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鱼的声音忽尔认真起来:“染儿,为何不试着接受晓朗?”

“这种强迫的方式,我无法接受啦。”

方应鱼的眼睛眯了一眯:“你难道对小王爷还未死心?”盯了她一阵,徐徐问:“……你去到落泓湖畔的行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么?”

她的嘴角浮起几分凄凉的笑,轻声道:“他对我说……褪下戏妆,真正来过。”

方应鱼看着她的神情,问道:“然后呢?”

“然后?……”方小染的神情顿时晦气下去。然后,那只该死的毛虫闪亮登场,阴差阳错掉进她的衣服里,袭羽为了帮她,几乎扒掉了她的衣服,被狂怒的方晓朗一巴掌打开,皇帝和林清茶适时赶到,看到好戏一幕……

再然后,眼前清晰的浮现出不久之前的情形。林清茶逼迫袭羽说出喜欢的人的时候,他终于没有给出答案。当时头脑木然空白,此时稍稍冷静一下,再去想那僵持的尴尬场面,只觉得可笑。

不是觉得别人可笑,只是觉得自己是最可笑、也是唯一可笑的一个。

不是难过,不是心碎,而是可笑。是否说明,这一场追逐,曾经满腔的热情终于消磨贻尽,走到了尽头。忽然间疲惫至极。

这时候的她,象一只刚刚挣扎着从水中爬出来的小狗,只想狠狠的甩甩毛,把那些附骨般的烦扰甩掉,然后找个安静的角落冬眠一阵。而没有足够的精神去面对一个口口声声唤她娘子的童养夫……

她凉凉的道:“没有然后了。”

方应鱼却不知之后这出变故,只道她还是一门心思系在袭羽的身上,嘲讽的道:“没有了?就那么八个破字,便骗得师侄你要背叛夫君,要红杏出墙么?”的

方小染的眼睛忽然亮了,一字一句重复道:“红——杏——出——墙?”

方应鱼心中升起有不祥的预感,警惕道:“你那么高兴干嘛?”

方小染托着下巴,阴险的笑了。“我有办法了。”她说,“我只要红杏出墙,便合了‘七出’之罪,方晓朗就可以送我一纸休书了!哦呵呵呵……”

方应鱼悲情望天,哀叹道:“师门不幸啊……”

阴谋遇到揭穿

方应鱼悲情望天,哀叹道:“师门不幸啊……”

“得得,您慢慢感慨,我回去了。”乐癫癫的转身就走。

方应鱼忽然伸臂拦住她,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染儿脸上粘了脏东西。”

“嗯?在哪呢?”

“这儿,我替你擦一擦。”方应鱼抬起手指,细心的在她脸上抹了半晌,脸微微后移打量了一下,满意的说:“好了,擦净了。”

“谢谢小师叔~”方小染欣然离去。原本因恐慌而濒临崩溃的情绪,因为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而重新充满了力量。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满心膨胀的斗志,将之前袭羽带给她的烧燎痛感,冲淡得模糊不清,几乎顾不得去想了。

……

方小染回到珍阅阁的时候,迎面碰到方晓朗。他瞥了她一眼,原本冰冰凉凉的目光,忽然闪过有些诧异的神情。

方小染对着他绽出粲然一笑,甜甜叫了声:“相公~”

方晓朗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在地。生生的稳住身形,一对灰眸闪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神情间有些慌乱,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手足无措。

方小染上前一步,十分贤惠的扶住他的手臂:“相公当心脚下。”

他的手臂被她细细的爪子搭住,一时间竟心跳如捣。目光不敢相信的流转在她的脸上。狐疑的叫了一声:“染儿?”

“哎,相公有何吩咐?”的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灰眸警惕的半眯。

“呵呵呵呵,瞧你说的,我哪有什么鬼主意。”

“你有阴谋。”

“乱说,伦家清清白白做人,哪会搞什么阴谋。”信誓旦旦理直气壮,心里却莫名的虚起来,狐疑道:他小子的目光为何如此犀利?!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嗯,她不能认输,要把休书计划进行到底!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阴险险的笑:“以后搞阴谋时,没必要这样堂而皇之的写在脸上。”

“咦?写在脸上?”她愣了一下,还以为他在打什么比方。见他的目光在自己双颊缓缓游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袖一抹,再看袖上,居然沾上了黑黑的墨渍!大吃一惊,扭头疾奔进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一看,勃然大怒。

她的两个腮帮子上,分明用墨汁描了两个大字:阴、谋!

字迹已被她抹了一袖子,描绘在脸上的字抹得有些花了,再配上她愤怒的面容,使她显得像一只愤怒的大花猫。那两个字,分明是方应鱼的字迹!那家伙刚才假装好心替她擦脸,原来竟是偷偷的用手指蘸了墨汁,趁机把字写在她的脸上,给方晓朗通风报信的!

通风报信也便罢了,至于用这种恶搞的方式吗?!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

“方!应!鱼!”一声咆哮自西厢房响起,几乎掀掉了屋顶。

方晓朗只觉得面前闪过一阵疾风,方小染已冲出门去。片刻,隔壁传来怒吼连连:“方应鱼!方应鱼!你给我出来!你死定了!……”

某师弟惶恐的声音:“师姐,小师叔不在。”

“他死到哪里去了?!”

“小师叔出门云游去了,近几日可能不会回来……”

“啊啊啊啊啊!!!!!”

“……”

方晓朗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嗯,他家娘子还是有趣呢。笑容只在脸上挂了一会儿,便凋零下去。方应鱼只知会他有阴谋,却也没说清楚她究竟在搞什么花样,便独自逃命去了。她为了摆脱掉他,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那样古怪精灵的家伙,也只有方应鱼偶尔能治得住她。他就不明白了,方应鱼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就总有办法整她,而他则时常有束手无策之感呢?方应鱼不在,暂时不能请教了。那么他就自行分析一下方应鱼的手法,然后付诸于行动吧。

方晓朗背负着手,微抬着下巴,半眯着灰眸,将目光投向湛蓝的天空凝神思索,神定气闲,丰神毓秀,衣袂无风自动,缥缈若仙。

方小染气鼓鼓的回来时,原本打算狠狠甩他一记白眼的,却看到这样一幕,绝美的画面使她瞬间有些失神,怔怔看呆。

忽见他润唇微启,一声几不可闻的自语飘入她的耳中。她隐隐听到了这样几个字:

@

“豁得出去,下得去手。”的

她顿觉一股凉气掠过脊骨,毛骨悚然。这十分无爱的台词跟眼前的完全美画面完全不搭,十分脱线啊!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摆出一副谪仙般的姿态,为何却说出这般恐怖的话语?他刚刚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他那付完美的外壳下,究竟隐藏了一颗多么阴险的心?……

……

吃饭时间。方小染来到亭下石桌前,方晓朗和小鹿已然入座。之前的糗事还让她心情不爽,鸟也没鸟方晓朗一眼,便坐在了石鼓凳子上,摸起筷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石头轻轻摩擦的声音。转脸一看,只见方晓朗站起身来,用脚尖抵着他原本坐着的那只石鼓,轻轻推向她的身边,直至与她身子底下坐的那只紧紧挨在一起。

她抬起头来对着他怒目而视,用很不好惹的眼神儿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方晓朗以和煦的微笑应对,也不说话,袍脚一撩,就紧挨着她坐下了。

她将身子往旁边一侧,道:“喂,坐的离我远些。”的

他丝毫不为所动:“娘子何必如此见外?”的

“不要叫我娘子了。”

他极自然的伸出一只手臂绕到她身后,将她的腰扶住,道:“你不是也唤我相公了么?”

“……”今天那锉极至死的一幕又浮现眼前,方小染脸色黑了下来,然而竟找不到反驳的措辞。只好飞去眼刀一记,自行站起身来,扳住自己坐的那只石鼓就想往外挪。他伸出一根手指,看似随意的搭在那只石鼓上面。于是,任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将那石鼓移动半分了。

她盯着他的那根手指,很快看出了门道。又惊又怒:“我爷爷传了你混元一指功?”

他微笑:“蒙师祖疼爱。”的

“没错!他疼你胜过疼我!他传你这功夫就是让你按我凳子的吗?”

“师祖若是知道了,或许不会责怪。”

“……”没错……这桩子混蛋婚姻的始作俑者,正是爷爷本人。他们是一伙的。

她不死心的再用力扳了那石鼓几下,终归徒劳无功,气馁道:“你不觉得坐这样近太挤了吗。”

他蹙眉凝思:“是不太舒适。”

“就是就是。”

他忽然抬手揽住她的腰身,轻轻一带,她不由自主的转了半个圈儿,回过神来时,已是落座在了他的腿上。

这下子,不光方小染色变,连一直淡定的挟着菜的小鹿,筷子间的一块排骨也啪啦一下掉回了碗中。

方小染撑着他的肩膀想站起来,却被他貌似随意,实则用力的箍住了腰身。她瞪着他,再回头看一眼小鹿吃惊的表情,咬牙道:“喂!你过太过份了哦。”

他左手束缚着她,右手闲定的挟起一枚剥好的鹌鹑蛋送到她的面前,温存的道:“你我既是夫妻,如何亲密也不过份。”

“就算是夫妻,亲密也要看场合啊!” 她暗暗的使着劲想站起来,却根本不能如愿。而且即使两人较着劲儿,他筷子上那枚小巧滑溜的鹌鹑蛋也稳稳夹着没有滑落,果然是练家子……

“亲密的场合?……”他的眸色忽然间深沉下去,脸上浮现出某种神往的表情。

这暧昧的神情落在她眼中,只觉心惊胆颤,手指抖啊抖的指向小鹿:“我我我是说,小鹿在这里,这样子会让她很不自在呀。”

“有——吗?”他灰眸一眯,瞥向方小鹿。

小鹿顿时精神一凛,凝神屏息,小胸脯一挺,大声道:“绝对没有!我相当自在!师姐和姐夫请随意!”冷静的把刚掉回盘子里的那块排骨重新夹起,专注的啃起来。

方晓朗满意的收回目光,将鹌鹑蛋往她的嘴巴前凑了一凑:“娘子乖,张口,让为夫喂你。”

方小染眼珠转了一眼,忽尔笑道:“这样子喂哪能显得出我们夫妻间的亲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要如何喂?”

她清晰的道:“用嘴巴来喂。”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对面的方小鹿一口食物岔进气管,呛得死去活来。而方晓朗,任他的武功底子再深厚,此时也对付不了那枚小小的鹌鹑蛋了,手一抖,圆白的小丸跌落到地上,滴溜溜滚出老远。

方小染得意的挑了挑眉,乘胜追击。“你的掉了,那就由我来吧……我来喂你。”自己摸起筷子夹起一枚鹌鹑蛋咬在齿间,挑衅的向他脸前逼近过去。

他的脸骤然爆红,绕在她腰上的手臂也失了力道,她趁机“扑棱”一下,跳下了他的膝盖,跳出老远,把那只鹌鹑蛋吞进肚子里,满意的咂巴两下嘴巴,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敢跟我斗……嗯哼哼哼……”的

灰睫恨恨的阖上,握起两拳,牙关暗咬,念咒一般低声念叨着什么。

方小染站得远,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又不敢贸然走近,便问小鹿:“喂,他在说什么?”

小鹿往前凑了凑,仔细听了听,不确定的说:“好像在说……豁得出去?”

豁得出去?……不祥的预感再次掠过她的心头,却又想不分明。

他睁开了眼睛,伸手,将一整盘鹌鹑蛋托了起来,看向她,目光中充满了“老子豁出去了”的坚定和勇敢,几乎是运了内力才稳住的声线显得阴侧侧的:“娘子过来,让为夫全数喂给你。”

墙头遇到红杏

几乎是运了内力才稳住的声线显得阴侧侧的:“娘子过来,让为夫全数喂给你。”

方小染惊退了一步,不由的抬手掩住唇,慌乱道:“我我我吃饱了不饿了想去睡觉了再

拔腿奔进自己的房间,关门,上栓,一气呵成。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背抵着门,捂着胸口,惊魂甫定。呜,他的尺度为何如此放的开?好怀念那个时而亲民,时而羞涩的神仙大人啊。是不是自从剥去他神圣的神仙外衣,便露出了禽兽的本质?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不认他,让他一直披着神仙外衣好了。

正猜疑不定,身后的门上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她惊跳了一下,问:“是谁?!”

“是为夫。娘子开门。”门外传来方晓朗温柔的声音。

“我我我不想吃鹌鹑蛋了。”

“不想吃便罢了。只是有句话想对娘子说。”

“有话快说,说了快走啦。”

“为夫只是觉得佩服:娘子居然能想出用嘴喂人吃东西这等妙法,真是冰雪聪明。”

方小染羞涩了:“哎呀,其实我也没那么聪明,是跟别人学的啦。”

“跟谁学的?”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缓,却无端多了几分阴森。

她尚未察觉,带着被夸奖后的得瑟,喜孜孜道:“是跟……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打住,懊恼的虚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侧耳听去,门外久久的一片沉寂。难道是他走开了?紧绷的神经正要放松,却听门外飘入一句分明是咬着牙根儿飚出来的低语:“下得去手。”

咦?!……

尚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卡嚓一声断裂的脆响,门栓生生的断开,门被推开,方晓郎缓步走了进来。彼时她的屋内没有点灯,屋外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身后,逆着光线,她只看得见环绕着恐怖寒气的剪影,看不清他的面目,隐约能感觉到眼睛处似乎泛着森然磷光。

让她想起了暗夜中的……狼!

方小染惊恐的倒退几步,跌坐进椅子中,躲无可躲,情急之下抱过桌上摆着的一只大花瓶,举在脑袋前面,整个人缩成一团,徒劳的想把自己藏在瓶子后面。

方晓朗缓缓逼近,伸手,取走了她手中的花瓶,她绝望的目光追随着借以藏身的花瓶,眼巴巴的看着它被搁回到桌子上。然后,一直托在他手上的那盘鹌鹑蛋,也被稳稳搁在桌面上。

他两手撑住椅子两侧的扶手,微微伏身,将她笼罩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用貌似平静实则危险的语气低声问:“娘子还没告诉我,是跟谁学的呢。”

她的感觉自己变成一只被按在狼爪下的猎物,某狼似乎已露出锋利的牙齿,描摩在她的咽喉,如果她不老实交待,就一口将她咬死;如果交待了,也不见得有活路,还是一口将她咬死。

呜……这么说,她是死定了?

哆嗦着,看不到存活的可能……

却听他阴侧侧的替她给出了答案。唇间冷冰冰的砸出两个字:“……袭羽?”

她“呜”的一声,抱住了脑袋,却没有否认。

啪嚓。被他按在手下的椅子腿部断裂……椅子猛的垮塌,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嗷”的一声惊叫尚未嚷出,他已将她拽得站起,整个人扯进他的怀中,双手扣住她的腰背。

她窝在他的怀中,回头看一眼那把粉身碎骨的椅子,犹如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战战兢兢抬头,对上他阴沉得暴雨欲来的脸色,哆嗦道:“我只是听他说过而已,我们什么也没……”

一句解释尚未说完,唇已被狠狠堵住,他怀着深重的怨气,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将这张不轨的小嘴巴重重的蹂躏……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粗暴强势惊到,想挣扎,可是呼吸被掠夺、声音被侵占,双手徒劳的推搡了几下他的肩膀,却根本无法将他推开。

他的头脑愈来愈混乱……

唇上突然传来锐利的疼痛。方小染逮住机会,用她尖利的小牙重重的咬了他一下。血腥味沁入二人的舌尖。

他吃痛眉头蹙了一下,灰睫打开缝隙,眸中回复一丝清明。她趁机推开了他,顺手甩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拔足奔去。的

方晓朗独自站在黑暗中,被咬伤的唇上渗出血珠,腥甜的味道侵进嘴中。

这一夜方小染睡在隔壁的房间里,与方小鹿挤在一张床上。她拿被子蒙着脑袋一动不动。即使是那团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小鹿也感觉到了她恼怒的刺芒穿过被子透了出来,让人退避三舍。于是尽管这张床是小鹿的,她还是识相的将大部分位置让给了这只裹着被子的刺猬,自己委屈的缩在床角。

方小染胸中的怒气越憋越堵,感觉被窝里也燥热不堪,烦燥的把被子一掀,坐起身来,道:“啊,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