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通过IP地址来追踪?”林涛问。

“这人的电脑水平可不低。”韩亮皱着眉头说,“几乎全部使用了代理服务器,所以我看他的ID发布帖子的IP地址都不一样,而且都不是境内的IP地址。”

“专门做了伪装。”我沉吟道,“你说有三段视频,那还有一段呢?”

“那台电脑。”韩亮指了指另一台电脑,说,“你们现在看的这段视频也是加密的,只不过被我破解了而已。我用另一台电脑在自动破译最后一段视频的密码,估计快了。”

话音还没落,随着另一台电脑音箱“叮”的一声,密码破译成功了。我们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视频。

不出所料,背景依旧是木西西里大酒店的某个房间,画面也依旧是一对男女正在肉搏。

“现在只有迅速搞清楚这些视频里的主角,都是一些什么人了。”我说,“寻找主角们之间的联系,说不定就能发现点什么了。”

“应该不难查。”林涛说,“韩亮说了,这酒店每间房中的画不同,所以我们可以根据视频里画的样子,找到事发的房间。然后按照这两段视频的上传时间来确定开房时间,就知道这主角是谁了。”

陈诗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想起来了,这演员叫欧阳悦悦。”大宝举起手机。大宝最近刚刚换用智能手机,倒是把手机百度玩得很转。

“所有这些信息都交给侦查部门核查吧。”我说。

“查酒店要治安部门的同事配合,但是最近几天市局治安支队正在调查一个什么‘四黑四害’的案件,所以配合速度做不到最快。”韩亮说,“我们先休息吧,明天早晨应该会有回音。”

这是一个不眠夜,我相信小组的其他成员都和我一样。

虽然案件的侦破工作取得了不小的进展,但是未来究竟会面对什么,还是一个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犯罪分子不仅手段高超,而且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甚至他的真实意图我们都无法掌握。如果只是简单的敲诈勒索,为何左怜会失踪一段时间,而且看上去像是意外死亡?为什么又会被穿成那样,却发现不了有被性侵的迹象?第一具腐败女尸,会是视频上那个鲜活的生命吗?为什么视频上的当事人对被拍摄这回事毫无察觉呢?

好在第二天早晨的信息报告来得还是很快的。

经过侦查员的侦查,确定了事发酒店的三个房间。可是对这三个房间的搜索,尤其是按照摄像头拍摄位置的搜索,除了一台普通的老式液晶电视机、机顶盒和电视机下面摆放的一些消费品以外,并没有看到可疑的物件和痕迹。

由此,侦查员认为是有人在当事人开房之前安装了摄像头,然后在获取录像后,又拆除了它。能自由进出房间的,只有酒店内部的部分员工。而且,既能获取不雅视频,又能得知住客信息的,也只有酒店内部的部分员工。

可惜,酒店电梯、楼道、大门的监控,只能保留不到十天就会被覆盖。而那三段视频的上传时间都在两三个月之前,所以并不能获取视频录制那段时间的监控。但即便是这样,侦查员还是调取了所有十天之内的监控,以期在监控中发现可疑的人员,或者犯罪分子用同样方式再次作案的视频影像。

另一组侦查员重点对不雅视频里的主角进行了调查。除了左怜和微博男之外,另外两段视频里的三名主角身份也依次查清。

第二段视频里的女主角正是大宝所说的演员欧阳悦悦。经查,欧阳悦悦在去年圣诞节前夕,因为一直心情不好,就偷偷从剧组跑了出来玩。经纪公司因此遭受了经济损失,公司老板大发雷霆,却又找不到她。公司的人都以为她回家了,而她家里的人却以为她还在拍戏,因此欧阳悦悦失踪几个月,却没有人报警。在警方的协查之下,连夜对欧阳悦悦的父母进行了DNA取样,确定了第一具腐败尸体,真的就是欧阳悦悦。因为之前没有报警寻人,所以失踪人口DNA库没能第一时间比中欧阳悦悦。从酒店的登记记录来看,欧阳悦悦在1月20日入住酒店,21日上午正常退房。说明住宿的时候并无异常,那么基本可以断定,犯罪分子获知了她的联系方式,并且用联系左怜的方式联系了她。然后她就神秘失踪了。

我们分析得不错,欧阳悦悦从小患有哮喘,并且一直靠药物维持治疗。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在缺乏药物的时候,哮喘依旧存在夺去生命的可能。

欧阳悦悦和左怜之间的联系又多了一层,她们的不雅视频被同一个ID传输到同一个网站上,作案的场所又是同一家酒店,同样被穿上破旧衣物,伪装成精神病患者。显然,她俩的死亡,绝对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意外。此时,警方都在庆幸之前并没有把这两起案件作为意外事件草草结案。

第三段不雅视频中,根据酒店登记系统,警方查到了不雅视频男主角。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人的供述和之前那个微博男的供述完全一致。男人是通过微信认识了女主角,并且“约炮”,甚至到现在男人都不知道女主角究竟是谁。犯罪分子几乎用一模一样的方式,获知了女主角的微信号。警方通过男主角的相关供述,迅速查清了第三段不雅视频女主角的身份,是龙番市兴国投资公司董事长唯一的千金宝贝鲍冰冰。鲍冰冰是龙番大学大三的学生,性格内向懦弱,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而父亲对她要求甚严。虽然一直对父亲敬畏有加、言听计从,但是今年元旦前后,她却因为和父亲的一次激烈争吵而离家。学校和家人寻找未果后报警。因为鲍冰冰和男人开房的时候只用了男人的身份证,所以警方也没有查找到鲍冰冰的住宿记录,她一直处于失踪状态,而且她的家人也没有接到过敲诈勒索的电话。

和欧阳悦悦、左怜不同,鲍冰冰到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从她的微信聊天记录看,显然她和前两者遭遇了同样的事件。

2

在获知这些信息之后,我们勘查小组在一起开了个会。大家畅所欲言后,几乎得出了统一的认识:案情目前明朗化。犯罪分子利用摄像头拍取不雅画面,利用当天当事房间的住客信息寻找到住客,并进行敲诈勒索。因为只是男人登记身份证,所以犯罪分子开始联系的都是男人。但是,他并不敲诈男人,而是只敲诈勒索女性。这样,案件是因为“性”的可能性就明显大了起来。不过,三名女主角分别是老板、演员和富二代,也不能排除是因为当事女性更有钱,所以才专门敲诈女性。因此,犯罪分子的目的可能是谋性,也有可能是谋财。

不管是因为性还是因为财,犯罪分子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式,敲诈成功后杀死被害人,用某种手段让我们看起来都是意外死亡,然后把死者伪装成精神病抛弃。

从视频来看,网站还保留了三个视频,而其他的视频被删除。那些被删除的视频,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没有获取当事人的资料,或者当事人根本不理他的敲诈。他是犯罪者,生怕自己的手段暴露,所以也不会真的把没有接受敲诈的当事人的视频在网上公布,所以才删了那些视频。而当事的三个人,一个有不能缺少的老公,一个有不能丢失的名誉,一个有不能躲避的狠父亲,所以她们就自然而然地上钩了。因此我们果断判断,凶手只得手了三次。当然,不能排除他还在准备作案,或者有其他的案件仍没有被我们发现。

我们勘查小组利用下午的时间,在市局治安支队特别行动队的蔡文峰队长的配合下,对木西西里大酒店涉事的三个房间再次进行了勘查,并且随机抽查了其他的几个房间。果真,现场拍摄位置,除了老式的液晶彩电之外,只有一堆供客人消费的东西,比如饮料、食品、安全套、扑克什么的。当然,如果犯罪分子把针孔摄像机隐藏在这些东西之间,也是有可能不被发现的。在获取视频后,及时拆除,我们自然也就发现不了了。因此,虽然我们还是弄不清楚犯罪分子的作案动机,但我们还是维持了市局的侦查方向:对酒店内部可以进入房间,并可以随意掌控住客信息的群体进行逐个调查。

我们在走到酒店大门的时候,各自思考自己的勘查会不会有什么漏洞,想来想去并没有什么线索。而一下午都在配合我们的蔡队长面露难色,心怀内疚地说:“你们……你们结束了吗?”

“怎么?老蔡晚上要按时回家带孩子吗?”蔡队长比我大不了两岁,我笑着拍着他的肩膀。

“带孩子?孩子都快不认我了。”蔡队长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左顾右盼了一阵,低声对我说:“晚上有个行动。”

我顿时觉得五味杂陈,果真是天下警察都一样,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家。这时候轮到我觉得内疚了。治安部门的行动,经常会蹲坑守候,一蹲一夜,那都是需要体力的。而我整整占用了蔡队长一下午休息时间,他晚上就得遭罪了。我们和蔡队长寒暄了几句,纷纷心怀内疚地告别了他,各自回家。

这天晚上,我带着和我渐渐熟悉起来的儿子玩得都心不在焉。

案件虽然有了侦查方向,但是还有几个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杜洲和这起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按理说,左怜的嘴里有杜洲的戒指,这一点不会错。说明杜洲和这起连环案件有着必然的联系。可是,杜洲失踪当天的监控虽被覆盖,但是因为时间很近,所以如果杜洲入住了木西西里大酒店,肯定会被服务员认出照片。而且,酒店住客系统里,也确实没有杜洲入住的信息。所以他并没有在这家酒店里入住。本案侵害的对象是女性,这很明确,但为什么杜洲也会失踪呢?他和其他几个受害人能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杜洲就是罪犯之外,我实在没想出其他的可能。

但是两三个月前一直生活在三百公里开外的青乡市的杜洲,又如何能做到这一切的呢?他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吗?曲小蓉对我们说谎了吗?

难道受害人是被要挟去了青乡?拘禁数月后,被抛尸龙番?可是杜洲是坐大巴来的龙番,不具备运尸的条件啊。

另外,我还在努力地回忆欧阳悦悦、左怜尸体检验的过程,希望自己没有漏掉什么。这两个人死得都很蹊跷。明明是敲诈勒索和故意杀人的案情,却对应着意外死亡的尸体现象。这让我很是不能理解。工作这么多年,对于简单的死因问题,我应该不会出错吧?

我很是惆怅,扒在阳台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月亮。

和我一起看月亮的,是潜伏在草丛中的蔡队长。

蔡队长抬头看着月亮,对身边的队员说:“这都这么晚了,里面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行的话,冲吧。”食品监督局的同事蹲得有些受不了,说。

蔡队长的身边,蹲守着十几名公安民警,还有几名穿着不同制服的年轻人。

这是一次“打四黑除四害”的联合执法行动。公安局牵头,质监局、食品与药品监督局、工商局、疾控中心共同参与。针对的对象,是最近有些冒头趋势的“黑作坊”。每年的四月份一到,小龙虾季也接踵而至。然而此时会有个别“黑作坊”专门收购一些死了的小龙虾,高温蒸煮之后,剥壳取肉进行售卖。“黑作坊”赚黑心钱,严重危害了人民群众的健康,是“打四黑除四害”部门重点盯防的对象。

这个“黑作坊”,蔡队长已经盯了好几天了。

从每天运进几十蛇皮袋不明物体,到作坊锅炉不断涌出蒸汽,再到靠近作坊就能闻见一股莫名其妙的臭味来看,蔡队长掌握的这个线报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蔡队长掌握了作坊的规律,虽然每天都有专门的小货车给“黑作坊”运入不明物体,但是运送的时间不确定,有的时候是凌晨,有的时候是中午。不过,每天晚上十点至十一点之间,作坊里倒是会准时往外输出一箱一箱的不明物体,那就应该是处理完的死龙虾肉。

所以蔡队长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了晚间的九点半开始,蹲守查探,一旦有不明物体运出,就可以立即行动,人赃并获。

不过此时十一点已经过了,作坊里依旧是静悄悄的。

难道“黑作坊”收到了情报?

不会啊。首先蔡队长很相信自己队伍的纯洁性,毕竟行动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失手过。对于其他配合的部门,也是临时通知的,应该不会存在走漏信息的可能性。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这次行动很有可能会失败。这是蔡队长的经验告诉他的。

申请一次联合执法可不容易,今天已经赶鸭子上架了,不行动已是不可能了。蔡队长只能咬咬牙,低沉地说了一句:“行动!”

一声号令之下,几队治安警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黑作坊”,迅速破门而入。踹开大门的那一瞬间,一股热浪伴随着无比腥臭的气味涌了出来。

“黑作坊”每天都需要蒸煮成吨的死龙虾,所以需要较大功率的锅炉,产热也是相当之大。但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小目标,即便是作坊内部已经超过了40摄氏度,这些违法人员也宁可忍受热臭的环境去剥壳,而不敢打开窗户透气。通风不畅,气温持续升高,使得这个大门紧闭的“黑作坊”里热浪袭人,而且恶臭难忍。

无奈,不管“黑作坊”的环境有多恶劣,联合执法小组都必须冲进去一探究竟。一来要抓获犯罪嫌疑人,二来要收缴、清理所有的赃物,防止产生传染性疾病。

联合执法小组进入现场的时候,都惊呆了。整个“黑作坊”内污秽不堪,不忍直视。

从“黑作坊”里的装修格局来看,显然这个“黑作坊”的前身,是一家饭店。进门以后就是一个大厅,大厅的四周有几个包间。大厅的收银台都还没有拆除,破旧地戳在那里。“黑作坊”的地面都铺上了瓷砖,虽然都已经陈旧、破碎,但是依旧很光滑。然而此时,满地的虾壳,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手工剥出来的死虾肉,凌乱地堆在一边,仿佛正准备装箱。地面上有几个盆,可能是简单清洗虾肉用的,里面的污水已经泛出了隐隐的绿色。更要命的,则是作坊里的臭气。这样的气味甚至比腐败尸体的气味更加刺激人们的感官,让不少民警和联合执法的同志不断地干呕。光滑的地面,沾上水渍和死龙虾的汁液,不仅肮脏发黑,而且很滑。

“我×!”蔡队长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滑摔一跤。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把这些作恶人间赚黑钱的畜生的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

这个季节的气温只有十几摄氏度,是最凉爽的季节了。但是此时在“黑作坊”内的执法人员全都大汗淋漓。一方面是因为内部的温度过高,另一方面则是大家都在使尽全身力气去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人果真收到风声都跑了。”蔡队长扫视了一圈执法人员,并没有发现谁的表情不自然,“大家四周看看吧,看可能找到什么线索。人跑了,但是赃物得查点清楚,销毁干净。”

众人应声四散查找。

作坊里的光线很暗,加上民警的手持电筒,都不能让作坊内的环境一目了然。执法人员只能几人一队,摸索着对现场进行清理。

大家一边小心翼翼地行走,一边顺手掀开现场堆放着的纸盒、蛇皮袋,看看里面的情况。手电筒的光柱在“黑作坊”的墙壁上来回扫射。

“啊!”一名质监局的姑娘突然大叫了一声,往后急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了蔡队长的身上,把蔡队长撞得踉跄了几步。若不是蔡队长高大、健硕的身躯重心还比较稳,两个人估计得一起趴进污水盆里。

“怎么了这是?”蔡队长艰难地站稳了身体,回头看去。他见惹祸的是一个姑娘,又不好意思发怒。

“头……头发!人……人!”姑娘语焉不详。

“有人没跑吗?”蔡队长有些惊喜,“在哪儿?”

姑娘此时几乎说不出话,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作坊角落里的一堆蛇皮袋。

蔡队长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手枪,大步走到蛇皮袋堆中央,并没有看见什么人。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哪儿啊?”

“你脚下!”姑娘躲在一名民警的背后,说。

蔡队长看了看脚下,只有一个被开了封口的蛇皮袋倒伏在地上,里面和别的蛇皮袋一样装着些什么。蔡队长蹲了下来,捏起了蛇皮袋口。冷不丁地,他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虽然他是从刑侦战线上转到治安口的,以前见过不少命案,但是此时在这个昏暗的环境里,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蛇皮袋口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还是着实被吓了一跳。

我欣赏完了月亮,刚刚在儿子身边躺下,就被蔡队长的电话给叫了起来。

“你今天找了我一天麻烦,我也得还你一晚上的麻烦。”蔡队长说,“我打四黑打出一起命案来,也真是醉了。”

“确定是命案吗?”我问。

“一个女的,赤身裸体,下身全是血,被装在一个蛇皮袋里,你说,不是命案是什么?”蔡队长说。

“黑作坊里面杀人?”我说,“行了,你通知一下市局刑侦部门,我们马上就到。”

儿子翻了个身,梦呓道:“爸爸别出差。”

我突然鼻子一酸,很舍不得离开。想了想,俯在床边亲吻他的小脸蛋后,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门。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被从蛇皮袋里面拽了出来。

因为作坊里的气味太难闻了,尸体被抬到了作坊外面的空地上,平躺在地面上。

我们围在蔡队长的身边,把他从盯梢开始,一直到行动的全部过程都听了一遍。我们并不急于检验尸体,朝“黑作坊”里一探头,便闻见了一股恶臭。

“我去。”大宝说,“这是什么味?”

“死龙虾。”蔡队长说,“我还以为你们法医都是闻不见臭的呢。”

“这比尸体还恶心。”大宝皱起了眉头。这个嗅觉灵敏的家伙,在这个时候就比较吃亏了。

市局刑警支队的两辆勘查车都开来了,车顶的探照灯把现场内部照射得雪亮。

“喏,就在这儿。”蔡队长走到了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说,“袋口是打开的。”

“你们没抓到人?”我问。

“挺邪门的。”蔡队长挠了挠后脑勺,说,“我行动这么多次,还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一个人都抓不到的。不过,他们跑不掉。”

“你们的行动泄密了?”我试探着问。

蔡队长此时也没有了信心,说:“这我也不知道。恐怕是临时接到通知的吧。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灯还开着,锅炉也还开着。我们这一进门,天哪,就像是进了澡堂子。热气一股接着一股。不对,澡堂子不臭啊,这儿多臭啊。”

“你们关了锅炉?”我问。

蔡队长点点头看看手表,说:“这会儿离我们关锅炉都半个多小时了,还开窗开门进行了通风。不然你们一来怕是就要被熏倒。”

“我们天天被熏,也没倒过。”我笑着说。

“现场太脏了。”林涛蹲在地面上,用足迹灯照射着地面,说,“这样的现场,啥也留不下啊。”

“门锁什么的,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陈诗羽说。

“老韩,你们看过尸体了吗?”我问市局的韩法医。

“从尸僵和尸斑的情况看,也就是昨天晚上死的。”韩法医点点头,说,“尸体上有一些损伤,主要在膝盖和胫前。不过大腿内侧有不少血,装尸体的蛇皮袋里也有血。”

我顺着韩法医的手指看去,死者的大腿内侧果真是有不少擦拭状的血液,甚至有些血液还被擦拭到了脚踝部。我有些疑虑,皱了皱眉头。

“是不是又要找尸源?”大宝说。最近我们被找尸源弄得晕头转向。

“又是年轻女性,又是随意抛尸,会不会是指环专案啊?”韩亮在一旁提醒道。

大宝歪着头看了看屋外地面上的尸体,说:“不不不,这明显不是鲍冰冰,比她难看多了。”

“那会不会是有新的受害者?”林涛问。

“韩亮不是说只有三段视频吗?”大宝说,“那不在视频里的人,肯定不会是一系列案件的受害者。”

“确定只有三段视频。”韩亮肯定地点点头。

我说:“肯定不是指环专案,因为之前的女性都有穿衣服,而她是赤裸的。之前的女性都被随意抛尸,而她是被藏在蛇皮袋里的。”

“我看哪,肯定是黑作坊里的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纠纷,弄死后准备运出去呢,正好听说你们要来抓他们,”大宝摊摊手,说,“然后就跑了。”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我说。

“不过,从尸表看,并没有什么致命性损伤。”韩法医说,“尸源倒是不难,她的右颈部有文身。”

3

“卖淫女?”我问道。

在我们把尸体运进殡仪馆的时候,尸源调查就已经完成了。

死者叫作韦玲玲,今年20岁,家住龙番市的郊区,父母都务农。韦玲玲从初中辍学后,就来到了市里打工。据调查,她一直在从事比较低级的卖淫活动,收入很低。而且,在吸毒人员数据库中,也找到了韦玲玲的记录。她是被警方盯上过的吸毒人员。

因为死者曾经被打击处理过,在进行违法人员登记的时候,对她的个体标志进行了记录。就是因为右颈部的文身,警方很快就查清楚了她的身份。

不过,对于韦玲玲的外围调查就不太顺利了。这个女孩除了没钱了出来卖淫的时候可以被人看到以外,其他时候都不知道躲在哪里,更不知道她平时都和什么人接触,或者和什么人在一起生活。

即便是在一些酒吧、棋牌室里能见到韦玲玲的人,也都不知道她平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宝把尸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这……这……这真的没有致命性损伤啊!也没有窒息征象。不会……不会又找不到死因吧?”

“怎么叫‘又’找不到?”我一边看着死者膝盖及胫前的损伤,一边说,“之前我们也没有哪具尸体找不到死因啊。”

我知道是因为欧阳悦悦和左怜的死因都比较蹊跷,和命案的本质不符,所以大家都对她俩的死因判断产生了质疑。

“你能看出点什么吗?”大宝说,“这个韦玲玲身上除了腿上的损伤,就没有其他的损伤了。所有的指标都是阴性的,如果一定要找个阳性指标的话,她的身上有鸡皮疙瘩。”

法医都知道,鸡皮疙瘩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死者在死亡前惊恐、寒冷都有可能出现鸡皮疙瘩。有些人在濒死期也会出现鸡皮疙瘩,甚至有些尸体在死后不久被推进了冰库,因为超生反应9也会出现鸡皮疙瘩。所以鸡皮疙瘩并没有特异性的意义。

更关键的是,死者所处的环境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密闭空间。可能是作案的人都已经四散逃走了,刑侦和治安部门的同事正在抓捕。

死者胫前的损伤是以表皮剥脱和皮下淤血为主要表现。我仔细研究后发现,胫前的划伤各个方向都有,显然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反复用胫前和粗糙地面摩擦形成的。

“髌骨下方有片状的皮下淤血,程度还蛮重的。”我说,“结合胫前的损伤,说明她是在地面上跪了很长时间,而且不断移动才可以形成。”

“跪在地上,不断移动。”韩亮沉吟道,“那肯定是跪地强奸啊。”

我点点头,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毕竟死者会阴部和大腿内侧有那么多出血,有可能是会阴部有损伤啊。”

死者的会阴部严重血染,毕竟死亡接近二十四小时了,所以血液已经浸染到了软组织里,导致无法看清楚会阴部哪里才有损伤。

“会不会是正好伤到了会阴部的大血管死亡的啊?”大宝还在纠结死因。

“不会。”韩法医说,“现场我们勘查了,一滴血也没有看到。蛇皮袋里也只有少量的血,加上死者身上附着的,这个失血量导致死亡肯定是远远不足的。不过,不能排除死者腹腔里还有血。”

“不会,哪儿有性侵动作能导致腹腔内出血的?”我摇摇头,转念又想,“除非是使用了工具。”

这样的想法,让大家都感觉有些可怖。

“现场,一滴血也没有?”大宝注意到了韩法医的另一句话。

“解剖吧。”我着急知道答案,拿起手术刀开始解剖。

在打开死者的胸腹腔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可怕。死者的胸腹腔内没有积血,各组织脏器也都位置正常、形态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大宝取出死者的心脏,按照血流的方向剪开了心脏,左看右看,并没有发现有心脏病猝死的可能。没有外伤、没有窒息、没有疾病,又不像是中毒死亡,韦玲玲的死因应了大宝这个乌鸦嘴,真的查不清了。

我咬着牙没说话,取出了死者的子宫,剪开来观察。

死者的子宫体高度充血,打开子宫之后,发现宫腔里也有大量的血凝块样物质。我用止血钳清理了宫腔,发现宫腔壁上有坏死脱落的内膜。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哪儿是什么损伤,是经期啊。”

“那就更麻烦了。”大宝说,“死因是什么?”

确实,解剖至现在,我们依旧没有发现死者究竟是什么原因死亡的。

我没有说话,按照解剖规程继续对尸体进行常规解剖检验。

解剖到死者胃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死者的胃内有很多咖啡色的食糜。把食糜清理干净以后,发现死者的胃壁上有很多点片状的出血点。而且,这些出血点都是沿着胃壁血管排列的。

“消化道出血?”大宝说,“不对啊,她又没有呕血,从胃内容物看,也没多大的出血量啊。”

“会不会是应激性胃出血?”韩法医说。

我摇摇头,说:“这些出血点是沿着胃壁血管分布的,而且比应激性胃出血的出血点颜色要深。如果说,抛开其他因素,我会觉得这个是维什涅夫斯基氏斑!”

低温下腹腔神经丛使胃肠道血管先发生痉挛,然后血管发生扩张,使血管通透性发生变化,出现小血管或毛细血管应激性出血。冻死时发生胃黏膜出血斑首先是由苏联学者维什涅夫斯基发现的,故称为维什涅夫斯基氏斑,简称维氏斑。发生率为85%~90%,是生前冻死时最有价值的征象。

“维氏斑?”大宝叫道,“你说是冻死啊?没搞错吧?现场有四十多摄氏度!”

我没有说话,示意大宝、韩法医和我合力把尸体翻了过来。我熟练地用手术刀划开死者的背部皮肤,直接暴露了腰骶部的肌肉。

果然不出我所料,死者的腰部深层肌肉有大片状的出血。

“髂腰肌出血,看来我的论断没有错。”我说。

髂腰肌出血也是冻死的另一个特征。

“腰部皮肤没有损伤;髂腰肌的出血很局限,边界清楚,显然也不是尸斑。”我说,“确诊髂腰肌出血没问题吧?那么结合维氏斑,诊断死者是冻死,也没问题吧?虽然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不能证明什么,但作为冻死的一个辅助征象,更能验证我们的推断吧。”

“我记得课本上说,冻死的人有苦笑面容吧?”陈诗羽说完,还特意朝死者的面部看了看。

我笑了笑,说:“确实,很多冻死的人都有‘苦笑面容’,但是这绝对不是必然出现的。而且人都死了,你敢说什么样肯定是苦笑,什么样肯定不是苦笑吗?另一方面,人死亡这么久了,经历了肌肉松弛、尸僵、尸僵缓解的过程,如果再有体位变动,谁敢说苦笑面容还一定留在她的脸上?”

“可是现场……”大宝还在纠结现场的滚滚热浪。

“现场,哪里才是现场?”我一边用手摸着死者大腿外侧的鸡皮疙瘩,一边打断了大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