般如柔弱小孩一般的默默哭泣,任她再怎样想逃避,此时此刻,也不能再躲。

方晓朗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时,第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的攥了一下手指,却发现手中已空空如也。睁开酸涩的眼睛四下打量,发现自己已是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只穿了中衣,盖了一层薄被,外袍被褪下来搭在床边的椅上

而手中,似乎残留着某种柔滑细腻的触感。

昨夜,曾经听到她唤他“方晓朗”吗?他曾经伏在她怀中肆无忌惮的落泪吗?她曾经连抱带拖的将他弄回房间吗?他曾经扯着她的手不许她离开么?她曾经听话的留下来,任他握着手,直至他睡熟吗?……

还是,那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

他撑了身体坐起来,扶着跳痛的额角,目光不甘的在屋子里扫来扫去,企图找到些那不是梦的证据

然而他什么证据也没找到。心一点点沉落下去。或许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有些失落的推门出去,被头顶上直射下来的阳光耀花了眼。原来已是日上中天了。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见任何人的踪影,又落在西厢的房门上。那门紧紧关着。她在里面?还是出去了?恨不得立刻看到她,想求证一下昨夜的事,却又害怕真的面对时,她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唤他为“神仙大人”。

心不在焉的站在廊下的铜盆前,就着里面的水梳洗,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长长的发。忽然,从堂屋中传出一阵对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堂屋中。榻上长长的红木茶案前,方小染执起青花瓷的茶壶,将对面客人面前的茶碗儿徐徐斟满,清香的雾气缭绕升起。清婉的女子展指颔首,盈盈致谢。抬起头来时,一对美眸仿佛进了茶雾,水莹清澈,连那长长密密的睫毛也似乎被茶雾打湿。此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府相千金林清茶。

方小染替她斟了茶,便不再言语,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安静的栖落在地面。

林清茶举目在屋内打量了一下,微笑道:“染掌柜这里颇雅致呢。果真是个读书的好所在,怪不得羽哥哥常往这边跑。”

方小染的睫毛微跳了一下,也没有答腔,只微微笑了一下。

林清茶又道:“听说你这里有些旷世珍本,羽哥哥都十分喜欢。我很想买几本送他。”

方小染的语气平平的道:“抱歉,我们的书只可借阅,不可出售。”

林清茶莞尔一笑:“这个规矩我也听说了,也知道染掌柜珍重书本,并非是嫌银子少才不出售。我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来问一下试试。只因为羽哥哥生辰快要到了,今年我想送他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每年他的生辰时,为了贺礼的事,我都要花好些心思呢。毕竟我跟他与别人不同,送的东西不能落了俗套。染掌柜便为我破个例吧?”

方小染的手指暗暗绞住了衣裙,努力保持着嘴角有些生硬的微笑:“抱歉,不行。”

“唉……”林清茶颇失望的幽幽叹息一声,“也罢。毕竟贵书阁的规矩不能破。”嘴角又弯弯的抿起,“不过,好在不论我送什么,羽哥哥总是喜欢的。毕竟我们之间的情谊,任谁也代替不了。”

方小染嘴角的笑弧再也挂不住。一直在闪避的眼睛也抬了起来,正视着林清茶。

林清茶见到她神情的变化,也不再假装下去,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染掌柜,同为女子,我想给染掌柜提个醒。”

方小染眉毛挑了一挑:“请说。”

“染掌柜虽然并非出身贵族,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这话分明是在指她出身平民了。方小染面无表情,等林清茶继续说下去。

林清茶接着道:“可是最近,总听到街头巷尾传出些对染掌柜名声颇为不好的议论,不知染掌柜是否也曾听到?”

方小染冷笑一下:“我虽非名门大户人家的女子,却也不屑于流连于街头巷尾,打听那些闲言碎语。”

林清茶被堵了一下,脸上一红,有些尴尬:“我也是听下人们说的。当然我相信那都是谣言,纯粹是对染掌柜的恶意中伤。”

方小染道:“既然觉得是谣言,你还提它做甚?”

林清茶再次被堵,一时无法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