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移尸?”韩法医说。

我没有立即作答,把之前所有勘查、检验的情况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了一遍,说:“韩亮,查一查昨天晚上最低温度是多少?”

“昨晚冷空气来了,还记得吧?”韩亮说,“论最低温度的话,昨晚只有四摄氏度。”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第一,韩法医刚才说了,死者明明处于经期,但现场没有发现血迹,一滴血也没有。第二,死者的胫前有和粗糙地面反复摩擦形成的损伤,但是现场地面你们还记得吗?是瓷砖地面,滑得要死,何来摩擦?”

“你这么一说,看起来还真的是移尸到现场的?”大宝说。

“我突然想起去年我们办的那一起在雪地的铁轨上的尸体10了。”林涛说,“那不就是中暑死的吗?不也是移尸现场吗?”

“我们之前被表象和蔡队长的行动迷惑了,先入为主了。”我说,“我们一直都认为是凶手杀完人之后,把尸体装在蛇皮袋里,准备运出去的时候,得知了警方的行动,所以仓皇逃窜。其实我们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

陈诗羽点点头,说:“咱们都没注意一个细节,那就是有人用蛇皮袋往黑作坊里运死虾;而黑作坊是用纸盒往外运死虾肉。既然死者是装在蛇皮袋里,肯定是被人用蛇皮袋从外运进来的,而不是准备从里往外运。”

我认可地说:“这起案件可能和上次雪地里热死的案件不一样。那一起案件,死者是被故意移动到铁轨上的;而这一起案件,很有可能移尸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你是说,运死虾的人,并不知道这么多蛇皮袋中的一个,里面装的是一具尸体?”林涛说,“当黑作坊里的人打开蛇皮袋的时候,发现了她,然后就被吓跑了?”

“原来如此。”大宝说,“蔡队长还在怀疑有内鬼,其实这帮人并不是被活人吓跑的,而是被死人吓跑的。”

“还有一点和雪地热死的案件不同。”我说,“那起案件的死亡现场肯定是一个高温的室内,而这起案件可以是室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因为四摄氏度的天气,若不是穿上足够保暖的衣物,时间一长足够把一个人冻死了。”

“找一个高温的室内简单,但是在茫茫室外,想找到第一现场就很难了。”林涛说。

“你们看,这是不是蛇皮袋上的东西啊。”大宝打断了我们的思路,从死者茂密的头发之内,用止血钳夹出了几根纤维似的东西。

“显然不是。”韩亮说,“这些蛇皮袋是塑料纤维,你那个肯定是从麻绳之类的东西上脱落下来的。”

“现场有麻绳吗?”我问,“捆扎蛇皮袋用不用这玩意?”

陈诗羽皱了皱眉头,说:“我注意看了现场还没有开封的蛇皮袋,都是直接用蛇皮袋袋口捆扎的,没有见到麻绳。”

“也就是说,这些麻绳的纤维,是从现场里面带出来的。”我赞许地看了眼大宝,说,“不愧是好眼力!这个东西说不定很有用,要留好。”

“既然能查到黑作坊,难道查不到黑作坊的进货渠道吗?”韩亮说,“既然死者有可能是被当成死龙虾抬进了黑作坊,那么她的起点肯定就是死龙虾堆放的地点附近啊!”

“这个我也问了。”陈诗羽说,“第一,蔡队长他们还没有抓捕到黑作坊里的人;第二,经过前期的调查,黑作坊肯定有很多进货的渠道,所以每天运进死虾的,并不是一拨人,而是来自四面八方。这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咱们不知道究竟哪个堆放死虾的点,才是韦玲玲死亡的现场。”

“如果真的能知道有几个渠道进货,我们未必查不清哪个点才是死亡现场。”我神秘一笑,说,“咱们不要忘记了,冻死还有一个特征性的表现,就是‘反常脱衣’现象!”

肌体随着体温的下降,气血交换率降低,大脑呈现兴奋状态,出现血液的第一次重新分布:喘息、呼吸及心率加快,对刺激反应敏感,躁动不安。随着体温的进一步下降,血液开始第二次重新分布:当体温降至三十四摄氏度以下时,皮肤血管处于麻痹状态,大脑皮层进入抑制期,在丘脑下部体温中枢的调节下,皮肤血管突然扩张,肌体深层的温暖血液充盈皮肤血管,中心温度下降快,体表温度下降慢,造成体表和体内温度接近或相等。这时体温虽然一直在下降,皮肤感受器却有热的感觉,下丘脑体温调节中枢发出热的信息,传递到效应器,导致冻死前“反常脱衣”现象的发生。

反常脱衣现象经常会对警察的办案产生不利的因素。比如一个年轻的女孩,赤身裸体地躺在野外,衣服被抛甩得杂乱无章。如果警察排除了这是一起命案的话,不仅死者的家属会提出疑问,网络舆论也会出现各种不理解的声音。

“我当时还在奇怪,死者会阴部流血在大腿内侧摩擦擦拭也就算了,为什么脚踝处也有擦拭状血液?”我说,“现在看起来,肯定是因为死者出现了反常脱衣现象,所以带有卫生巾的内裤在脱离身体的时候,和脚踝发生了摩擦,形成了擦拭状血液。”

“我明白了。”林涛说,“只要我们知道有几个堆积死龙虾的点,然后在这些点附近寻找女性的衣物,只要找到,而且通过内裤上卫生巾的血液进行DNA印证,就能知道死者的死亡第一现场在哪里。”

“可是,这都一天了,难保她的衣服不被人捡走啊。”大宝说。

我哈哈一笑,说:“谁会去捡一条带着卫生巾的内裤啊?而且,死者的收入不高,衣服估计也会比较廉价。越是廉价,我们找到的机会就越大!”

“那你还觉得,这是一起案件吗?”陈诗羽说,“她有被性侵过吗?”

“现在就不好说了。”我说,“因为会阴部血染,我们也不能确定有没有损伤,提取精斑更是不可能了。对于案件性质,毕竟死者身上有伤,而且是跪地的损伤。如果不是被胁迫,我觉得一个年轻的女孩跪在寒冷的夜里,直至冻死,这有些解释不过去吧?”

冻死的案件我们也经常遇见,但是大多不是这样的情况。多数的冻死案件,都会发生在一些流浪汉、深山密林里迷路的人或者醉酒的人身上。醉酒后,在路边呼呼大睡,加之酒精促使散热加快,最后导致冻死的案件,我们每年都会遇见。毕竟冻死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过程,如果人的意识清楚,还在并不偏僻的室外被冻死,就不太好解释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是被胁迫的。而且,这起案件中,死者不仅被冻死了,还被人装进了蛇皮袋里意图隐藏,更加提示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外事件。

“那她还是被胁迫了,还是一起案件啊!”陈诗羽说,“我这就去找蔡队长,把信息反馈给他。破案刻不容缓,就看他这一晚上的成果了!”

4

第二天一早,当我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陈诗羽垂头丧气地趴在办公室的办公桌前,在纸上画着什么。

“这是什么?区域建筑分布图?”林涛走到陈诗羽的背后,歪着头看。

陈诗羽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说:“唯一有问题的,就是派出所的排查了。不过蔡队长说了,这个派出所所长很负责任,他不相信他会出错。”

“也就是说,你们锁定了区域,但是没有锁定重点人口对吗?”我问。

陈诗羽指着桌面上区域图的一点,说:“是啊。蔡队长他们昨天就把黑作坊的主要犯罪分子都给抓获了,然后获知了四条获取死龙虾的途径。其中有一条途径就是一个菜市场的垃圾堆积场。这个菜市场有龙虾批发的区域,在每天打烊后,所有的死龙虾被归拢到这个垃圾场的某个堆积点。在垃圾被清理之前,有几个人专门把这些死龙虾装袋,然后用铲车直接装车送到黑作坊里。神不知鬼不觉。”

“真是黑了良心!”林涛有些作呕,说,“这些死虾肉用来做什么?咱们不会也没有幸免吧?”

“很多黑心商家都会购买这些标榜成品龙虾肉的死虾肉来作为一些零食、早点什么的添加物,一般都会绞碎,加作料,这样就掩盖了腐败的气味。”陈诗羽说。

林涛皱了皱眉头:“毁了我的虾仁包!”

“你们在垃圾场附近找到韦玲玲的内衣了?”我把话题拉了回来。

“何止是内衣。”陈诗羽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内衣、内裤、睡衣、睡裤,都在。”

“穿了这么多?”我问。毕竟不是严寒腊月,如果穿着严实的话,就不具备冻死的环境条件。

“所谓的睡衣、睡裤,就是菜市场裁缝那里最廉价的棉布做的,几乎没有御寒的能力。”陈诗羽说。

“也就是说,咱们关于反常脱衣现象的分析是正确的。”我说,“然后你们做了什么工作?”

“我们一致认为,韦玲玲平时的居住地点应该就在菜市场附近。”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说:“第一,尸体是被装进蛇皮袋里的,算是一个埋藏的动作。远抛近埋,说明死者的死亡现场就在附近。只有死亡现场在附近的,凶手不方便把尸体运走,才会找到这个位置来装袋。如果是远处抛过来的,何必大费周章。第二,既然死亡现场在附近,死者又穿着这么薄的睡衣跪在寒风里,她居住的地方离死亡现场肯定也不远。死亡现场附近的地面,很粗糙吧?”

陈诗羽补充道:“是的。地面是碎石子地面。看完现场后,我们找到了做睡衣的裁缝,裁缝表示韦玲玲就住在附近,但是具体住在哪里,则完全不知道了。”

我沉吟道:“在自己家附近的地方,被强制要求跪着,直至冻死。这个不太好理解。唯一能解释的,是不是就应该是她的头头儿,或者男朋友什么的?”

陈诗羽说:“这个分析我们也想到了。而且,死虾堆积的地方很隐蔽,不然那么臭肯定会被菜场附近的居民投诉的。所以不了解这块区域的人,是找不到这个隐蔽的地方的。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和她住在一起的人。不过,蔡队长问了行动队的同事,毕竟韦玲玲被处罚过,所以对她的情况还算了解。据说她的卖淫行为是没有组织的,完全是单打独斗。而且,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钱只要够她生活开支、够她吸毒的就可以了。”

“所以你们就排查了这个区域的居民,看韦玲玲住在哪里?有没有同居的男人?”我问。

陈诗羽点点头,说:“派出所所长对这个区域的人口进行了甄别,认为韦玲玲唯一有可能居住的,就是一百三十五户出租房的其中之一。”

“这范围已经很小了呀。”我说,“找附近的人看看照片,不就有线索了?”

陈诗羽叹了口气,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奇了怪了,除了那个裁缝认出了她,其他人居然没有见过她的。后来蔡队长说这种卖淫女,都是昼伏夜出,也不和邻居打交道,所以认识的人不多。我们的重点目标就是这一百三十五户出租房中,是一对男女同居,而且现在只剩下男人的房间。”

“一户一户地找?”我问。

陈诗羽疲惫地点头:“不然怎么办?现在又没有租房登记的制度,很多房东也根本不去了解租客究竟是做什么的。”

“然后没找到,对吧。”我预测到了结果。

“唉,是的。”陈诗羽显得很挫败,“一百三十五户全部找完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我没有说话,和大家一起走到了隔壁的物证室,把昨晚提取回来的韦玲玲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在检验台上摊开,看能不能在衣服上寻找到线索。

在尸源明确的案件中,衣物的作用就大打折扣了。但是眼尖的大宝还是在衣服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大宝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镊子,从睡衣的腰部夹起一根纤维,说:“看!麻绳纤维!和韦玲玲头发里的一模一样!”

“她是被捆绑着冻死的?”林涛凑过来,眯着眼睛看。

我摇摇头,回忆了一会儿,说:“不会。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绳索捆绑形成的损伤和痕迹。虽然冻死的死者尸僵发生比较慢,但是在尸僵形成之前,有可能全身冻僵。冻僵的尸体皮肤表面肯定会留下绳索的印迹,只要被捆绑了。而且,你见过捆绑人,还捆绑到头发上的吗?”

“那是怎么回事?”大宝问。

我也想不出所以然,就问陈诗羽:“你们排查的时候,见到此类的麻绳了吗?”

“有。”陈诗羽说。

我顿时来了精神,站直了身体听。

陈诗羽转而又说:“不过,这个人肯定不是犯罪分子。”

“为何?”我问。

陈诗羽说:“当时我们排查的一户,是租住在一个地下室的,只有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小屋,站在门口就一目了然了。住户是一个小女孩,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之前不是分析作案人可能性侵了韦玲玲吗,所以这个小女孩我们也没仔细盘问。不过我记得,她家的一角就有一卷麻绳。”

“在我们确定死者是来月经了以后,就没人说她遭受过性侵啊!”我急忙说,“这两个女孩完全有可能是同室室友啊!”

“啊?这样啊。”陈诗羽想了想,说,“不过还是不可能。那间屋子虽然小,也可以放两张小床的,但是只有一张小床。”

“两人睡一张床不可以吗?”林涛问。

“什么年代了。”韩亮仍然是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现在这个年代,一男一女睡一张床正常,两个女的睡一张床就不正常了。”

“同性恋?”我慢慢地说。

“可是……可是,她不是卖淫吗?”陈诗羽有些惊愕地说。

“谁说同性恋不能卖淫的?”我笑着说,“马上申请搜查证,我们去她家再看看。”

因为时间所迫,我们甚至已经等不到侦查部门确定那个女孩是否在家,就出动搜查了。毕竟她的家里有可疑的物品,履行合法程序进行搜查倒是也无伤大雅。

不过,当我们走到这个叫作段翠的女孩住处的时候,案件就自然而然地侦破了。

我们走到韦玲玲死亡现场附近的垃圾场的时候,就看见段翠正拖着一个大麻袋往垃圾场里走。

我们从她的后方包抄,把她围在了一个角落里。

“姑娘,运什么呢?”林涛穿着一身整齐的制服,英姿飒爽地站在段翠的背后。

段翠猛地回头,一副被迷倒的样子,甚至超出了她的惊愕和恐惧。

“我……没……我……就是……垃圾。”段翠结结巴巴地说。

“垃圾?这么一大包啊?”林涛伸手要去拉开麻袋。

段翠颤抖了一下,把麻袋往身后藏了藏。

“来,我们来谈谈。”陈诗羽搂过段翠的肩膀,把她拉到了一边。段翠恐惧的眼神依旧盯着麻袋。

以我的经验来看,麻袋里确实是杂物,而不是尸体。但是我还是依照搜查、勘查的规范,戴上了手套,慢慢打开了麻袋。

麻袋里是一些琐碎的生活用品,而且都是女性的用品。比如拖鞋、丝袜什么的。

在这一刻,我知道这起案件已经破了。即便还没有进行DNA的验证,我也知道,这些物品应该都是韦玲玲的。

在我们把麻袋里的物品分门别类地用物证袋装好之后,发现陈诗羽那边也取得了进展。

离得老远,我们就听见了段翠断断续续的哭声。

犯罪嫌疑人的哭声,和交代基本就是一个意思了。

不愧是公安大学侦查系并且主修犯罪心理学的高才生,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陈诗羽就代替市局侦查部门把案件给审了下来。

段翠和韦玲玲是小学同学,同一村同一村民组,从小在一起长大。

据段翠所述,她们俩之间的恋情,是从小学六年级就开始了。

上了初中之后,因为家境贫困,韦玲玲的父母要求韦玲玲辍学,并且到城里打工赚钱,养活年幼的弟弟。韦玲玲进城后,不知什么原因,什么路子,就干起了卖淫的勾当。更要命的是,她染上了毒品。

一个人单打独斗,赚的钱仅仅够买她自己所需的毒品,连生活都成了问题。韦玲玲于是想了个办法,就是叫上她的恋人——正在村中学读高三的段翠来和她一起卖淫。段翠长相比韦玲玲要好一些,她们的生意也自然会好很多。超过双倍的收入,就可以过上像样一些的生活了。而且,有了恋人陪伴,生活会更有滋有味吧。

在百般利诱之下,段翠躲开整天只知道吵架的父母,独自来到城里和韦玲玲会合。并且在不久之后,就被韦玲玲说服,开始了卖淫的营生。

正如韦玲玲所料,因为段翠年轻漂亮、长相清纯,她们的要价又不高,所以生意是越来越红火。

可是,生意是越来越好了,韦玲玲的毒瘾也是越来越强,对毒品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大。从开始的勉强使用卖淫得来的金钱可以换回毒品、缴纳房租、保障生活,慢慢地,她们两个人的卖淫所得,甚至只够换回韦玲玲所需的毒品。

段翠在同性关系中其实处于强势一方,但是再怎么管教、训骂甚至殴打,都不能让韦玲玲戒除毒瘾。看到韦玲玲每次毒瘾发作的那副惨状,段翠又于心不忍,只能拿出所剩无几的金钱让韦玲玲去换回毒品。甚至连房租、电费都快缴不起了。

为了维持生活,段翠只有加快卖淫的频率。甚至一天之内可以接十几个客人。为了高价,客人提出的任何变态要求,她都会同意。更不用说不戴避孕套什么的了。

事发的原因,是段翠发现自己怀孕了。

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发现怀孕这种事情,还是很惊恐的。惊恐的段翠回到家里,翻找着她藏起来的两千块钱。毕竟,尽快地打掉胎儿,才能保证她迅速回归“工作状态”。可是,两千块钱不翼而飞。

看着床上躺着昏昏欲睡的韦玲玲,段翠知道她偷了钱,换了毒品。这会儿,正是刚刚过完毒瘾呢。

不安、惊恐、愤怒、绝望……此时的段翠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根本就不可能像以往一样对韦玲玲产生同情。她根本就不知道没了这两千块钱该怎么办。怀着孕再去赚钱,她会死吗?她不确定。

愤怒之下,段翠用巴掌和冷水唤醒了吸毒之后的韦玲玲,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拉到地下室的外面,让她跪在地上。韦玲玲得知段翠怀孕后,也深感自责,跪着爬到段翠的脚下赔罪。不想原谅她的段翠则回到家里用一根麻绳,一头捆在树上,一头束在韦玲玲的腰间,限制她继续爬过来。

不敢违命的韦玲玲跪伏在地面上哭泣。

突然,段翠又有些许心软。

为了不让自己再次心软,为了给韦玲玲狠狠的惩罚,段翠扭头回到出租屋里,坐在床边生闷气。而韦玲玲也不敢擅自起来回家。

过度的愤怒、悲伤和一段时间疲劳的过度累积,让段翠不知不觉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段时间,是韦玲玲最痛苦的时候。

她感觉到很冷,但是懊悔和内疚促使着她逼迫自己接受这样的惩罚。

可是冷空气的肆虐,她身上衣物不能御寒,加之毒品的作用,让她跪在地上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下丘脑体温调节中枢发出热的信息,让韦玲玲慢慢地开始觉得全身燥热。她半昏迷着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在她把睡衣从头上褪除的时候,麻绳的纤维留下了破案的线索。

段翠一觉醒来,发现已是凌晨时分。

她第一个想起韦玲玲此时还在外面跪着,于是赶紧来到了室外。

此时的韦玲玲全身赤裸,下身全是血迹,衣服散落在周围,早已气息全无。

段翠完全被吓傻了。

在她的眼里,韦玲玲肯定是被哪个坏人强暴后杀害了,她应该报警。可是,报了警又怎么办?警察还能查不出她们俩的关系?还能查不出她们谋生的手段?被关进去几天不要紧,要是传到父母的耳朵里呢?要是传到村里村民的耳朵里呢?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韦玲玲已经死了,警察发现后肯定会查的,肯定会为她报仇的。只要不把她段翠牵扯进来就行了。

段翠想明白了之后,想起地下室的东面有个垃圾堆积点,而每天凌晨都会有人鬼鬼祟祟地来这里收垃圾。于是段翠把尸体拉到了堆积点,装进了一个原本就铺放在那里的蛇皮袋。然后像其他袋子那样码好,悄然离开了现场。

一整天,段翠都在梦里,要么梦见警察为韦玲玲沉冤昭雪,要么就是梦见她顺利赚到了钱,打掉了胎,然后回去继续当她的高中生。

直到被收审的时候,段翠都完全没有想到,夺取韦玲玲生命的,正是她。

“这个段翠,涉嫌什么罪名?”我静静地听完了这个悲剧,问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定。”陈诗羽皱着眉头,说,“最后她要不要承担刑事责任,承担何种刑事责任,还是要看律师和公诉方之间的博弈了。”

“这真是一个悲剧。”韩亮说,“等段翠知道了真相,她的将来会怎样?”

第八案 宛如少女

我急切地盼望着可以经历一场放纵的快乐,纵使巨大的悲哀将接踵而至,我也在所不惜。

——太宰治

1

“我觉得我们现在用科学解释的现象,都是自然思维之内的自圆其说,其实还有很多解释不了的东西。”大宝一边翻阅着卷宗,一边说道。

一上午,我们收了六起伤情鉴定。

即便是每天都卖力地工作,获得的认可度还是很少的。我们这种经常会出差办理命案的警种,其实工作绝不仅仅是这些。伤情鉴定、骨龄鉴定、组织病理学鉴定、信访复核、科研、培训等等一大堆工作都压在我们这个并没有几个人的部门。

因为伤情鉴定的受理必须有两个鉴定人,所以我们只有在不出差的工作时间才能来受理公安厅复核的伤情鉴定。出差频繁的我们,总是做不到第一时间接受委托来进行鉴定,有的甚至还会被拖延个十天半个月。

因为这些拖延,别说鉴定结果对当事人不利了,即便是有利的结论,都会被冠以“拖沓”的名头。更有甚者,我们还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受理鉴定而被投诉,然后被督察部门调查。

为了让这不愉快的事件不再发生,我们就把出差办案以外的所有工作时间,都安排满了受理鉴定工作。半天受理好几起伤情鉴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受理后的烦琐程序和对疑难鉴定的会诊工作,会耗费更多的时间。

一上午被被鉴定人吵得头昏脑涨的大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大家都有些意外。

“你什么意思?”我合起鉴定卷宗,抬头问道。

“他是在说一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案件吧。”韩亮这个“活百度”来了兴趣,说,“比如红衣男孩啊,南大碎尸案啊什么的。”

“这有什么不能解释的?”我说,“那不过是网络妖魔化了,其实都是可以用法医学知识解释的啊。”

“不是,我说的是这种巧合。”大宝扬了扬手中的案件登记表,说,“你看,前一段时间,因为鼻骨骨折来鉴定的,扎堆来,受理的几个,都是鼻骨骨折;今天吧,来的是手指功能障碍的,一来就是三四个。不管哪一类案件,怎么都是扎堆来呢?”

这个确实是我曾经注意过的现象,但要说有多诡异,也不至于,就是巧合罢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手中的鉴定卷宗。

“我跟你说啊,你在医院妇产科实习过没有?”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秘兮兮地说。

这确实是我的弱项。当初在医院各科室轮转实习的时候,我唯独妇产科实习期全部缺席。理由就是,不好意思。后来在找妇产科住院总医师盖实习鉴定章的时候,还费了半天的口舌,才算说服了毫不认识我的住院总医师给我盖了章。

“有什么说法吗?”这个秘密可不能告诉大宝,所以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我在产科实习的时候啊,只要那一天那个手术室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后面所有的都是男孩。如果是女孩,则都是女孩。”大宝说,“医院的护工都在说,都是一船一船拉来的,这一船是男孩,另一船就是女孩。”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哑然失笑。不过我知道,医院经常会流行这样的“鬼故事”。

林涛肩膀一颤,说:“好好的艳阳高照,怎么又说到这上面了?”

陈诗羽看了林涛一眼,没说话。从她的眼神来看,好似以前的鄙夷,但明明增添了更多的关心。

大宝嘿嘿嘿地笑着,说:“我在基层的时候,出非正常死亡的现场,也是喜欢扎堆。跳楼的话,一天跳好几个。溺死的话,也是一样。”

“巧合罢了。”我说。

话音刚落,陈诗羽的手机响了起来。

虽然之前的几起案件,都和杜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我们更多的期望,其实还是在陈诗羽的同学们这里。陈诗羽这个公安大学的大姐大,那些个师弟师妹是真的靠谱。杜洲失踪以后,对杜洲失踪现场周围的调查,基本都是这些师弟师妹进行的。后来案件真是串并案件并且立案调查了以后,即便当地警方也在进行调查,可是师弟师妹们依旧在不懈努力。算是和调查几名莫名其妙失踪的女性,以及这些女性和杜洲的关系,形成一个双管齐下的局面。

所以每次陈诗羽的手机响起,我们都会燃起一丝希望。